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接下來的日子,一切歸於平靜。
由於天氣悶熱,人們精神普遍萎靡不振,秦楓沉默的時間更長了,秦川也見怪不怪,遇到什麼事,都是他主動找秦楓說話。
可是,三人同走戈壁,易卉茱也難免有與秦楓單獨相處的時候,每到這時,她只能想着自己出門時的決心,努力保持臉上的表情不要太難看。
一隻風乾的雞腿飛來,她眼明手快啪地一下接住。
「怎麼是你,秦川呢?」張着腦袋左右看了看,易卉茱不情願地問。
「他有事。」秦楓睨她一眼,不冷不熱,連表面的客套都免了,只管自己吃着
秦楓朝易卉茱那邊望去,正好看見她起身好奇地向前走,大概想看個究竟,連忙趕過去一把抓住她纖細的手腕,沒好氣地吼道:「妳要幹什麼?」
易卉茱一時被他嚇住,而後回神大叫:「我看我的,不要你管!」
「不要我管?」秦楓冷哼,漆黑的眸瞪住隨後趕來的秦川。「這世上哪有會開花的黃沙,她蠢,你也跟着蠢!」
秦川驀地明白秦楓所指,臉色不禁一變。「那……那不是傳說嗎?難道會是真的?」
「秦楓,你放手!」易卉茱被抓得難受,手腕暗自使勁,還是沒法掙脫他的掌握,終於認清自己力氣不如人的事實,她忿忿哼了一聲,強忍住幾乎破口而出的怒罵,咬牙切齒道:「男女授受不親,請你放開我!」
「我若是放手了,妳還有小命在?」秦楓扭頭吩咐秦川。「這人功夫不弱,你小心點。」
「知道。」秦川刷地一下抽出身上鋼刀。
他話音未落,沙流滾動,刺眼的光芒破土而出,一個五十歲上下的老者,手持雪亮的錐子閃電般襲向秦楓。
地下竟然有人!易卉茱大吃一驚,就在她瞠目結舌之際,秦楓及時拉着她躍上一旁的大石頂。
「卑鄙小人,看招!」秦川怒喝,揮刀迎敵。
兵刀相交,火花濺起,不料勢均力敵,誰也沒佔上風。
老者「咦」了一聲。
「小子,你功夫不錯啊。」他上下打量秦川,古怪的聲音帶着賞識。
「彼此彼此,你也馬馬虎虎啊。」秦川回答,口氣輕慢。
老者頓時被他激怒。
「無知小兒,口氣大得很,遇到本護法,定叫你有來無回!」他手腕一抖,揮錐直擊秦川,兩人又打成一團。
易卉茱眼珠子瞪了半天,忽然想起老者的聲音似曾相識,好像就是那個她剛進戈壁遇到的冷護法,她大驚之下,差點一個跟頭摔了下去。
「妳想找死?」秦楓及時揪住她。「妳那位見多識廣的爹沒告訴妳,西域秘宗
里有一種功夫叫遁地術?這周圍不知有多少人埋伏在地下,妳要就這麼掉下去了,不被剁成肉醬才怪!」逆天教的人陰險得很,他早該料到,不過,偷襲他們的人不是一直和他作對的伽藍護法,倒是叫人有些意外。
「我爹又不是萬事通!」易卉茱捏緊拳頭,小臉漲紅。
「我想也是,會生下妳這個笨蛋女兒……」秦楓輕哼,扭過頭自顧自看着場上戰局。
「你……」易卉茱被他氣得頭昏眼花。「放開我,不然小心我不客氣!」
秦楓眼也不眨,只當耳邊吹過一陣風。「怎麼,又想去找死?」
「誰找死了?我想去幫秦川大哥!」易卉茱怒道。
秦川……大哥?小丫頭什麼時候和秦川那麼親熱了?秦楓聞言,眸中閃過一絲被疏離的不悅。他目不轉睛看了她片刻,忽然突兀地笑起來。
「笑什麼!」易卉茱使勁瞪他。
「就妳那點三腳貓功夫,也想幫人助陣?」他鬆開她的手,面帶嘲諷地說。
「總比像你一樣冷血,只知道隔山觀虎鬥強!」易卉茱反唇相稽,毫不示弱。
秦楓懶得和她鬥嘴,直接問她:「易姑娘,妳知道什麼叫越幫越忙嗎?」
「什麼意思?」聽出他話中有話,剛想躍下石頂的易卉茱驀地止步。
秦楓也不回答,只是又問:「妳看他們倆的功夫,誰更高一些?」
略微遲疑了一下。「好像……差不多……」他們打得刀光劍影、不亦樂乎,說實話,她都瞧不清楚哪個是哪個了。
「那妳混進去幹什麼?是怕秦川輸得不夠快,非得去幫倒忙才開心?」
真是狗眼看人低,氣死她了,她才不會讓人瞧扁呢!
「你胡說!」易卉茱想都不想地截斷他的話,隨之寶劍一橫,怒氣沖沖加入了戰局。
秦楓看着直搖頭。這丫頭不僅莽撞,而且愚蠢之極,這麼明顯的戰況都認識不清,不過……讓她受點教訓也好。
正在纏鬥,秦川眼角的餘光瞅見易卉茱突兀衝來,頓時嚇出一身冷汗。「易姑娘,妳來幹嘛?!快走啊!」他邊叫,手中大刀不受控制地前送。
「秦川大哥,你別急,我來幫你了!」易卉茱一個後仰,避過秦川那把幾乎失控的大刀。「你我雖然沒有血緣親情、沒有義結金蘭,但我不像某些人,見到別人有困難還躲起來做縮頭烏龜!」
知道易卉茱有意說給自己聽的,秦楓幾乎笑出聲,就連冷護法也忍不住發笑,只有秦川暗自叫苦。「易姑娘,妳的好意我心領了,我--」
就在秦川分心說話之際,冷護法忽然怪叫一聲。「小姑娘,看招!」他手中錐子隨即化做無數電光,朝易卉茱襲去。
正忙着說話的易卉茱一口氣還沒回,就被眼前白晃晃一片的景象迷亂了雙眼,動都不會動了。
「閃開啊!」秦川邊叫,邊急中生智飛起一腳踢在易卉茱身上,小腿卻一痛,被錐子刺中了腿肚。
「哈哈!」見秦川中了聲東擊西之計,冷護法得意大笑,手中攻勢更急。
秦楓原本以為易卉茱多少能撐一陣,沒想到她剛上場就給秦川捅了個樓子,此時見她整個人被踢飛,只好身形極快地奔前,途中見來不及,趕緊轟出一掌,以雷霆萬鈞之勢及時擊碎她身後幾乎要撞上的大石,再穩穩接住她急墜的身軀。
前後不過一眨眼的工夫,誰也沒看清秦楓的動作,戈壁上一片死寂,就連秦川和冷護法也愕然收手,只有易卉茱張大嘴巴尖叫,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我、我死了嗎?」她顫聲問。
秦楓又好氣又好笑,看着她慘白的小臉。「哪有那麼容易死!」既然能說話,應該沒事,他的目光落到重新和冷護法打在一起的秦川身上。「妳現在能照顧好自己嗎?」
易卉茱看着眼前這張英俊的臉,啞着嗓子勉強回答。「可……可……應該可以吧……」想起自己一直引以為豪的功夫竟如此不堪一擊,忍不住有種想哭的衝動。
「這麼謙虛?」秦楓故意忽視她的難受,接着道:「妳剛才的衝勁哪兒去了?勝了就屁股翹上天,輸了一招半武又嚇得半死不活,照妳這樣子在江湖上混什麼,還不如直接回家找爹娘撒嬌算了!」
「我才不是那種人!」易卉茱被人踩到痛處,立刻活過來,嗓門奇大的嚷嚷。
「那好,我去幫秦川,妳自己小心點。說大話可比做事容易,我不想見妳又出什麼意外。」
他是在關心她嗎?易卉茱獃獃地看着他的臉,而後視線慢慢下垂,內心已非驚訝可以形容。
她以為自他們認識以來,兩人就沒對過盤,他應該非常樂見她頭破血流才對,沒想到他會……關心她?
「有問題?」秦楓盯着她看。
「沒有,你去幫秦川大哥好了。」易卉茱聲音沙啞,甩着腦袋兀自笑了笑,鼻子卻有種酸酸的感覺揮之不去。
秦楓聽她又叫秦川大哥,忍耐終於消磨殆盡。她明明神情驚懼,為了秦川卻強自鎮定,讓他心裏無端升起莫名的惱怒。
「我這就去幫他,妳……」目光掃過她略顯蒼白的小臉,他的聲音忽然一沉。「妳若是再給我們添亂子,就直接回家!」
他是借口趕她走嗎?易卉茱錯愕地瞪着秦楓,覺得這人真是陰晴不定,難以捉摸。
秦楓也不多言,轉身夾擊冷護法。
見秦楓襲來,冷護法慌了。
「以少勝多,算哪門子的英雄好漢!」他知道自己不是秦楓對手,連忙大叫。
秦楓只當沒聽見,出手就是一招。
見形勢對自己非常不利,冷護法又驚又怒,心中不由暗罵:多貢那小子呢?急吼吼跑來跟他報信,怎麼到現在還沒人影?
難道是他遠遠瞧見情勢不妙,已經逃了?
發現四周安靜得實在有些異常,彷佛連自己的手下都棄他而去,冷護法終於明白了什麼,忍不住狂吼。「伽藍!伽藍你這個老禿驢,敢暗算我的手下,還不快出來幫我!」
「嘿嘿,被你發現,不出手也不行了。」
嘶啞低沉的嗓音傳來,彷佛就在自己身後,易卉茱一驚,猛回頭就見一張被毀了容的猙獰面孔……
易卉茱睜開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身紫袍的秦楓。
高大的背影,身材頒長挺拔,儒雅中帶着俐落剛硬,如果不是眼前的景象真實異常,她幾乎以為自己在做夢。
見秦楓回身,她嚇了一跳,趕緊閉上眼睛。
秦楓笑了。「有必要裝睡嗎?」
躺着的人兒動了下,狀似糊塗地抬臉看着秦楓。「你在說什麼啊?」
「沒聽清楚?」秦楓淡淡挑眉,注意到她臉頰紅潤,不像平時那般自然。
一直以來,易卉茱給他的印象,就是一個莽撞的小姑娘。
莽撞……先是不知為了什麼原因,一個人獨走戈壁;剛才又不顧自身能力,怒氣衝天去幫秦川打架;而現在,這個莽撞的小姑娘居然也有難為情的時候?
真難得!
唇畔漾起興味的笑意,他的黑眸好心情地落在易卉茱臉上,欣賞她難得一見的羞赧。
她在懊惱嗎?懊惱自己先前的丟人表現?
秦楓嘴角的弧形越見擴大,自己明明不喜歡幼稚的女孩,面對單純得近乎透明的她,他的心竟不受控制地受她吸引,或許……是那雙稚氣中略帶羞澀的眼睛吧。
在秦楓灼灼的目光下,易卉茱不好意思再裝睡了。她合衣坐起,想了想又揮舞着拳頭虛張聲勢道:「我才沒有裝睡,剛才不過頭有點暈,閉閉眼睛而已,你別嚷那麼大聲好不好?」
「我的聲音大?我看妳才是恨不能嚷得全天下都聽得見的那一個。好了,其他我也不多說了,我只問妳,是誰信誓旦且說能看好自己,結果才看了眼別人的臉,就嚇得不省人事了?」
易卉茱臉蛋更紅了,半晌才哼道:「那人長得好嚇人,傳說中的鬼也沒他那麼丑,我心裏沒準備,所以……所以……」
「我覺得妳很喜歡狡辯。」秦楓看着她,若有所思地說。
「沒有的事。」易卉茱強自鎮定地說。
秦楓忍不住戲譫道:「本公子見多識廣,喜歡自吹自擂的人到處都是,只是像妳這般膽小如鼠的,倒是還沒見過。易姑娘,吹牛要看跟誰,妳現在這個樣子,是不是在睜眼說瞎話?」
易卉茱只覺得熱氣撲面,幾乎抬不起臉,隔了良久,才小聲支吾着說:「你這人伶牙俐齒,我不跟你說了。」略微一頓,她扭着脖子四處看了看。「那個……秦川大哥呢?他腿上有傷,怎麼不見人影,難道……」
又是秦川大哥!秦楓定眸注視她,目光幽微難辨。
小丫頭腦子裏到底裝什麼,一口一個大哥,難道她喜歡秦川?
對他來說,喜歡上又如何,他秦楓是什麼人,犯得着為了這個小丫頭滿肚子不是滋味嗎?可是……
不,不會,就算自己對她有點興趣,也是因為戈壁中女人太少!
秦楓銳利的眼眸瞇起,表面上若無其事,說出的話卻酸味十足。「看不出來,妳倒是滿關心他的。」
「因為我的魯莽,秦川大哥才受了傷,我自然要向他賠不是。」易卉茱照實回答,不明白他的眼神為何變得如此古怪。
「的確是,難得妳自己也知道。」秦楓瞥她一眼。「這次教訓要記住,以後少做這種害人害己的事。」
易卉茱臉色一窒。這男人真討厭,說話像她爹似的,如果不是想到此行目的,她才懶得理他呢!
「知道了,秦大叔!」她抬頭,頑皮一笑。
「什麼?」秦楓詫異。
「你年紀輕輕,話比我爹還多,不叫大叔叫什麼?」易卉茱吐吐舌頭,同時做了個鬼臉。
秦楓眼角微微挑動,良久才道:「好,我可以不管妳,以後若要再出什麼事,妳可別哭着求人。既然妳想知道秦川的狀況,我告訴妳,他只是受了點皮肉傷,身體並無大礙,只要修養幾天就好,我現在讓他在那邊的山洞裏休息。至於妳,睡覺的時候再胡言亂語,看我會不會直接把妳丟到外面的空地上!」
易卉茱臉色驟變。「我……都說了些什麼?」
「妳在擔心什麼?」秦楓盯住她。「擔心自己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易卉茱握緊拳頭,手心都是汗,幾次張口,終究沒勇氣問自己是否提過離魂掌的事。
「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嗎?」秦楓正想深究,忽然聽見身後有響聲,微詫地回頭。「秦川,你怎麼不好好休息?」
秦川還沒來得及回答,易卉茱已經奔過去,見他衣服上依稀有血跡,眼眶頓時紅了。
「秦川大哥,我……」
「一點小傷,不礙事。」秦川安慰她,又笑着對秦楓說:「你們都不在,山洞裏好冷清,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也好,大家在一起熱鬧。」秦楓又扭頭看向易卉茱。「易姑娘,妳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我、我哪會有什麼秘密……」易卉茱努力吸了口氣。
「沒有嗎?妳一個女孩子,武功稀鬆平常,對打殺爭鬥倒是很有興趣。」他的目光忽地一斜。「秦川你說說,她睡着的時候都說了些什麼?」
秦川輕咳一聲。「她不但叫囂着要踏平逆天教,還說……還說要把攔她路的人都碎屍萬段。」
呃……有這麼囂張嗎?這是從她口裏說出來的嗎?易卉茱呆了片刻,而後強作笑臉道:「我在說胡話呢,不能當真。」
「一般是這樣,可妳說的時候咬牙切齒,就像……」就像仇人站在眼前一樣。
易卉茱當然明白他的意思,臉蛋紅得像着了火。
「我才不是那樣的人,準是今天受驚嚇過度。你、你也知道,那個什麼伽藍護法好嚇人,我還以為自己見到鬼了,難免胡言亂語……」眼睛偷偷看秦楓,見他笑得一臉叵測,趕緊說了句「我、我頭好疼!」,就轉身跑進不遠處的山洞裏躲了起來。
當日晚間,冷護法糾集數十名逆天教徒驟然來襲。
「怎、怎麼回事?」易卉茱剛從睡夢中起身,就見秦氏兄弟和一幫勁裝漢子殺得昏天黑地,不禁手足無措站在一旁發獃。
「易姑娘,快跑!」眼角瞥見地面上沙土鬆動,明顯有人打算用遁地術偷襲易卉菜,秦楓大叫。
這幫人武功平平,佔着地利之便,在沙地上竄上竄下跟老鼠一樣,委實令人討厭,而他們手中喂毒的綠彈子,在黑暗中防不勝防。
「跑?往哪裏跑?」易卉茱頭都暈了,看着黑呼呼一片的四周,聲音驚乍,整個人失去了思考能力。
真是個臨危就亂的小姑娘!
秦楓來不及嘆氣,趕緊以破竹之勢衝到易卉茱身邊,在地下之人大刀刺上的同時,驚險萬分地將她抱離地面,再看準地方一勾腳,大刀折彎往回刺人,只聽一聲悶響,濃稠的血液夾着黃沙噴出,即使在漆黑一片的夜色中也顯得恐怖異常。
易卉茱此時才完全清醒,嚇得小臉煞白。
「秦、秦公子,咱們還是逃吧?」她雙手勾緊秦楓脖子,顫聲道。
「逃?我何嘗不想,但這幫人有備而來,周圍不知下了多少埋伏……」他話未說完,幾顆碧綠的彈子呼嘯而來,秦楓縱身躍起,拔離地面丈余高。
「小子,白天伽藍那老禿驢忙着跟本護法搶功,讓你趁機逃脫,現在就讓你瞧瞧本護法的真正實力!」
強攻一陣,見秦楓被易卉茱束縛,手腳施展不開,秦川又被出沒無常的手下弄得心浮氣躁,冷護法不禁哈哈大笑。
然而就在這時,忽有一神秘蒙面人從天而降,一把抓起呆若木雞的易卉茱,在眾目睽睽之下,引着秦氏兄弟往東逃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