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喂，拿去——”
微喘的熟悉嗓音在耳邊響起，一個由塑膠袋包裹的物品毫無預警地輕砸中姚可寧的額頭，她因吃痛而低呼了一聲。
“噢……”唉叫過後，她轉頭怒視對方，這一瞪，她怔愣了下，蒼白的雙唇因驚愕而微啟。
眼前這人不是別人，就是剛剛那個棄她於不顧的范皓軍。
此刻的范皓軍不太一樣，原本規炬服貼的俊俏黑髮，正隨微風的吹拂而略顯凌亂，向來走白馬王子風格的外型因而增添了幾分狂野；顯然經過劇烈的奔跑，他額際冒出點點汗珠，滑落泛紅的俊美臉龐，向來睥睨她的雙眼中，彷彿透露着極力想隱藏起來的……擔心？
仔細觀察，他的寬肩和胸膛迅速起伏着，泄漏了他有些紊亂的氣息。
她是不是第一次這麼認真地看着范皓軍？
姚可寧的眼神變得蒙眬，可他的身影卻清楚地浮現在腦海……
“拿去啊！發什麼呆？看我看傻了啊？”范皓軍又用他手上的袋子敲了她額頭一記，一點都不懂得憐香惜玉。
“噢！”姚可寧撫着再次被撞疼的額頭，低叫道：“很痛耶！”
“就是要你痛啊，不然你怎會回神？”他輕嗤一聲。“我就知道，你看我這張帥臉看得出神了。”
“臭、臭美！誰看你看到出神啊？”姚可寧脹紅了臉，撇頭哼道。
范皓軍眸中透出一絲笑意，卻裝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樣，聳了聳寬肩。“誰答腔就是誰嘍！”
“就說我沒有！”她再次轉頭怒瞪他。
見她原本沒有血色的雙頰泛着兩團紅暈，整個人又氣得像是熱騰騰、剛出爐還在冒煙的肉包子，達到目的的范皓軍輕扯嘴角一笑。
這樣不是有精神多了？
剛剛看到她一個人站在廁所外面的走廊上，攀附着欄杆發獃的虛弱模樣……他莫名地不想看見這樣的她。
姚恐龍嘛，就應該是精神飽滿，跟他互咬才對啊，剛剛那個病貓……一點都不像她。
“我說最後一次：拿去！否則等會兒別怪我把東西直接砸在你頭上。”他把塑膠袋提到她眼前，語氣強硬地要她接下。
姚可寧疑惑的眼神從塑膠袋移到他臉上。“這什麼？”
范皓軍撇撇嘴。“不是會害你的東西。看了就知道。”幹麼啊？防他跟防賊一樣，有夠傷人。
把袋子隨意塞進她手裏，他半轉身，倚在剛才她要死不活攀着的欄杆，看着底下被天井照亮的縣府中庭。
姚可寧面露狐疑，卻還是打開塑膠袋，往裏頭一看──一盒止痛藥、一瓶礦泉水、兩條巧克力。
她倏地抬頭，呆看他嘴角微揚的側臉，心跳無端加速，連呼吸也開始變得不順暢了。
“難道你……”她想說話，可喉頭間好像被什麼東西給梗住了。
“嗯？”正在欣賞縣府內陳設的范皓軍隨意應了一聲。
姚可寧望着他漫不經心的臉，好不容易才有辦法開口說道：“你剛剛跑掉……就是去買這些東西給我？”
范皓軍不着痕迹地吸了口氣緩和神色，才轉過臉，笑咪咪地面對她。“也不全是，我只是去透透氣。別忘了，我們可是競爭對手耶，我恨不得幹掉你，怎麼可能還對你這麼好？想也知道！哈……”
事實上，當他意識到自己做了些什麼事時，已經買完東西，在回縣府的路上狂奔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替她做這些，就是……反正就是看不慣她病懨懨的，即使她一有精神也只是跟他吵架，那也沒關係。
“你這人真是……”她忿忿咬唇。
這些東西明明就是他買的，而且看他喘成那樣，想必是來回飛奔的關係，可是他卻不肯坦率一些，硬要替自己的舉動找個名目。
若是往常，她一定會被激怒，可是此刻她忽然覺得他所說的全是違心之論，只是想掩飾自己真正的意思。
他要走也說一聲嘛，害她剛剛……害她剛剛還在廁所里把他臭罵了一頓，罵他沒良心、沒愛心、缺乏同情心，居然丟下這樣的她跑掉，誰知道……
可惡！范皓軍害她、害她……感動。
一點點啦，一點點感動而已，沒有很多。
姚可寧握緊手中的塑膠袋，眼眶有些濕熱，縱然有許多不自在，卻還是小聲說道：“謝謝。”
看見她難得靦觍的表情，范皓軍不自覺地眼神放軟，嘴巴依然不留情。“不用謝我，買東西的錢是跟老師借的，你記得去還就好。”
“你夠了喔！”姚可寧斜眼瞪他。
難道他就不能讓她好好地感動一下嗎？硬要說這些破壞氣氛的話是怎麼樣？這個范皓軍真有氣死她的好本事。
“如果還會痛就快點吃藥吧，藥房的藥師說這種止痛藥對生理痛又快又有效。”他用眼神示意她快點動作。
她略紅了臉，乖乖聽話，打開塑膠袋，拆開藥盒，打開礦泉水瓶蓋，吞了一顆止痛藥。這才發現，他貼心地買了不冰的礦泉水耶！
偷覷他一眼，她胸口突然緊繃，好像被什麼東西撞擊了一下，逐漸泛起麻癢，什麼東西悄然進駐了……
忽然之間，她覺得范三八其實也沒這麼討人厭。
“如果還會痛，就吃點巧克力吧。我是聽說巧克力可以止痛，到底有沒有效我就不知道了。”女生真可憐。不過他倒是沒想過姚可寧也會有這麼軟弱的時候，感覺……還挺新鮮的。
“喔……”她一手握成拳，抵在不斷怦怦亂跳的胸口，難得柔順回答。
“唉！”范皓軍突然嘆了口氣轉身，背靠着欄杆，眼睛注視着女廁外牆上的藝術磁磚。“這下好了，我們被推派出來參加全縣演講比賽，卻兩個都缺席，老師應該會氣瘋吧！”
“對不起喔……”姚可寧怯怯地垂下頭，像個犯錯的孩子等待苛責。都是她的原因，才害他……
他斜睞她一眼，沒好氣地哼道：“幹麼對不起？反正我參加比賽也是為了擊敗你，一旦失去這個目標，也就失去我參加比賽的意義了。”
“范三八，你最近幹麼老是針對我？你以前不會這樣啊！雖然我們互相討厭，可是你也不會處處跟我作對，可是現在卻像吃錯藥一樣，什麼都要跟我爭。”
姚可寧問出了懸在胸口許久的疑問，也沒意識到不知多久兩人不曾這般平和地相處過了。
“誰說我討厭你了？”哼，自以為是的笨蛋。
“咦？”她驚訝地瞠圓眼。難道他……不討厭她？那為什麼老是要笑她、鬧她、破壞她的好事？
范皓軍看着她好奇的表情，嘴角抿着一絲微笑。“我只是不想看到你過得太快樂而已。”
“你──變態！”姚可寧氣得大叫。“不想看我過得太快樂，那跟討厭我有什麼不同？一樣居心叵測！”
“嗯……不錯，總算恢復精神了。對嘛，這才是我認識的那個姚恐龍嘛！”他壓了壓被震痛的耳膜，唇邊笑意不減。
“氣死我了！”她不斷跳腳。“不要再叫我恐龍！”
“好啦好啦！跟你作對不是沒有原因。”他語帶神秘。
“那到底是為什麼？快說呀！”她真的好想好想知道，於是稍微收斂了下怒火，試着平心靜氣。
范皓軍把臉湊到她面前，近得彼此呼吸交錯，擅於勾人的鳳眸含着笑意。
姚可寧被他輕佻的舉動弄紅了臉，心臟在胸口間亂竄。“你、你幹麼？”他的眼神就落在她嘴唇上，莫名地惹得她心慌。
“不想幹麼，總不會是想吻你就是了。”他似真似假地嘲弄道。
“誰、誰這麼想了！”她猛然回神，連忙澄清。
“誰答腔就是誰嘍。嗯……等你期末考贏過我，我就告訴你答案。姚恐龍，加油啊！”語畢，他將雙手插入口袋，轉身走人。
她挺起胸，對着他瀟洒從容的背影叫道：“范皓軍，你等着看好了，我一定會贏你！聽見沒？！到時候你不說出答案你就死定了！聽見了沒有？”
姚可寧看不見，背對着她走遠的人，眼角眉梢的笑痕更深了……
“觀世音菩薩、姚家的祖先，我是姚可寧，今年就讀‘藍天高中’三年二班，是班上的二十號。今天是我升上三年級開學的第一天，希望你們能夠保佑我學業進步、步步高升，無論是考試或者比賽都要贏對面那個可惡的范三──范皓軍，請保佑我喔，謝謝。”
位在姚家三樓的佛廳，身穿校服的姚可寧面對家中供奉的觀世音菩薩及祖先牌位，雙手合十，閉目祝禱，模樣虔誠。
不是她在瞎掰，她家的觀世音菩薩和祖先們都超靈驗的，每回她們姊妹無端生病或者半夜作惡夢，只要到佛廳來點三炷香拜拜，情況幾乎都能立即獲得改善，屢試不爽。
自從放暑假前，二年級下學期的期末考，她的考試平均分數又落後范皓軍十多分之後，在兩個寶貝妹妹的建議之下，她開始三天兩頭來佛廳捻香拜拜，力求在新的學期能夠擺脫二年級每比必輸的厄運。
今天，是新學期開始的第一天。
從三樓佛廳向對面樓下望去，可以看見“天天來早餐店”的內部情況。
“咦？范皓軍呢？”姚可寧喃喃自語地道。
菹家早餐店的煎台前，是范家媽媽掌廚，不見范皓軍的人，而每天早上都會擠在早餐店內的女學生們也全都不見了。
“寧寧啊，開學第一天就打算遲到嗎？小倩的媽媽說小倩今天感冒，要請假喔，所以不能過來等你一起上學了。”樓下傳來媽媽的叫聲。
“請假？”姚可寧趕緊看錶。“哇！快遲到了！”
她慌慌張張地衝下樓，抓起書包，拎起今天的美術課要用到的水彩用具，頭也不回地朝學校的方向跑去。
平時都是小倩到家裏來等她，兩人再一起上學，既然今天小倩請假，她只好自立自強嘍！
要是真的遲到，鐵定會被學校里的鐵血教官登記名字，中午就得犧牲午睡時間到教官室前的走廊罰站了，她可不想落到這步田地，否則要是被范皓軍知道，她又要被狠狠嘲弄一番了。
想到這裏，姚可寧加快腳步，悶着頭狂沖，根本沒看路。
“哇啊！”
等到她看見自己身前有人、想要煞住腳步時已經來不及了，她整個人撞上對方的背部，手上的水彩用具散了一地，發出不小的聲響。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頭也沒抬，悶着頭連聲道歉，然後趕緊蹲下來撿拾散落滿地的物品。
“沒關係。”
含笑的嗓音落下，姚可寧好奇地抬頭──對方剛好也蹲下，幫着她撿拾物品，交到她手上。
“你沒事吧？”
“呃……我沒事。”姚可寧猛然深吸了一口氣，在對方含笑的注視下，不知怎地害羞起來。
這個人……長得滿帥的耶！
雖然蹲着，但看得出來個子高高的，濃眉大眼，是標準的英俊帥哥，和范皓軍的俊美有所不同。
而且他的聲音好有磁性、好好聽喔，是她會喜歡的類型。
他是誰啊？
她從小在“藍天小鎮”長大，從來沒看過這麼優秀的男生，他肯定不是附近的人……那會是誰呢？
“你就讀‘藍天高中’？”裴睿憂瞄了眼她身上的校服。
“呃……對。”她傻呼呼地回答。
“你……確定還要繼續這樣看着我嗎？”他笑笑地指了指自己的手錶。“你快遲到了喔！”
“啊！”姚可寧驚叫一聲，連忙裝妥剛拾回的水彩用具，給了對方一個匆促的笑容后，趕緊朝學校快步跑去。
沖啊！絕對不能遲到！
趕在會被教官登記名字之前，姚可寧總算要死不活地到了學校、進了教室，然後就癱在課桌上大口大口地喘息，差點沒斷氣。
“呼……呼……累、累死我了，開學第一天就這樣，肯定不是好兆頭。”她愁眉苦臉地嘆道。
不過姚可寧一想到早上看見那個賞心悅目的大帥哥，心情就好了一點，連臉色都緩和許多了。
“可寧，小倩呢？沒跟你一起來？她該不會睡過頭了吧？”班上相熟的女同學湊過來好奇問道。
“她感冒了，所以今天請假。”她喝了口水，潤潤乾澀的喉。
“哦——”女同學點點頭，然後湊了過來跟她咬耳朵。“可寧，我們班有轉學生耶！”
“在哪裏？”
“那邊啊，靠窗的位置……你看不到啦，都被那群臭男生擋住了。”女同學指引她方向，然後又妒又羨地說：“今天早上她一來，我們班男生就像瘋了一樣，圍着她轉個不停，我們全變成了隱形人。”
“哦哦？那應該長得很正吧？”姚可寧對轉學生產生了些許好奇。
“是很正沒錯啦！”女同學不情不願地承認。
“那就難怪了。”男生都愛正妹啊，哪像她們這種……雖然感覺很心酸啦，不過這也是不平的事實。
“咦！可寧……”女同學突然脹紅了臉，指着她身後。
“幹麼？”姚可寧納悶地轉過頭去一看，也跟着紅了臉，支支吾吾地道：“呃……你……你……”
看見她驚愕的表情，裴睿憂挑眉一笑。“哈啰，又見面了。”
姚可寧走出教室，來到走廊上，站在他面前，還是有止不住的驚訝。“你、你怎麼會在這裏？”
“你只記得撿水彩，水壺倒是忘了一起帶走。”他拎高手中的粉紅色水壺，在她面前晃啊晃地。
“啊！謝謝。”姚可寧臉紅地收下水壺，仍難掩好奇地問：“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上面有貼你的姓名貼啊！你好像滿有名的喔，一進校門我隨便找了一個人問，他就要我到三年二班來。”
“真是不好意思，還麻煩你跑這一趟。”她羞赧地抓抓臉頰，面對着他，連目光都不知道要放在哪裏好。
“不麻煩啊，反正我也是要來上課。”他聳肩道。
“啊？上課？”姚可寧緩緩瞪大眼。“你是我們學校的學生？”
看見她瞪圓眼的可愛表情，裴睿憂揚唇一笑。“是啊，我是今天轉學過來，就讀三年一班的裴睿憂，請多多指教嘍。”
什麼？！他他他……他竟然是轉學生？
這麼說來，他們以後就是同學嘍？
這個姚可寧是怎麼回事？
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跟他們班新來的轉學生有說有笑，好像一副熟透了的樣子……
范皓軍才剛從教室走出來，準備和同學一起上福利社，就看到教室外面的走廊上，姚可寧和裴睿憂兩人並肩靠着欄杆，不知道在談論些什麼，臉上都掛着笑意。
怎麼？她跟裴睿憂很熟嗎？
開學至今一個多禮拜以來，他幾乎天天都看到他們在下課時間湊在一起聊天，而且，這個姚恐龍對待他們兩人有着明顯的差別待遇。
每次對他都兇巴巴的，不然就猛賞他白眼，可是面對裴睿憂卻總是笑咪咪，甜得只差沒滴出蜜來，還健談得很……他們才認識多久啊？有他跟姚恐龍的孽緣這麼久嗎？哼！
范皓軍越看他們的身影越刺眼，俊臉上慣有的笑容頓時消失不見，整個臉色緊繃陰沉得嚇人。
“范老大！”
“唷呼，范老大，回神喔！”
“皓軍，你怎麼啦？臉色這麼難看？”
包圍在他周圍的男女同學一見他變了臉色，紛紛追問着。
“喔。”范皓軍回過神來，勉強露出一絲笑容。“我沒事。走吧，上福利社，免得上課鐘響了。”
“走！福利社！”一群男女同學又恢復嘻笑打鬧，彼此推擠着往福利社前進。
離去之前，范皓軍又回頭看了看姚可寧和裴睿憂，然後別開眼，逼自己把他們的身影拋在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