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朝會升旗時間，“藍天高中”全校師生聚集在司令台前，各班各就各位，在學校樂隊的伴奏之下，演唱國歌。

演唱完畢之後，校長在台上透過麥克風勉勵各位同學打起精神、努力學習……等等之類大家聽到都會背的精神喊話之後，便由司儀接手。

“現在公佈藍天高中第三十屆全校書法比賽得獎名單──”

司令台底下的人群突然起了一陣騷動。

“好緊張喔！希望皓軍學長得獎！”

“我也是我也是！”

這些話傳進姚可寧耳中，真不是滋味極了。

她總覺得不管自己處在哪裏，每天都必須被“范皓軍”三個字轟炸，好比是她頭上的緊箍咒一樣，每聽一次她就頭痛一次。

“可寧，我對你有信心。”排在姚可寧右手邊的許倩如小小聲地替好友加油打氣。

“謝謝。”還好小倩是挺她的，不愧是她的好麻吉啊！找到一名支持者的姚可寧感動萬分。

這次的書法比賽，她也有參加，雖然女同學都一面倒地看好范皓軍，可是她對自己有信心！

書法耶！可是她的強項耶！

姚可寧抬高下巴，靜待名次公佈。

“佳作：一年一班王大明、二年三班陳小華、三年二班王阿敏。現在請校長替我們頒獎──”

司儀公佈佳作得獎者，周圍響起零零散散的掌聲，不大熱絡，頒獎時，連樂隊的演奏都顯得有氣無力，最後草草結束。

“現在公佈前三名……”司儀笑咪咪地宣佈。

這時，不僅是姚可寧，全校師生都屏息以待。

“第三名，三年一班李宜靜、第二名，二年二班姚可寧、第一名──恭喜二年一班范皓軍同學！”

宣佈完第一名得獎者，頓時，全校喧鬧成一片，掌聲如雷貫耳，還有人不顧老師的白眼和制止，高吹口哨，恭賀范皓軍得獎。

范皓軍掛着他的招牌笑容，從容自若地走上司令台，接受頒獎表揚。

他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牽動着所有人的心，大家只顧着把目光焦點放在他身上，渾然不覺台上第二名的位置空空如也。

司儀面露疑惑，直往台下張望。“姚可寧同學？二年二班姚可寧？姚可寧今天缺席嗎？那請同班同學上台幫她領獎。”

小倩原本也盯着台上的范皓軍出神，直到聽見好友的名字被頻頻提起，她回過神來，卻見好友還呆站原地。

“可寧，發什麼呆啊？快上台啊！”她用手肘頂了頂姚可寧。

名次宣佈之後，姚可寧大受打擊，腦子一片空白，整個人垂頭喪氣，萎靡不振。

怎麼可能？范皓軍怎麼可能贏過她？書法耶，她從國小學到現在耶！

那個范皓軍……寫的字像毛毛蟲一樣歪七扭八、丑得要命，怎麼可能得到書法比賽第一名？一定是黑箱作業、有暗盤！

“姚可寧，你今天到底怎麼了？全校都在等你上台領獎，別再拖拖拉拉的了。”班導師走到她身邊，略顯不耐地催促道。

“是。”姚可寧咬着下唇，心不甘情不願地出列。

她踩着步上司令台的階梯，還因為恍神而少踩一階，身體頓失平衡，惹得她驚呼：“哇啊──”

她閉上眼，哭喪着臉，等着在全校同學面前大出洋相。

沒想到──一隻溫暖的手托着她的手肘，將她前傾的身子扶正，還以一股輕柔卻堅定十足的力道將她帶上台。

姚可寧緩緩張開眼，發現自己不僅沒有在同學面前跌倒，人也已經站在台上，而剛剛扶她一把的人……

她疑惑的目光落在范皓軍身上。

有可能是他嗎？

范皓軍朝她揚眉，眼神帶點尋釁意味，還戲謔地道：“第二名、手下敗將，你看什麼看？”

姚可寧瞪圓了眼。不可能是他！就知道不可能是范皓軍！他才沒這麼好心勒！

他巴不得她當眾跌倒出糗，怎麼可能還會出手幫忙？殺了她，她都不相信他會這麼好心！

“怎麼啦？舌頭被貓咬掉啦？平時不是伶牙俐齒得很，怎麼現在卻像個啞巴一樣？姚恐龍，這真不像你耶！”趁着校長向全校表揚他們的空檔，范皓軍面帶微笑地輕聲說著狠毒的話。

這人……心機真的好重，好可怕！

他居然能一臉笑咪咪的，卻用只有他們兩個人才能聽到的音量盡情酸她、損她……

啊！她快氣炸了啦——

姚可寧深吸了一口氣平定激動情緒，也學他露出甜美可人的笑容，用彼此才能聽見的音量說道：“我不是啞巴，舌頭也還在，只是不想跟一個衣冠禽獸多說什麼，反正說了他也聽不懂。”

唷，小恐龍反擊啦？范皓軍挑高了眉，露出充滿興味的笑，決定繼續刺激這個老愛跟他唱反調的恐龍妹。

“姚恐龍，我又贏你了耶，真是不好意思。”

姚可寧圓嘟嘟的臉頰抽搐了下。“你的確該感到不好意思，范三八，因為你真的沒什麼實力，只是運氣而已。”

“哦？運氣嗎？那你運氣不太好耶！姚恐龍你記不記得，我已經贏過你好幾項了。這次的書法比賽、上次的寒假作業、國語文競賽，還有每次的段考──”范皓軍如數家珍般一項一項念着。

“我只出了七成實力，沒有很認真，才會讓你有機可乘，別以為自己真有多厲害。哼！”姚可寧打斷他的話，頭一甩，懶得多看他一眼。

“要怎麼想……你開心就好，反正我都贏你，這是事實。”

看見姚恐龍氣悶的臉，范皓軍心情太好，恰好校長廢話完畢，開始頒獎，也就止住了他們之間的隔空交火。

這個范皓軍──氣死她了啦！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哪裏惹到他了？

雖然從前他們就不是什麼相親相愛的好鄰居、好同學，即便說上幾句話，也通常是互相損來損去毫不留情，但他還不至於像現在這個樣子，每每刻意與她正面交鋒，根本是故意挑釁。

自從二年級開學以來，范皓軍就沒停止過與她的各項競爭。

舉凡各種她參與的比賽，參賽名單上必定有他的名字。

而見鬼的是，無論她再怎麼拿手的項目，只要有他參加，必定會落敗，好幾次都成為他的手下敗將，因此每回都要被狠狠奚落一番，看她脹紅了臉說不出話來，他才罷休……

可惡的范皓軍，下次她一定要贏他！

“寧寧啊，吃個飯怎麼咬牙切齒的，這樣會消化不良吧？”

餐桌上，姚家人都在。

忙着上菜的姚太太看見大女兒捧着碗筷，大口猛嚼口中飯粒、目露凶光的模樣，不禁好奇問道。

“啊？我有嗎？”姚可寧怔愣回神，嘴邊還殘留着飯粒。

老姚挑高灰白的眉，斜睨着大女兒。“聽說……書法比賽，你又輸給范老頭他兒子了？”

姚可寧捧着碗的手抖了一下，戰戰兢兢地回答。“呃……他、他運氣比較好，第一名，我……我第二名。”

“怎麼搞的？怎麼你最近不管參加什麼比賽都輸給他？連考試成績都遠遠落在他後面……你這教我面子往哪兒擱？”老姚把碗筷放了下來，食不下咽、一臉氣悶。

“我……”姚可寧不知所措。

“每回范老頭看見我時，臉上驕傲的表情，氣得我都想揍他……”老姚捏了捏拳頭，看來十足氣憤。

姚可寧不敢吭聲，只得噤聲，默默扒飯之餘，又在心裏把罪魁禍首范皓軍臭罵了一遍。

“唉呀！老公，是你自己疑心病太重了啦！人家范先生不是這樣的人。”姚太太好言好語地安慰老公。

“你很了解他嗎？他就是看我不順眼。”

“你也別給孩子太大的壓力，這樣她會不開心的，到時候要是得了憂鬱症什麼的，你就捨得了嗎？”姚太太翻了翻白眼，快被自己老公氣死。

老姚一聽，深覺太座說得有理。

看了一眼低着頭猛吃飯，看起來悶悶不樂的大女兒，他不自覺地抓了抓頭，說著不壇長的感性話。

“可寧啊，其實老爸也沒別的意思，也不是這麼在意名次這東西，名次乃身外之物，你過得開心最重要啦！”

姚可寧抬頭看了眼微微脹紅了臉的老爸，眼眶頓時隱約泛紅。她吸了吸鼻子，點點頭。“我知道了，爸。”

她在心裏下了決定──

為了老爸、為了姚家……她姚可寧決定跟范皓軍……拚到底！

過幾天的全縣高中組演講比賽，她非贏范皓軍不可！

他們的戰爭將會持續下去，絕不善罷干休！

奇怪了喔……

明天就是全縣高中組的演講比賽了，照理說姚恐龍為了贏過他，應該會挑燈夜戰才是，怎麼今天早早就熄燈了？

現在才幾點啊？晚上九點耶！

范皓軍掀開窗帘，看着對面姚恐龍的房間，平時不到十一點半不熄燈的姚恐龍，現在居然睡了？不會吧？

他放下窗帘，坐回書桌前，鳳眸瞥向一旁櫥櫃裏擺滿的各類比賽獎狀，嘴角不自覺地揚起。

哈，每看到一張獎狀，就彷彿看到姚可寧氣呼呼的臉，莫名地心情大好，比聽到笑話還來得讓他發笑。

從前，就算和姚可寧再怎麼不合，他也不至於處處和她作對，頂多碰面時互相挖苦一下。

可是自從她當著眾人的面，用她無比清脆宏亮的聲音宣佈──我姚可寧，死都不會看上范、皓、軍！

在那之後，不知怎地，他每次看到姚恐龍就有氣，就是見不得她好，於是開始扮演程咬金的角色，從中作梗，只要她報名參加的比賽，他勢必要軋上一腳，就算不得名次，也要害她落榜，只要看她哭喪着臉，他就一陣快意。

雖然知道這樣的自己活像個變態，但若真要追根究柢，他也不明白自己究竟真正在意的是哪一點？

是氣她的當眾宣示讓自己難堪嗎？

其實，他總覺得姚可寧眼裏好像看不見他的存在一樣。

相較於其他女孩為了吸引他的注意而使出渾身解數的行為，她看着自己的目光，常常帶着憎惡與嫌棄，彷彿他是個可惡至極的討厭鬼似的。但是他到底做過什麼事，會讓姚可寧這麼討厭他？

因為想不出原因，他無從改善這種情況，但是總忍不住為了要證明自己的存在而越來越愛挑惹她的怒火，這樣一來，他才能夠從她眼中看見倒映的自己，證明她眼裏看得見他。

久而久之下來，他放在她身上的注意力，似乎太過了……

目光由櫥櫃收回，他閉上眼輕輕甩頭，把一些莫名思緒甩出腦海。

他到底在想什麼啊？他的所作所為，只是想給她一點教訓，誰教她要說出那種話，哼！

明天的演講比賽，就算沒得冠軍，他也不能輸給姚恐龍，所以他得養足精神才行。

范皓軍站起身，伸了個懶腰，順手把明天演講所需的演講稿放進書包里，上床睡覺，結束了這思緒煩亂的夜晚。

縣府大禮堂。

因為舉辦白雲縣高中組國語演講比賽，今日的縣府特別熱鬧，到處可以看見穿着各校校服的男女學生走動，有人臉上自信滿滿，有人略顯不安，最忙碌的便是帶隊的各校老師了。

在“藍天高中”教授國文的徐老師神色匆匆地迎面而來，劈頭就問范皓軍：“范同學，有沒有看見姚同學？”

范皓軍以自己一八三公分的身高優勢環視禮堂一周。“剛剛還看見……會不會到外頭透透氣去了？”

哈，這個姚恐龍，該不會是太緊張了吧？

早上見面時，姚恐龍當著他的面，一如往常地撂下狠話，誓言要奪下冠軍，讓他鎩羽而歸。

哼，說歸說，實力至上。

“我剛剛才從外面進來，沒看見她啊，比賽就要開始了，她的號碼牌都還在我這邊啊……”徐老師繼續左顧右盼，尋找她的愛將。

“我去看看好了。”范皓軍接過號碼牌，開始找尋姚可寧的身影。

他的所到之處照例吸引了不少愛慕的目光，大家都知道“范皓軍”這號風雲人物，只是今天的他反常地繃著俊臉，不若以往笑口常開，模樣還真是有些嚇人呢……於是也沒有人敢來騷擾他。

遍尋不着之下，范皓軍也開始緊張了。

“這個矮冬瓜跑哪去了，她難道不知道以她那種身高，走丟了很難找到嗎？”站在禮堂入口處，范皓軍雙手插腰，看來有些苦惱。

這時，正好與他們一同參賽的學妹走了過來。“學長……”

“小萍，有沒有看到姚恐──學姊？”

學妹小萍猛點頭。“我就是要跟你說學姊的事啦！學姊人在廁所，她不舒服，一直沒有出來耶！怎麼辦？”

“不舒服？”范皓軍看了眼女廁的方向，然後給了小萍一記安撫的眼神，自若笑道：“那你去跟老師說一聲，免得她擔心，我會帶着學姊儘快過去。”

“好吧，我去跟老師說。”小萍很快地跑開。

時間到了，比賽正式開始，大家都聚集在禮堂內，外頭反倒稀稀落落的沒幾個人，於是范皓軍直接往女廁方向走去。

四處張望了下，眼看沒什麼人注意他，於是他朝廁所內喚道：“姚恐龍，你在裏面嗎？”

沒人應聲。

范皓軍皺了下眉。奇怪，剛剛學妹明明說她在裏面……是沒聽到嗎？還是……

這次，他放大聲音又喊了一次。“姚恐龍，聽到請回答！”

還是沒反應。

過了五秒，當范皓軍決定調高音量再喊一次時，廁所裏面總算傳來一個虛弱的回應──

“幹麼啦……”

高懸的一顆心落了地，范皓軍總算有心情損她了。“幹麼？你掉進馬桶里啦？還是緊張到拉肚子啊？呿，這一點都不像你耶！真丟臉！”

“你……閉嘴啦……”離門口最近的廁所里，姚可寧抱着她疼痛不已的下腹，臉色蒼白，隱隱冒冷汗。

生理痛怎麼會在這個緊要關頭時找上她呢？

唉……都怪她忘記了生理周期還貪吃，前些天喝了一杯冰綠茶、吃了半桶雪糕，結果昨晚小紅一來，她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果然，今早起床還沒事，才剛抵達縣府，肚子就痛得半死，所以她急忙躲到廁所里來，誰知道還是被范三八發現了……

丟臉！超丟臉啦！

“你還好吧？”他靠着牆，問着裏頭的人。

“好……好極了。”她咬着牙回答。

拜託，面對敵人耶，她怎麼可能說不好？怎麼可能告訴敵人她快痛死了，快痛暈了？絕不！

聽見她氣若遊絲的嗓音，范皓軍心生不安。

再次確認沒人注意自己之後，他側身一閃，進了女廁。“姚恐龍，你在哪裏？”

“你、你幹麼啊？”他進來幹麼啊？天哪，真丟臉！

“到底是怎麼了你就說啊，免得……大家擔心，比賽都已經開始了，你還在這裏也不是辦法。”他頓了一下，掩飾自己太過緊張的語氣。

“我……我……我……”她羞於啟齒，尤其是面對死敵。

“你生小孩啊你？！”范皓軍不耐煩起來。

“我生理痛啦！”她閉着眼睛，一鼓作氣地喊了出來。然後，她開始自暴自棄，這下好了，沒尊嚴了，她就隨着馬桶水被衝進化糞池算了！

“生理痛？”范皓軍狐疑地挑眉。

“對啦！”還問！

“很痛嗎？”

“廢話！”問這種問題，他是白痴喔？！姚可寧忿忿地咬唇。

“我又不是女生，最好是我很了解。”范皓軍沒好氣地哼。

“那你還問！”她深吸了一口氣，等待下腹的疼痛退去，那一刻卻彷彿怎麼樣也不會來臨似的。

許久之後，一直沒聽見他的聲音，姚可寧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打開門走了出來。

整間女生廁所里只剩下她一個人，范皓軍早就不見蹤影。

什麼嘛……還以為他良心發現來關心她，誰知道沒兩下就溜之大吉了……算她看錯了范皓軍，哼！

可是，她面對着洗手台上的鏡子，卻看見了面露失望的自己。

她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