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幾天過後,圖海湖畔。
「女人!是女人!」
隨着嘶啞的驚呼,高矮胖瘦不同的三道人影鬼魅般出現在湖邊,讓興高采烈正在踩着水花的易卉茱驀地抬頭。
「還是個漂亮的女人!」左邊的矮個子男人情不自禁驚嘆一聲。戈壁中女子稀少,教中雖有幾個,但都名花有主,通常他們這種小嘍啰想看上一眼都難。
「是啊,我不但漂亮還是仙女下凡呢!」易卉茱顯然沒好氣,拿起擺在地上的寶劍打算走人。
「小姑娘,圖海戈壁可是我們逆天教的地盤,妳以為妳走得了嗎?」中間的瘦高個兒跨前幾步「好心」提醒她。
「逆天教?」易卉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跟秦氏兄弟在戈壁上瞎忙了好幾天都沒見着半個人影,她才在湖邊洗了個澡,就冒出三個逆天教的徒子徒孫?
見易卉茱兀自發愣,瘦高個兒只當她怕了,自以為瀟洒地笑出一口亂牙。
「小生龍飛,今年二十有三,尚未娶妻,姑娘是不是對在下動心了?」他話音未落,另兩人就曖昧不清的乾笑起來。
易卉茱聽了渾身雞皮疙瘩亂冒。「你有沒娶妻關我什麼事?」她冷哼。「笑什麼笑,笑你個大頭鬼!」
「呃……」沒想到這個看上去嬌滴滴的小姑娘說話竟如此火爆,龍飛臉上有些掛不住,惱怒道:「小姑娘,別不識好歹!」
易卉茱可不是被嚇大的,她頭一撇,傲氣地向他挑釁。「我就是,你能把我怎麼樣?有本事放馬過來呀!」他們那邊雖然有三個人,但看起來功夫並不高,正好成串逮起來,拿去給秦氏兄弟瞧瞧她的本事。
真是個好鬥的小姑娘!
三個人面面相覷,正想開口說什麼,忽然聽見不遠處有人不耐煩問:「龍飛,怎麼回事,水還沒取來?」
「屬下辦事不力,還望壇主恕罪!」龍飛和兩名手下一起轉身,跪迎聲音主人的到來。
「恕罪?水呢?」來人不悅地冷哼。
聽到這,易卉茱不由得愣住,因為那聲音好熟。
「小姑娘,多貢壇主脾氣不好,妳還不趕快跪下……」龍飛扭頭悄悄提醒她。
多貢?那個騙她進入圖海戈壁的多貢?易卉茱抬眼,果真看見湖邊多出一個魁梧身影,就是他!易卉茱心中又高興又驚訝。
「還不快跪下……」龍飛話到一半,發現多貢在看他,趕緊巴結地從身上取下乾癟的水囊,和兩名手下一起討好地笑道:「壇主,屬下這就去裝水。」
多貢的視線傲慢地掃過三人。「別以為你們跟過伽藍護法幾天,就可以不把我放在眼裏……」陡然看見怔愣站在一旁的易卉茱,旋即笑起來。「喲!小姑娘,好巧,我們又見面了。」
易卉茱緊張地退後,直到一隻腳快踩進湖裏了,才勉強停住步子。
「是好巧!」她瞪圓眼睛,充滿戒備地說。
「小姑娘不用怕,大叔沒惡意。」多貢笑得一臉虛偽,狀似親切地向她招手。「來,大叔有話要對妳說。」
看出他笑裏藏刀,易卉茱戒備之心更盛。「你一個大男人叫我過去准沒好事,我為什麼要聽你的?」
「小丫頭找死!多貢壇主是冷護法身邊的紅人,他的話妳敢不聽?」在湖邊取水的龍飛忍不住插話。
「這兒沒你的事。」多貢的聲音忽然變細,令人毛骨悚然。
「屬下知錯。」龍飛低頭取水,不敢再言。
「他知錯了,小姑娘,妳呢?」多貢拉回目光,視線落到易卉茱秀氣的臉上。「這麼水靈的臉蛋,萬一有了損傷好可惜呢,嘖嘖。」他眉毛挑起,眼中威脅意味甚濃。
易卉茱即使再自大,也知道在一比四的情勢下自己討不了便宜,正想着對應之策,一條手臂忽然扣住她的左肩。
「妳好大的架子,還要本壇主親自動手請!」多貢笑哼。
易卉茱暗叫不妙,心中開始後悔,秦川自告奮勇要當護花使者的時候,自己不該因擔心被偷看,而將他趕得太遠。
「請我?說得比唱得還好聽,偷襲算什麼本事?!」她強忍驚懼,瞪大眼睛,努力保持平靜。
「嘿,還不服氣?」多貢驀地怪笑,握住易卉茱左肩的手毫無徵兆地收回。「好,本壇主就活動一下筋骨,讓妳心服口服!」
看樣子只有動武一路了。易卉茱飛快思忖着眼前的情形。
從小到大,除了幾天前碰見的那兩個道人,她還沒和誰動過手。好在她平時練武還算認真,也不是草包做的!
「怎麼,害怕就趁早投降!」
「誰怕了?打就打,還不知誰讓誰口服心服呢!」她拇指一頂,雪亮的寶劍隨之出鞘。
「哈哈哈……」低沉的笑聲忽然響起,劃破僵持的空氣。秦楓現身在湖邊,後面跟着白衣飄飄的秦川。
「易姑娘,我老遠就覺得妳白晃晃的寶劍好刺眼,簡直在污染環境。還有啊,就妳那點微末功夫也敢跟人動手,妳當在辦家家酒啊?」
你才沒事辦家家酒呢!易卉茱臉上風雲突變,正想反駁,哪知她口還沒開,就見多貢指着秦楓,驚詫大叫——
「你、你就是那個不要命、專和本教作對的無知小子?!」
秦楓掃了多貢一眼,慢條斯理道:「和逆天教作對是真,不要命和無知就不知從何說起了。」
多貢臉上神情一凜。「走!」他慘白着臉,帶着三個嘍啰倉皇離去。
「二堂哥,咱們行蹤已露,此地不宜久留,還是早回川北,讓奶奶安心。」視線中不見了多貢等人的身影,秦川不無擔心地說出自己的建議。
秦楓似乎沒聽見,眼睛仍瞧着易卉茱。「易姑娘,我看妳好像很不服氣啊?」
「秦楓,你給我聽好了!我五歲開始習武,每一招每一式都是老老實實在學,絕對沒偷過懶!你,你竟敢污衊我!」易卉茱手腕一轉,劍尖直指秦楓鼻尖。「有種就和我較量一次!」
秦楓微怔,旋即哈哈大笑起來。「秦川,她在挑釁我,你說我該怎麼辦?」他壓根不把易卉茱怒氣衝天的樣子放在眼裏,兀自扭頭問着秦川。
「易姑娘,都什麼時候了,妳還跟他一般計較。」秦川頭都大了,連哄帶騙安撫,再順手將易卉茱手中的寶劍壓回鞘內。「漂漂亮亮的一個女孩子,別動不動就刀啊劍啊,當心沒男人要。」
「秦川,你住嘴!」易卉茱惱羞成怒,臉蛋漲得通紅。「我有沒有男人要,不用你操心!」
「女人總要靠男人保護才好,沒男人要豈不危險……」秦川自有他自己的一套說法。
易卉茱憤而打斷他的話。「誰規定女人非得靠男人保護了,我就是能保護我自己!」
秦楓見她一臉激憤,絲毫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心中有趣,笑道:「易姑娘,妳可知逆天教在這裏為何無法無天?剛才那幾個跑得那麼快,肯定是回去搬救兵,就憑妳也想跟他們對抗?依我看,到時候還不知要誰出手相救呢!」
「我自己的事自己處理,用不着你貓哭耗子假慈悲!」易卉茱猶自一臉的滿不在乎。
「好、好、好!」一連三個「好」后,秦楓捏捏下巴。「我今天算是見識了什麼叫大言不慚。易姑娘,喜歡自吹自擂的人,通常沒什麼好下場喔……」
「我才沒自吹自擂!」易卉茱瞪着他,忿忿道:「武林中人就該行俠仗義,我若技不如人,被逆天教的賊人害死,也是命該如此,絕不會皺一下眉頭,更不會向某些居心叵測的小人求救!」
秦楓聽了大笑,笑到眼淚差點出來。
「我越來越懷疑,妳到底是怎樣千里跋涉找到這裏的。妳以為逆天教的人會輕易讓妳去死?妳難道沒聽說過『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這句話嗎?他們必先吸光妳的內力,再將妳馴得如同一條小狗。」說到這裏,他眉一挑。「還有,一個女人,尤其是頗有幾分姿色的女人進了強盜窩,會有什麼下場,就不用我明說了吧?」
易卉茱完全沒想到這點,不禁呆住。
她腦袋瓜子雖然不笨,但離家兩個月,一路行走江湖偶爾遇到幾個劫財劫色的毛賊,又哪是她的對手,三兩下被打得落花流水,所以她從沒想過自己一旦成為俘虜后的情形。
「二堂哥,你就不要嚇唬她了。」秦川看看四周,忍不住催促。「趁着現在時辰尚早,咱們還是快點走人吧!」
「我說過不許礙我的事,難道你忘了?」秦楓睨秦川一眼,忽然瞧見易卉茱臉蛋漲紅,不曉得在喃喃自語什麼。
「我才不怕逆天教的什麼幽冥之火,更不會被那些賊人侮辱!」
「妳也知道幽冥之火?」秦楓眼神微變。
這幾天,他雖然不動聲色,但對她的觀察卻一直沒有停止。應該說,她是個天真有餘、城府不足的小女孩,有時甚至可以稱得上無知,但問題是……
「怎麼,有什麼不對嗎?」她抬起頭,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記得爹曾向她提過,說是西域戈壁上有一種以綠火為媒介、專門吸人內力為己用的邪派武功——幽冥之火,她猜就是逆天教所用的。
「幽冥之火是逆天教的不傳絕學,妳怎麼會知道?」秦楓繼續追問。
「我爹說的……」易卉茱驀地噤聲,下意識不想讓他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
「想不到易姑娘竟然家學淵源……」秦楓緩緩打量她,眼中含着一種難懂的沉靜。
「二堂哥,咱們還是……快走吧?」一直在等的秦川心神不寧,生怕被逆天教的人撞見,一場惡戰在所難免。
「我……我隨便啦!」易卉茱心跳如擂鼓,極力裝作若無其事的瞪向秦楓。
當日晚間,秦楓睡不着覺,在月光下踱步。
那個易姑娘究竟是什麼人?為什麼會來圖海戈壁?或者她真是逆天教的爪牙,故意引他誤入歧途?這個曾經被否定的答案,再度跳進他的腦海里。
和衣靠在土丘下的易卉茱睜開眼睛,不悅地掃過秦楓的背影。頎長、挺拔、一身玉樹臨風之姿,即使對他心存厭惡,也不得不承認他很英俊,尤其在月光的輝映下……
「醒了?」秦楓發現她睜着眼,忽然走過來,目光落在她小巧可愛的臉上。
「你好吵,還讓不讓人睡覺?」易卉茱瞪大眼睛表達自己的不滿。
「噓……小聲點,來,我找妳有事。」他壓低嗓音,扭頭向右看了一眼,似乎不想驚動靠在石頭旁休息的秦川。
「你找我有事?」易卉茱糊塗了。
「一件小事,我們倆之間的小事。」他垂下眸,臉幾乎貼上她的面頰。她不着脂粉的小臉真是俏麗,特別是那雙水汪汪、會說話的眼睛,讓人瞧了就忍不住沉醉其中。
「我們之間會有什麼事?」易卉茱瞪着他,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
面對她的無理,秦楓不以為意,反而笑得可疑。
「易姑娘,我記得妳白天曾想和我比試?」他輕聲問,見她遲疑點頭,臉上笑容更盛。「現在我給妳個機會,就不知妳敢不敢?」
「什麼意思?」易卉茱納悶地看着他。「難道你想和我比劍?」
「刀劍無情,傷到人就不好了。」秦楓搖頭,兩人臉對着臉,相距不過半個拳頭,她卻不避不讓。如果不是她眼中的光芒清澈無瑕,他簡直以為她在勾引他。
「咱們比輕功吧。」他最後決定。
她眸中閃過一絲訝異。「比輕功?現在?」到處黑漆漆的,路都看不清。
「如果妳怕黑,或者乾脆認輸,那就另當別論。」他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發現她在聽見「害怕、認輸」的時候,怒火迅速竄上小臉。
「比就比,你別得意,不到最後不知誰輸誰贏呢!」易卉茱倏地從地上跳起。
果真小女孩脾氣,一激就怒,絲毫不懂掩飾。秦楓凝視她片刻,忽然笑了。「易姑娘,我臉上沒長花,妳不必如此看我。」
「誰看你了!」她哼了一聲,趕緊扭頭,口中辯駁道:「我是在瞧你身後那座山!」
「沒想到是我自作多情了。」秦楓啞然失笑。「那座山……嗯,易姑娘,廢話也不多說,咱們就以那座山為目的地,比比誰的輕功好,怎麼樣?」
易卉茱一愣,轉頭看着黑暗中模糊不清的山巒陰影,忽然冒出壞心眼。「好,我們一言為定,山頂為終點,看誰跑得快!」她紮起裙襬,身子如離弦箭般飛出。
秦楓欣賞着她嬌小玲瓏的身影,正要起身追趕,黑暗中傳來一聲——
「二堂哥!」先前一直假寐的秦川站起身,抖抖身上塵土,走到秦楓身邊遲疑問道:「你真要和她比試輕功?」
「我想看看她的輕功路數。」武功招式或許可以隱瞞,但自然而然使用的輕功就沒那麼容易騙過別人了。
「一個半大的丫頭能玩出什麼花樣,你也太小心了。」秦川頗不以為然。
「沒你的事!」秦楓頭也不回,隨之消失在黑暗中。
看着秦楓消失的背影,秦川禁不住嘆氣。
都說君子一諾千金,奶奶還在家裏等着,他該怎麼辦,才能早點把二堂哥弄回去呢?
難,好難喔!
半個時辰后,小山丘上。
俊美的黑眸帶着些許笑意,注視着奮力奔來的嬌小少女。
這場比試已經說明一切,小丫頭的輕功雖然一般,但絕對是名門正派弟子,只是……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怎會跑到這片戈壁上來?說實話,他並不相信她先前所說的那兩個荒唐理由。
玲瓏的身影自他身邊一竄而過,沒有半點停下來的意思。
「易姑娘,妳輸了。」秦楓輕笑,聲音中有着難以形容的愉悅。
易卉茱不理不踩,腳下步伐更急。
和他賭氣啊。秦楓暗自好笑,幾個起落追了上去。
「怎麼,不肯認輸?還是想耍賴?」一雙劍眉帥氣揚起,他笑着上下打量她。
花樣年華的小姑娘,眉清目秀、身材纖巧,漂亮得令人賞心悅目,只可惜心眼單純,什麼都寫在臉上,很容易被這片無情的戈壁吞噬得屍骨全無。
「我贏了,我贏了!」易卉茱忽然停下腳步,大聲叫着。
秦楓不由得一怔,旋即搖頭。
「易姑娘,妳在鬧什麼?」他問。
「鬧?我才沒呢。」易卉茱矢口否認,眼中閃着異樣光亮。「不是說好山頂為終點嗎?你剛才又不是站在最高的地方,我才是先到終點的那一個!」
有這回事?
好像是的。
秦楓瞇起眼,看看彼此站的地方,又看看一臉興奮的易卉茱。
「易姑娘,妳在狡辯。」他沉下臉。
「狡辯?剛才明明說好的,我還特意問你一遍,你怎麼能說我狡辯?」易卉茱開心地笑起來。
「易姑娘,在這片戈壁上,若憑妳自己,是絕無生機的。」秦楓忽然道。
「怎麼,輸不起想威脅我啊,你不會那麼沒品吧?」
「當然……不會。」秦楓臉色微青,想不到她口齒頗伶俐。
「我就說嘛。」易卉茱用手搧搧風,做吐氣狀。「秦公子,你搶了我的包袱,自然要負責送我出戈壁。好了,天不早了,我要休息了。」見秦楓不吭聲,她只當他默許,大笑着跑下山丘,心情痛快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