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姨媽家裏(總第36章)
小蘭香跟着姨媽,從那座深山裏走出來,進到了又一座更深的山裏。這裏的山不只是比她老家那裏的山深,而且山很高,很陡,不敢想像站在山頭上會不會突然掉下岩去。更讓小蘭香驚奇的是,姨媽家裏的房子其實要比她家裏的房子要好得多。她家住的是茅房,而姨媽家裏的房子完全是用木板子拼起來的小閣樓。姨媽家裏的東西,也要比她家裏的多得多,糧食都堆了起來。可是,姨媽往往到她家裏去,總是叫家裏窮,總是要在她家裏拿些東西回。過去,她還一直以為姨媽家裏比自己家裏難過,總是鼓動爹媽給姨媽點什麼,現在,她才看到了真實,並不是自己家裏比姨媽家裏好,而是姨媽家裏比自己家裏好得多。
蘭香被姨媽帶回家的當天,姨媽就當著一些鄉鄰的面,說了她家起火的事,說了要留她在此住一些時候的話,但卻沒有說要收留她,這使蘭香心裏很不順暢,不安心。倒是那個陌生的姨父,摸着她的頭,問長問短,似乎很愛她的樣子。
晚上睡覺,姨媽特別把她安排在大表姐香琴的房間裏,跟大表姐在一起。香琴一開始像是很喜歡她,什麼話都跟她說,還似乎很關心她,連晚上睡覺都要跟她共一個枕頭。蘭香覺得奇怪的是香琴老愛問話,什麼話都問,像是不把她想知道的一切都搞得清清楚楚,她就吃不香睡不着。當大表姐香琴覺得再也沒有什麼可以問了的時候,大表姐就說:“蘭香妹,你現在最想做的事是什麼?”蘭香想也不想就說,“我現在最想做的事就是讀書。要是能讓我讀書,我一定要好好讀,將來一定考起大學。”香琴覺得這是一個天大的心理秘密,就跑到她娘面前,既是討好,也是顯示,還有那麼點邀功請賞的意思,附在娘的耳朵邊,悄悄地說,“娘,我告訴你,蘭香妹她不想做活,她說她還想讀書。”姨媽的臉色立刻就變了,故意大聲說:“讀書!還想讀書?也不屙泡尿照照,自己是個什麼命!還想讀書,有口飯吃就是天大的福!”
蘭香氣哭了,她沒想到大表姐是這樣一個愛撥弄是非的女子,更沒想到姨媽會這樣來氣她。姨父再次走過來,摸着她的頭,輕聲問:“你真的很想讀書?”蘭香點點頭,又搖搖頭。
此後一連幾天,蘭香不想理睬香琴,她覺得香琴是個危險人物,跟她打交道就會有事兒惹到頭上。可是,香琴卻要死皮賴臉的纏着她,還把手故意搭到她的肩頭上,蘭香被纏煩了,就推開香琴搭在她肩上的手,走開了。香琴覺得很沒面子,一氣之下,當時就把蘭香的被子什麼的抱出來,不要蘭香跟她共一個房間。還當著別人的面,沒好氣地說:“你這個小窮鬼!還敢在我面前使氣,你算個什麼東西!不是我們家,你到哪裏去安生?”說著,就要過來打蘭香,被姨媽一手擋住,瞪了香琴一眼,然後對蘭香說,“你也不看看什麼人,她是我們家的小皇上,連她娘老子都要讓她幾分的,你跟她斗,不是雞蛋找石頭碰?”
姨媽與其說是勸她,不如說是給她一個暗示。想到自己的娘,蘭香就偷偷地哭了。可哭歸哭,她還得小心做人,要是姨媽真的不留她了,她還能到哪裏去呢?家裏的老娘要是知道她在這裏住不下去,心裏該有多難過呀。老娘已是一把骨頭,活着不容易,她無論如何不能讓老娘為她擔心,那樣老娘會沒命的。娘在她出來的時候,偷偷拉着她的手這樣教導她:“兒啦!到姨媽家做女兒,過日子,可不是在家,你端人家飯碗,要受人家管。姨媽叫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就算是受些氣,你也要忍着點。”
蘭香就開始學着委屈自己,好好做人。她每天早晨天不亮就起床,先是出去扯豬草,然後回來掃地,餵豬,做飯,洗衣,幾乎所有的家務事都包攬下來了。香琴開始還幫着些,後來幫也不幫了,一切都是蘭香做。蘭香成了這個家的傭人,香琴也就成了這個家裏的大小姐,整天的吃了玩,玩了吃,橫草不沾,豎草不撿,動不動還使氣,不高興。姨媽一開始似乎很有些感動,動不動在別人面前誇獎她幾句,後來覺得蘭香吃她的飯跟她做事,合情合理,就不再有那種不安了。相反,習慣成自然,她開始隨心所欲地支使蘭香了。蘭香一有閑的時候,她就坐在那裏,一邊梳妝打扮,一邊大呼小叫,吩咐蘭香做這做那,有時甚至是無事找事,好像讓她閑下來,就是一個大錯誤。只是,在她心情特別好的時候,她還當著香琴的面有意地表揚幾句,沒想到,這樣卻惹得香琴心裏不忿了。香琴是個好使小心眼的女孩子,她故意設一些圈套,讓蘭香自己往裏鑽。她或是在家務正忙的時候邀蘭香出去玩,半天不回,讓家裏人惱火,然後就在娘面前告黑狀,說是蘭香邀的她,而不是她邀的蘭香。或是在娘面前調嘴兒,說蘭香說了什麼什麼難聽的話。諸如此類的小動作搞了幾次,姨媽就開始在蘭香面前打臉色,甚至沒個好言好語地罵。蘭香不還嘴兒,她覺得罵得有理,蘭香頂一兩句,她罵得更來勁,措詞越來越粗野下流。蘭香有個忍的開頭,就希望有個忍的結局,為了自己,為了老娘,她只好一忍再忍。
偶爾,姨媽良心現,也覺得這樣對待蘭香有些過份,就自覺不自覺地收斂了一些。蘭香似乎找到了一絲自由的空間,開始活躍一些。生活,也似乎有了一線希望。然而,就在這時,新的問題開始出現:蘭香越長越好看,她簡直就像是有神仙在點化她,無論是身材,還是相貌,都在一天比一天變得好看。這雖然應驗了那句女大十八變的老話,卻也引起了這個家的兩個人的強烈不滿:一是姨媽,她簡直不只是一種嫉妒,而是一種憎恨,她覺得蘭香長得太美不是一件好事,紅顏禍水,似乎這個家裏的一切不順心的事都是因為蘭香長得太好的緣故。就連那個臭男人越來越少碰她,也似乎是這方面的原因。這個思想非常不健康甚至靈魂很骯髒的女人,深藏了一種潛意識的不安,因此對蘭香的長得特別出色有一種不共戴天的仇視心理。她總覺得蘭香這樣一個苦命的女子,是不應該長得這樣漂亮的,太漂亮了就絕對不是什麼好事。而相形之下,那個大表姐香琴卻越變越丑,她的身材因為吃食不控而腰粗如桶,而她的個頭卻不見明顯長進,好像是有一雙無形的手在壓制着她,不讓她長得均稱,而偏要讓她又矮又胖。她那從前還似乎很秀氣的臉面也越來越大,那越來越大的臉再配上一副整天老不高興的表情,就顯得更醜陋。脖子本來就短,身材一胖,脖子就更短得像是沒有脖子了。五官的搭配,應該高起來的鼻子卻原地不動地塌着,而嘴巴卻在不斷加高,嘴唇也長得很厚。臉上的雀斑長了起來,越讓她難看。不要說香琴自己的感覺,就是姨媽看着,也覺得非常不舒服,不服氣,甚至常常懷疑會不會是上帝弄錯了,搞顛倒了。於是,這對母女就開始對越來越出落得如一朵出水芙蓉般的蘭香同仇敵愾了。可是,她們在表面上又不能有什麼太明顯的表示,更不能讓人覺得是因為這個才跟蘭香過不去的,便尋找種種由頭,給蘭香小鞋兒穿。
突然有那麼一天,蘭香正在灶下燒火,家裏來了兩個人,一個是蘭香早就認識,以說媒為生到處混飯吃的媒婆八嬸,一個是蘭香不認識的陌生男人。那男人一嘴黃牙,胸部長着長長的毛,像個野人。那媒婆一進屋,就跟姨媽在後房裏嘀嘀咕咕地說了半天悄悄話,說得蘭香心裏怪緊張的。
那兩人走後,姨媽一反常態,笑眯眯地對她說:“香娃子呀!姨媽跟你說個婆家,找個男人,你看怎麼樣?姨媽可是為你好呀!女娃子嘛!百歲還是人家的人,姨媽也是捨不得你,可姨媽家裏,究竟不是你的久留之地呀!再說,那男人雖然年紀大了點,人也老了點,可他很有錢呀!這個世界,有錢比什麼都好!”
姨媽一面說,一面擺弄着一個放光的東西。蘭香一想起那個男人就后怕,她突然跪在姨媽的面前,眼淚巴灑地求姨媽:“姨媽!我還小,你可別扔下我不管,我願意一輩子伺候姨媽姨父,也決不嫁給那個年紀大得可以做我爹的男人。姨媽,你要是逼我,我這就去死。”
蘭香那痛苦而認真的樣子,讓姨媽吃了一驚,也生了氣。姨媽沒她氣地罵了一句沒出息,嘆口長氣,打香琴給那邊捎了口信,並試探性地把那個閃光的東西退了回去,算是回絕。蘭香感激得要命,她抱着姨媽,不知道說什麼好,卻讓姨媽一下子推開,又罵了她幾句。晚間,香琴回來,並沒有把那個閃光的東西帶回來,姨媽更是對蘭香恨之入骨。
此後,一連數日,姨媽對她的態度可是非常的不耐煩,無論她把什麼事都做得很好,姨媽總要橫挑鼻子豎挑眼,甚至讓香琴出面讓她難堪。
在那個似乎再也容不下蘭香的家裏,蘭香覺得唯一可親的是那個常常摸她頭的姨父。每當蘭香受了委屈,姨父就給她一種有人在同情她的感覺,實在是鬧得有些過份了,姨父就會一回脾氣,讓姨媽有所收斂,叫香琴也不敢過逾張狂。只是,叫蘭香想不明白的是,姨父每一回脾氣過後,又要跑到姨媽面前去討幾句好,認幾句錯,甚至跟香琴解釋幾句,好像他的脾氣得不對。這種做法,反而讓姨媽和香琴得勢更猖狂,報復心理越來越強。因此,蘭香每次得到姨父的幫助過後,不是感覺到有人在幫她,而是在給她一種更潛在的威脅,一種更可怕的壓力和某種不安的感覺。但她想到姨父究竟是姨父,她現在唯一值得依靠的也只有姨父了。
姨父和她過多的接近,讓姨媽大為生氣,姨媽有事沒事,就摔盤子丟碗,她要讓蘭香感覺到,這個家裏是她當家,別人誰都別想替代她的主子地位。蘭香知道姨媽一向有這個好強和小心眼,就格外小心,百般注意,盡量不讓姨媽生氣,卻過的是一種不可多行一步路,不敢多說一句話的緊張日子。
一個陰雨天的下午,姨媽突然提出她要去走人家,香琴說她也要去。蘭香問她們什麼時候回來,姨媽告訴她,有可能一會就回。可是,蘭香一直等到晚上,也不見姨媽和香琴回來。蘭香睡在閣樓上,大風吹着樓頂上的瓦,像是鬼叫,蘭香害怕極了,她用被子蒙住頭臉,可那鬼也似的風聲還是往被子裏鑽。突然,一陣大風從瓦縫裏鑽了進來,把床頭的小油燈吹滅了。蘭香更加害怕了,她不敢打開眼睛看面前的世界,彷彿滿屋子裏都是鬼在叫。蘭香想起許多生在這棟閣樓里的鬼的故事,那些故事中的鬼都不是傳說的,而是生在現實生活里的,其中有弔死在這個閣樓上的,有生孩子死在這個閣樓上的,還有喝葯死在這個閣樓上的,他們一個個變換着可怕的面孔,有的是吊著長長的紅舌,有的是蓬頭散的月魔子,一會兒又變成一具骷髏的白骨架,突然間變成一個無頭鬼,好長好長,一步一步地向她的床邊接近。
蘭香害怕得哭了起來。
就在蘭香只知道哭的時候,一雙毛手從被子外伸了進來,那隻毛手像蛇一樣地在她的身上爬行,從她的肩頭那兒往下滑,她嚇得滿身抖,卻說不出話來。那雙毛手伸進了她的內衣,開始撫摸她那對剛剛長成的小**。蘭香突然意識到什麼,她感覺到那雙手會是誰的手,但她怎麼也不相信那個一直愛摸她肩頭的姨父會做出這等沒頭沒臉沒人性的事來。那雙手還在往下滑動,蘭香又緊張又羞憤,下意識地縮成一團,並用手竭力推開那隻毛手。可那條蛇樣的手卻得寸進尺地往前滑動,恐懼中的蘭香突然憤怒了,不害怕了。她猛的一掀被子,怒目圓瞪着咒罵黑暗中的人。黑暗中的人還不甘心,開始實施暴力行為,他乾脆整個人壓了上來。蘭香用雙手死死地推着那人,突然,門外的場子上有人喊門,蘭香一聽就知道是姨媽的聲音。本來打算喊人的蘭香卻不敢喊,她不只是顧及自己的名譽,更要顧及姨父的為人。姨父無奈,只好放棄了她,下樓去開了門。
姨媽進屋就質問姨父:“怎麼叫門半天不見開門?怎麼叫人沒人應聲?怎麼樓上有響動?”
做賊心虛的姨父支吾了兩句,理虧地睡去了。
姨媽卻沒就此結束,她跑到樓上來,質問蘭香:“快說,姨父是不是對你動了什麼心思。”蘭香真想倒在姨媽懷裏大哭一場,但想到姨媽的一向為人,聽姨媽那醋意十足的下流口氣,她不想出賣姨父,也不想毀掉自己的清白名譽,就什麼也不說。
“小小年紀你的嘴還挺硬的呢!”姨媽進一步威脅着,“快跟我說,是不是你那畜生姨父對你怎麼了?”
蘭香還是什麼都不說,她不能說。
姨媽下樓后,蘭香用被子捂着嘴巴,狠狠地抽泣着,抽得整個閣樓都顫動了,痛苦的淚水將胸前的被子都弄濕了,然而卻沒有人注意到她。
第二天早晨,蘭香還處在極度的被侮辱的痛苦中,樓下的姨媽卻開始了她一個鄉下女人什麼都不顧及的粗野下流的詬罵。可那目標卻不再是姨父,而是她這個清白無辜的侄女。蘭香聽着那些肉麻的詬罵,頓時覺得天昏地暗,似乎再也走不出去。究竟,她還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子,經不起姨媽的那種羞辱。不要說反擊,就連走下樓去作一點可憐的申辨都做不到了。她躲在閣樓的那間光線幽暗的小屋裏,躺在那張破舊不堪的床上,只有聽的份兒,偷偷流眼淚的份,連哭都不敢出聲。
也不知樓下的姨媽還罵沒有罵,反正蘭香是氣昏了,糊塗了,她只覺得眼前一片混沌,迷濛,就在那一片混沌和迷濛中,她彷彿看到有一個弔死鬼在暗中支使她,叫她站在椅子上,將繩子懸系在那根粗大的樑上,然後,她好像是不知怎麼辦好,又好像聽到那弔死鬼在悄悄吩咐她,叫她把那根繩子往脖子上一套,然後用腳將椅子踢倒。蘭香還沒有考慮好,那張椅子已經被她踢倒了,她突然感覺到喉嚨那個地方好痛,好難受,她後悔自己還沒有想好就這樣作了,後悔沒有在這樣之前在心裏跟老娘說幾句知心話,但已經是來不及了,什麼都由不得她了。她感覺到眼前一片黑暗,靈魂似乎就要離她而去,將去尋找她的爹娘去了。
就在蘭香欲去還留的時候,門被隔壁的結巴大叔推開了。結巴大叔是來借背桶用的,他叫了幾聲,沒人答應。他準備拿了背桶就走人,想到這樣雖然沒啥不可以的,但還是跟主人打個招呼的好,就又喊了兩聲,還是不見人答應,就順着樓梯把腦袋伸到樓口那兒張望。這一張望不要緊,可把他嚇了一跳。他想到救人要緊,幾步飛上樓來,順手操起那把柴刀,將那麻繩砍斷,蘭香便倒在樓板上。結巴大叔一摸蘭香的嘴,似乎還有一口熱氣,就趕緊提起來一抖,又用手卡了蘭香的人中,蘭香便從陰陽界中回了過來,睜開眼睛,一看是結巴大叔,那眼淚就奪眶而出,整個人像一攤泥似在癱軟在結巴大叔的懷裏,接着就是那撕心撕肝的哭聲,嘴裏連連說結巴大叔不該放下她,應該讓她去了的好。結巴大叔很痛心地說:“娃子!有啥子想不開的?非要這樣?”這話更觸動了蘭香的心,她望着結巴大叔說,“大叔!還是讓我死去的好,這日子我過不下去了。”結巴大叔往日也曾零零碎碎地聽說過一些蘭香受委屈的事,但沒想到蘭香會被委屈到這一步,他就帶着既痛心又憤憤不平的口氣說,“娃子!莫怕!有什麼心裏委屈,跟大叔說,大叔跟你作主!”蘭香的嘴巴動了動,她多麼想把生在昨晚的事原原本本地說出來,也洗去她一個女兒家的污濁見清白,可是,當她要開口時,她卻又覺得像是有什麼東西堵住了自己的喉嚨。這個太善良的女孩,實在是不想讓別人受到什麼打擊,而情願自己在內心裏承受着那莫大的委屈,儘管她想說的都是事實。現在,她想顧及的不再是自己的名譽會不會因此有什麼影響,因為她想信結巴大叔不會對他有什麼不好的看法,她只是盡到最後一份良心,不讓別人知道她有這麼一個禽獸不如的姨父和把她如此不當人的姨媽。結巴大叔似乎感覺到什麼,但他還是鼓動了她一句,說,“娃子!有啥想說的話,你就說出來吧。別憋在心裏,會憋出事來的。”蘭香絕望地搖搖頭,很沒底氣地說,“沒事,沒事。”結巴大叔又問,“是不是你姨媽他們對你不好,虐待了你,叫你受委屈?”蘭香再次搖搖頭,言不由衷地說,“他們都對我很好。”結巴大叔知道這孩子很懂事,就不再追問,說,“娃子!這世上沒有過不去的門檻,凡事你得想開點,你還有那麼大年紀的老娘,她還在家裏日夜牽挂着你呢!”這話說到了蘭香的心坎上,蘭香點點頭,那眼淚卻又止不住地往下流。
結巴大叔不想惹得蘭香太傷心,又說了幾句勸她想開點的話,就到坡里找到蘭香的姨父,把蘭香上吊的事鄭重其事地說了,他當然沒有想到促使蘭香上吊的重要原因在他這個姨父身上,而只以為是蘭香的姨媽委屈了她,因此想通過蘭香的姨父做做工作,今後對蘭香好點。
姨父聽結巴兄弟這樣說,知道蘭香沒有在自家兄弟面前供出他那醜事,心裏頓有幾分僥倖,為了掩飾他那無恥的心理,他臉不紅心不跳煞有介事地直點頭,表示一定要好好教訓自己的女人。不等結巴大叔走開,他就當著別人的面,把自己的女人從那邊地里呼過來,惡狠狠地說:“你做的什麼好事!把蘭香都逼的要上吊了!這傳出去,人家要怎麼評說我們這做姨父姨媽的!”姨父振振有詞,似乎這樣就可以更遠地排除別人對他的懷疑。
姨媽當時還有點震驚,她沒想到蘭香會那樣,由此看來她可能是在一定程度上委曲了蘭香,可男人當著那麼多的外人,說她不會做人,這使她很難堪,也很損她的名譽。聽着聽着,她終於惱羞成怒了,當著別人的面,指着男人的鼻子說:“看你說的!就好像我是個沒心沒肝的壞姨媽,把她委屈死了!她做錯了事,我才只是輕輕說她幾句,她就尋死覓活的上吊,明日我要是重說她幾句,她豈不要跑去跳崖?罷罷罷!就算是我這個做姨媽的不會做人,讓她趁早走遠些的好!免得到時候弄出大事來,我可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呢!既然我在別人心中不是什麼好姨媽,這名譽也不是挽得回來的,不如乾脆做個惡人,也落得個撇脫乾淨!”
一面說,一面就往家裏跑,看樣子是要回去趕人走路了。結巴大叔沒想到事情會弄到這樣,趕緊過來拉住她,好言相勸,哪知這女人可是得理不饒人,硬撐了那個理兒,決意要這樣做。她一路嚷着叫着,要趕蘭香走路。其實,她一直在找岔兒想趕蘭香走路,只是沒有個合理的說法,這回可讓她找到了。
大家都過來和解,可誰勸也不行,姨媽已經將蘭香的一些衣服拿了出來,放在桌子上。蘭香也知道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可到哪裏去,她還真的心裏沒譜兒。
結巴大叔見事情僵到這步,只好先把蘭香領到自家屋去住一晚上,讓姨媽消氣,明天再回來。
蘭香來到結巴大叔家,就有一種回家的感覺。結巴大叔雖然沒養她,可結巴大叔一直在暗中關注着她,讓她有一種女兒對父親的依賴感和幸福感。結巴大叔雖然是個粗人,卻也是個很細心的大叔,每當她遇到心裏非常難過的事時,結巴大叔總是有感覺地跑過來勸她,問她。
第二天早晨,蘭香被結巴大叔叫醒了,結巴大叔給她端來一確定熱乎乎的面籽,要她吃。蘭香吃了這碗面籽,遞碗時禁不住說出了藏在心底多年的話:“大叔!我不回姨媽家,我就在你家做女兒好不好?我跟你做事,做很多事,我還聽話,你叫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長大了我還養活你!”
結巴大叔是個軟心人,娃子把話說到這人地步,可見娃子心裏有多大多深的委屈呀!可是,蘭香的姨媽就在隔壁,那女人要是不同意,那一張嘴可是不饒人的。這樣做恐怕不太好。但想想,如果蘭香的姨媽真的覺得蘭香是個包袱,也許她會借梯下台階,同意。
結巴大叔就抱着試一試的態度走進了蘭香的姨媽家裏,沒想到才說了幾句,就打翻了姨媽的臭罈子,她五味俱全地叫罵起來。說蘭香是個過河折橋沒良心的東西,好不容易把她拉扯大,就翻臉不認人,要跟人家做女兒,不要她這個姨媽。說蘭香這樣做,分明是讓人從心裏認為她這個做姨媽的是虐待了她。還捎帶着罵了結巴大哥,說他是不種核桃卻想吃核桃。最後,她乾脆明言,事到這個地步,蘭香這個沒良心的,就是想回來,她也堅決不要!
結巴大叔就不知道怎麼辦好。這時,他突然想起了自家屋的一個在城裏打工的侄女兒。侄女兒是前天從城裏回來的,說是住兩天就走。結巴大叔想憑自己的面子,叫侄女兒把蘭香帶到城裏去打工,那樣蘭香就不會沒有着落了。
結巴大叔就趕緊帶着蘭香往侄女兒家去。侄女兒春芳正在梳頭,結巴大叔就說:“春芳,你不是很有辦法嗎?把蘭香這可憐的娃子也帶到城裏,給她找一個工作吧?”
春芳回頭瞅了瞅跟在結巴大叔身後的蘭香,說:“現在不行!等以後有機會再說吧。”春芳態度生硬地說。
“以後要等到什麼時候?”結巴大叔以一個叔爺的面子,態度強硬地說,“這娃子現在沒着落,就算叔爺我求你幫個忙吧!”
春芳說:“那我就試試吧。”
第二天一大早,春芳就帶着蘭香進了城。
結巴大叔說完這些,又補充說,有些情況是他後來才慢慢知道的。他並沒有因為講出了這些而顯得輕鬆,相反心情仍然像當年一樣沉重不安。他問黃律師是蘭香的什麼人,他想知道蘭香現在在城裏的情況。黃律師含糊其詞地應答了兩句,將話題迅轉移,問到了那個叫春芳的姑娘的下落。結巴大叔告訴他,春芳去年已結婚成家,但她至今還在新城打工,春芳的丈夫在家種地,春芳每年要給家裏寄萬把多塊錢,家裏已經蓋了樓房,就是還沒有裝修。黃律師說了回城後有可能見見春芳的想法,結巴大叔就很爽快地把春芳現在的大概地址告訴了他。
黃律師心情沉重地從結巴大叔的家裏出來,心裏雖然解開了蘭香這段生活的疑團,卻也陷入了更深的疑惑:從蘭香在她姨媽家裏住的這段日子的生活來看,蘭香完全是一個心地善良而又性情寬厚甚至願意逆來順受的女孩。在由嫌貧愛富的姨媽和刁鑽古怪的大表姐,還有那樣一個衣冠禽畜的姨父組成的特殊家庭環境裏,沒有相當的忍耐力和生活勇氣,是很難生活下去的。這種性格,應該可以決定她不易走上邪路的命運,可她最終為何還是難以避免地走上了殺人玩命那樣一種絕路呢?此外,從姨媽家裏出來,她這種性格,原本是可以好好打工掙錢報答父母的養育之恩,卻為何當上了三陪小姐呢?莫非是為了錢?不會?蘭香絕對不是那種人。除非,她在進城之後,漸漸地失去了把握自己命運的權利和自由,滑開了正常的人生軌道?
回城后,黃律師決定立即與被告見一面,更多地了解一些情況,並轉告山裏頭的瞎子太太和那個結巴大叔對她的問好。
可一到家,他就接到了律師所給他打來的電話,說是明天上午就要進行審理蘭香一案的次開庭。通知已經下過了,因他進山了,沒辦法聯繫。黃律師覺得這事來得有點突然,不只是時間上顯得太急,而且他也沒有任何心理準備,但既然通知已下,他也只好參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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