第八十節 木府（上）

七月十五日大清早，大明麗江土知府木懿在門外，急切的問道：“老太爺還沒有起床嗎？”

“回老爺，老太爺正在洗漱，還請老爺稍等。”老僕人回答道。

在自己家裏，木家上下跟漢人一樣，稱自己為老爺，而稱自己父親為老太爺。一想到現在還要讓年近花甲的老父親來為自己操勞，替自己拿主意，木懿心裏就一陣內疚。想想自己父親木增在土知府位置上呆了十幾年後，竟然在天啟四年，以三十八歲的低齡退休，讓位於不到二十歲的自己來繼任土司。除了是看中自己薄有能力外，還不是因為父親喜歡清凈，不喜歡政事。父親自從致仕后，隱居田園，寫詩作畫，好不愜意。尤其是幾年前，從中原來的徐宏祖（號霞客）來麗江的時候，是老父最快樂的時光。

“老爺，老太爺已經洗漱好了，請老爺進去敘話。”老僕人打斷了木懿的思路。

“孩兒阿春（木懿是漢名，其本族名為阿寺阿春）給父親請安了。”木懿給老父磕了個頭說道。

“快起來，你都快四十歲的人了，以後不用給我行如此大禮了。你這麼早過來，可是為了康區木里的事情？”木增問道。

木懿大驚，沒想到父親已經知道了，正要解釋。只聽父親自嘲道：“怎麼說我也是朝廷冊封的四川布政使司左布正，雖然是個虛銜，但四川生了這麼大的事情，我總不能不知道吧，何況還關係到我木家。”

父親不提起，自己倒忘了。大明朝廷對自己木家可真是恩寵有加啊，雖然這也是自己木家忠心耿耿為朝廷辦事換來的，自從萬曆末年，朝廷為遼事所困，號召天下各土司捐錢捐物，我木家哪次不是第一個出來響應朝廷，二十多年來，除了正常的賦稅，來捐了數千兩金子，數萬兩銀子，還有其它各種馬匹等物資。

木家的忠心終於換來了朝廷褒獎，於崇禎十三年，任命自己已經致仕的父親為四川布政使司左布正，雖然是虛職，但這也是大明近三百年來從來沒有過的。以致仕土知府能領從二品的虛職，也是大明土司里的頭一份啊。

“看來父親已經知道了。不錯，七月初五，偽大西獻賊的第三個假子撫南王張文秀派大將冒少輝率領兩千精兵護送黃教降央桑布大師回到木里，接管了瓦爾寨大寺和康烏寺，附近村民都紛紛投靠他了。而冒少輝的那兩千人在木里周圍把咱們在木里周圍辛苦二十年修建的三十多個堡壘全部拔除了。這兩千人戰鬥力太強悍了，不到十天，打到了瀘沽湖才停下來。”

木懿有些心痛，木里到鹽井，可是自己一家三代辛苦六十年才得到的，為了攻下木里和鹽井，可是用了幾千條人命換來的。去年年底，大西兵鋒直抵建南，張文秀派兵佔領了鹽井衛的鹽井，當時自己為了保存實力，才撤出了鹽井衛。本想就是大明平常年景也沒有真正控制過鹽井衛的黑白兩鹽井，大西應該更不可能了，應該很快就退回建昌衛甚至退到雅州。自己只等張文秀一退再回來控制鹽井衛。

沒想到張文秀賴在建昌衛不走了，還在建南開藩，牢牢控制住了黑白兩鹽井。並且從川中帶來的鹽戶用新的技術採鹽，鹽的產量比自己控制鹽井時提高了好幾倍，那傢伙靠這兩口井鹽都了一筆大財。

現在張文秀在建南站穩了腳跟，竟然得寸進尺，攻佔木里直到瀘沽湖的廣大領土，快到自己麗江本土了。真不知道等張文秀在木里站穩后，會不會就來進攻麗江，看這情形，可能性很大。

“是這樣啊。這些堡壘可是咱們花費了數千人數年時間建成的，堅固異常。怎麼在冒少輝那裏如此不堪一擊。他們有什麼厲害的武器嗎？”木增雖然知道張文秀派人佔領了木里，但對具體戰況並不清楚。

“冒少輝帶了數十門佛郎機大將軍炮，具體數目不是很了解，但估計有四五十門。另外，還有兩門重達三四千斤的**，威力巨大，很多堡壘只需要被其轟炸幾次就被轟開。看樣子應該是紅夷大炮。這兩千飛虎軍士兵由長矛手和鳥銃手組成，還有少量的在槍頭上可以裝山長匕的不用點火的火槍。總之，這支部隊裝備精良，不是我軍所能抵擋的。”木懿對於飛虎軍有紅夷大炮實在有點不敢想像。因為他知道，大明的紅夷大炮基本都是在遼東和京城，其餘地方基本沒有的，自己曾經有幸在京城看到過這樣威力巨大的火炮。真不知道張文秀在哪裏搞到的火炮。

“張文秀現在竟然有這麼大的實力？真是想不到啊。去年他進建南的時候，好象也不怎麼強啊。本以為獻賊不喜歡他這個義子，才把他打到不毛之地建南的。才半年時間，武器就這麼精良？這紅夷大炮他怎麼能造出來。有了紅夷大炮，什麼樣的城池攻不下來。想不到咱們身邊來了一隻猛虎啊。”木增對張文秀在建昌的展也關注過，雖然自己已經退休了，卻沒有想到現在張文秀勢力急劇上升。

“兒子打聽到了，張文秀手下有很多西洋夷，他還信奉天主教，在建昌府東城還建了一個大教堂。聽說紅夷大炮就是大明從豪鏡澳西洋夷那裏買來仿製的。飛虎軍的紅夷大炮應該就是其門下的西洋夷造的。但孩兒還是搞不清，獻賊怎麼可能搭上西洋夷呢？”木增對張文秀手下怎麼會有西洋夷很是不解。

“這你就不了解了，西洋夷在中原各省都有分佈，他們在豪鏡澳有個總部，叫什麼耶穌會。他們幫大明鑄造紅夷大炮和修曆書，所以大明就准許他們在各省派一兩個人傳教，中原各省都有，只有廣東、廣西、雲南和貴州沒有。我估計張文秀手下的西洋夷就是從武昌、成都等地擄掠來的，只是這些西洋夷人能為張文秀所用，這個張文秀不簡單啊。”木增因為跟徐宏祖相處個一段時間，對中原的大勢和耶穌會還是比較了解的，所以基本猜出了西洋夷的來歷。

“還是父親見多識廣啊。這個張文秀還真是不簡單啊。既能重用耶穌會，讓他們給他造槍造炮，卻又以幫助黃教為名來占我木里。真不知道他到底是信西洋教還是信喇嘛教？我想他可能根本就不信教的。”木懿對張文秀利用宗教為自己牟利有些看不起，但也有些佩服。

“看來這個張文秀是我們木家的心腹大患啊。現在中原的局勢怎麼樣了？滿韃兇猛，咱們大明恐怕抵擋不住啊。”木增對大明忠心耿耿，對弘光朝廷能不能抵擋得住滿清很是擔憂。

“父親，現在咱們跟南京那邊信息不太暢通。但聽說南京已經在五月陷落了，聖上蒙塵。聽說韃子在四月攻陷揚州后屠城，殺了我大明數十萬赤子。所以等韃子到了南京城下，聖上逃跑，南京不戰而降。現在大明皇帝是誰，還沒有收到確切消息。有謠言說唐王在福建監國，但我想唐王血統太過疏遠，這個消息應該不是真的。而今，滿韃消滅了李闖和弘光朝廷，佔據了大半個中國。現在獻賊佔據四川，只有東南半壁才為我大明所有。形勢不妙啊。”

木增聽說弘光被俘，掉了幾滴眼淚，雖然早就聽說這個皇帝是個酒囊飯袋，跟先帝崇禎沒法比，但畢竟是大明的皇帝，竟然落到了這個下場，讓人唏噓不已。

“大明，咱們能保一定要保的。只是現在更加要注意張文秀這隻猛虎，不要讓他傷了咱們木家。聽說偽大西在四川搞得民怨沸騰，鄉紳百姓起兵復明絡繹不絕。怎麼這個張文秀還能在建昌這個不毛之地還能展壯大呢？你給我說說他是怎麼做到的。”木增早已退休，只在大事上把握方向，小事早已不管了，所以對於張文秀在建昌府的所作所為並不清楚。

“要說這個張文秀，也不是泛泛之輩。獻賊雖然年紀不大，也就和兒子差不多年紀，卻喜歡收養子。軍中很多猛將都被他收為養子，為他效命。可是，他的四大養子孫可望、李定國、劉文秀和艾能奇卻不同，都是在十來歲的時候被他收養的，由他的妻妾撫養長大**，讓他們讀書識字，還教他們兵法。故此四人與他感情不一般，都改姓張。個個都成材，雖然才二十來歲，卻是獻賊的好幫手，也是獻賊最為信任的人。打個比方來說吧，這張文秀兄弟四個與張獻忠的關係，頗有點象當年沐英沐王爺與太祖皇帝的關係一樣。”木懿自從張文秀來到建昌開藩后就收集了不少關於張文秀的情報。

“獻賊有幾個好兒子啊。在收養義子這一點上，獻賊比闖賊要強得多。現在闖賊一死，那個大順已經一團散沙，毫無作為。我斷定，就算獻賊明天死了，這個大西也能在他的這幾個義子的帶領下重振。你還沒說張文秀在建昌是怎麼做的，迅壯大起來的。”木增感慨道。

“是。這個張文秀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獻賊讓他到建昌這個不毛之地來開藩，好象是獻賊四個封王兒子當中唯一開藩的。當時我聽說他來建南來開藩，還以為是失寵於獻賊的，現在看來是錯得厲害了。張文秀一來建昌，就是強制低價收購地主手裏的田地，然後無償分給農民。這個手筆很大，也需要魄力。奇怪的是那些地主很少有起來反抗的。原來是張文秀讓他們去開礦，跟西番做生意，總之，干種地之外的營生都給予支持和稅收優惠。而且張文秀還從四川各地吸收了一百多萬流民來建昌，開礦、修路、修驛站，建新縣城，興修水利。總之，建南現在到處都在大興土木，沒有閑人。至於修縣城，那時因為張文秀把建南原來的四川行都司改成了建昌府，把原來各個衛所都變成了縣城，修建城池，把各個千戶守御所和農村變成鄉鎮，修建鄉鎮衙門，派官員和鄉兵進駐。現在，張文秀已經牢牢控制住了建昌府的每一寸土地，真是滴水不進。”對於張文秀的種種措施，木懿很是佩服，因為效果已經出來了。

“好大的手筆啊，無償分田地給農民，真是有氣魄，今年他的糧食產量肯定要翻一番了。等等，你說在建昌府吸收了一百多萬流民？整個四川省也就有六七百人口吧，在冊的也就三百來萬。建昌這麼小的地方，農業也很落後，怎麼能養這麼多人？他給這些流民一天就吃一餐吧？”木增對於張文秀用什麼來養活一百多萬的流民十分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