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人去樓空
莫麗不曾感到過日子像現在這麼難捱,對所有的事都提不起勁兒。她一心想着查理!渴望能快見到他。整日渾渾噩噩地敷衍生活,她覺得她快要崩潰了。
星期天夜裏她幾乎合不上眼,只掛記着明天查理會打電話來。
星期一終於來臨,也過去了,然而他並沒有打電話來。
星期二黎明時分,她再也無法等待下去,決定當天就要搭渡輪迴法國。
“好吧!”她母親無奈地聳聳肩。“我認為你錯了,你不需要這樣追他。我知道我說不動你,你也認為這不關我的事,那你就去吧!把孩子留下來。”
“不!”莫麗斷然拒絕。“蘿拉也要一起回去。我先搭渡輪再轉火車去多維爾。”
“你別胡鬧了!”母親動了氣。“你沒有一點責任感嗎?這麼小的一個孩子……”
“媽!”莫麗打斷母親的話。但隨即對母親心生不忍,因為她知道母親是真心關切她和孩子。她放低聲音溫和地說:“我會把孩子包得很暖和,我記得你告訴過我,在我像這麼小的時候,你也曾帶我到蘇格蘭去,這又有什麼不一樣呢?”
母親一時為之語塞!但她仍瞪了莫麗一眼,然後悻悻然走開。
莫麗對於和母親之間的歧異感到相當無奈,但此刻她無暇他顧,只好匆匆上樓整理行李。她找出一個舊背包把所有的東西都塞進去,這樣她就可以免去邊抱孩子邊提手提箱的不便。背上背包並拿起孩子的被罩,她又匆匆下樓。
“你要怎麼去碼頭?別想要我開車送你去,你知道我不喜歡開這麼遠的路。”
“我並不指望要你這麼做,我搭火車去。”莫麗邊說邊把孩子小心地裹在睡袋裏並拉上拉鏈。“我一到家就會打電話給你。”她很快親了親母親的面頰便離開了。
追他?這怎麼叫追他呢?她擔心查理是很自然的事,不是嗎?她只想知道他為什麼沒有撥電話來。是病了嗎?那馬丁一定會讓她知道。難道他真的不要她們母女!而想逃避為人夫為人父的責任?還是他不高興她打電話給維莉,想藉此給她一個教訓?可是他從來不是這麼小心眼的人,那麼,究竟是為什麼呢?
漫長的旅程中莫麗不斷重複思索同樣的問題,卻始終無法得到合理的解答。整個行程比預期容易得多,只是等渡輪和人車耗費了許多時間。其他的旅客和站務人員見到莫麗帶着小嬰兒都對她格外照顧和禮遇。在火車站時她被領入暖和的候車室里;而在渡輪上她也分到一間艙房。因而當她隔天早晨八點抵達多維爾時,儘管已疲憊不堪,但懷裏的孩子卻絲毫沒有受到旅途勞頓的影響,仍然在溫暖的睡袋中睡得香甜。
忍着肩背和手臂的酸痛,莫麗招了一輛計程車直奔家門口。她開啟門鎖推門而入,眼前所見卻令她震驚得幾乎站不住腳:整個屋子竟然是空空蕩蕩的,所有的擺設和傢具全都不見了。她瘋了似的急忙去看每一個房間,然而每個房間都一樣什麼也沒留下,甚至連窗帘和地毯都取走了。站在原是育嬰室的房間,她手裏抱着小蘿拉失神地望着眼前的空曠,再也沒有思考的能力,只能任震驚和恐懼逐漸將她吞噬。他在哪裏?屋裏的東西又去了哪裏?這時她聽到樓下有些微聲響,急忙匆匆下樓朝聲源處走去。
她走近大門口,卻驚訝地發現費妮正站在入口處。她睜大了眼睛,無助地注視着費妮,不知過了多久才終於開口問道:“查理呢?”聲音極其虛弱。
“走了。咦?難道他都沒告訴你……看來是沒有,不然你怎麼會在這裏!”費妮自說自話地回答。
“他去哪裏?”
“不知道。”費妮聳聳肩,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也沒有人知道。他把所有的傢具寄存起來,房子也準備要賣掉。人就這樣走了。”
“不!他不會不告訴我就走,不會丟下我就走!”
“你也別太天真了!孩子不過是一時的新鮮而已。你真的認為像查理這樣的男人會讓自己被一個小嬰兒拖累嗎?一天二十四小時忍受小孩的哭鬧?他巴不得趕快把你們送回英國!你不要不相信我的話,雖然我們不太合得來,但是騙你對我也沒什麼好處!來,把孩子給我,你看來像是累壞了。”費妮說著把雙手伸出來做出要接過小孩的姿勢。
莫麗木然地將孩子交給費妮,不發一言。
“查理也實在太不應該了。他大概早就想到你一定會親自回來一趟吧!所以才會一聲不響地就走。說實在的,這個男人的心實在夠狠的……”費妮欲罷不能頻頻火上加油。
莫麗把肩上的背包卸下,搓揉着酸疼的肩膀。她仍看着費妮,但沒有聽進去她的話,她一心想着可能的原因。對於費妮的挑撥,她不禁有些惱怒。“查理不是這樣的人!”
“噢!可憐的孩子!”費妮嘆了一口氣。她的態度變得誠懇且充滿同情,像是由衷為莫麗的際遇不平。“我認識他很久了,也和別人一樣喜歡他。我們都知道他——他為什麼結婚,當然他從來沒有提起過。可是他天生不喜歡被束縛,他還是喜歡當個單身貴族,能夠自由自在地享受生活。他是個性情相當複雜的男人,必要時他也會變得很無情。雖然他常常表現得風趣而且迷人,但我相信你一定知道那只是表象。他喜歡嘗試新奇的事,也喜歡冒險,但是很容易就會膩,婚姻對他來說也是一樣。我想他對你會有一些愧疚,偶爾也會去看看你,但他絕不會再心軟。你知道的,就像你即將臨盆的時候他還去參加快艇比賽……”
“那是因為……”莫麗不知如何解釋也不願再解釋,便別過臉去。
“如果你不相信,你可以打電話問大衛。”費妮堅持。“噢!我知道你會認為大衛不太可靠,因為他上禮拜受查理之託卻沒有打電話給你。不過那不是他的錯,而是我的錯,他那天太忙所以要我打那通電話,但是我忘記了,實在很抱歉!”她似乎沒有多少歉意。
看着那女人,莫麗直覺她是故意不打那通電話。費妮不等莫麗有任何反應便逕行拿起置於地板上的話筒,動作誇張地往自己家裏撥電話。
“大衛嗎?是我。”她頓了半晌,約莫是電話那頭正說著什麼,然後才繼續:“最糟的狀況發生了,莫麗回來了,很顯然的他什麼也沒有告訴她……你要不要跟她談談,她不相信真的沒有人知道查理的下落……好,你等一下。”說著把話筒交給莫麗,略帶一絲輕蔑。
“嗨!莫麗!還在找查理啊?哎……我真的很抱歉,但是費妮說得對,沒有人知道他在哪裏。我相信不久就會有他的消息……呃……我得掛電話了,希望不久能再見到你。”他隨即掛上電話。莫麗蹙眉慢慢放下話筒,她覺得大衛似乎也和維莉同樣的局促不安且急於想結束對話,他們究竟是一無所知還是知道太多?她轉而再往視着費妮。
“我真的替你難過,莫麗。我知道你不喜歡我——老實說,我也不太喜歡你,但我也不希望這種事發生在你身上。回家去吧!就像大衛說的,等查理和你聯絡。過幾天他一定會的。走吧,我開車送你們去碼頭搭渡輪。”
莫麗固執的搖搖頭,“我要去賭場找看看……”她拚命地想他可能的去處。
“這麼早那邊不會有人的。”費妮邊說邊把孩子遞還給莫麗。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接過孩子,莫麗充滿疑惑地問道。
“你不要這麼懷疑我。我剛才送一位朋友到火車站,正巧看到你從車站出來,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這裏。我曾大聲叫你但你沒聽見,我還看見你上了一輛計程車……”
“噢——”莫麗突然感到無比的空虛和脆弱,只空洞地看着費妮。她還能再向誰打聽呢?她突然明白這些人都是查理的朋友,不是她的。她如何能要求他們對她說實話?
就這樣回貝克福?她大老遠趕來實在心有未甘!但如果她執意要找到查理,而他卻擺明前緣難續,則又情何以堪?她似乎陷入了進退維谷的窘境。
“走吧!”費妮又再催促。“我的車就在外面……我來幫你拿背包。”
莫麗終於萬般無奈地讓費妮送她到碼頭。她愈來愈相信不論查理會不會再和她聯繫,她將永遠不能再擁有他了。
她返抵貝克福已是當天晚上八點。父親出去參加所屬俱樂部的聚會,只有母親一人在家,但她什麼話也沒說。莫麗一進家門便頹然往沙發上一坐,抱着孩子,一言不發瞪着牆壁發楞。然而她今天的厄運似乎還沒有到盡頭,半小時后響起了一陣敲門聲。
她先是隱隱聽到一陣提高聲量的爭執,接着起居室的門被打開,查理的父母赫然出現在門口。她瞅着他們,疲憊和傷痛使她沒有驚訝的感覺,但她仍本能地抱緊小蘿拉。禍不單行!他們要是為了孩子而來!她也不感到吃驚。
他們看起來仍是一副做作的樣子。做作,是莫麗唯一能想到用以形容他們的字眼。她從不曾喜歡他們,多年來也始終和他們保持相當的距離。事實上他們對她亦然,在她嫁給查理之前,即使在街上遇見她也鮮少對她點頭招呼;婚後他們對她更是不理不睬。甚至連蘿拉出生他們也未加以聞問,那麼現在他們出現是為了什麼?
“你回法國的時候你母親打電話問我們知不知道查理在哪裏?”魏太太率先開口說道,帶着令莫麗反感的微笑。“他離開你了是不是?”她似乎有些高興的樣子,然後說:“他不是一個值得託付終身的男人。他很卑鄙,除了自己誰也不關心。沒有道德、沒有責任感,當然也許在這方面我們也要負一些責任。”她嘆了口氣,接續道:“我們早該警告你,或許能夠阻止這件事的發生。他真是天生的壞種!”說著她還有意無意瞥蘿拉一眼。
“再壞還不是你的兒子。”莫麗喃喃地說。
“不,不是我的。他是遺傳了他母親的劣根性。”魏太太替查理感到悲哀。
莫麗皺起眉頭,慢慢地問道:“他不是你生的?!”
“不是。如果他真是我的兒子,也許事情的結果會完全兩樣。”魏太太朝身旁沉默的魏先生點點頭,接著說:“查理的母親是魏先生的妹妹,她當年野得很,總是惹麻煩。她為了錢財自願對一個男人投懷送抱……”她頓了一下,莫麗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麼——“就像你”——只差沒有直接說出來而已,而魏先生的眼裏也有同樣的譏諷。霎時莫麗開始稍稍了解是什麼造成了查理性格陰沉的一面。他必然是以沉默來反抗他們掛在嘴上的道德吧?“但是那男人並不是真心要她,得到了他想要的就把她給甩了。她終究又回來找我們,而我們也看在孩子的分上收留了她——”
“現在查理的母親人呢?”莫麗打斷魏太太的話。
“死了。”她淡漠地說,彷怫認為那女人根本不配活着。“覺得沒臉見人,自殺了。”
莫麗對他們的冷血感到寒心,氣憤的說:“那你們來做什麼?幸災樂禍嗎?”
“不是,我們是奉基督的慈悲而來。你帶着一個沒有父親的孩子,我們認為你需要幫助和支持。而且……”
“這孩子當然有父親。”莫太太冷淡地插話進來。“而且也有外祖父母!我打電話給你們是要打聽查理的下落,不是叫你們來教訓我女兒的!謝謝你們的好意……但是莫麗累了,你們請便吧!”莫太太不能忍受自己的女兒受到如此的屈辱。
“他不會回來的!”魏太太惡毒地說。“就算他回來也不會來看你,他壞透了……”
“他再壞也比你們兩個好得多!”莫麗陡然被激怒。“不論他為人怎樣,做了什麼事,受了什麼苦,全都是你們兩個人造成的!”
“他說謊,他欺騙……”
“那全是你們說的!我反而驚訝他生活在你們偽善的陰影之下並沒有變得虛偽。相反地,他比你們更有道德、更受人歡迎,很抱歉,我現在真的累了……”她原想再說如果他們偶爾想看看蘿拉,她不會反對。但隨即想到他們並不是蘿拉的祖父母,因而不再說什麼。
“如果你認不清他的真面目,我也只能同情你!”魏太太刻意擺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我們給他住給他吃,別的小孩有的他也有,結果呢?他卻忘恩負義!”
“你們給過他愛嗎?”莫麗懨懨地問道,自忖自己也沒能給他足夠的愛。
他們沒有回答,或許認為這根本是個無稽的問題,只逕行轉身走向門口,他們打開門時卻不期然地被門后的一個人嚇了一跳——是查理——但他們只瞥了他眼,便一言不發地擦身而過朝大門口走去。
莫麗直盯着站在門口的查理,他的突然出現是如此的不真實,但她更驚訝他額頭上大塊的傷口和太陽穴附近的青紫。他身上一軟並閉上眼靠着門框,她本能地要從沙發上起身想扶住他,驚慌地說:“查理!你怎麼了?”
他看似費了很大的力氣才站直身體並睜開眼睛。“我以為……我……啊!我全身抖得太厲害……對不起——”
“查理?”莫太太低聲驚呼,趕忙上前把查理扶進室內。“哎!怎麼會弄成這樣?”
查理露出一抹奇怪但微弱的笑容:“我以為她們——她們死了。”
在莫麗和她母親驚駭的注視下,他斷斷續續地解釋:“你們顯然還沒有看到新聞報導,有一班火車失事了,災情非常嚴重……那班伯斯號火車是經由貝克福的,我以為……”他深呼吸一口氣,接著說:“我在車上聽到收音機里廣播……火車出軌,死了很多人……我算算時間認為莫麗很有可能就在那班火車上……對不起……”他再次道歉。
“啊!天哪!”莫麗瞬間感到一則以喜一則以懼。“我差一點就坐上那班伯斯號列車……太可怕了……”她頹然倒向椅背,不住地看着查理,眼裏儘是驚恐。
“我搭乘伯斯號的前一班列車……”莫麗略微平靜地說,但眼睛仍因恐懼而圓睜。“如果我沒用跑的去趕那班火車,我一定會搭伯斯號的……哎!那些人真可憐……”
“我去泡荼,大家喝點茶壓壓驚。”莫太太起身。“查理,你坐下來休息休息!”
他對莫麗微微一笑然後坐下來,邊又再次道歉,“對不起……我現在好多了……”但他看起來仍然臉色灰白。“孩子睡了?”他顯然想轉移話題。
莫麗低下頭看看懷裏熟睡中的孩子,點點頭。隨即抬眼注意着查理,平靜的問:“你的臉怎麼會弄成這個樣子?”
“噢!被東西打到的……”他舉起一隻手輕撫着傷處,似乎想確定傷口是否仍在那裏,“沒什麼關係,只不過是擦破皮而已。”
“看起來好像很痛的樣子……”她關切地問他,事實上亦不無心疼。
“不會。我差不多都忘記了還有這些小傷。”
接着兩人似乎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沒有提起他的父母,不,應該是他的舅舅和舅媽,似乎也不想知道他們來訪的目的,這使她也無從提起。
“我可以抱她嗎?”他看着小蘿拉說道。
“當然可以呀!”她頗驚訝於他聲音中的遲疑,彷佛認為她可能會拒絕他的要求。她小心翼翼地托起小蘿拉交給他。他慈愛地把孩子擁在臂彎里,俯身微笑地看着她,那是一抹發自內心的微笑,他真的很高興看到孩子。他沒抬頭看莫麗:“我遇見費妮……我一想到你帶着孩子來來回回搭渡輪,我就……”他下顎一緊說不下去了,然後他搖搖頭似乎難以形容心中的感受。
“孩子一路上都很好。”她低聲說道。他的話使她覺得有罪惡感,雖然她並沒有值得愧疚的理由。事實上孩子得到她充分的保護,並無絲毫的危險。“我把她包得很溫暖。”她補充。他是否認為她在孩子身上冒險而生氣?或是他對自己不得不跑這一趟感到懊惱?可是,他似乎是真的很高興見到孩子,且因為擔心她們母女的安危而臉色慘白。
“我只有兩個小時的時間停留……”他平靜地說。
“你又要走了嗎?”莫太太正端着茶盤出來。“你才剛到啊!現在又這麼晚了……”
“我知道。實在對不起……”他笑了笑,匆匆瞥一眼手錶。“飛機再一個小時就要起飛了……”他轉向莫麗:“去收拾行李吧!”
她看着他,審視他臉上的神情,略為猶豫的說:“房子怎麼全都空蕩蕩的?”
“我知道。這我稍後再向你解釋,現在快去準備好嗎?”他柔聲地說。
她點點頭,瞥向母親,看見母親也和自己同樣的困惑。她起身朝門口走去,上樓回房。然而出乎她的預料,查理竟然跟着上樓來到她房間。他坐在床緣,眼睛仍注視着懷裏的孩子,他似乎心事重重且又疲憊不堪。她更加困惑了,只定定地站着看他,終於幽幽地問道:“你真的要我回去?”
他很快地抬起頭迎接她的視線,然後小心地回答:“對,莫麗,我要你回來。”
她點點頭眼眶有些發熱,便轉身開始整理衣物。
“你這趟回來探親,一切都好嗎?”他的語氣相當緊張不安。
“當然。”她笑了笑,但笑容里透着一絲苦澀。“一切都很好。我見到一些老朋友,也買了一些東西。”然後就是無聊,她心裏想着但沒有說出來。事實上,過去這些天她對查理的思念使她的生活充滿了挫折、孤獨、和恐懼,她的心沒有片刻停留在貝克福。對她來說,貝克福的人與事早已變得陌生,她不再有任何歸屬感。
她曾經喜歡的朋友似乎都變了,他們對她所穿的、所用的高級品感到刺眼,是基於嫉妒?羨慕?還是對她心存鄙視?貝克福是個閉塞的小鎮!但若以此指責此地人們的心胸狹隘也不盡公平。他們所以會有成見,部份原因是因為她總是不回答有關於查理的問題,因而更加深了他們原有的猜疑,並認定查理不是一個正當的人。儘管人們極力貶損他,但卻又對有關他的斐短流長深感興趣,這當中不乏對他的財富、經營手腕、和生活型態的嫉妒。
“馬丁還好嗎?”她不想再接觸先前的話題。
“他很好。”
“維莉呢?”她無法阻止自己不問到她。“你常見到她和史汀吧?”
他沒有立即回答,她投向他的目光因而變得銳利。他以一種奇怪的表情看着她,有些着惱又有些好笑。“是,我見到她了。快快收拾行李吧!”
她不好再追問下去,只好順從他的話。她把最後兩件套裝從壁櫥里拿出來,仔細的疊好放在行李箱的最上層。
“行李就這麼多?”他問道。她點點頭。“好,我們走吧!”他邊說邊站起來。
“賈克在機場等我們嗎?”
“不,我自己駕駛!來,你抱孩子,我來提行李。”
莫麗抱着蘿拉走在前面,下樓來到起居室。她對母親微微一笑,“我會再打電話給你。替我向爹地道別。”她在母親頰上親了親,輕輕地說:“保重!謝謝你試着要找到他。”
母親笑了笑,神色有些悲哀也帶點難堪,她喃喃的說:“我是幫了倒忙,不是嗎?還有,莫麗,”母親遲疑了一下,“我很抱歉我對查理不太客氣。”她別過臉去半晌。深深呼吸一口氣才又說道:“我只是心裏不平衡。我已經失去你哥哥,我覺得好像連你也失去了。”
“噢!媽!”莫麗深感無助,她輕輕擁了擁母親,“你任何時候都可以來看我。”
“好。替我告訴查理,我對他很抱歉。”
“你為什麼不自己告訴他?”
莫太太搖搖頭,邊把女兒往門口推去。“去吧!到了那裏——到家時打電話給我。如果你需要我,呃……你知道我是很樂意的。”
莫麗點點頭,一股離情別緒混合著疲憊襲來,她揮揮手,走到大門口與查理會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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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大約十一點半左右降落目的地。飛機由維修機械師接手之後,查理便領着莫麗走向自己的座車。陣陣刺骨寒風從海上吹來,莫麗不住打着哆嗦,查理加快動作將她和孩子安頓在車後座,並把行李放在行李箱,然後才大步上前跨進駕駛座。
剛開始,她並沒有注意到行車路線有什麼不同,只是靠着椅背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她不知道他們要去哪裏,也許是旅館吧!經過一處紅綠燈時,車子突然轉向一條與通往市區方向相反的路,她才皺眉留意起路線。望向窗外問道:“我們到底要去哪裏?”
“等一下就知道了。”他很快的回答。
她疲乏地微微嘆一口氣又倒回椅背,覺得自己似乎永無休止地疲於奔命。然而令她難以置信的是,此時此刻她又回到法國,且查理就在她的身邊。這突然的轉折像是命運對她開了個小玩笑,只是接下來又會有什麼事使她憂慮的呢?
車子的速度慢了下來,正轉進一座華宅高大的院門。莫麗看着矗立在車道盡頭未點燈火的大宅第,心中固然驚訝但卻有更多的疑惑。相對於他們原先居住的房子,這座豪宅位於多維爾城區的另一端,她出遊時常常會經過,且每每引起她的興趣和遐想。整座宅邸連同花園院落共佔地約兩英畝,園內各式花草樹木蔓生充滿情趣,她總想入內尋幽探奇一番。但她可不想就這樣當個不速之客,因為她曾問過查理屋主是誰,他說他不知道。
車子在屋前停下來,她抬頭看到最頂樓由一扇造型有趣的窗戶延伸而出的小陽台,令她想起童話故事中所描寫的房子。事實上整棟房子都散放出神秘且令人心動的氣息。
查理熄掉引摯,倒向椅背長長地嘆了口氣:“我本來有一個計畫,但是後來所有的陰錯陽差都和它有關。”他轉向她繼續說道:“莫麗,我很抱歉讓你擔驚受怕了……”他又嘆了口氣,露出奇怪的笑容。“走吧,我們進屋裏去。你一定累壞了,先休息休息我們再好好談談。”“但是這是誰家?看起來他們都睡了,我們這樣打擾他們,他們不會不高興嗎?”
“不會的,莫麗,他們一點也不會介意!”他扶她下車,並擁着她走上門前階梯。“要不要我來抱孩子,你手也酸了吧?”
“不用了,我很好,孩子睡得正甜呢!”
所有的事都令她驚訝——包括查理從口袋掏出大門的鑰匙。但就在他準備開啟門鎖時,大門突然從裏面被打開,門廊的燈也在同時亮了起來。一位年輕女人笑意盈盈的站在門口。
“噢!我的天哪!”查理不禁低聲叫了出來。“你在這裏做什麼?”
“當然是在等你們羅!”她邊上前親吻查理的雙頰。“歡迎回家。你一定就是莫麗了……”她笑得更燦然,把門開大,讓他們進到屋內。
滿心困惑的莫麗只得任由自己被推向走道左側的一扇門前,她看看一臉無奈的查理,再看看那位不知名的女子,她不由地摒息以待,由那個女人打開那扇門。
房間內似乎有很多人,全都在笑着。查理低吟了一聲,在他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屋裏的人們齊聲對他和莫麗喊道:“驚喜!”
孩子被突如其來的喊聲驚醒,隨即啼哭了起來。莫麗一下子就成為這場混亂中的焦點,有人把孩子從她懷裏抱開;有人遞給她一杯盛滿飲料的杯子;大家輪流親吻她、擁抱她,但她仍一臉困惑。她逐漸能辨認出那一個接一個的面孔——維莉和史汀;尼可正擁着剛才為他們開門的那個女人——事實上都是她在多維爾認識的人,也包括大衛,但費妮卻沒有到場,至少到現在為止莫麗還沒有看見她。
“歡迎回來。”馬丁的聲音自莫麗身後響起,他似乎很高興。
她轉過身疑惑的問道:“馬丁,這是怎麼回事?這房子又是誰的?”
他很溫和的笑了笑,然後輕聲說:“是你的。這都是查理的主意。”他轉為戲謔繼續說:“他讓我像個奴隸一樣的拚命工作!總算把這裏整理得令他滿意。”
“可是……我——我還是不了解……”或者她是不想了解。馬丁的意思是查理為她買了這棟房子,然後呢?他把她們母女安頓在這裏,他就可以享受自由自在的單身生活?
“你不喜歡嗎?”馬丁帶着奇怪的笑容問道。“你最好要喜歡,因為我可不願意再搬一次家。”他說著撩起衣袖露出一道長長的傷處,然後誇張地說:“看!搬家的時候受的傷!我們‘兩個人’都在不同的情況下掛了彩。”她不由地轉向查理,注視他額頭上的傷口。
“嗯!”查理終於承認。“我被一片從屋頂上掉下來的瓦片打到。我打電話給你的時候,我們就是忙着整修這裏,所以我不要你回來,只是所需的時間比預估的長。”
莫麗既驚訝又心疼。“可是這麼大的工程單靠你們兩人怎麼做得起來?”
“當然不是!”他解釋:“我雇了一家建築公司。”
“那麼你和馬丁怎麼會受傷呢?”
“我們在一旁干涉。”馬丁搶着回答:“查理對建築公司的人不放心,怕他們不能讓他滿意,所以常常在旁邊指揮。”他有些諷刺地說。
“是監工。”查理糾正馬丁的措辭。“把工人更有效率地組織起來。”
這倒不像查理處理事情的一貫原則。只要他想完成一件事,一定會僱用最好的參與者,而如果他們是最好的,又何須勞駕他親自監督?
馬丁似乎看出她的想法,便補充說道:“這件事情太重要,他不能假手外人。”
“你不是也幫了不少忙?”她轉向馬丁。“看你還傷得不輕呢!”
“他只是擦傷而已,並不嚴重。”查理插話進來。“他等不及他心愛的廚房裝潢好就想進去整理,結果不小心受傷。”
“這棟房子到底是誰的?我記得它並沒有要賣呀?”
“屋主決定的很倉促。我一聽到這房子要賣就投標。就是在你回貝克福那天成交的。然後我馬上開始找理想的裝潢建築公司……”
“但是為什麼呢?”她仍不明白。“我生蘿拉的時候,你不是才把原先的房子重新整修過嗎?怎麼一下子又要換房子呢?”
“我們認為原先的房子還太小。我們需要可以養小馬的空間。”他很有把握地繼續說道:“蘿拉一定會想要小馬。”
然而誰是他口口聲聲提到的“我們”?莫麗不禁懷疑。“這就是你星期一不能來接我的原因,因為還沒有完工?”
這時大衛也走來加入他們的談話。查理看看馬丁,再看看大衛,搖搖頭說:“不是。還另外有原因——”
“什麼另外的原因?”她情緒不由得激動起來,“是因為你根本不想接我們回來?你買下這棟房子、做這些安排最終的目的還是想要離開我們,你以為這樣一來就可以不必背負良心上的包袱是不是?”她說著說著不禁哽咽了起來。
屋內瞬間一片驚愕和死寂,莫麗忍不住啜泣了一聲!轉身奪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