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野有蔓草
在地底待了幾個時辰,黑天黑地,不知外面是日是夜。蠟炬早已淚盡煙熄,極致的黑暗中,除了彼此的心跳及喘息聲外,什麼都無法感覺到。
顫抖的手漸漸平靜下來,經過一陣疲軟無力后,終於能握成拳。
光裸的身子糾纏在一起,體溫一致,無法分辨哪裏是他的,哪裏又是他的。汗水在肌膚間黏膩地淌着,心跳有時一致,有時錯過,一片混亂。
柳殘夢的慾望還在他體內,黑暗和雨聲的喧囂,讓激揚的情緒難以自制。翻滾撕咬間,被挑逗貫穿了多少次,已經記不得了,不過從身子這般無力想來,不會是個好數目。
「滾開!」干啞的聲音讓他自己也嚇了一跳,好想喝水。
「有力氣了?」柳殘夢吃吃地笑着,不規矩的手又在他腰間滑動。
啊啊啊!好想拿個東西砸暈這混蛋!可惜兩手所及,只有冰冷的石床,祈沮喪地嘆了口氣。倒不是柳殘夢體力比他好多少,而是他是被吃的那個,每次都被玩弄到崩潰的邊緣才被徹底佔有,實在太費精氣了。
有氣無力地捏了捏拳,不由十分懷念以前在京師時,那些在自己身下被挑逗得只能啜泣的嬌嬈美人們。
這風水輪流轉得太過份了吧!好想回京,好想抱抱他的美人們,而不是在陰暗的地方被人抱。
這個姓柳的傢伙自己已經完全不想抱了。似乎遇到他只有吃虧的份!不過,這不妨礙他回京后找個長得相像的狠狠欺負回來!
聽到身下輕微的鼻哼聲,柳殘夢笑了起來,顯然身下之人又在盤算些奇怪的事情了——真是學不乖的人。
也不打算盤問,手指輕撫着他紅腫的柔嫩,愉快地揉撫着,同時身下狠狠一撞擊。
「唉……」已經習慣了佔有的內膜獻媚地緊絞住硬熱的脈動,祈低吟了聲,散在四肢百骸里的餘韻再次聚合起來,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便再次沉淪入慾海,「你這個混蛋……」
「橫豎是死,我寧可牡丹花下死。」雖已佔有了多次,但每次重新開始,卻總是一如身體的主人般彆扭嘴硬,需使盡全力才能採訪。但是,只要撥掉尖刺,剩下的便是令人銷魂的甜美。
「我才不要……啊呀!才不要跟你……這樣死!」從牙關里擠出句子來,對又背叛了自己意識的身子十分無奈,「自己去馬上風……唔唔……」
被堵住的唇齒只餘下呻吟之聲,伴隨着體內摩擦的嘖嘖之聲,外頭的風雨之聲,化成一室風月。
經過這次,祈世子再次肯定了一件事——同情心是要不得的,對柳大少的同情心是尤其要不得的,不如喂狗更合算了!
很不道德地爬下洞口,就着人家井水洗了次澡。雖是良心有虧,但——橫豎等下爬出去泡到水時也是洗澡,實出無奈,沒差多少,祈便心安理得了。
柳殘夢先潛上井面,聽聽外頭可有動靜,靖王追兵離去了沒。他刻意將大鵬鳥引至此處,便是要讓靖王覺得他在故布疑陣,早已潛身他處。此時浮上只是證明自己推論正確,便又潛下井水,回到石洞。
洞內祈世子已穿上單衣,沒穿外套,正用他那身天孫錦包袱打包替換衣服好到井外更換。見柳殘夢冒出頭來,一臉大事已定的神情,哼了聲,手一揮。熄滅燭火。
退出石洞,合上機關,已經有了一次的經驗,祈深吸口氣,真氣轉入內息,握緊柳殘夢的手,點了點頭,兩人一同潛入水中。
祈雖然作好心理準備,但這次入水到出水,卻連半刻鐘都未到,心下才數到一百多,便已浮出水面,跟先前入水后在水裏泡了快一刻鐘的經驗,完全不能等比。祈不由氣得牙痒痒的,一手扶着井壁,一手掐着柳殘夢的脖子,咬牙低聲吼道:「之前你是故意的?」
「怎麼可能!」柳公子看起來就是一臉正氣凜然老實憨厚,「往下淳跟藉水力浮上來的速度根本不能比的,而且這裏我也是初次下來,並不熟悉,當然要花一些時間找出口。」
祈世子氣得只是冷笑,誰不知道武聖庄的機關是按五行方位佈置的,他一個大莊主會找不到入口,真是笑話!指天劃地起誓,他再相信柳殘夢,他就是白痴!
入水時是中午,出水時是傍晚,祈不會傻到以為才在水下一兩個時辰,此時自然是隔日的傍晚了。小心地以壁虎遊絲功爬上井口,果然已不見靖王之人。不遠的屋子裏,屋主人正在炊煮晚飯,和平得讓祈快流淚了——逃了這麼多天,終於安全了。
小心翼翼爬出井口,這種時候若被人瞧見,鄉村異志里定會添上一則某年某月某日某時某人在某村某屋某水井見有水鬼從井裏爬出,傳回京師他這祈王爺的面子就毀了。
將井口掩飾任務扔給柳殘夢,尋了個陰暗隱蔽的角落換上衣服,濕淋淋的頭髮全綁起來,祈世子環目四顧一笑,水鬼又恢復成翩翩公子,唯一遺憾的是沒有美人親眼目睹他的變身風采。
「野有蔓草,零露溥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
祈世子哀哀地唱着情歌。
「在逃命中還能遙想美人調戲,王爺你還真是愛美如命啊!」柳殘夢聽得嘆了口氣。
雖然確定已擺脫靖王的追兵,短時間內不至再被趕上,但先前一路被追殺的經驗太慘痛了點,此番重出生天,兩人都更加小心翼翼。
「區區只是想到這一路艱辛,才覺得悲哀啊——靖叔為什麼不派些美人來呢?這一路連個養眼的都沒有,實在很傷身心健康。當初在隱鶴谷,也是有莫絮這種養眼美人在,區區才有表現的動力呢!」
「靖王不算美人嗎?以祈兄的百無禁忌兼收並蓄而言,我還以為你會喜歡靖王親自來追殺你。」柳殘夢翻了個白眼。
「靖叔……」祈說著臉就黑了,他縱是色膽包天,也不敢將主意打到靖王身上,好一會兒才小聲道:「唉唉,其實地水風火小可愛們也可以算了……」
柳殘夢徹底無語,放棄與此人溝通。
又走了會兒,柳殘夢突然微微笑起:「說來,祈兄夫人是被無塵郡主贊為舉世無雙的美人,冷艷之色絕不下於依依及紅袖。不知追殺的人換成她的話,會不會給祈兄帶來些安慰?」
「水橫波?」想到連小手都沒摸到就被休了的前妻,祈世子臉都拉長了。
「或者令夫人陪嫁侍從,那個叫奴兒,有着一張娃娃臉,被你又親又抱過的……」
無名教現任無帝·夜語煌。
祈世子嘿嘿笑着,心下已在考慮回去后得把暗衛再換一次。不然這些「閨房秘史」再被柳殘夢知道,他所剩無幾的面子更沒地方擱了。
「你說這些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柳殘夢說著,停下腳步,「閣下從山陰一路跟到現在,跟得也夠久了吧!」
夏日的正午,陽光很烈,無風,空氣酷熱。
路邊的草叢無風自動。
紫衣青年慢慢從草叢中走了出來:「原來武聖早已發現在下,在下還在想着要怎麼與武聖見面而不至被誤解是靖王追兵。」
他雖也是一身紫衣,卻與靖王身邊紫衣衛士團的式色不一樣,更深些,邊角綴着金線。
柳殘夢略一打量,微笑道:「閣下來自無名教?」
「正是。在下是衛山十三鷹的七鷹成秋平。」
祈世子眼一眨,亮光一閃——無名教終於也派出人手了。
「原來是成衛長。」柳殘夢還在笑,「不知成衛長今日來意為何?」
「煌帝座讓我帶一句話,問兩位一個問題。」
柳殘夢聽得眉一挑,與祈世子對看一眼。
「請問。」
「對柳武聖而言,生命與權勢,哪個更重要?」
柳殘夢聞言,不由彎眉微笑。笑過後,問道:「還有呢?」
「柳武聖不先回答我的問題嗎?」
目中的笑意更甚,甚至可說是溫存的,袖風一動,兩縷勁風在成秋平來不及反應前,已在他胸前紫宮神藏二穴拂過,成秋平捂胸倒退一步,喉間一甜,一口血強行壓下,背後全是冷汗。
柳殘夢的笑容溫柔善良又誠懇:「在下想,要聽到我的答案,你還沒有這份資格。現在,可以繼續談煌交待的事了吧?」
溫和的外表,謙恭的語氣,總讓人忽略了這個人狠毒的內在及不可一世的地位——這是天下第一庄,武聖庄的莊主,也是慶國的單于。
挺直背梁,成秋平面現恭敬之色:「六月初四,煌帝座將在碧山敬候柳莊主一日。」
柳殘夢眼神一亮,眸子微微眯起:「只恭候一日?」
「煌帝座說,柳武聖快人快語,一日自能談盡應談之事。」
這話放在平日是無不妥,但放在中了萬蠱珠之毒,急需回京的此時——
「生死與權勢是嗎……」柳殘夢輕聲笑了起來,笑得難以自抑,好一會兒才停了下來。
「真是個合乎在下心意的問題啊!請轉告煌,殘夢一生,唯愛挑戰。明日之約,定當如期而至!」
「在下定會一字不漏告帝座,告辭。」
目送紫衣青年離去后,柳殘夢回過頭,看着一臉扭曲的祈世子,笑道:「怎樣?有機會看到你的妻子及奴兒,不表達一下高興嗎?」
「哈……」祈世子乾笑道:「我高興啊!高興到說不出話來了——我可沒說要跟你一起去見煌的!」
「如果解藥真的沒法取到手,總不能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死了。死前做此佈置也是有必要的事啊!」柳殘夢似乎沒聽到祈世子的抗議,抬頭看着天空,喃喃自語。
一提起此事,祈世子便英雄氣短,雖然懷疑柳殘夢此話有幾分真實,卻也不好反駁,嘀嘀咕咕道:「死人最大死人最大……我也快死了……」末了,補一句:「區區不去成嗎?」
「成啊!只要祈兄放心得下,在山下靜候佳音。」
看着笑得慈眉善目有若神佛的柳公子,祈世子狠狠啐了聲:「放心得下才怪!」
大鵬鳥在天空旋繞著,一無所獲地飛了下來,帶着乞伏之姿,停在靖王身旁的樹枝上。
蕭平跟在一旁,見狀低聲問道:「王爺?不再尋下去了?」
靖王的臉色看不出喜怒,好一會兒才彎起薄唇:「柳殘夢不愧是人傑,也不愧是九弟曾經看中的人才,無法為朝廷所用,是憾事,也是幸事。」
「王爺?」蕭平聽得一頭霧水,但聽到九王,便知此事不該是自己所知的,只問了聲便閉嘴。
在自己重重包圍下猶能逃出生天,這樣的人才,如果沒有足夠的能力來使喚,將是掩在大德皇朝里的一顆火藥,誰也不知何時會點燃。他肯服九弟,是初出茅廬與久經陣仗的差異,而奉天則無法壓制住他的羽翼。蘇星文的消失,對大德,其實也是幸事。
只是想到雖是如此難馴,卻曾為朝廷立下赫赫之功。如有此名將,何愁天下不定。曾一度收為羽翼,最後還是失去,便不得不為之遺憾。
輕嘯了聲,讓大鵬鳥落在他腳邊,撫着它光潔的羽翼,轉道問道:「無名教那邊還是沒有消息嗎?」
「是的,無帝也自紅袖的包圍圈內消失數日了,目前沒有更進一步的消息。」
「有的話,她也不會告訴你的。」靖王不以為意,只確定了煌也消失的消息。
「蕭兄,你說,王見王,是生棋,還是死棋?」
蕭平眼睛一亮,撫須笑道:「這是一步好棋。」
兩人對視一笑,靖王道:「退回青城,煌由崑崙至黑水那邊而來,算上路程,與柳殘夢相見之地,定在黑水到內江這一段範圍。下令細柳營,務須查出煌所經之路。」
蕭平點頭領命,目光一轉,道:「王爺,晚生另有一念……」說罷話聲轉低,幾至無間。
靖王聽罷,微一頷道:「可!」
六月初四·甲卯日·傷
碧山位於峨眉與眉山之間,放到江南,也算是座秀麗挺拔的山水風景,但蜀中少了江南的綽約,山是高峻的,波是壯關的,於是碧山便掩在了無數高拔的山脈間,漸不為人所知了。
「在半山的迎風亭嗎?」抬頭看看青翠碧綠的山,小巧精緻,並不雄峻,很快就可以爬完。黃衣青年不由嘆了口氣:「唉,區區不去不行……」
「祈兄,你這話已經問上三十六遍了。」藍衣青年皮笑肉不笑,「好歹你也是無名教的嬌客,月後的前夫婿啊!」
「所以才會死得更難看。」黃衣青年嘀咕。
「往好處想,至少你『夫人』不在山上,想找你算帳的已經少了一個了。」
「還有兩個。」祈世子很哀怨地遠目懷念,「雖然都是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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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殘夢也開始想嘆氣了。什麼叫江山易改本性雖移,什麼叫狗改不了吃屎,這就是例子了。「你現在說這有什麼用……請問,還要多久才能到迎風亭?」
在山腳下恭迎二人上山的,還是昨日見過的紫衣青年成秋平。他在前頭帶路,一直默不出聲,聞言側目掃了祈世子一眼,平板著臉恭敬着:「還有三里,不遠。」
祈世子一聽又開始嘆氣:「這麼近了。」
「祈兄,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長痛不如短痛,早晚都要一了百了,不如短痛爽快得多也更顯得英雄氣概……」柳殘夢搖頭勸解。
_「嘿,嘿!」祈世子只是冷笑。
成秋平再度側目瞄了眼這位傳說中月後的前夫婿,長得是極為俊美,足以令女人望之心動,但除了這身臭皮囊外,實是百無一用,呱噪又花心,標準的繡花枕頭,金玉其外。據傳執掌暗流,多半也是他那艷名滿天下的妹妹媚上之功。幸好月後早休了他,不然,對此紈絝子弟,縱是偽夫婿,亦是讓人忍無可忍。
祈世子哪知成秋平在想什麼,見他瞄向自己,習慣性便揚眉笑起,還沒開口就換來一個白眼,頓時垂頭喪氣。
柳殘夢但笑不語,過了會兒,道:「祈兄一路東張西望,可有看出什麼?」
「也沒什麼。」祈世子繼續垂頭喪氣,「也就是無名教這次差不多來了三十個人。」
成秋平腳步一頓,沒有回頭。但這一頓,已證明人數確實被祈世子說中了,不然不會如此失戀。
柳殘夢虛心請教:「不知祈兄是怎麼看出來的?在下頂多只聽出十三位。」
「這當然是因為……」祈世子有氣無力抬頭擦汗,「我是暗流首領,而你不是。」
術有專精,知道祈世子不會繼續說出其中緣故,柳殘夢也不再追問。反正已經提醒無名教的人小心不要再輕視祈世子了,不然到時被探走了一堆隱密,他這引狼入室的合作者面上也不大光彩。
祈世子豈不知柳殘夢詢問的心態,但他性好挑戰,對方越有提防,他得手便越愉快,瞄眼見成秋平看向自己的眼光已與先前不同,心下大樂。
山路一轉,已見前方一排高大的樹林。青城一帶的樹木皆高大,碧山的樹木尤其修長筆直,倒顯得林子很空曠。亭子便在這林子中間,被樹木一壓,看起來小巧玲瓏,風一吹,一陣木香撲鼻而來,那亭子竟是臨時伐木剛剛蓋成的,卻一點也不見潦草,飛蒼重瓦,斗拱六角,雖沒雕上精緻花紋,卻是搭得十分結實。
路口處站着四名侍衛,見了三人,微一俯首,讓路而過。路口到亭子間半里長的小徑,也鋪上了平整厚重的青磚石,直通到石階下。亭子裏,重簾遮掩下,白衣綉金邊的青年坐在主座,身邊有二侍女蹲身烹茶,二童子垂手靜立於他身後,一旁坐着紅衣白髮的少年。
祈世子輕聲細氣道:「這才是稱霸一方的無帝風範,進出都有人跟蹤服侍,在暗流及靖王環伺下還能輕裘緩帶帶着侍女童子一起出來。哪像你一人凄涼落魄,這開門見面就立馬被比得遠遠的。」一席話風涼無比。
柳公子望着迎風亭笑得雲淡風輕,瀟洒出塵,自牙縫間擠出幾個字:「我落魄也不知是誰害的。」
「你不來惹我,我怎害得了你。」祈臉上笑容明亮得一點也不輸與柳公子,「色令智昏。」
「你在說你自己嗎?」~
「客氣了,當然是害人不成反害已的那位。」
兩人臉上都笑咪咪毫無異色,臉色不動,嘴唇微啟,卻是唇槍舌戰互不相讓。帶路的成秋平自然聽到他們兩人在說什麼,一臉怪異的扭曲,要笑又不敢笑,向亭子躬身道:「稟帝座,柳武聖已請至。」
亭子裏的青年立起身來,侍女已知機地上前數步撩起簾帷。他拱手道:「柳兄一別經年,這音容如舊,依稀還是當年風采,仍然教人不勝響往。」
柳殘夢急急迎上,笑道:「是啊!天成崖上一別,你我已四年未曾相見了,在下在塞外聽聞煌帝座將無名教打理得蒸蒸日上,心下實是與有榮焉,喜悅難表啊!」
初一見面,便是話語交鋒相互諷刺。四年前天成崖上,柳殘夢藉夜語煌與其弟夜語昊的心結,成功逼退夜語昊。不料最後還是落入昊的算計,讓煌成功接收下無名數,並在自己身後倒打一耙,令他當年的宏圖大計付諸流水。
雖然柳殘夢當時真正的目標是在塞外,中原之事,只是試探之舉,但失敗的滋味總是不愉快的;而煌因受柳殘夢挑撥,與昊的決裂及險些受制柳殘夢淪為他下屬一事,自然更不會有好感。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上位者不可以意氣影響大局,二人都是明白此理之人。天下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利害倏關時,須擇其輕而行之。當年聯手共同抵抗朝廷便是如此,今日合作重分勢力還是如此。因此,言語上略一交鋒,便各自罷手。
「柳兄請上座,看茶。」煌吩咐侍女,轉眼兩杯香茗已奉上。柳殘夢順手接過,呷了一口,笑道:「好茶。」
祈世子瞧了茶水一眼,放到一旁。
「世子不喝嗎?」煌轉過身來,臉色與聲音都比跟柳殘夢說話時冷了十度。
煌的身高容貌都還和當年相若,氣勢言行卻完全不可同日而言。四年的磨練,讓他的娃娃臉褪去昔日的稚嫩。眉動見色厲,沉穩內斂,不怒自威。祈世子不由想起當年他在祈王府時,被自己摟在懷裏漲紅了臉,可憐又可愛的神情,心下一盪,一句奴兒險些脫口而出。
柳殘夢在旁非常用力地咳了一聲,引得煌與官慈都看過去。祈也算及時省悟起現在自己是人在無名教的屋檐下,不復當初了,一個說得不好,定會被扁成豬頭,只得依依不捨地咽下到嘴邊的話。
「柳兄與煌帝座互有所求,這杯茶喝得下,區區純屬無辜捲入,實在不敢喝了這杯冷香散心茶。」
「冷香散心茶天地奇珍,世子不願喝,真是可惜。」官慈在側冷冷開口。
祈世子看向官慈,白髮如霜,越發顯得眉目冰冷如畫,眼睛一亮,柳殘夢在旁又用力咳了聲。
煌與官慈都看了過來,官慈更道:「柳武聖身子不適嗎?可需要本教為你效勞?」
「沒什麼,沒什麼。」喃喃自語着搖頭苦笑,「自從認識了某個人后,在下的身子的確是不適的時候居多。」
祈只當沒聽到,向官慈笑嘻嘻道:「七大名毒之一,的確是天地奇珍,只是區區體弱虛不受補,無福消受這天下奇毒!」
「既然如此,來人,為世子換杯藥師……」
「謝了!謝了!」換杯什麼還沒說,一聽藥師二字,祈便忙搖頭拒絕。笑話,皇上的例子可是記了很多年了,藥師制的東西誰敢喝?被柳殘夢壓榨已經很慘,再拉肚子,他還成不成人形?
「世子既然不願喝茶,那不妨到園子裏走走散散心好了。」
「唉,在這談話的,一定要喝杯茶嗎?貴教實在逼人太甚。」
「這杯茶僅表示誠意,世子不願表示誠意,又要強留下來,才是逼人太甚!」官慈一見祈便想起他在昊面前對自己的調戲,再見他秉性不改,更是怒上眉梢。眼見雙方便要起衝突,柳殘夢只得打圓場道:「官侍衛長暫息怒,祈王爺不願喝,他那杯便由我喝吧!」
當年軒轅、夜語昊、柳殘夢三人天元賭坊一賭,同赴崑崙之際,官慈尚是暗侍衛長,柳殘夢在昆崙山谷里如此叫慣了,官慈聞言也未反駁,只是哼了一聲。
煌一直默不作聲旁觀,此時才一挑眉:「二杯下肚,毒上加毒,柳武聖和世子的交情看來真不錯。」
「非也非也!」祈柳二人同時出聲否認。柳殘夢笑道:「只不過一條繩上暫時的同命蚱蜢罷了,他畢竟是我帶來的,而且事情總不能這樣拖着不放。」
煌點了點頭,似有默認之意。祈看柳殘夢已拿過放在自己面前的茶杯,眼珠子眨了眨,突然道:「罷了罷了,區區臉皮還沒這麼厚……」說到這,見在場認識的三人都用不苟同的目光看向自己,只得咳了聲,摸摸臉皮,繼續道:「柳公子也不用代替區區喝了,反正你便是喝了,也不代表區區有什麼誠意。嘿嘿,這亭子外景緻不錯,官……官座可願為區區指點風景嗎?」
祈這改口,出乎眾人意料。
柳殘夢笑笑,卻已在意料之中。祈的這種個性,別人不肯時,他會死皮賴臉磨到對方同意,但卻絕不肯接受對手主動賜予的恩情。
煌看了官茲一眼,官茲站起身,板著臉:「王爺既有此雅興,官慈理當奉陪。」4\&t碧山錯落在群峰中,默默無名,自然談不上什麼風景,無名教只是暫藉此處,除了上山往亭子這條路有略做修飾外,其他便是荒山野地,遍地都是野花,各色繽雜,星星點點,最多是一種淺黃色上面有着點點紅紋的小花。
祈世子心情甚好,摸摸野花,撥撥野草,又順手搞了朵淺黃色的小花遞給官慈:「香花贈美人,收否?
」
官慈徑直走過,只當沒這個人。祈摸摸鼻子,反正被美人們拒絕慣了,早已習以為常。將小花札在自己衣襟上,笑嘻嘻道:「黃花配黃衣,相得益彰,不錯不錯。」
官慈停下腳步,頓了頓,唇角微微彎起,慢慢道:「祈王爺,你可知這碧山有個別名,又叫血雨岩嗎?
」
這名字聽來便不吉,祈世子乾笑一聲:「沒聽過。」
「據說就在前朝末期,天炎人禍,兵荒馬亂,百姓何辜,逢此異變,紛紛逃離戰亂。其中有一世家,身懷異寶,為各方所窺,更不願留在亂世,就全族逃到山裏去了。但是他們當中,卻有一位,想在亂世出人頭地,不甘就此退隱櫟源作武陵人,一路留下暗記,轉身通報了敵方。」
祈世子看看天又看看地,感動道:「君座今日與區區說了這麼多話,區區心下感動,莫言以表……」
官慈不理祈的插嘴,繼續道:「官兵追上了這群逃兵的世家,他們手無寸鐵,自然是一場殘酷的屠殺。
劉氏宗族四百四十四口人,沒有一個逃得活命,流成河的血將土地染成了永世的血紅。劉氏一族不散的冤魂帶着怨恨,世世代代都在這山崗上幽泣,以至這山崗成了人間鬼域,無人敢近。」
「君座故事講得真是動聽,不過子不語怪力亂神……」
「故事還沒完。」官慈淡淡打斷祈的話,看着他胸前的黃花,「鬼魂集此作亂,到底引來高人。他本欲布法壇滅了所有鬼怪,但設壇引出劉氏宗族的族長,聽得他們怨恨后,憐惜他們身遭不幸累世受苦,便將怨魂封在此地的黃花上,花開一季,魂轉一世,一朵黃花上有多少血斑,便寄託了多少的怨魂。搞下一朵花,便是釋放了一群怨鬼。」
「……君座,區區沒想到……你居然也相信這些鄉野怪談……哈哈……這不好吧!」祈邊說邊乾笑,僵着脖子慢慢地向下看,先前只覺得嬌婉嫵媚,如美人臉上曉霞妝的紅點,竟變得如斯可怖。血斑不斷在他眼內擴大,全身自腳底慢慢麻到臉上,雞皮一層一層地出。
「是不好。你可知,道士為何將怨魂寄在黃花上嗎?便因,出賣了劉氏宗族的那人,平時便愛穿着黃衣。他出賣了劉氏宗族,確實得到想要的榮華富貴,可惜沒命享用,半年後,他就瘋了,天天在叫有鬼有鬼。不出一年便被折磨死了,死狀有如乾屍……王爺這衣服,跟花色相衫,真是相得益彰啊!」
「哈……哈……」祈世子看着自己黃衣黃花,欲哭無淚,發誓下次再也不隨意採花攀柳了,「君座說得太詳細太動聽了,讓區區懷疑這故事是不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無所謂,想王爺這般風流蘊藉的人物,縱然有鬼找上你,也不會是那些開膛破肚缺膊少腿無頭腰斬之類的粗魯大漢吧?頂多是些頭破血流有眼無珠有口無舌有耳難聽的佳人小姐們。對佳人小姐,王爺一向最是得心應手,不怕她們不與貴府之人和平相處。」
真的招了一群女鬼回去,只怕還沒進家門父王就會馬上氣得與自己斷絕父子關係了——祈的臉頰為想像到那時壯觀的場面而不斷抽搐。
偷瞧了眼官慈冷淡的臉,想起休了自己的前妻水橫波,還有遠在京師的小雲,摸摸鼻子呻吟了聲,再發一次誓,下次絕對不要再去招惹任何一座冰山雪峰。
山下突然傳來鳥鳴聲,唧唧啾啾唧唧啾啾,三長兩短后,停了下來。官慈白眉一動,現出意外的神情,祈世子察言觀色,問道:「有人闖山?」
官慈瞧了祈一眼,祈急忙搖頭:「不是我招的。我一路與柳殘夢同行,真的動了手腳,豈能瞞得過他。
他此番是真心來與你們合作的,事敗了對他也沒好處……」
官慈哼了聲:「王爺不必越描越黑,柳莊主誠意與否,尚輪不到你來挑撥。」
「區區說的都是實話,哪有挑撥。」祈世子一臉被冤的不悅和無奈。
「沒有最好!」不再與祈廢話,紅衣一揚,身形如鷹隼般往山下掠去。
祈世子聳肩,笑嘻嘻道:「你沒讓我留下來。所以,君座莫怕,區區來也。」
官慈在前險些一口真氣提不上來摔到樹下,恨恨暗忖:真讓你別跟來,以你的厚臉皮還不是不當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