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他也不懂自己為什麼特別懸念這件事，他也許脾氣暴躁了點，但並不是心胸狹窄、愛計較，非得要員工請客不可的老闆。

或許是因為他每天的飯局一拖拉庫，跟不同的客戶、廠商、情人吃飯，多半是想達成某種目的罷了，根本無法好好吃飯，但跟這個清新如朝露般的秘書吃飯，她柔和的笑容、水靈的眼睛和伶俐的反應，應該……會讓他好消化一些吧？

「是。」左又寧點頭。

她沒忘記他在超商因應她的要求說出了「泄題」的建議，這證明了他的嚴厲似乎也有鬆懈的時候，更證明了他對她有一絲絲的偏袒，她理所當然要請他吃飯，報答這份偏袒。

不過，令她感到好奇的是，像他這樣事業有成、日理萬機的老闆，每天要跟不同的廠商、客人吃飯都來不及了，他怎麼還記得要她請吃飯的事呢？

這個老闆是個「面噁心善」的男人，他並沒有因為她是個小秘書而忽略了她的存在啊！不知道外表剛烈的他，內心到底還隱藏着多少柔情？她真希望可以多探索他的內心一點啊！

光是想到要和他一起吃飯，她的心已經充滿了期待……

老闆是個性情中人，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他一個皺眉、一個怒視的背後代表着什麼涵義，都是左又寧急欲探索的樂趣。也許是這樣，所以她自然比之前的女秘書少了一份負擔和壓力。

上班一個星期以來，她已經慢慢上軌道，不但分擔了安宏儒和小張的工作，同時也讓屈奇找不到任何工作上的瑕疵。

今晚，屈總沒有應酬和飯局，她訂了海鮮餐廳，遵守承諾，準備請老闆吃飯。

不知道他滿不滿意她訂的餐廳，她心裏頗期待看到他滿意的笑臉。

「今天下午三點，屈總要跟一家『亞星飯店』簽約，我們公司的產品成為他們飯店的供應商，如果能成功地和對方長期合作，將會為公司帶來豐厚的利潤。」安宏儒解釋着這件case的內容。

「原來是這樣。」左又寧想起今天早上營業部將這份合約書送來秘書室，上呈給老闆過目前，她先校對過合約的內容。

「不過『亞星飯店』的女公關經理，仗着跟老闆有些秘密交情，所以人有些難纏，以後你要是接到她的電話，要小心應付才好。」

「什麼……是秘密交情？」

「就是關係有點——」安宏儒的肚子突然犯疼，臉皺成小籠包，他迅速起身，邊往洗手間的方向沖，邊匆匆說道：「以後我再告訴你好了。」

「好，我知道了。」

說完，安宏儒已不見人影。

左又寧把一份整理好的公司內部資料送進去老闆的辦公室，突然，她眼尖地發現一份看起來很眼熟的牛皮紙袋被一堆卷宗壓在下面。

她心下打了個突，快速將牛皮紙袋抽出來看，發現那是跟「亞星飯店」簽約用的合約書！

不妙了！剛才安秘書說過，屈總下午三點要簽約，她低頭看着腕錶，現在時間已經快兩點半了，萬一屈總和那些高層主管到了飯店卻發現沒帶合約書，他的臉一定會鐵青，眼睛會冒火，就像在超商買煙卻掏不出零錢時，那副想殺人滅口的表情一樣。

最重要的是，沒有合約書，就無法按照時間簽約，這恐怕會讓客戶對公司的形象大打折扣，負面的效應不容小覷。

一等安宏儒回到辦公室后，左又寧立刻把這件事告訴他。

「糟糕！老闆出門時我正在講電話，也沒注意到他忘了帶合約走……」安宏儒急得跳腳。「對方是我們重要的客戶，惹不起，可是我現在正在等一通外國客戶的重要電話，走不開，小張今天也請假不在……」

「我去好了，我手邊沒有什麼重要的工作趕着要處理。」左又寧立刻提議。

「好，那就拜託你了。這是『亞星飯店』的地址，他們約在松濤廳見面，這份文件務必要交到屈總的手上才行。」

「我知道了。」左又寧接過安宏儒遞來的名片后，立刻將文件放進包包里，火速離開辦公室，一秒鐘也不敢耽擱。

左又寧搭了計程車，一路上坐立難安，催着司機開車的速度再快一些。

她頻頻看着腕錶，時間只剩七分鐘而已，她必須趕在屈總簽約之前到達飯店才行，但前面的車子卻大排長龍，動彈不得。

左又寧心裏急如沸騰的滾水。「前面的車子為什麼不動了呢？」

「前面交通管制，好像有民眾在抗議遊行的樣子。」

「這樣會來不及，對不起，我先在這裏下車好了。」左又寧付了車錢后，趕緊跳下車，用跑的。

眼看時間只剩五分鐘，要跑到隔兩條街的「亞星飯店」，她實在沒把握。

她索性脫下高跟鞋，拎在手上，不顧路上行人對她行注目禮，一手拽着裝有合約書的包包，死命地在行人路上奔馳。

直到氣喘吁吁地到達「亞星飯店」的門口時，她正好看見一抹高大的背影，他身邊還有幾個眼熟的高層主管。

「屈總，左秘書來了！」營業部郭經理先發現她，趕緊喚着。

屈奇在半小時前接到了安宏儒的電話后，還是按照既定行程來到飯店，雖然表面上仍保持平靜，心裏卻頗為焦急，因而留在飯店門口等她。

屈奇回頭，一看見左又寧，臉上的擔慮立即消失，眉間的皺摺漸漸鬆了，但是大步走近她時，他原本焦慮的黑眸突然轉為驚詫，像看到瀕臨絕種的動物在城市中乍然出現般。

「你……用跑的？！」

他知道左又寧一定會盡全力將東西送到飯店來，但是他萬萬沒想到，她為了送合約書到他手上，竟在街頭演出驚險緊張的短跑衝刺。

這使得她原本直順的長發凌亂地披掛在她的兩頰，穿在腳上的高跟鞋突兀地被拎在手上，而窄裙下的一雙勻稱小腿上，原本透明膚色的絲襪，已經從腳底破裂到膝蓋了。

他的目光最後停留在那雙趾甲圓潤可愛的腳丫子上，不知道她一路跑來，磨着柏油路的腳底有沒有破皮？有沒有受傷？

他的俊眸凝聚心疼，擔憂着她腳下的狀況。

左又寧絲毫不在意維持女秘書的形象，只在意自己有沒有完成任務。

「是……屈總……我趕上時間了嗎？」左又寧上氣不接下氣的，不敢怠慢地遞上牛皮紙袋。

看着她為公司竭盡心力的效命，感同身受的付出，讓屈奇心裏湧上感動，對她的信任感也持續增加。

此刻她的長發隨風飄揚，笑容在陽光下閃耀着媚人的光采，她的拚勁率性反而增添了一抹嫵媚又俏麗的風采，讓他忍不住多看她一眼。

霎時，他冰凍已久的心悄然崩裂，撲通撲通，撞擊出陣陣過動頻率，這久違的頻率造成他內心複雜的浮動，教他一怔。

分不清楚這是感動還是……悸動？

五年前，他的前妻提出離婚後，他的心在那一刻也死了，他跟愛情徹底絕緣了，所以不可能是悸動！

他強抑下這份過度敏感的反應和臆測，告訴自己想太多，很快地收束心神。

當營業部郭經理一接到屈總的眼神示意后，很快地接過手，抽起裏面的文件，檢視后朝他點頭。「是合約書沒錯。」

「你做得很好。」屈奇的眼眸對她釋出溫柔的光芒。「腳有沒有受傷？」

「沒……有，只是絲襪破了而已。」她朝他笑了笑，胸口仍快速起伏，聲音還是喘吁吁的。

「屈總，已經三點了，『亞星飯店』的總經理正等我們進去。」身旁高層的經理趕緊提醒他。

「那我先離開了。」任務完成了，左又寧一蹲，將手上的高跟鞋放在地上，拍了拍腳底的灰塵后，將腳丫子伸進鞋內。

「你留下來。」屈奇突然說。

「啊？」左又寧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留下來。簽約后，再一起離開。」屈奇再強調一次。

她總是在他最需要的時候適時出現，說是救火的消防隊似乎也不意外。

而且，她不只機靈，也懂得分寸，他要她留在身邊，跟大家一起共事，完成簽約的任務。

「如果需要我幫忙的話，我很樂意，可是我的絲襪……」看看她現在這模樣，似乎不太適合在正式場合出現。

「既然來了，就跟着我和重要的客戶建立人脈，這是最好的學習機會。快去找個地方換下絲襪，我們在松濤廳等你。」屈奇的表情有着不容拒絕的堅持。

我們在松濤廳等你。

一種備受歡迎和重視的感覺，在左又寧心中漾起，她感到歡欣愉悅。

他說的沒錯，跟在他身邊學習建立人脈，本來就是身為秘書的職責，既然屈總都願意給她機會學習了，她沒有理由放棄。

「好。」左又寧聽命地跟着他走進飯店裏。

清幽雅緻的日式包廂內，長桌分坐了兩排人，一排是「亞星飯店」的人馬，對面則是「唯美」的人馬。

「亞星飯店」畢竟是大客戶，未來，秘書和「亞星」的人員也一定會互動頻繁，屈奇要她坐在他身邊，就近和客戶建立人脈，才有利於往後的業務發展，這對左又寧而言是多麼珍貴的一次經驗。

跟在成功者身邊，視野也跟着開闊了起來。最重要的是，她是第一次靠他那麼近，不到二十公分的距離，他英俊的臉龐以及身上散發著的淡雅古龍水，融合出成熟男人的自信和魅力氣息，滲入她的鼻間，攫住她的注意力。

側面的他，五官立體，俊酷有型，一對濃眉張揚着，顯得霸氣，精銳的目光有着洞悉人心的犀利，完美的鼻樑有着睥睨一切的傲慢。

說話時，他低沉富磁性的聲音不疾不徐，卻充滿着不容質疑的說服力，而他……

天啊！現場還有那麼多高層主管和客戶在，她不該只把心思專註在老闆一人身上。

她回了回神，目光飄到坐在她正對面的「亞星飯店」的公關經理鄧美馨身上，捕捉到她的目光正不偏不倚地投射在屈奇身上，釋放出迷戀的訊息，嘴角揚起的嫵媚笑容，似乎只為他一人綻放。

看起來，這位女公關經理對屈總到了近乎痴迷的地步了。

……女公關經理？！

對了，她想起了安曾經跟她提過，屈總和「亞星飯店」的公關經理有秘密交情，應該就是她了！

到底他們是什麼樣的秘密交情呢？她不禁好奇了。

「今天屈總身邊多了一位年輕的新面孔。」坐在屈奇對面的「亞星飯店」總經理，是個頭髮半花白，年約五十開外的中年男子，他想到什麼似地插入一個題外話。

「這位是我們公司新來的秘書。」屈奇大方地介紹着。

「總經理、各位經理好，我叫左又寧，初次見面，請多多指教。」左又寧嘴角泛着甜笑，朝大家說著。

「喔～～您好，左秘書長得真甜啊！」鄧美馨嘴巴上讚美着，目光卻隱約投射出几絲敵意。「認識屈總一段時間了，我還是第一次看見屈總帶女秘書出席簽約的重要場合呢！」以前洽公時，不曾見過屈奇身邊帶着女部屬參與公事，這倒是第一次，稀奇了。

「必要時，新進的秘書得學習和公司的重要客戶接洽。」屈奇大略地說著。

「原來屈總是在調教新秘書嗎？」鄧美馨似乎在打探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