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既然不能下床走動,薛雱當然也就不能再去廚房做事,只在床上躺了一天他就覺得很難受--他平常在家的時候,父母是根本不「允許」他覺得寂寞的,如果他生病在床,更是會有無數的人圍着他噓寒問暖。

但是在這裏根本沒有人來理他,連來給他送飯的人也是臉青面黑的話也不和他多講一句。

這裏甚至連張有字的紙都沒有,不然能夠讀讀書也是好的。

薛雱覺得好孤單。

受傷的第三天,被早晨的陽光喚醒,薛雱覺得自己必須下床了,不然他會悶死的。

他起身扶着床邊的桌子,單腳跳過去打開那扇破舊的窗戶,坐在椅子上眺望着。從窗口看去這山上的景緻還蠻不錯,非常安靜,偶爾有幾隻小鳥唧唧喳喳地飛過,它們自由自在的樣子令薛雱羨慕不已。

視線再調得遠一些,那裏有一片空地,有個人影不停地四處晃動着,像是在習武--是他!!薛雱的眼睛一亮。

熊嗣男在舞劍。

薛雱看着看着,忽然覺得很不可思議--他的身材看起來那麼高大結實,甚至可以說笨重,為什麼在習武的時候卻顯得如此靈活?他幾乎都想用「輕盈」來形容熊嗣男的步伐了。他靈動的身影和寶劍的銀光織成一片,「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還真是一點都不誇張。

他好厲害呀!薛雱一邊驚嘆熊嗣男的高超武藝,一邊自卑地看着自己細瘦的手腕和身材,自己恐怕這輩子都沒辦法像他這麼厲害--薛家是個世代簪纓的書香門第,家中的男子幾乎全是文弱書生,薛雱打小就沒見識過像熊嗣男這樣深具壓迫感和存在感的男性,直到今天他才知道什麼叫做「陽剛之氣」。

難怪……姐姐常常埋怨他投錯了胎,說他根本不像真正的男人,還說弟弟長得比姐姐好看真是太過分了--以前薛雱都不明白她為什麼這麼說,但現在他看着眼前的光景才明白什麼是姐姐說的「真正的男人」。

姐姐說那個鎮南大將軍長得像個大刺蝟,所以她就逃婚了。然而此刻薛雱的心中隱約覺得,如果鎮南大將軍和眼前的大刺蝟哥哥是同一類人的話,那麼姐姐逃婚真的好可惜--雖然大刺蝟表面看起來很兇,其實……

突然熊嗣男大喝一聲,打斷了薛雱的神遊。只見他凌空飛起,長劍脫手直沒入一株參天古樹的樹榦中,只余劍柄在外,而那株樹卻竟然紋絲不動。

等他在樹下站定,那樹上的所有樹枝突然全都裊顫不已,樹葉倏地四下飛射出去,就像千萬隻隨風翩翻起舞的黃蝴蝶、綠蝴蝶一般,漸漸地飄落在站在樹下吐納的熊嗣男魁梧的身軀上。

好美哦……薛雱看得都出了神,他頭一次發現這個世界上還有和他以往接觸的那些琴棋書畫和風花雪月不一樣的東西,而且更令人着迷。

他不知不覺地看了他一個上午。

中午薛雱躺在床上發獃,熊嗣男突然走進了他的房間。

如果是以前的薛雱可能照例又會嚇個半死,但現在的他已經一點也不怕他了。回過神來看見是他,薛雱立刻向他展開了一個甜甜的淺笑,「你來了啊。」

問的什麼廢話!熊嗣男心想,而當他關好門轉頭注意到薛雱臉上和煦的笑容時,他的反應是嚇了一大跳--這隻白痴螃蟹沒事幹嗎笑得這麼噁心!平常他看見自己,不都是像見了鬼一樣不是發抖就是暈倒的嗎?

(小動物法則三:小動物對人類表現出好感時,最能打動人心。)

「起來把葯換一換。」熊嗣男甩了甩亂蓬蓬的頭,奇怪自己為什麼在看到他的笑容后居然沒辦法再向他粗聲惡氣--伸手不打笑臉人嘛。

他把自己這個反常的舉動歸之於最近他的心情非常好--如果一個人被未婚妻放了鴿子、劫鏢時傷了幾個兄弟,晚上還被隔壁的人活活地用尖叫吵醒也能夠心情好的話。

薛雱立刻坐起身來,「對不起,真是麻煩你了。」他是真的覺得歉疚--他暫時忘記了自己是才是那個應該憤恨的人質。雖然薛雱從小嬌生慣養,卻是個很斯文守禮的孩子,只要不刺激到他,一般來講他是很討人喜歡,而且也絕對人畜無害的。

「少說廢話。」熊嗣男二話不說替他拆去了繃帶,重新敷上新葯。

他低着頭忙碌着,坐在床沿的薛雱只看到他雜草一樣凌亂的頭髮和呈放射狀的鬍子。

忍不住對他的好奇,薛雱鼓足勇氣問道:「你為什麼要留這麼長的鬍子,大刺蝟哥哥?」簡直比他爹爹的還要長,所以自己當時才會叫他伯伯。

「你少管閑事。」這是某人心中永遠的痛,識相的人最好少提。

「那……你吃粥或者喝湯的時候,會不會很辛苦?」鬍子會把那些東西擋住吧?

「不會。」不然他是怎麼活到今天的。

「那你吐痰的時候要用手把鬍子收起來嗎?」不然萬一掛在鬍子上多噁心啊!

吐痰?!他又沒有肺癆病,沒事幹嗎隨便吐痰,「我很少吐痰。」這隻煩人的螃蟹,屁話還真多!幾根危險的黑線已經在熊嗣男的後腦勺上升起,可是薛雱只顧問他問題,根本忽略了眼前蹲着的是個多麼可怕的生物。

只聽他又問:「那你是不是豁嘴唇,所以才留長鬍子?」村子裏好象有過這樣的人,留了長鬍子,就能遮住豁嘴唇了。

給他妥善包紮完畢的熊嗣男握緊了拳頭,他又有打擊什麼的衝動了,「我沒有豁嘴唇,」他用平靜得可怕的聲音說道,「不過你要是再不住嘴,我保證你一定會是下一個豁嘴的人。」

他危險的表情成功地讓薛雱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他驚慌起來,不敢再開口。

但在熊嗣男轉身離開的時候薛雱卻輕輕柔柔地說了一句話,差點讓熊嗣男的雙腿一軟--幸虧他剛好抓住了門閂才不至於當場出醜:「大刺蝟哥哥,謝謝你,你真是個好人。」

一個好人!!

老天,這絕對是對他的侮辱--

薛雱每天早晨就這樣在窗戶邊欣賞熊嗣男習武,而每隔個一兩天熊嗣男就會來給他換一次葯。七八天下來,薛雱幾乎都快愛上了這樣的生活。隨着對熊嗣男高超的武藝和矯健的身手越來越深刻的認知,薛雱對自己孱弱纖細的體格也越來越不滿,幾乎要到了一看見熊嗣男就自慚形穢的地步。

可是,眼看着腳傷差不多就要痊癒,以後他都不能再看他舞劍,他也不會再來為自己換藥了,真的好可惜哦……

而且據說前些日子去桃花村給家裏送信的童大哥也快回來了。薛雱想到自己不久就能回家,心裏面感覺有點興奮,多少沖淡了些不能再偷看熊嗣男習武的遺憾--童大哥會不會帶着他家的人來接他呢?

當天傍晚童鑒果然回了山寨,大家為他擺了個小宴,所有人都出席了,包括人質薛雱。

酒足飯飽后,吊足了所有人胃口的童鑒笑眯眯地對薛雱說:「你爹媽接到信了,他們說一定等着你自己回去。」

薛雱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說,「我爹爹媽媽沒有派人來接我嗎?」他驚訝地問,怎麼可能?「他們是不是錢不夠?」

童鑒裝出一臉的迷惘,搖搖頭說道:「我不知道啊,你爹看了信好象鬆了一口氣似的,根本不打算和我談判……他說你愛在山寨上住多久都好,反正薛家一個崇寧通寶也不打算付,還說我們獅子開大口,早晚要遭報應……你爹還真是挺厲害的咧!」

仗着薛員外不認識他,童鑒跑到桃花村去胡鬧了一場,開心得不得了--他就知道老薛的老子不是普通的精明,自己精心準備的藏頭詩果然被他一眼就看穿了。

不過,嘿嘿,童鑒在心裏暗笑,任你奸似鬼,也要着我童某人的道兒!!小雱真是可愛啊,把他留在這裏生活一定會更有趣的……他非常得意,笑吟吟地喝了一大碗白乾。

可憐薛雱聽了他的話着急得都快哭出來--怎麼辦?他還是不能回家嗎?爹爹媽媽真的不打算救他回去了?

看見他硬生生忍住眼淚的彷徨模樣,熊嗣男突然破天荒地覺得自己好象干下了十惡不赦的大壞事--虧這小子那天還說過他是好人……汗顏哪!

覺得不太對頭的他正想追問,童鑒卻適時地偏頭在他耳邊小聲說了幾句話。

熊嗣男立刻跳了起來,打碎了手中的酒杯,「你、你說什麼?!」他的聲音居然有些顫抖。

眾人都驚訝地看着他失態的樣子--這可是從來沒見過的珍貴畫面呀!究竟是什麼事情讓他們這位向來無所畏懼的老大嚇成這樣?

熊嗣男忙不疊地就想離席,童鑒帶着三分酒意涼涼地說道:「你還是不要下山比較好,個人認為你躲在山寨的某個角落會安全得多--山下全是拂雲的人,就等你逃下山去自投羅網了。」

「該死的--」熊嗣男發出一聲咬牙切齒的詛咒,「我跟那娘們到底有什麼仇!!若不是……」他隨即閉了嘴,怒氣沖沖地走開了。

大家都不明白他們倆在打什麼啞謎,只能獃獃地看着他迅速地離開了飯廳。

夜間

心驚膽戰的熊嗣男左思右想,總覺得有不好的預感。

拂雲來了……拂雲來了……拂雲來了--這句話像個魔咒一樣地讓他頭痛,讓他想起以前那些非人的生活--天!那個女魔頭不好好地呆在王府里,跑到這鳥不生蛋的地方來到底想怎麼樣?她真的連這塊最後的凈土都不給自己留了嗎?

她真的只是在山下守株待兔?熊嗣男不敢確定,唔,未雨綢繆!一定得未雨綢繆!!據說三十六計走為上,可是孫子他老人家沒說過走不了的時候該怎麼辦啊?

於是熊嗣男決定用第三十七計--躲一躲先!可是拂雲那死女人搞不好比自己還了解惡虎寨的構造,該躲在哪裏好呢……對了!!常言說得好,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那間房子她肯定想不到!

一轉念間他已跑到隔壁薛雱的房門前,推開門劈頭就說:「小鬼,今天我們交換房間!!」

沒有人回答他,只有一陣陣的抽噎聲從被子裏隱約傳來。房中的蠟燭仍然點着,熊嗣男走向床邊輕輕掀開薛雱的被子。

薛雱閉着眼睛,微卷的長睫靜靜地覆蓋在眼瞼上,投下濃密的陰影。他已經睡著了,但淚痕未乾的臉頰和仍舊繼續的抽泣昭示着他是哭累了才睡過去的。

他大概是因為不能回家了才這樣的吧……一絲愧疚掠過心頭,但熊嗣男暫時管不了這麼多了,先救自己要緊。當下他輕輕地將薛雱抱起來,送進了自己房間的床上,替他蓋好被子,然後他滿意地踅回去睡在了薛雱的床上。

薛雱迷迷糊糊地覺得曾經有一雙溫暖而結實的手抱着自己,那種彷彿飄在空中一般的感覺好安全好舒服,只可惜太短了,就像一個夢那樣短……

突然臉上涼涼的觸感讓薛雱覺得非常不適,半夢半醒的他用手胡亂在臉上抹了幾下,想收回去的時候卻赫然感到自己的手正被一隻冰涼的手抓着!!

這下他完全地清醒了。睜開雙眼,在隱隱的燭光下,他看到一個面色蒼白的女子臉上掛着詭異的微笑望着自己。

老天!這、這是什麼?!

薛雱發出了一聲驚天地泣鬼神的驚叫。

他的叫聲讓那女子幡然變色,「你、你是誰?!為什麼睡在他的床上……熊嗣男呢?」

她的聲音甚是嬌嫩,可是薛雱卻無心欣賞--好可怕!她是不是女鬼?!

「你……你不要害、害我,我從、從來都沒有害過人……我……」他口吃地解釋着,如果不是這些日子在惡虎寨的訓練讓他的膽子多少大了一點,他一定已經暈過去了。

「誰管你害沒害過人……我問你熊嗣男上哪兒去了?你要是不說,我就殺了你!!」說著她舉起手上的娥眉刺,作勢比在薛雱的脖子上。

「啊--」雖然已經知道她不是鬼,但卻覺得她比鬼更可怕的薛雱尖聲大叫,抱着頭大聲地說:「我……我不認識熊、熊嗣男,對不起……」可憐他根本不知道熊嗣男的名字,因為從來也沒有人告訴過他。

「胡說八道!!你睡在他的床上--這不要臉的狗東西現在居然連男人都要了--你怎麼可能不知道他是誰?」那女子尖聲罵道,語氣中已經帶着幾分哭意。

薛雱連忙左右四顧,這才發現這裏並不是自己的房間,「我不知道為什麼會在這裏……」他覺得好委屈,為什麼他會莫名其妙地睡在大刺蝟哥哥的房間裏?「我醒來就在這裏了……」

「真的嗎?」那女子撤下手中的娥眉刺,將信將疑地問。

薛雱拚命地點頭。

「那好,我暫且相信你,若是我發現你不老實,哼--」她一把將桌上燭台上的一支蠟燭劈成了兩半,「我就讓你變成這個樣子!!」說完她從洞開的窗戶飛了出去,瞬間便再無聲息。

在隔壁將這騷動聽得一清二楚的熊嗣男不禁為自己的英明決策而感到無比地自豪--唉!果然是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啊,他簡直是天才!!拂雲這粗線條的死丫頭碰上那單蠢的小鬼還真是沒轍,哈哈,自己總算是逃過了一劫!!

聽見拂雲已經離開自己的房間,熊嗣男得意地躺下準備睡個好覺。

忽然有人在拍門。

他驚跳起來--難道拂雲發現自己了?

「是、是誰在裏面?是不是大刺蝟哥哥?我們弄錯房間了……」

熊嗣男一聽是薛雱,鬆了口氣。生怕他在外面大呼小叫地引人注意,他飛快地打開房門將他拉進屋裏,立刻單手捂住他的嘴,另一隻手迅速地關上房門。

「小鬼,別亂叫!!」他將嘴湊在薛雱的耳邊沉聲吩咐着,「有人要害我,把她引來我就死定了!」

薛雱一聽嚇了一跳,他當下緊緊地閉着嘴巴,連大氣也不敢透。

「今天我在你這裏將就一晚,千萬別出聲,知道嗎?」低沉的聲音在耳畔響着,溫熱的氣息穿透了耳膜,薛雱只覺得臉龐一陣發燒--這是怎麼回事?

熊嗣男把他帶到床上,「你睡裏面去。」

薛雱點點頭,安靜地躺下,閉上眼睛卻怎麼也睡不着--他又想起爹爹媽媽不要他的事情來,淚水怎麼也無法止住。剛剛他是哭累了就睡著了,現在清醒的他根本是一發不可收拾。生怕吵到旁邊的熊嗣男,薛雱只有盡量抑制着不哭出聲。

睡在他身邊的熊嗣男被抽抽搭搭的聲音弄得無法入睡。雖然清楚他已經是很努力地在強忍着不大聲哭出來,但這樣細碎的聲音其實更讓人難以安眠。

「半夜三更的,還讓不讓人睡了?」終於無法忍耐的熊嗣男低吼出聲,「你到底哭個什麼勁?」這副德行還算是個男人嗎?

薛雱聽他發火,趕緊伸手在臉上亂抹着,「對、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他抽噎着道歉,「可是……可是我爹爹媽媽都不要我了……哇--」說到這裏他似乎悲從中來,無法壓抑的他乾脆撲在熊嗣男的胸膛上放聲大哭。

熊嗣男不提防他會有這個動作,登時手足無措。

「喂喂,你別這樣……快別哭了,我不罵你了,別哭。」他粗大的手掌自發地在薛雱背上胡亂地拍打着。

他笨拙的安慰讓傷心欲絕的薛雱彷彿在茫茫大海中找到了浮木一般的哭得更凶,他抓住熊嗣男的衣裳不停地擦着眼淚,「大、大刺蝟哥哥,他們……他們為什麼不要我了……嗚嗚--」

薛雱溫軟纖細的身軀隔着一層薄薄的中衣貼着熊嗣男強壯的胸膛,雙手緊緊地抓住他的衣衫。纖細的背脊楚楚可憐地上下抽噎起伏着,柔嫩的臉蛋嵌在他粗糙的頸窩裏。突然一絲溫熱的淚水順着薛雱的臉頰滑至熊嗣男的肩頭,讓他感覺痒痒的……

熊嗣男的腦袋不知為何「轟」的響了一聲。

他做了一個絕對會讓自己後悔的舉動--伸出手抹去他臉上的淚珠。那動作絕對稱不上溫柔,但足以讓薛雱抬頭望着他,眼神複雜--帶着點感激,帶着點撒嬌的委屈,還帶着點意外的驚訝和--羞澀?

「大刺蝟哥哥?」薛雱暫時忘記了哭泣,不確定地輕輕呼喚了他一聲--為什麼自己的臉好熱,心跳也突然加快了好多,彷彿不受自己控制了似的?

「快睡吧,你爹媽肯定有他們的打算,不會不要你的。」熊嗣男似乎忘記了自己正是薛雱「悲劇命運」的始作俑者,反而開導起他來,「而且你也十五六歲了,幹嗎還這麼黏父母,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早就一個人生活好幾年了……」

「為什麼會這樣呢?」薛雱立刻問道,對他的關心不知不覺已經凌駕了自己的傷心,「你爹爹媽媽也不要你嗎?」

「爹爹媽媽……說實在的我不知道他們是不是不要我,如果他們還在的話我或許會問問看。」熊嗣男從鼻孔中哼出聲,「我從九歲開始就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了。」這小鬼需要好好改造,多少了解一點人生的陰暗面,否則總是一副不知人間疾苦的傻樣子。

薛雱聽了他這句不帶感情的玩笑話心中一痛,但是他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大刺蝟哥哥……」他用充滿同情的眼光看着熊嗣男--真可憐,原來他連爹爹媽媽都沒有……當年那麼小的他究竟是怎麼一個人活下來的?

秋月的清輝透過殘破的窗戶紙照射在薛雱的清麗的臉上,讓他亮晶晶的黑眸中滿盛的感情清清楚楚地呈現在熊嗣男面前。`

看着他溫潤秀長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瞧着自己,那柔柔的眼神里竟然帶着幾分憐愛和關切。真見鬼!他這是什麼德行--熊嗣男一瞬間像是被魔杖點中了一樣怔怔地看着他--這還是他第一次仔細地看薛雱的臉。

兩條挺秀的眉毛如月如虹,因為剛才的哭泣,秀長清澈的眼睛越發的清亮,小巧的鼻尖也微微發紅,淡硃色的嫩唇飽滿而潤澤,整張臉透着稚氣未脫的純潔乾淨--毫無疑問,小螃蟹真的是個美人。

他又有撫摩他臉頰的衝動了,剛才那嫩滑的觸感還殘留在指尖。可是現在薛雱的臉上根本沒有淚珠,甚至該死的連一滴水都沒有--自己剛才抹得那麼乾淨做什麼?!

忽然驚覺自己竟然在想些有的沒的,熊嗣男煩躁地甩甩頭,用粗魯的聲音說道:「小鬼,我可不是你施捨泛濫同情心的對象,你還是自求多福,想想你自己吧!!」說完他推開趴在自己身上的薛雱,轉過了身去不再他。

突然失去身邊溫暖的薛雱一愣,他不知道熊嗣男為什麼會突然這樣,「大刺蝟哥哥,我……」

「睡了!不許再啰嗦!!」熊嗣男用嚴厲的聲音打斷他,莫名其妙被凶的薛雱當下不敢再出聲,他有些委屈地閉上了嘴。

次日清晨

當第一縷陽光悄悄溜進房間的時候,床上兩個相擁而眠的人兀自沈浸在甜美的夢境中。

初秋的高山上晝夜溫差極大,兩個人共享一張本來就窄小冰冷的舊被子的確是捉襟見肘。夜間越睡越冷的薛雱在迷迷糊糊中,不知不覺地將自己移向了身邊那個散發著熱力和溫暖的誘人身軀,東挪西動地找到一個最舒適的位置,最後終於得到了滿足的安眠。

熊嗣男在睡夢中也隱約覺得一個輕輕軟軟的物體突然來到自己的懷中,那美妙的觸感讓他以為自己正擁着一床上好的錦被--他不禁伸出手攬住,將那一球蜷成一團的小人兒納入了懷中。

他們倆就這樣不知情地擁抱着,直到一聲極度憤怒的叫罵聲驚醒了這無意間形成的鴛鴦蝴蝶夢。

趙拂雲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熊嗣男竟然親密地抱着一個男孩子睡在床上!!難道這就是她找了他一個晚上的結果?絕對不能原諒!

「你們這對狗……狗男男,究竟在幹什麼?!」趙拂雲一邊尖叫着一邊衝上前去,粗魯地一把拉起眷念地貼在熊嗣男胸前的薛雱,將他半拖半拽地弄下了床。

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薛雱被硬生生地從甜夢中驚醒,尚未完全清醒的他勉強地睜開霧蒙蒙的惺忪睡眼,那星眸半遮的樣子有說不出的嫵媚,說不出的可人--趙拂雲看得火冒三丈,「熊嗣男,你快給我滾起來!!」

「拂雲!!」

熊嗣男驚跳起來大叫了一聲。豬頭!該死!!自己為什麼會睡得像只死豬一樣熟,連她什麼時候進屋的都不知道?!看來事情要糟--老天,她為什麼一副要殺人的表情?

還來不及多想,一隻穿着湖綠色繡鞋的纖纖玉腳已經迎面向他踢來,「可惡!熊嗣男你這個大笨蛋,你居然抱着別的人……」

熊嗣男閃身避開,趙拂雲氣得杏眼圓睜。

「你、你竟敢躲姑奶奶的拳頭!不要命了……不許躲!!」她對着熊嗣男就是一陣夾頭夾腦的拳打腳踢,口中更是不停地叫罵,彷彿發狠了似的尖叫着瘋狂地攻擊。

說來也怪,武功明明遠在趙拂雲之上的熊嗣男聽了她的命令后,竟然真的不再閃避,像跟木樁子一樣地站在原地任由她踢打,而她下手卻毫不留情,不久他的臉上便佈滿了傷痕。

薛雱終於從夢中清醒了,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從來沒有遇到過這般兇悍的女子,更沒有見過如此暴力的場面。他愣愣地站在一邊,直到看見殷紅的鮮血從熊嗣男的嘴角流出來染上了他的大鬍子,這才驚覺他受傷了。

看到熊嗣男光挨打不還手,甚至不閃不避以至於受傷流血的樣子,薛雱的心裏登時掠過一陣無法抑制的慌亂和心痛。

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勇氣,本來膽小如鼠的他義無返顧地衝上去擋在熊嗣男魁梧的身軀前面,張開兩手像玩老鷹抓小雞的遊戲一般護住了他.

「請、請你別再打他了!!」說不清是害怕還是憤怒,薛雱顫抖着聲音對趙拂雲說道,眼底已經聚集了一層盈盈的淚光,「他都已經流血了……」

趙拂雲對他的話聽而不聞,「你滾開,讓我揍死這個臭傢伙,看他以後還……」發覺薛雱站在熊嗣男身前一動也不動,趙拂雲惱怒地當胸給了他一拳。

薛雱痛得身體一彎差點摔倒,但他晃了晃努力地站穩。雖然明顯有些力不從心,但他依舊展開羽翼,固執地想用自己小小的身體去保護身後那個七尺昂藏。

煩亂的趙拂雲大力地一把將薛雱推開,本來已經站不太穩的他一下子飛了出去。下一秒只聽「啊」的一聲慘叫,薛雱的額頭狠狠地撞上了冷硬的牆壁,他當場就昏厥過去,觸目驚心的鮮血立刻汩汩地從傷口裏冒出。

「小螃蟹!!」

見他如此,本來還呆在原地不動的熊嗣男大叫了一聲。透着驚慌和後悔,他飛快地衝過去想將他從地上抱起來,誰知道趙拂雲卻一把抓住他的手想阻止他的動作。

擔心薛雱狀況的熊嗣男已經無暇去理會她,一推一送將她趕開,同時運了口氣暴喝一聲:「拂雲帝姬,請您自重!!」

這石破天驚、如獅如虎的一吼終於讓趙拂雲安靜了下來,接着她雙手抱頭似乎萬分痛苦,踉蹌了幾步以後,她和薛雱一樣也暈倒在地上。

(註:北宋徽宗時期,一般用「帝姬」來稱呼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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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螃蟹與大刺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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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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