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如意侯府,書房。

「小扣子,大男人也不能太小氣的,是不是?」哲森挺直了背,坐在書桌前,手持着茶碗,卻不往嘴裏送。

「是。」爺的心情難測呀!

「小扣子,都說宰相肚裏能撐船,我堂堂如意侯的肚量總要比宰相再大一點,是不是?」不然無端的被人笑話也不好。

「是。」

「如果為難一個孕婦,傳出去會讓人唾棄的,對不對?也沒道理為了一個惡劣的女人壞了自己的名聲,對不對?」更何況她肚子裏的孩子還是他的,要是一不小心害到自己的孩子就麻煩了。

「爺,您說的都對。」小扣子狗腿的說。

「可她居然敢夥同其他男人背叛我……不給她一點教訓,也未免太便宜她了。」哲森咬牙切齒的。

小扣子機靈的不回答。

又過了半晌……

「你說,她是不是專程來中原找我的呢?」

「我想不出霜珠來中原,除了找爺,還會有什麼原因。」

「嗯!」哲森滿意的喝一口已經涼了的茶,「想必她也後悔得想吐血吧!」

「爺,那您……打算怎麼對霜珠呢?」小扣子忍不住問。

「匡當」一聲,哲森放下茶碗,「天機……不可泄漏。」

小扣子看一看爺,識趣的閉上嘴,其實心裏滿想反駁的。爺這是心中不定,不知該愛還是該打呢!

「看什麼看!」哲森不滿的一瞪眼,站起身,「別跟着我。」

「是。」小扣子乖乖的應聲,探頭看向爺消失的方向……那好像是去白廬的方向!

很奇怪的,如意侯府里的一角,居然是一大片草坪,草坪上居然還有一頂白色的穹廬。

霜珠環視四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馬頭琴、馬鞭、狼皮的毯子……完全依蒙古人的習俗擺設的穹廬。這是他費心為她張羅的嗎?看物品又不像,那些東西雖然保存得很好,但看得出用過很多年,而且很齊全,一時間也未必湊得齊。

這項穹盧的舊主人是誰?

她想問哲森,卻沒有機會。他也沒有像在草原一樣時時在她身邊打轉,事實上兩天兩夜了,他連看也不來看她一眼。

這也沒什麼,霜珠對自己說,可……

「海棠,我現在很醜嗎?」她的手撫上自己的臉頰,微微惆悵。

「不,霜珠,妳不醜。」

「真的嗎?」她不敢確定。

「真的。」海棠用力的點點頭。

「可……他為什麼都不來看我?」還派了侍衛守在外頭,限制她的行動,她又不是犯人。

「霜珠,哲森供我們吃好的、住好的,這總不是壞吧?還有……妳跑來跑去的不累嗎?」從草原到中原,一路跋涉,她可為霜珠擔心着呢!好在沒出什麼事情。

「現在好不容易有個可以好好歇息的地方,妳就安分的吃吃睡睡吧!」

海棠可沒霜珠想得那麼多,她只務實想霜珠需要休養,至於哲森是否是想并吞草原的人……已顧不了那麼多了。

「吃吃睡睡?那我不變成母豬了?」難怪他瞧也不瞧她一眼了。

「可妳現在是要生小豬仔的時候呀!」海棠不知道霜珠的心思,還順着她的話說。

霜珠不滿的正要張口反駁--

「哈哈哈……」

一陣放肆的笑聲傳入耳,哲森終於來了!

「你笑什麼?」霜珠轉臉,不悅的瞪向忽然現身打斷她說話的人,嘴角卻不自覺的上揚。

「還用問嗎?當然是笑妳了。」

「我有什麼好笑的?」莫名其妙。

「哪有人把自己說成母豬的?」不笑她笑誰?

「還不都是你害的。」如果不是懷孕,她又怎變會玲瓏身材不再?

「我?」他一愣,不禁失笑,「妳有沒有搞錯,妳是不是母豬,和我有什麼圓系?」怎麼可以賴到他頭上呢?

啊!她捂住自己的嘴,不再說話。是啊!她早說了與他兩不相干……

「什麼時候妳說話變得吞吞吐吐了?」他眉頭一皺。

「我去倒茶。」海棠識趣的退下去。

「我不說,也是怕被人賣了還不知道。」霜珠低下頭。

「哈!妳也知道怕被人拐了去賣?」她不說便罷,她這一說可就讓他想起這樁事情了,「那妳在大街上怎麼隨便就和陌生人走?」太大意了。

「那是別人好心,幫我介紹客棧。」她忍不住辯解。這完全是兩回事嘛!

「萬一他不安好心,劫財劫色,妳可怎麼辦?」出門在外,居然一點警覺心都沒有?

「才不會呢!」她不以為然,「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再說了,我和海棠可沒什麼財色可以劫。帶在身上的黃金一路用來,也所剩不多了,至於色……我一個大肚婆,海棠也是一個普通的北方女子,江南美女多得是,怎麼也看不上我和海棠呀!」

她也太天真了吧!眼光在她身上繞一圈,他似笑非笑的道:「那倒未必。」

「什麼未必?」指什麼?財?還是色?不知怎麼的,她的身子微微前探,期待他的回答。

「真是笨,連這都要問!沒黃金,還有人呢!」雖然她身材臃腫,但臉蛋細膩紅潤,加上即將為人母,別有一種風情。他說著,嘴角不自覺的微微上揚,頓一頓,又補充一句,「或許有人眼光差了點,看上妳也說不定。」

「你……」她頓時氣結。眼光差才看上她?說得她一無是處似的。

「好了,別忘了妳現在懷有身孕,動氣對胎兒不好。」他滿意的看到她發亮的眼眸,卻裝出勉強息事寧人的樣子。沒辦法,誰教他是大男人呢!

「你還知道叫我不要生氣?」她火大的指着自己的鼻子,「惹我生氣的人不是別人,可是你耶!」

他也忍不住嘀咕,「我還沒說我的氣呢!」

她背叛他,還甩了他,他平生還沒受過這樣的羞辱。若不給她一點教訓,也未免太便宜她了;可好好教訓她嘛……以她現在的狀況,這樣做又太沒品。

「你有什麼好氣的?我現在都落入你手裏了,你怕是高興都來不及。」她冷哼一聲。

「該高興的是妳,」他用「不知好歹」的眼光看她,「現在給妳吃好住好的,免去流落街頭的命運……換作別人,都要高興得笑掉大牙了。」

「我有什麼好高興的?天知道你是不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萬一你利用你的子嗣來達成你的野心,我哭還來不及呢!」她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

「什麼?」他一愣,摸摸鼻子。利用他的子嗣來達成野心?他聽不明白她的話。「請妳把話說清楚。」

糟了,她一氣之下說溜嘴了!

「快說啊!」他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握着拳,逼近她。

「我……」霜珠躲避他的目光。

「我要知道全部,不可以有任何的隱瞞。」哲森伸臂握住她的雙肩,讓她必須面對他,他的目光焦急的探索,像是要看進她的心底。

可以完全告訴他嗎?!她真的好想好想告訴他一切,她不想再一個人承擔這些,可……

「你……會對我的族人不利嗎?」她想要他的承諾。

他的瞳孔一縮,沒有回答她,只問:「為什麼來中原?」

「我、我也不知道……走着走着,就到這裏來了。」她愣愣的回答,沒有撒謊。

「那麼我替妳回答,妳知道我在這裏,所以妳來了。」他心一動,盯着她的眼眸清晰的道。

「我沒有……」她想搖頭否認,卻一點氣勢也沒有。

「妳有!」他肯宅,胸中一時心花怒放。

「我沒有。」她像被踩拜尾巴的貓,失控的大喊。

「霜珠,妳不要再逃避了。」海棠正巧端着茶回來,本想放下茶碗就悄然退下的,可看到霜珠一心只為族人考慮,而不想想自己的處境,忍不住開口。

「海棠,妳說。」哲森臉上出現少見的嚴肅。

「霜珠帶着我離開草原,是因為她已經無法留在那片土地,族人們都說霜珠的孩子身上流着你--邪惡異族人的血液,族人們都懷疑你會藉孩子并吞我們的土地……」海棠一古腦的說了出來。想起霜珠百口莫辯的苦楚,想起這一路上的艱辛,海棠的鼻子酸酸的。

「海棠……」霜珠連忙想阻止海棠繼續說下去,「妳退下。」

海棠無奈的住了口,默默的退下,走到門邊又忍不住回頭,「霜珠,妳不為自己想,也要為孩子想呀!」

老天,看來事情不是普通的複雜,哲森緊皺起眉頭。難怪她剛才會問他會不會對她的族人不利。

「哲森,你聽我說,我的族人只是害怕,他們只是一時誤會……」霜珠抓住他的一手,急急的想替自己的族人辯解。

「那個叫忽罕的傢伙呢?他在哪裏?該死的,他不是該在妳身邊嗎?他居然由得別人欺負妳?」他義憤填膺的。

「忽罕沒有在我身邊。」她低道。

「沒有?」他不可置信。她甩了他,不就是為了和忽罕在一起?

「因為我沒有辦法讓自己跟他在一起。」

啊?!「該死的!」他一拳打在旁邊的桌上,桌上的茶碗連同桌子的一角都粉碎在地。

「哲森……」看到滾燙的茶水濺到他手上,她焦急的呼喊。那是海棠剛沏的熱茶,不燙才怪。

「呼……」她捧起他的大掌,對着他手背上微微泛紅的地方直吹氣。

「我沒事,」這點小傷他還不放在心上,甩開她的手,他語帶不滿道:「當初還說他是妳的幸福,還說我是多餘的……」

霜珠雙唇微張,想解釋,卻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伸手勾住他的手指,牽着他的大手放在她圓圓的肚子上。

「這是……」他的心一下子被牽動了,掌心感覺到孩子的腿一蹬一踢,臉上又是驚又是喜,「孩子在打拳?」

「是的,最近經常這樣,有時候還在裏面游泳。」

「游泳?」他一愣。

「對,從這頭到那頭,」她在圓圓的肚子上比畫著,「這是你我的孩子,這才是我的幸福。」

呵!他和她的孩子。

他的四肢百骸暖暖的流過什麼,目光緊鎖着她凸起的肚子不放,按捺住喜悅,他又問:「為什麼?既然不是為了和忽罕在一起,當初為什麼還要趕我走?」

霜珠搖搖頭,淚珠如斷了線約珍珠。

「唉!妳……」他該拿她怎麼辦才好?伸手替她抹去臉上的淚珠,他咬牙,「好,我答應妳,無論以後我決定如何處置妳的族人,我都會事先徵得妳的同意。」做這樣的承諾,實在有違他的本意,可他要她安心的把事情的真相告訴他。

「你保證?」她哽咽的開口,眼中閃爍着歡喜。

「我保證。」他高舉一手,慎重其事的說。

「因為……我要你離開。」她看了他良久,猛地撲到他懷裏。

「笨!」他眼底帶着憐惜和責備,手指輕撫她的頭髮,「如果我不走,誰敢欺負妳?」

「你一定得離開,流言已經讓我的族人失去理智,他們再也容不下你,甚至有人喊着要燒了你……」

「妳以為他們能把我給燒了?」真是異想天開。

「可他們會瘋狂的那樣做,我……我怕你寡不敵眾,也知道你不會束手就擒……一邊是我的族人,一邊是你,無論是誰受傷,我都……」回憶起當時的情景,她的身子忍不住微微發抖。

「別怕,那些都過去了,」他低聲的慰哄,擁得她更緊了,好半晌才感覺到她安靜下來,「為什麼一開始不告訴我?」還傻傻的獨自承受這些,簡直是該罵。

「忽罕說……」她咬着下唇。

一聽到這個名字,他黑了臉,「那個傢伙說什麼,妳就信什麼?」耳根子也太軟了。

「我沒有理由不相信他呀!」她的聲音越來越低。

「天哪!妳的小腦袋瓜在想些什麼啊?」他輕敲她的腦袋,「難道妳就有理由懷疑我?」

「不是……忽罕忽然回來,說一切都是你搞的鬼,只為了得到我,還有……」她急切的想解釋。

「真是莫名其妙,像我這樣優秀到獨步天下的男人,要得到一個女人還得用手段嗎?憑我的魅力,只要勾勾小手指……」

她無奈的低喊,「哲森……」

「好吧!不說這個,免得妳又認為我是自大狂。」他悻悻然的,「其實要說自大,胡亂誇海口才是,如果是真的,怎麼能說是自大?那叫陳述事實。」比如他。

她沒想到在這節骨眼上,他會和她扯這個,不禁又好氣又好笑,「是、是、是,你的魅力無窮,我早知道了。」

他面露得意之色,「妳知道就好,所以呢……」臉色又轉為正經,「我絕不可能如那傢伙說的算計妳,以及妳的族人、那片大草原。」

她望着他,心裏滑過一股暖流,驅散了剛才的沉重和酸楚,不過……她還需要解一點點惑。

「哲森,你為什麼要來草原?」

「唉!這就說來話長了,簡單的說……我在中原過得太苦悶了,就隨便走走、散散心,不經意就到了草原。」

「苦悶?」她不明白。

想到他端坐馬車上的高貴身姿,想到他說勾勾手指就有美女上前,想到中原的繁華市集……她實在想像不出他有何苦悶。

「真是太苦悶了,」他藉機向她大吐苦水,「那些人們老是把我當雜耍猴子看!」

「呃?」狐疑的看看他,他的外表和猴子也相差太大了吧!

「老是追着來看我,還在背後說我的八卦,我比猴子還不如呢!」看她一頭霧水的樣子,他頓一頓,「妳明白我的話嗎?」

「我明白,」她眼一眨,一本正經的,「如果你連猴子都不如,那……這世上的人都去撞牆算了。」

「哈哈!我是說,沒有人會那麼注意一隻猴子的行為,而我卻無時不刻的被觀察。我最討厭他們凈說些雞毛蒜皮的事,比如我穿的衣服、我打了個噴嚏……偏偏不提我的文韜武略。」真氣餒。難道就沒人注意到他的本事?

「我想他們是喜歡你。」所以才關注你,她柔聲安慰。

「不,他們是吃飽飯沒事做,純粹把我當消遣。」他氣呼呼的,「還有,老有人想把自家的閨女或者妹妹塞給我,也不問我願不願意;所到之處,總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對我拋媚眼……」

聽起來他好像很受女人歡迎的樣子。霜珠不禁微微苦惱。

「最麻煩的是,太后這個老妖婆也喜歡為我牽線。雖然太后曾經答應過我,婚事由我自己拿主意,可……直接宣了我來陪膳,然後對面必定坐着幾位未婚的姑娘。唉……」

霜珠鎖起眉頭,很不喜歡那個中原的太后這樣對他。

「其實一開始我也不是那麼討厭,畢竟太后的宣詔算是恩寵,可必須隨傳隨到,笑臉相對,不可以說不,次數多了,也就難免厭煩起來,我又不是勾欄院裏陪酒的舞娘。」

陪酒的舞娘?她一愣,繼而「噗哧」一聲笑出來。

「妳還是笑起來比較好看。」他一點她的鼻尖。「記着,以後不許和那個叫忽罕的傢伙並肩站在一起,也不可以和他設話!」他板起臉交代。

「好。」

「真乖。」他大為開心,不枉他大費口水的說了前面一大堆,當然,他說的每一句都是發自肺腑的實話。

「你怎麼會蒙古語呢?」特魯厄族是蒙古族的一支。

「蒙古語?像我這樣的天才,怎麼可能--」注意到她的目光,他嘆一口氣,改口道:「我從小就會。」

「哦?」她不明白。

「我的母親也是蒙古人。」這也是他前往草原的原因。

「真的?!」霜珠有些意外。那他不能算是族人口中的異族人,他有一半蒙古人的血統呢!

「當然是真的,這頂穹廬就是我母親生前經常居住的地方。」

「難怪。」難怪這中原的如意府里居然有一處充滿塞外風情的場所。

「呵呵!難怪我要去草原,難怪我要娶個同我母親一樣的草原女子,難怪我會安排妳住到這裏,現在妳都明白了吧?」

「嗯!」她重重的點頭,緊緊的擁住他,深深的埋首在他的胸前,有一種失而復得的狂喜。

「妳……那個……能不能放開我?」沒一會兒,他忍耐着什麼似的,艱難的吐出幾個字。

「為……」為什麼?難道他不喜歡她的親近?她剛湧起委屈的情緒,可小腹隨即感覺到硬硬的頂上了什麼,臉又一下子酡紅。

他微微尷尬,從沒想過她的主動擁抱也會讓他有反應。

「對、對不起……」她小心翼翼的放開雙手。

「沒關係……」看她低垂着頭,羞紅直燒到耳根,他的呼吸又是一緊,「我知道妳現在不適合……」

她鼓起勇氣,緩緩的跪在他的膝前,抬起頭……

他一震,呼吸越發急促了,她的唇舌、她的軟手讓他幾乎量魂出竅。一時間,空氣里瀰漫如火如荼的激情和愉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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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是心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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