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他們牽着手,走到動物園門口的時候,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搭建起平台,擴音器的聲音震耳欲聲。

“是小魔女的新歌發表會欸。”鳳月眼尖,一眼就看到了。

“你要過去看嗎?”漢霖滿臉的嫌惡,不過鳳月要去的話,基於多年好友的份上,他還是會去人擠人的。

總不能放個女孩子去人群里亂擠吧?有些色狼會混在裏頭。

“嘖,都是小孩子。”鳳月撇過頭。她雖然長得清麗嬌嫩,個性卻大刺剌的像個男生,“那有什麼好看的?唱得那麼差,拔尖嗓子像是救火警鈴。說起來,我還比較喜歡薛雪濤的歌。”

一聽到自己的藝名,山紅整個心都揪緊了,偷看嘉斕,卻發現他意外嚴肅的望着舞台。

“拍子不穩,坦白說,薛雪濤的唱歌沒有什麼天分……”漢霖接了下去,兩個人又異口同聲,“但是她的歌有表情!”

“對嘛,聲音表情也很重要……”

“比那種只會雞貓子喊叫騙小孩錢的什麼魔女好多了……”

“我都一樣的討厭。”嘉斕冷冷的說,“假日的動物園人本來就多了,又多了這些追星族胡攪亂攪的,有沒有替遊園的人想一想?會有小朋友走失的!藝人就是這麼自私自利,只顧自己好!”

……他對藝人有這麼深的偏見?!山紅的臉蒼白了起來。

不能說,死也不能說。不管怎麼樣,都不能讓他發現自己就是“薛雪濤”。

“老師,你這是偏見。”鳳月仗義執言,“我就住在薛雪濤家的附近,雖然很少看到她,但是她很有禮貌欸!上次我還看到她在掃樓梯間,因為她沒空跟鄰居輪班打掃公共區域,只好半夜和助理一起打掃。怕練歌會吵到我們,她都一大早跑去河堤邊慢跑兼開嗓。是個很和氣的人,你怎麼可以把所有的藝人一視同仁?!”

“你這個兇巴巴的個性怎麼都不改?”嘉斕可怕的表情消失了,笑嘻嘻的,“我才說兩句,你說了一卡車。餓不餓?老師請你們吃午飯。”

兩個故作持重的孩子歡呼了起來,山紅望望還沒逛完的動物園,“不逛了嗎?”

“不了。”他的微笑帶點鄙夷,“吵成這樣,逛也沒心情。下次再來吧。”

雖然他的笑容宛如旭日,但是,山紅的心,卻灰暗的很徹底。

***

回來以後,她一直悶悶不樂。

“怎麼了?”小喬發現她根本沒把行程表聽進去,關心的問,“今天約會不順利?”

“很順利。他是比我想像更好的男人。”山紅黯然神傷,“博學多聞,對孩子又親切。他真心的喜歡孩子喔。我覺得,如果有這樣的爸爸,小孩子一定是非常幸福的。而且,他對我很溫柔,非常非常溫柔……”她的聲音哽啊起來。

“那,為什麼這麼不開心?”

“……他討厭藝人。而且是非常討厭。”她望着自己的手,“討厭到恨不得把他們全數消滅的地步。我絕對不能讓他知道,我就是他最討厭的藝人。”

小喬呆了呆,“這種事情怎麼瞞得住?時日一久,總是會拆穿西洋鏡的。如果等感情深了才……還不如趁現在還沒陷下去的時候,趕緊坦白算了!你已經是“薛雪濤”了!這是終生也不改的事實呢。”

“很快就不是了。我答應陳董,兩年。這兩年我一定要拿到金鐘獎和金曲獎,光榮退休。退休以後,薛雪濤就會消失了。我會回到薛山紅的身份,永遠都是薛山紅。”她的眼睛裏閃爍着堅定的光芒,“我要趁這兩年跟他好好相處。讓他了解真正的我。就算將來他發現了,也不至於把我們所有的記憶都一筆勾消吧?我要辦到,我一定要辦到!”

“但是,山紅……”小喬想勸她,卻不知道從何勸起。

她緊緊的抱着抱枕,“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我知道,我都知道。”她的指尖用力到發白,“但是來不及了……我已經陷下去了……本來,我只是單純的想找個人嫁,現在卻比這樣單純的理由還複雜多了……”她望着嘉斕送她的烤焦麵包筆記本,“他說我可愛。他打從心裏單純的覺得我這個人可愛。來不及了……真的來不及了……”

小喬輕輕的拍拍她,口拙的不知道怎麼安慰。山紅從來不在外人面前落淚,對自己也不例外。

但是這種不流淚的凄涼,反而讓小喬更難受。除了默默的握緊她的手,什麼也沒辦法做。

***

“雪濤,你嫁人去吧。”陳豪望着來探病的山紅,“夠了。什麼合約都不要管了。我主動替你解約。你就嫁人去吧。”

正在削蘋果的手停了下來,她笑了笑,繼續削下去,“我答應你拿到金鐘獎和金曲獎才退休的。”

他嘴唇動了動,小喬的報告讓他萬分心疼,“……這樣是不對的。既然遇到合適的人,就趕緊嫁掉了。演藝生涯本是夢,你也並不留戀,不是嗎?你……”

“我答應過你。”她很堅定。對於這個一路扶持的老闆,除了感恩,還有一種孺慕。她的父親從來只會喝酒賭博,回來只會向媽媽和她拿錢。這個在媒體爭議頗大,與黑道淵源頗深的“大哥”,反而讓她有“父親”的錯覺,“陳董,我從不輕諾的。難道你要讓我一點原則也沒有?”

“就算你拿到,我也看不到了。”他對自己的身體己經感到非常絕望。

“胡說!”她生氣起來,一下戲她就衝來了,臉上的妝都還沒卸,讓她看起來更冷艷,“陳董,你怎麼可以不守約定?只要好好接受治療,你不會有事的。”

山紅知道陳董對她宛如子女,他一直渴望“薛雪濤”能在瞬息萬變的演藝圈,留下一則傳奇,她怎麼可以不全力以赴?“我很認真的背劇本和練歌,這次你替我爭取到的演出機會,我會努力,會很努力的!導演也說,我們很可能可以用這部作品拿金鐘獎呀。你答應跟我一起領獎的。你答應過的。”

看他萬念俱灰的樣子,讓她害怕了起來。她已經失去了母親,不能失去這個心靈上的“父親”。她急於找對象,也是希望讓這位“父親”安心。

“你答應過我吧?陳董?”她懇求的握着他冰涼的手,“你答應過我的,對不對?”

陳豪這個囂張怪誕的硬漢,居然眼眶開始濕潤了。“山紅,你是好孩子。我是答應過你的。”一定要撐到那天,絕對。

為了她寬慰的美麗笑容,說什麼也要撐到那天。就為了那無價的笑容,原本不願意動手術的他,終於點頭了。

***

但是,關於病、關於手術,他都沒讓山紅知道。他推進手術房時,山紅正在開拍新戲的攝影棚。

劇本果然張力十足,演員的確是一時之選。但是太優秀的演員,卻讓導演的協調工作更困難。尤其是在戲裏有着重要地位的“母親”——導演不知道怎麼說動了息影已久的天後林雙。

她的演技的確超然,一呼一吸都牽動整個攝影棚,但是她也有所有天後的缺點,第一天就將助導罵哭了。

跋扈、自私、任性又壞脾氣。她的存在是非常惹人厭的,卻不容任何人忽視。雖然她也將近五十歲了,依舊美艷的讓人張不開眼。遲暮的花還掙扎着最後將凋的絕美。

饒是山紅已經極盡警覺,但是和她對台詞沒兩句,林雙將本子一丟,“哪裏找來的木頭人?垃圾場嗎?”她馬上頭也不回的走向她的專屬化妝室。

導演搖搖頭,“林雙!別耍大小姐脾氣了。我導演都還沒喊卡,你幫我喊?你來當導演好了。”

“不是欠你人情,我需要跟一堆垃圾演戲嗎?”她轉過頭,非常潑辣的罵了起來。

導演靠近她,低聲和她說了幾句,她才勉強回來。等總是遲到的男主角顏日升走進來,從她突然煥發的嬌艷,山紅才了解導演用什麼誘使她留下。

林雙望着那個登徒子的表情宛如看到美食。這讓她的演技更有魄力、更熱力四射,幾乎搶光了女主角的光彩。

果然是美艷與演技雙絕的女明星。山紅也湧起了身為演員的鬥志。

但是磨戲磨得非常辛苦。林雙對顏日升總是眉開眼笑,熱心的指導他的演技,對山紅卻總是白眼加上侮辱。她雖然不屈不撓,但是工作的時間變得非常長,自從上次去了動物園以後,她已經兩個禮拜沒見到嘉斕了。

好不容易冒出苗芽的愛情,難道就要被忙碌淹沒?

她卻不願意正式面對這個問題。說她膽怯……或許吧。她不想面對可能崩潰的結果。如果在這麼美的時刻就了結……也未嘗不是好結局。

對小喬說得那麼勇敢,事實上,她是害怕的。越喜歡,越在意,越害伯。

只有投身在工作的時候,她才能將那份擔心與害伯放下。

她的確是怯懦的。

***

剛卸去滿臉的妝,山紅長長的吐了一口氣。滿頭自然大波浪的頭髮,總是讓人羨慕的問到哪兒造型的,她總是笑笑。

天生的,要去哪兒燙?

她婉拒洗髮精的廣告,如果是用母親生給她的禮物去賺錢,沒有一點自己的努力,她沒辦法接受。這頭美麗的頭髮,也是對母親的唯一紀念物。

母親操勞半生,從沒過什麼好日子。等她有能力的時候,母親還是儘力攢下每一分錢,全數奉獻給哥哥和爸爸。這兩個男人從來沒有感恩過,只是盡量的壓榨她,奴役她,驅使她來跟女兒要錢。

母親總是困窘的穿着樸素到不能再樸素的衣服,來到經紀公司尷尬的坐着。等着跟她開口。

老闆發現她賺的錢全填到無底深淵,生氣的質問着母親:“我對她還沒你對她狠毒!我給她多少零用錢,你就拿多少,難道她賺的錢不是全給你?做人也不要太趕盡殺絕了。她身上連買杯珍珠奶茶的錢都沒有,你到底要剝削到什麼程度?她穿的衣服是我買的、她的傢俱是我添的、她住的地方是我張羅的,你這個當媽的人,到底給她什麼?”

母親什麼話也說不出口,只能流淚。但是母親沒有錢回去,是會挨打的。勸她來跟自己住,母親卻總是搖頭。

她放不下自己的丈夫——再糟糕也是自己的丈夫;放不下自己的兒子——再不成材也是自己的兒子。那個風雨飄搖的家,是她建立了半生的心血,她無法放棄。

若不是父親酒後失控,差點將母親打死,她找不到理由說服母親來跟自己住。“我知道爸不是故意的。但是,萬一下一次我沒發現呢?爸爸終生都會後悔,哥哥也會難過的!”她懇求着母親。

其實,她知道,爸爸和哥哥一點感覺也不會有。但是這個薄弱的理由,卻讓母親點頭了。

母親深愛那兩個男人,也堅決的相信,那兩個男人,都愛她。

望着母親寂寞的背影,她很想告訴她。那是騙你的。爸爸的溫柔只是想從你身上撈些錢來用,哥哥只是假意對你好,因為你會替他還債。他們生活在男性至上的古老家族,分家后揮霍完了所有家產,只留下這種劣根性揮霍不了。

我那可憐的母親,最後一身是病的過世了。她淚眼模糊的回家找相片,才發現母親連張相片也沒有。衣物和相片,都讓被老闆派人教訓過的哥哥和爸爸,懷恨的燒光了。

到頭來,父親居然拿出結婚相片,要賣兩百萬給自己女兒。

她轉頭就走。這個家……沒有母親,就什麼都不是。她拿了自己的相片,哭着請一位頗負盛名的畫家,替她畫母親的遺像。

和母親長得這樣相似呀……紅顏卻薄命。她發誓不再當這種凋零的紅顏。

這頭頭髮,和母親最最相似。雖然國中和高中時都為了這頭頭髮讓訓導處罵了又罵。母親總是得抽空去走一趟,卑屈的承受師長鄙夷懷疑的眼光。母親是愛她的,她是母親唯一的安慰。

可是,母親去了她去不了的地方。

電話鈴聲驚破了她哀戚的想像,“喂?”

“回家了嗎?今天還是很晚哪!”嘉斕的聲音總是讓她有種安心的慰藉,“累嗎?”

她感激的回答,“很累。但是聽到你的聲音……又覺得不是那麼累了。”

“你的聲音……有點怪怪的。”他溫和的聲音帶絲焦灼,“工作有問題?老闆刁難你?”

“不是的,”她清了清喉嚨,“我只是……想到我過世的母親。”

“噢。”嘉斕很聰明的不碰她的傷口,日子長得是,為什麼要現在去問?“累的時候沒辦法承受傷心的。我好久沒看到你了。”

“……對不起,每天都拍戲拍到很晚,我又不能離開……”她娥眉愁結,“剛在一起就這麼忙,實在……”

“沒關係。我不是在責備你,不要忙着道歉。我忙起來也很可怕呢。現在有時間了?”嘉斕的聲音隱隱帶着笑意。

“嗯。除了睡覺,沒別的事情。”

“那,下樓吧。我在樓下等你。”他笑,“我知道你很累,但是,給我五分鐘就好。”

他在樓下?“你怎麼……”

“對不起,我利用老師的權限,看了鳳月的地址。我記得鳳月說過,薛雪濤和她住同一棟公寓,我想你也該跟她住在一起,所以……”看她不回答,有點擔心的問,“我太冒昧了?還是你生氣了?”

“不不不……”她的眼眶濕熱了起來,“我很高興,真的很高興!”在她心情這麼低落的時候,接近一點半的深夜,她真的……真的很高興。

“我馬上下來!”匆匆的掛掉電話,她拿起眼鏡戴起來,一面亂七八糟的綁着辮子。衝到樓下,望着他,幾乎什麼話也說不出口。

“我很想你。”說著說著,她哭了起來,“我真的很想你!”

“我來遲了。”他撫慰的拍着她的背,“早就想來了,又怕你會困擾……我該早點來的。”

今天的嘉斕也戴着眼鏡,比起戴着隱形眼鏡的他,看起來多了分知性,但是輕輕抱着哭泣不已的山紅,他的心裏卻漸漸湧起愛憐以外的東西。

抬起她的下巴,慢慢接近……

喀的好大一聲,兩個人的眼鏡撞在一起,痛得他們幾乎蹲下來。

互相尷尬的望着,山紅先笑了起來,嘉斕也跟着笑了,親匿的抱着嬌小的她,兩個人笑個不停。

“戴眼鏡不適合接吻。樓梯間也不是接吻的好地方。”他撫着柔軟帶大波浪的頭髮,“下次吧。這裏是女明星的公寓,我可不希望出現在周刊上面,被誤以為是緋聞男主角。”

山紅心虛的笑笑,不敢告訴他,事實的確如此。

他們倆沿着河堤散步,河堤邊的小公園寂靜,鞦韆隨着風慢慢擺盪。天天都通電話,但是,卻有說不完的話。

“……這次的劇本很棒呢。”她的眼睛在眼鏡後面閃閃發亮,“以鹽水三台才女黃金川和她顯赫的哥哥黃朝琴,與母親蔡寅的家族恩怨為藍本,就像是一部台灣近代史呢,我……我們薛雪濤演黃金川那個女詩人,我看過劇本,真的好棒喔……”她滔滔不絕的講了半天,看見嘉斕專註的眼神,突然想起他討厭演藝圈,聲音漸漸的小了,“對不起,我忘了你討厭演藝圈,還一直扯這些……”

“我討厭的是那群人,戲劇本身又沒有罪。”他望着天空稀疏的星星,“三台才女黃金川哪……果然是好題材。與其注視著『人間四月天”的五四青年,還不如看看本土的當代才女與政治世家。你需要替老闆對台詞嗎?”

“要呀。”不只是對台詞,她還得演呢。

“記得多少?這麼精彩的戲,我迫不及待了。”他笑咪咪的拍手。

她紅了臉想推辭,卻又渴望讓他看看自己的演技。

“我只會模仿薛雪濤。”她的聲音小小的。

“沒關係,我想看。”他微笑着鼓勵她。

山紅在說戲的時候,眼睛會放光。她……一定很喜歡戲劇吧?果然,她念起台詞的時候,全身像是讓聚光燈籠罩一樣。跟母親力抗,要求留日那段,氣勢磅礴,讓他這個厭惡演藝圈的人都感動了。

沒有人發現這顆蒙塵的鑽石嗎?他隱隱的感到不安。不要有人發現吧?千萬不要發現……讓山紅維持這種單純的面貌,不要讓那染缸污染了她的純真……

等她演完,嘉斕沉重的拍手。

“不好嗎?”她擔心的問。

“太好了一點。”嘉斕嘆了口氣,“就是太好了,我很擔心。”他認真的看着山紅的雙眼,“雖然你演得這麼好……不要進演藝圈,真的。那個鬼地方不能讓你發揮天賦的演技,只會一點一滴的磨損你的一切。等你發現了,已經沉淪到萬劫不復。喜歡演戲當然很好。當成一種興趣吧。台北還有些小劇場也常常排演……”他握緊山紅的手,“去參加小劇場,當作一種終生奉獻的嗜好。但是不要進骯髒的演藝圈,我會失去你的。”

“……我已經在演藝圈了。”她的眼中有失望也有恐懼。

“那不一樣。你只是薛雪濤的貼身助理而已。我想……你一定很熱愛演戲才選這份工作吧?”他有些黯然,“但是不要走進幕前。你在她的身邊,難道還沒看盡一切污穢?”

“我是看盡了。”她轉頭,望着晃蕩的鞦韆,“但是,我並不是喜歡演戲才進這個圈子。而是……我什麼都不會,所以才進來的。進來以後,因為工作關係,我才漸漸的喜歡演戲。這是不讓愛我的人失望……”不能再說了,再說下去,她會將一切和盤托

嘉斕會怎麼樣?他會拂袖而去吧?

他從背後抱住山紅,將下巴放在她的頭頂,輕輕摩挲,“那,就一輩子演給我看好了”。

“……我五專沒有畢業。”

“我不是愛你的學歷。”

“……我是你最討厭的演藝圈的人。”

“我不是愛你的職業。”

“……除了這行,我什麼都不會。”

““盛太大”是終生職,這個你一定會。”

山紅面對他,訝異的,“這是甜言蜜語呢,還是求婚?”

“是求婚。”他很肯定的說。雖然相處的時間不長,但是,他知道,錯過了山紅,他原本單純滿足的人生,也會出現缺憾。

她愣了一下,神情從驚喜漸漸的轉愁為苦,含着淚又帶笑。

“我……我很高興。”她低下頭,“我願意。但是,請等我兩年。”

“兩年?”他詫異起來,“為什麼?你不喜歡我嗎?”

“當然不是!”山紅輕輕撫着他的臉,觸手有微微的鬍渣,讓他斯文清秀的臉多了些陽剛與頹廢。“一來,我希望和你多多了解。我不希望……這段姻緣只是衝動后的結果。畢竟你還不太認識我,不是嗎?二來……我跟老闆的約還有兩年。我跟他約定好,要讓“薛雪濤”得到金鐘獎和金曲獎才離開。”

雲破月開,溫柔的清光照亮了她柔嫩的臉,“可以嗎?你願意等我嗎?”

“我不是衝動。”嘉斕憐惜的摟緊她,“我對婚事是很謹慎的。”

“我也是。”山紅渴求的看他,“所以,給我一點時間。”

他還能說什麼?畢竟是女孩子,想得比他仔細。他沉重的嘆氣,“……我不想把你繼續放在這個環境。但是,這是你的夢想吧?雖然成就的是別人。去吧。我等你。不管多久,我都等你。”他的眼睛有着月亮的溫柔。

投身在他的懷裏,山紅什麼也不要想,不要看。兩年很快的……她雖然是女人,也不是忘恩負義的人。雖然兩年的變數這麼多,她還是決心達到她的目標。然後了無牽挂的投進他的懷裏。

“盛太太”這個終生職……將是驅使她努力的動力。

“我會傾盡全力。”她的聲音模模糊糊,“是的,我會的。”用力的抓緊嘉斕的衣服,像是怕他會突然消失,再也無處可尋。

***

每個禮拜的星期五和星期六深夜,就是他們相聚的時候。

其他日子,山紅擔心會幹擾他正常的睡眠時間,堅持不讓他來。也因為相聚的時光短,他們更珍惜每分每秒。河堤邊的小公園,總有他們的身影。

因為知道山紅對戲劇的熱愛,嘉斕主動要跟她對台詞。“這樣壓抑着你的才能,太殘忍了。最少跟我過過戲癮吧?”他微笑。

山紅欣然的接受了,雖然她知道,外行人的嘉斕不可能有太好的表現,但是,只要跟他在一起,做什麼都很有趣。

嘉斕卻出乎她的意料之外,雖然只是念台詞,卻比身為主角的顏日升還更能掌握角色,說不定比“薛雪濤”還有才華。

“……你一點都不像外行人。”她太驚訝了。

“我有一點點經驗。”不想讓她追問下去,嘉斕打了個哈哈,“當老師的怎麼可以不十八般武藝俱全?你還不是把劇本都背了下來?”看看破破爛爛的劇本,“這是薛雪濤的用功,還是你的用功?”

“薛雪濤的。”她敷衍過去,“對台詞對久了,當然就熟了。”

“當老師當久了,當然也會演戲。”他回敬山紅。“呀,這小公園還有野薄荷,難怪這麼香。”他回頭,“等工作告一段落,我們去植物園吧。好久好久,我們沒有白天約會了。總是半夜偷偷摸摸,好像羅密歐與茱麗葉。”

“這是抱怨嗎?”她笑嘻嘻的抱住嘉斕,“有戴眼鏡的茱麗葉?”

“在我眼底啊,你是我最可愛的茱麗葉。”就算只有深夜能相見,他的心裏,還是充滿了幸福。他以為教育小朋友成為有用的人,就是他的幸福。等到遇到了山紅,才知道他的幸福,其實有着填不滿的缺陷。

那種缺陷,叫做孤寂。遇到山紅,他才知道,原來自己曾經那麼孤寂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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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真心欺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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