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過,她還記得上回在超商里,他曾提醒她不要隨便幫人,最後他卻很明顯地幫了她一個大忙,熱心地提點她面試時要注意耐心和反應,那一刻,她感覺到他散發出一種異於平常的溫柔,整個人被他的體貼和善意所吸引。
他絕對有溫柔的潛力,就不知道什麼時候還可以觸動他體內那條溫柔的神經?
「安,你跟着屈總很多年了嗎?」
「嗯!從屈總創業開始,我就跟着他了。我們以前是學長和學弟的關係,現在則是上司和下屬的關係。我可是做出口碑了,屈總都叫我八爪章魚。」安宏儒很有自信地笑着。
沒錯,稱職的秘書就跟她想像的一樣,得具備十項全能,要有八隻手,靈活而俐落才行。
但,要取得老闆的信任,她知道自己還需要一段時間。
「隨着公司的業務量越來越多,我和小張的工作量也加重不少,所以才會再僱用一名秘書來幫我們分擔工作,但奇怪的是,女秘書都待不住,希望你一定要堅持到底。」要是再換秘書,他一定會瘋了。
「我也希望可以一直成為老闆的得力助手。」
「你看起來聰明伶俐,一定可以的,要好好做。」
「嗯。快九點了,我去煮杯咖啡。」左又寧看看時間,老闆應該快進辦公室了。
「好,你來試試吧。」
左又寧點頭,進入茶水間煮咖啡。
接着,她進屈總的辦公室開冷氣、開電腦,為他做好辦公的準備。
沒多久,屈奇走進秘書室。
「屈總早安。」左又寧對他點頭。
「早!給我一杯黑咖啡。」
「是,馬上來。」左又寧將煮好的熱咖啡端到辦公室,慢慢地走到他面前。
不知道是因為室內只有他和她兩人,還是一舉一動被他銳利的眼神觀察着,她突然有些分神,放下咖啡杯時,不小心灑了出來。
糟糕,才第一天上班就出差錯了!
「對不起,屈總。」她忍着燙手的痛,趕緊道歉。
剛剛安秘書才說過,屈總最討厭粗心的部屬,還說前一任秘書被嚴格的屈總吼哭了。她擔心第一天就惹毛了她的老闆,眼看咖啡潑濕他桌上的一份文件,她很快地到距離辦公桌約五步之遙的玻璃桌上抽了面紙回來,擦拭着文件和桌面。
屈奇微微皺眉,盯着她慌忙的動作。文件有透明的檔案夾保護着,但剛煮好的熱咖啡很燙手的,她柔若無骨、幼嫩白皙的手背上多了一抹殷紅的燙痕,教人泛起一陣莫名的心疼,而她居然沒有考慮到自己的手燙傷了,只擔心着文件被弄濕。
說時遲那時快,他一手握住了她的小手,一手從口袋裏掏出手帕,擦着殘留在她手上的咖啡。
他突來的舉動讓她一愣,她的心跳快了一拍,雙頰也驀地紅了起來。
被他粗糙的大手這樣握着,肢體的碰觸引來一陣微妙的悸顫,讓她的心頭亂糟糟,既驚又慌的。
還搞不懂是怎麼回事,耳邊已經傳來屈奇一陣關心的低斥聲——
「下次咖啡不用倒那麼滿!」
「對不起!是我的錯,下次我會注意的。」她趕緊承認自己的粗心,低聲道歉,希望能澆熄他的怒火。
「快找安秘書拿燙傷的葯搽一下。」屈奇的眼神掠過一閃即逝的溫柔。她的手雪白細嫩,他不忍心看她第一天上班就受傷。
她的頂頭上司是一頭易怒抓狂的獅子,不料她做錯事,他還大發慈悲地拿手帕擦拭她手上的咖啡,這狀況簡直令她受寵若驚啊!
「謝謝,我沒事。」她抽回手。她的工作應該是讓他安心的,而不是擔心。
「手都紅了,還說沒事!」屈奇的黑眸浮現心疼之色,嗓音不自覺地變大。
才第一天上班就燙到手,實在太不小心了,最不應該的是,她竟然還違抗他的好意!
屈奇的嗓門好大!她微顫,嚇了一跳地呆愣在地。
獅子發威了,是因為她太粗心嗎?
她第一天上班就出槌,也難怪要挨罵。她悄然地抬眸,小心翼翼地判讀他的情緒,看着他燃起火焰的黑眸里隱約竄出焦急擔慮,一陣微妙的感覺猛地撞擊着她的心房。
他……在關心她嗎?
「去、搽、葯!」看她依然沒有離開,他低吼,像一頭暴怒的獅子。
「……好。」心跳突然的過動,她飛也似地退出辦公室。
午餐時間。工作告一段落後,安宏儒帶着左又寧到地下室的員工餐廳,兩人並肩坐在一個角落的位置,吃着自助餐。
「我就說老闆有時是很溫柔的啊!」安宏儒怕死了早上屈總的獅吼功會再度嚇跑左又寧,讓他又得重新找秘書,因此不斷地對左又寧頌揚老闆的皇恩浩蕩。
「他的性格也許急了些、暴躁了點,不過屈總對員工還是表現得很關心、很熱誠的,只是他的方法用得比較霸氣了點,一般人不懂他想表達的善意,反而曲解了他的好意。」
左又寧扒了一口飯,仔細回想着稍早發生的事。本以為自己做錯事,被罵也是應該的,但一想起他當時的眼神閃過焦急,滿含關心,她突然不在意手上的燙傷了。
看着自己曾被他握過的右手,溫習着他的溫柔,她反而覺得有些受寵若驚,有絲微妙的甜意莫名地浮上心頭。
「如果被老闆吼是出自一種關心,感覺似乎也不差,至少覺得他很懂得照顧下屬。」
「對,你這樣想就對了!」安宏儒欣然一笑,欣賞左又寧的正面思考。「我也常這樣想,長久下來,就對獅吼功免疫了,現在反而練就一身銅牆鐵壁,耐操耐磨,還耐高分貝喔!」安宏儒小聲地對她說著。
左又寧笑了笑。
「在說我壞話嗎?」
威嚴的聲音自左又寧背後響起,她一回頭,看見了屈奇認真嚴肅的表情。
「屈總。」左又寧對他點頭一笑。
「我怎麼敢?屈總。」安宏儒忙不迭地陪笑着。
如果沒有飯局或外出洽公,屈奇偶爾也會到員工餐廳來用餐,順便視察廚房出的菜色合不合員工的胃口。
「屈總,我來幫你端飯菜好了。」安宏儒了解屈總的胃口和喜好,主動起身前去服務。
安宏儒走後,屈奇坐在左又寧的對面,眼神敏銳地朝左又寧的右手觀察着。「你的手好點沒?」
「嗯,有搽藥,已經好多了。」左又寧笑着說。
「上班第一天還習慣嗎?安交代給你的工作,有不懂的地方,要問清楚。」
「會的,安是個親切的好秘書。」左又寧點頭,眼眸專註地盯着他。
他現在的聲音沒有早上的激昂,聽來平穩而悅耳,彷佛帶着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明明是一種上司對下屬的單純關切,但她就是喜歡這份被重視的感覺。
也許是長時間形單影隻地留在台灣奮鬥,總渴望有人能多少關心自己一點,所以當手上一個微不足道的燙傷,卻令他眸底燃起焦慮又生氣的火焰時,她心底也不禁起了某種詭異的效應,到現在她的心窩仍是暖暖的,身體也像雲朵一樣輕飄飄的,像要飄上了天似的。
「沒錯,安的能力很強,我交代的事,他很少出狀況,是解決問題的高手,更是個積極又專業的秘書。」屈奇不吝讚美安宏儒,話中也有着對她的期許。
她是個聰明的女孩,一點就通了,只要她好好跟着安的步調,學好秘書的技能,或許她可以在他身邊待久一點。
……久一點?他第一次對女秘書有了期許。
大概是每次僱用的女秘書來了都待不住,他才會希望她能待得越久越好吧?
「我聽他說了,他是您以前的學弟,你曾經稱讚他是八爪章魚。」
「連這他都說了,他口語散播的效率也挺快的。」
他會不會認為安很多嘴?左又寧想起了安曾說過老闆喜歡做事細心但嘴巴要夠緊的秘書,於是趕緊進一步解釋道:「安認為老闆對員工不吝讚美,這種事不該隱藏,要發揚光大才對。」
左又寧聰明地把屈奇對安秘書的曲解轉化成是皇恩浩蕩的美意。
屈奇當然了解安宏儒不會扯他後腿,他們熟透了,私下就像兄弟一樣,工作久了也有鬥嘴的時候。只不過,左又寧並不曉得。
她非常機敏,說話總是懂得考慮場合和身分,反應敏捷、學習力強,讓他總是對她另眼相看,是個可造之材。
「我知道安是個可以信任的秘書,我看他勝任愉快,本來我是不打算再多僱用一位秘書的。」
此時,安宏儒回到了餐桌,聽到他們的對話,將餐盤端到屈奇的面前,坐到左又寧身邊。
「天地良心啊!什麼勝任愉快?」安宏儒半開玩笑地申訴着。「我跟了屈總五年,每天忙得跟陀螺一樣,根本沒時間交女朋友!」
左又寧笑了一笑,覺得安宏儒很幽默,很懂得逗人開心。
「我為了你,僱用一個又一個的女秘書來分擔你的工作,你好像不太懂得感激我的樣子嘛!」屈奇聲明自己也曾幫他製造機會。
「不,您誤會了,我謝主隆恩都來不及了。只是,我還沒來得及和她們培養感情,您就對她們不滿意,她們一個個都被您的威儀和怒吼給嚇跑了。」
上班時間,他們是部屬;私下,他們就像是一對朋友,可以開玩笑。
看着他們一來一往的唇槍舌戰,左又寧猜想,或許這就是他們可以互相包容,友情能細水長流的原因之一。
最重要的是,屈奇並不像外表那麼嚴厲剛直,他也有卸下老闆尊貴架子的時候,可以聊天,可以開玩笑,不是一個專制威嚴的獨裁者。
對老闆察言觀色本來是身為秘書的職責,但現在反倒成了一種樂趣。
他們一面講,她也一面觀察着屈總菜盤內的菜色。
安宏儒為他挾了蝦子、花枝炒花椰菜、青椒牛肉、海鮮濃湯,看來海鮮和牛肉都是他喜歡的菜,她悄悄地記在心裏。
「又寧,你這個位置可要坐久一點,不然公司要是傳出我跟屈總演出斷背山,那可不好玩。」坐在角落附近的員工已經寥寥無幾,因此安宏儒也放膽地說話。
「沒有人會相信我的胃口那麼好,吞得下你。」屈奇毫不猶疑地反駁。
「拜託,兩個男人每天朝夕相處,難保不會被人誤會啊!事關個人名譽,所以我一定要趕快找個女人結婚,證明我的性向是正常的才行。」
「鬼扯!」屈奇瞪他,怕消化不良,轉向左又寧問道:「對了,什麼時候你要請我吃飯?」
「啊?」左又寧突然被他這樣一問,一時間愣住了。
「別給我裝蒜。」屈奇說著。
「我沒有忘記。」左又寧忙點頭一笑。
「屈總,你真的不需要跟又寧吃飯來向世人證明你的性向。」安宏儒跳出來酸他。
「閉嘴!」屈奇瞪他。
「是。」安宏儒做了個拉緊嘴巴拉鏈的動作。
身為屈總最親近、最得力的秘書,他很少錯過什麼消息,就連屈總有幾個秘密情人、姿色和來歷,他都瞭若指掌,這回是他生平第一次感覺自己像個局外人。
「屈總喜歡吃什麼?歐式自助餐還是日本料理?」左又寧說話一向算話的,她主動提問。
「只要有人請吃飯,我不挑食。」
「我是不是錯過了什麼?」安宏儒好奇死了。
「記得要把請我吃飯排進行程的空檔里。」屈奇故意不說,喝着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