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與她興高采烈的神情恰恰相反,面對她的幼稚表現,蕭海除了皺眉還是皺眉。

事實上,他不叫蕭海,而叫蕭靖海,是大遼乙室王府的新任王爺。

乙室王府--作爲掌管大遼機密情報的特設機構,向來只對大遼的皇帝直接負責,而乙室王府的情報總樞紐--乙室王爺也是深居簡出,從不上朝,更不在人前輕易露面。

自出生起,他就被當作乙室王府未來的主人培養,從小被特殊而又複雜的環境包圍。

多年的磨練,使他個性剛毅沈穩。遇事從容,擁有洞悉世間一切的睿智,但同時也造就了他不喜言辭的性格。

對他來說,事情是做出來的,不是靠嘴巴說出來的。

接任乙室王府不過一年,他成績斐然,強勢俐落的作風不但讓他在王府內部建立起絕對的權威,在外也頗有口碑。

前些日子他得到消息,說是當今聖上的二皇叔耶律凱企圖密謀造反,爲了反叛成功,大遼失蹤已久的國寶--天眼,正被人透過特殊管道送往耶律凱在東丹的王府。

因爲事關重大,他決定喬裝之後親自出馬調查此事。

可是……就她?

這樣一個身材小巧、稚氣未脫的小女孩,真是密函上所說,負責運送“天眼”的那個風水師?

當時他就起了疑心,可轉念一想,說不定這是她的保護色,故意在人前裝出一副天真無邪的樣子,用來掩飾她的本來面目。於是他不動聲色地救了她,又乘着她昏迷時搜了她的身,除了發現一些看風水用的道具和幾兩碎銀外,什麽都沒有。

有這樣的結果他並不意外,因爲他從不認爲東丹王耶律凱會是個愚蠢之人,會找個讓人一看就知道“天眼”藏在哪裏的人來運送寶物。更何況,尋找大遼失傳已久的“天眼”固然是他此行的目的之一,但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目的,那就是找到東丹王謀反的證據,將他繩之以法。古人早就說過--禍起蕭牆。從前朝穆宗皇帝那裏得到了深刻的教訓,當今聖上耶律賢雖然寬仁治國,但對一切可能動搖國本的事情卻絕不手軟。當東丹王耶律凱正在密謀造反的消息傳到聖上的耳里時,聖上異常慎重,第二天就把這個棘手的案子交給乙室王府去處理。這可以說是聖上對他的信任,也可以說是聖上對他的考驗。

雖然他在去年和北院大王耶律肆、上京衛戍官首領耶律翰雲一起擁立聖上爲帝的功勞有目共睹,但天威難測,伴君如伴虎,爲君之道的虛虛實實、真真假假,又有幾個臣子真正搞得清,摸得透?

爲了不辜負聖上的厚望,他不但制定了捉拿東丹王耶律凱的計劃,還親自出馬調查這個案件,當然,這裏面還攙雜着一些其他因素,但那是乙室王府的秘密,就不是爲外人道了。

在兵變尚未發動之前,不動聲色將一切擺平,最低限度保存大遼實力,這是他最終的目標,也是聖上對他的基本要求。

出乎他意料的是,就在他安排好一切。等待桑晴前來,他好英雄救美乘機接近她的時候,竟有一堆黑衣人在追殺她!

那些黑衣人是從哪裏冒出來的?當時他就愣住了,難道是東丹王耶律凱派來殺她滅口的?

應該不像,耶律凱雖然心狠手辣,但做事縝密、老奸巨滑,在不是自己的地盤上殺人很容易被人抓住把柄,不像他的行事作風。

或者……天眼現世的消息已經走漏出去,那些是覬覦天眼的奪寶之人?

“蕭、大、哥--”

蕭靖海正想到專心處,桑晴誇張的嗓音在他耳邊突兀響起。

他回頭,就見桑晴噘着小嘴抱怨。“你到底在想什麽,我問了你那麽多話,你怎麽不回答啊?”

望向桑晴的那一刻,他突然發現,桑晴那雙烏黑圓亮的眼睛,就像一對人世間罕有的極品黑珍珠,在秋日燦爛的陽光下,散發出耀眼可愛的光芒,實在教人忍不住怦然心動。,

說來奇怪,照理說他和她的性格截然不同,應該討厭她才對,但不知爲什麽,對着她那張眉飛色舞的小臉,他就是擺不出真正的冷酷,只是裝着沒聽見不理她,或是故意冷淡的嘲諷她一句,並沒有表現出自己真正的情緒。

其實他若願意,他甚至可以只用一個眼神就將人凍結,可偏偏從見到她的第一眼起,他的心就被她臉上慌亂無助的表情所感染,而生出一股不該有的憐憫。

爲什麽自己始終無法真正對她冷酷?爲什麽他始終無法把她當成東丹王運送寶物的敵人來對待?是因爲她身上那股難以言喻的親和力,讓接近她的人都不由自主喜歡上她嗎?

喜歡?喜歡這個稚嫩單純的小丫頭?

不,不可能!

驚愕於自己的這個念頭,蕭靖海下意識地將唇抿起,緊繃的唇線,使他俊挺不羈的男性面孔更加冷硬。

見蕭靖海一言不發看着自己,桑晴更加不悅了。什麽嘛!原來她跟這個木頭人說了那麽多話,他根本就不把她當回事,當她在自言自語啊!雖然心裏告訴自己,他的脾氣就是這樣,不是有意的,何況他還救了他,應該是個不錯的人,但她還是忍不住嘟起嘴,出口的話自然沒好氣。“喂,我剛才問你,你昨晚是怎麽帶我逃出來的?當時我暈過去了,什麽都不知道。”

“只要輕功過得去,躲過那些土匪就行了。”心頭掀起的波瀾漸漸平靜,他回復正常,出口的聲音聽起來也是淡淡的,彷彿對他來說,從一票歹徒手中救人,是件再容易不過的事。

啊?就這麽……簡單?!

沒得到想要的回答,桑晴心有不甘,瞪圓眼睛,繼續跺腳嬌喝。

“劍陣當然可以仗着輕功好躲開,但那把軟劍呢?我記得那把軟劍正對着我的腦袋刺過來,好恐怖喔!”

隨着她的聲音忽高忽低,蕭靖海的心也跟着再度起伏。

怪了,她那麽聒噪,以他的認知,就是典型的成事不是、敗事有餘的人,可今天,面對她那張好奇貓咪似的小臉,他的心情竟有幾分無法解釋的紊亂。

這種感覺虛無縹緲,又實實在在縈繞在他心間,令他困惑。

不知爲什麽,此時的他忽然有種很不好的預感,在與她有了交集后,他會不會這輩子都被這種莫名其妙的感覺所困擾?

“你快說呀!”嬌喝的嗓音再度傳來,帶着幾分不耐。

桑晴柔軟的嗓音喚回了他的神智,意識到自己的失常,蕭靖海吸了口氣。

“桑姑娘,有兩件事你弄錯了。第一,那不是軟劍,那是條玄天帶。第二,它也沒有對你當頭刺下,而是……”他挑起眉,臉上的表情有些古怪,聲音卻又輕又慢,彷彿從喉中一個字一個字的吐出。

“在、勾、你、的、魂……”

玄天帶?勾魂?

彷彿被這句話嚇住,桑晴愣在原地,嘴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再也吐不出半個字,而蕭靖海卻像談論天氣似的繼續說道:

“你既然到了我們契丹,該不會沒聽說過玄天帶吧?按照我們契丹人的習俗,喜歡在野外的樹林裏掛上一種浸過符水的銀色飄帶,那是爲了安撫沒地方去的孤魂野鬼,讓他們的魂魄有個地方依託,不至於到處作怪用的,你見了玄天帶就暈倒,那是因爲……”

“不要說了!求求你不要說了啦!”桑晴驀地拉長嗓音尖叫起來。

她的確聽說過玄天帶,出門前師父還叮嚀她見着時要盡量避開,不要染上晦氣。這其中,她記得師父還說,一般人最忌諱的就是在玄天帶面前昏倒,因爲那是玄天帶里依附的鬼魂在找替身,勾引路人的魂魄。

可是……因爲當時太興奮自己要出門闖天下,什麽東西聽了都不往心裏去。現在倒好,不但玄天帶落進眼裏,還在見到它的時候昏倒,難道……她真的要被惡鬼抓着去當替身嗎?

她無助地瞪大眼睛,雙手抓緊衣角,心一寸寸地往下沈。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麽會那麽多災多難,剛剛擺脫別人的追蹤,這會兒竟冒出鬼怪勾魂之說,是否契丹之行,真是註定大凶?

桑晴越想越害怕,越想越覺得恐怖,不但嚇出一身冷汗,連一張素白圓潤的小臉,此刻也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之中。

其實她的擔心是多餘的,蕭靖海這樣說是嫌她太吵,才把軟劍說成是玄天帶;可等她真的受到驚嚇,眸中漾出淚光時,他非但不覺高興,臉色反而更加難看。

一直以來由於環境的緣故,他和女人接觸不多,也從未把心思放在任何一個女人身上,用這種不入流的手段嚇唬一個女孩子更是前所未有的事,可今天……他到底怎麽了?

“走吧,前面還有三十里就到城鎮。”

對自己超乎尋常的行爲深感懊惱,他糾結着眉頭突兀的說,而後衣袖一甩轉身走人。

“我……喂、喂!別走那麽快,等等我呀!”

見蕭靖海獨自前行,並沒有回頭招呼她的跡象,桑晴趕緊抹了抹眼淚,手忙腳亂跟了上去。

呼……還是早點去城裏求張平安符吧,她才不要一個人待在這種荒郊野外呢!

因爲心中害怕,她腳下走得飛快,天還沒完全黑的時候,桑晴就跟着蕭靖海趕到了前方小鎮上。

進到小鎮后,看見眼前一片熙熙攘攘、熱鬧繁榮的景象,桑晴立刻又忘了求平安符的事,直嚷着肚子餓、人太累,要找一家像樣的客棧海吃一頓,然後美美睡上一覺再說。

對這麽個說風就是風的小女孩,蕭靖海倒也沒有再爲難她,領着她進了一家看來還算乾淨的客棧。可他怎麽也沒想到,當他向店小二點過菜。又洗了臉重新回到廂房時,見到的竟會是這樣一個景象。

廂房門像張大的獅子口,向外敞開着,屋子裏空空的沒有人影,再仔細看,才會發現床沿上掛着一隻腳,床上隱約躺着個縮成一團的嬌小身影,呼嚕呼嚕正在會周公。

“桑姑娘?”

蕭靖海有些不敢置信,站在門口壓低嗓子叫了一聲,剛剛那個嚷着要吃下一頭牛的女孩哪裏去了?

桑晴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甚至連眼睫毛都沒給他擡一下。

第一次下山,又一路被人跟蹤,她的神經這些天一直處於高度緊張中,尤其經過昨晚的那場大逃亡,她簡直疲乏至極,看見香噴噴的床整個人就癱了上去,再也爬不起來。

因爲一個側身,桑晴半個身子幾乎懸在床邊,蕭靖海猶豫了一下,還是悄然跨進廂房。

此時天色暗沈,月光並不明亮,但廂房裏點着蠟燭,足以讓人看清廂房內的角落,蕭靖海就這麽一步步走向熟睡中的桑晴,目光中帶着他自己也說不出的複雜情緒。

她睡得很香,呼吸又深又勻,被褥全被她壓在身子底下當墊子,也許是漢人的緣故,她身材偏瘦,比一般契丹女子明顯小上一圈。她側卧着身子,散亂的髮絲落在臉上,卻掩不住秀氣的鼻子和小巧的唇瓣。

怎麽說呢?以他的眼光看,她不算很漂亮,但渾身上下卻充滿一股甜甜的特殊氣息,給他的感覺就像個娃娃,十分可愛。

情不自禁的,他替她將掛在床外的腳移了進去,又將她的身子往裏挪了挪,自己則緩緩坐上床沿。

這時,桑晴翻了個身,小臉轉向外側,白嫩的臉頰上泛着一層醉人的嫣紅,嬌柔中帶着清純,天真中帶着明艷,令蕭靖海平靜的內心湧起陣陣波瀾。

蕭靖海目光深沈地凝視着她,湛亮的黑眸比平時更加深邃。

看似無害的她,究竟是怎樣一個人呢?一個漢女,還是替東丹王辦事的,真會如此純潔無假嗎?或者……她只是一個粉墨登場的女戲子,這一切的一切只是一場掩人耳目的把戲?

到現在爲止,他還不清楚她究竟知道這件事幾分,但有一點很明了,她的師父莫上陽不會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她,既爲保密,也沒那個必要。

就算是莫上陽,也有可能不知道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因爲他想不出東丹王耶律凱會對一個異族風水師說明一切的理由。

依照他的分析,最有可能的是,他們都被東丹王利用了。

可想而知,東丹王耶律凱之所以要找一個異族風水師來運送天眼,是因爲要找出天眼所能安裝的地方,喚醒在某塊地方沈睡着的地龍來刺激運勢,非要法術高強的風水師不可。

而舉目大遼,根本沒有一個能與莫上陽並列,他本來就是最好的人選。

還有一點,東丹王肯定考慮到了--如果天眼在沒運回東丹之前,事情就已敗露,他可以把一切責任都推到莫上陽身上,自己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莫上陽是漢人,並不是東丹王的手下,就算抓到了也沒有用,真是個一舉多得的好主意。

不過東丹王肯定沒有想到,莫上陽大概怕與遼人走得太近不好,自己不出面,竟派出這麽個名不見經傳的女弟子來遼國辦事。

如果真像他分析的那樣,桑晴只是被人利用的話,他恐怕現在就要考慮在事情結束后,怎麽爲她開脫罪名了。因爲按大遼的刑律,叛賊的幫凶,哪怕只是個小嘍羅,東窗事發被抓后也是要判腰斬的。

腰斬,落在無辜的她身上未免太過殘忍。

蕭靖海平靜的臉色驀地沈了下去,漆黑的眸子裏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興味與挑戰的光芒。

不會出現那樣的情形,他會在她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不可收拾的事情之前,儘力阻止她!

“這位大爺,您要的飯菜來了,小的給您放在這兒?”門外突然傳來店小二殷勤的招呼聲。

“不用,擱到對面的廂房去。”

蕭靖海眉心一皺,用身體擋住床榻,見店小二轉身離開,這才輕輕帶上房門走了出去。

同桑晴住的東廂房相比,蕭靖海住的西廂房就簡樸多了,除了一桌、一椅、一床,此外什麽也沒有。

“這位大爺,這些都是本店的拿手菜,您慢用。”招呼他的小二熱情地擺上碗筷,臉笑得跟彌勒佛似的。

用一塊碎銀打發走店小二,蕭靖海沈思片刻,拿起盤子裏的牛肉還沒來得及吃上一口,廂房外突然響起三記極有韻律的擊掌聲。

是泰非!

“進來。”蕭海立刻放下筷子,將目光投向房門。”

房門吱啊一聲被推開,從外面進來個身材高大的青衣男子,他一進屋,就謹慎地帶上門,對蕭靖海拱手行禮。

“屬下參見王爺。”

“免了。”蕭靖海一揮手,直接切入正題。“查出來了嗎?那些黑衣人是什麽來歷?誰派出去的?”

昨天發現事情蹊蹺后,他就命令泰非去查探那些黑衣人的來歷,沒想到泰非的動作這麽快,才半天不到的工夫就有了結果,行動效率之高令他驚訝。

“回王爺還沒有。”

“沒有?”蕭海愣了愣。“那你怎麽會來找我?”爲了避免他的身分暴露,他曾交代泰非,沒有要緊的事情不要找他。

“王爺,咱們在大宋的密探又有飛鴿傳書。信上說,在這位桑姑娘下歧鳳山後的第八天,莫上陽帶着他的弟子呂尚春也下山了,方向也是大遼,屬下覺得奇怪,懷疑其中是不是有什麽問題,所以來找王爺。”

什麽?莫上陽帶着弟子也往大遼來了?

難道……他先前的猜測都錯了?難道莫上陽和東丹王根本就是沆瀣一氣,狼狽爲奸?

“王爺?”見蕭靖海一直沒有言語,泰非擡起頭,眼中閃過一道困惑的光芒。

他在乙室王府待了二十多年,跟在王爺身邊也有十年了,可以說,他對王爺的一舉一動熟悉至極。

可今天,依他的直覺看,王爺有些失常,似乎被什麽事困擾着,不像平時那般遇事從容,明快果決。意識到自己失神,蕭靖海輕咳一聲。“你讓人繼續監視莫上陽,別讓他發現,有什麽新情況再來向我稟報。”

“是,屬下明白。”

看出王子心緒不佳,泰非得到命令后小心翼翼退了出去,旋身躍上屋頂,才一眨眼功夫,高大的身影已經隱沒在一片黑暗中。

坐在桌邊,蕭靖海再也無心吃飯。他走到窗前,推開窗戶,讓皎潔的月光灑滿他全身。

莫上陽,這個大宋首屈一指的風水師,號稱天下第一實不爲過……但是,他在派出桑晴后,爲什麽還要親赴大遼呢?是不放心桑晴?還是有其他隱情?對他來說,不管出現什麽樣的變故,他都不在乎,他最關心的是,在整件事情里,桑晴扮演的究竟是怎樣的角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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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耍心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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