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直到敲門聲響起，洛無覺像是驚弓之鳥般，反射性彈開黎應淡的手，身體也往後退了一步。
“我去開門？”他轉過頭，狼狽的咬着下唇。
該死，差點就——
而站在他身後的黎應淡則是一臉的失望。本來還期望能見到阿覺露出自己所熟悉的表情……沒想到被敲門聲打斷了！可惡，讓我知道是誰破壞的，我非要他——
門被緩緩的推開了。進來的是一名學生，蒼白的臉孔上，在鼻樑架了一副黑框眼鏡，他手中抱着一些作業本，看起來是來交作業的。
他一走進門就看到兩位老師都站着，為他開門的教授正臉色灰白，面無表情，而另一位老師，則露出怨恨的目光看着自己？
男學生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但是他知道自己的出現一定是忽然改變了室內的氣氛，所以他做出了最聰明的選擇。
很禮貌的鞠了一躬，將作業本放在黎應淡的桌子上，用清冷的聲音說了聲“打攪了”就走出了辦公室。結果辦公室又只剩下
黎應淡和洛無覺兩個人。
那份沉默再一次蔓延開來。
無言，因這意外而冷靜下來的洛無覺知道自己剛剛差一點就陷入了黎應淡的溫柔中，也知道自己好不容易下的決定會在一瞬間毀滅，這全都是因為同一個人，同一雙眼眸，同一雙溫暖的手——
但是不可以。
十年前的離開導致這整整十年來他度過了一場噩夢般的歲月，雖然是噩夢，可是因為這噩夢中沒有黎應淡的存在，所以他不會覺得難受。雖然得不到那份愛，可是他不會後悔，因為曾經擁有過那份溫柔，會一輩子留在他的心底。
當又一次踏上了這片土地，他知道另一場噩夢即將開始。
一場相隔了十年的——真正的噩夢。
看到那雙清澈的眸子，洛無覺便有一種罪惡的心情，他已經不是十年前那個單純的少年了。不，從很久之前開始，他就已經不再單純，從母親去世的那刻起——
他的靈魂已經被玷污了，已經不再值得的任何人為他付出，珍惜他，擁有他。
現在的他，更沒有資格去愛黎應淡，甚至——
擁有他的愛。
所以，只能逃避。纖長的手指按住門的那一刻，他只想離開，離開這裏，離開這個國家，離開……任何黎應淡找得到的地方。
但是，他似乎忘了一點。
黎應淡這個人，對於想擁有和得到的，都會努力不懈的去追求，雖然他會用很傻很苯的方法，但是他不事實一個輕易放棄的人，十年前追何岳晴的時候就是如此。
當然，那個時候他並不知道所謂的移情作用是什麼，更不清楚自己喜歡的究竟是誰，感情又該如何歸屬，所以十年前他在沒有弄清楚那份感情究竟是什麼之前，他就失去了洛無覺。
然後就是這十年。
現在——不，更早之前，他就已經明白這份隱藏在內心深處不停竄動的火焰是什麼——這是一份愛戀，一份已經持續二十年的愛戀，直到多年後，他才明白過來。
雖然曾經失去，但是這一刻，他又有機會可以擁有，他豈會放棄？
看到洛無覺似乎想打開門，黎應淡知道他又想逃了。
這怎麼行！總是逃避是不會有結果的——這一點，他在十年前就深切體會到了。
在那雙手打開門之前，高大的身軀迅速移動着，只是短短的幾秒，黎應淡已經站在洛無覺與門之間，沉沉地看着他。
“……讓我出去。”他知道沉默已經沒用了，此刻冷靜下來的洛無覺也沉沉地看着黎應淡，從他的瞳孔中，洛無覺看到了自己的神情。
很好，很冷靜。不能再被影響了，洛無覺原本就該是個處變不驚的人，不管發生了什麼，都不可以再讓黎應淡影響自己。
洛無覺這麼告訴自己。
“我想和你談談。”
雖然有些惱怒剛剛那麼好的氣氛被破壞了，但是黎應淡知道剛才發生的事情，自己剛剛下意識中所做出的那個動作，已經在
洛無覺心中投下了一顆小石子，雖然小，可是卻很有效果，足以掀起千層波浪。
所以他決定再試一下。
“我們沒什麼好談的，請你讓開，我要去上課了。”努力維持着冷靜的神情，洛無覺轉了轉臉孔，避開了黎應淡直視過來的眼神，他告訴自己不能再看他的眼睛了，否則一切的努力一切的冷靜將毀於一旦。
而黎應淡卻不放過他。
“你在逃避什麼？”十年後的黎應淡已經不是過去那個毛躁衝動的少年了，他有學會了什麼是理智，什麼是冷靜。
“我沒有逃避，沒有必要。”
十年的時間真的會改變很多。
不止是自己，就連眼前這個一臉認真的傢伙都改變很多，若是十年前的黎應淡，一定馬上就會衝動的叫起來，最後被自己氣得說不出話來，跑開了，要真是那樣的黎應淡倒還好應付，但是現下眼前的這個——
他冷靜的語氣，深沉的眼神，還有無形中帶給自己的壓迫感，都讓洛無覺感到棘手，呼吸變得十分困難，甚至要窒息了。
“你有，如果沒有逃避，你為什麼不敢看着我？”
一句話點破了洛無覺的心思，瞬間，那張白皙的臉龐上浮現出了一抹因為心事被說中而愕然呆住的紅潮。
但是洛無覺畢竟是洛無覺，十年前他就是有名的“冰公主”，十年後的他，亦然如此，甚至比過去更加冰冷了。
“黎應淡，你不要自以為是。”猛然抬起頭，洛無覺那雙略帶褐色的黑眸中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猶如彈指般，迅即消失得無影無蹤，“我跟你說過很多遍了，我不認識你，也沒有興趣和你玩這種無聊的遊戲。”
“阿覺——”看到他眼中露出的冰冷和拒絕，黎應淡不禁有些急了，下意識的握住了洛無覺的手腕，只希望他能明白自己。
“放開我！”
拒絕更明顯了，洛無覺的冷靜也消失殆盡了，剩下的只有一個念頭——逃。
不能再留在這裏。
“阿覺！”扯開嗓門大叫，此時的黎應淡也顯得激動萬分，用力握住洛無覺的手腕，不願放開，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如果現在鬆手了，便會永遠失去這份愛。
“放手……”
被黎應淡忽然的大聲嚇到了，洛無覺愣了一下，旋即垂下頭。他知道掙扎是沒有用的，況且自己也不可能去出手傷害他，但是絕不能再次淪陷——
這樣矛盾的心情在他的胸口翻滾着，他忽然後悔了，自己為什麼要回來？為什麼要回到“明清”？
“拜託你放開我……”
深深呼吸，他不願落下眼淚，更不願被黎應淡看見自己脆弱無助的樣子，所以他只能低着頭，長長的秀髮遮掩住他的表情和即將落下的眼淚。
“阿覺……”
看到這樣的洛無覺，黎應淡有些不知所措，又一次傷害自己心愛的人，他真的很後悔，但是他也知道，如果不這麼做，洛無覺永遠不會正視自己，會一直逃避自己。
感到握住自己手腕的力量鬆懈了下來，洛無覺瞬間有一種力量被抽空的感覺，那隻大手傳來的熱度透過手腕傳到了胸口，“撲通撲通”，他聽到自己越來越快的心跳聲，是那麼的響亮，回蕩在洛無覺的耳邊。
沉默的氣氛又一次延續開來。
驀然，洛無覺隨身攜帶的手機發出了響聲，提醒他有電話進來了。
因為這個意外，黎應淡不得不鬆手。
垂下來的手腕在停頓了幾秒鐘之後終於拿出了手機，按下了“通話”鍵。
“是我……是嗎？我知道了，你先去吧，我馬上過來。”簡單的講了這幾句，洛無覺掛掉了電話。
現在，他又恢復了冷靜，睿智的眼神又染上了犀利。
“替我請假，我下午有事情。”
“不要。”倔強地轉過頭，雖然不知道那通電話是什麼內容，但是黎應淡覺得如果讓洛無覺就這麼離開了，一定會發生什麼——一種不詳的預感在心中緩緩浮現。
“……”不管這是否是黎應淡任性的表現，洛無覺決定不理睬他，走到桌旁，自己撥下了一組電話，卻在撥下最後一個號碼的時候被黎應淡迅速搶了過去。
“你是老師，而且下午有課，怎麼能隨便請假。”這種時候隨便什麼理由都好，只要能留下洛無覺，就算讓他承認自己是豬頭都無所謂。
這擺明是借口，而且是那種爛得不行的借口。
“……我的課和你沒有關係，我上不上課也與你無關。”
這是種說不出的感情，明明早在心裏決定了，回到這裏，並非自己所願，只是為了完成組織所交付的任務，完成任務就回去，回到那個黑暗的世界。因為不想玷污他的純潔和光芒，所以選擇離開，選擇逃避。然而，在決定了之後，為什麼這麼的矛盾？看到那雙熱情的眼眸，自己早已冰死的心為何還會跳躍，甚至加速？
在十年前的那天，自己不是已經決定了嗎？
在寫下那句話的同時，深深地決定了——不再愛了，不再愛黎應淡了，不再愛任何人了。
這一生，就註定一個人度過吧。這十年，不也是這樣度過的嗎？
但是這種後悔的心情又算是什麼？後悔離開他，後悔離開這裏，後悔去到那個黑暗的世界嗎？
不知道。
他告訴自己的答案永遠是個未知數。
“阿覺，你為什麼——”激動的黎應淡抓起了他的手腕，卻在下一秒被狠狠的甩開了。
“黎應淡，我說過很多次了！我不是你說的‘洛無覺’，要做夢你就去睡覺，不要在這裏放肆！”該死的，為什麼一定要讓他失控，為什麼一定要逼他變回洛無覺！
冷靜在瞬間又一次摧毀，剩下的只有難以平復的激動和愈來愈快的心跳。
“我從來沒有說過阿覺的名字，你為什麼會?”知道畢竟過了十年，黎應淡也不是當初那個傻頭傻腦的少年了，他學會了什麼是心機，什麼是耍詐，剛剛，就是他設下的一個小小的圈套。
他知道，如果這個“弗瑞克博士”真的是洛無覺的話，就一定會上當。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
“就算是在這個學校里，知道‘洛無覺’的人並不多，教過我和阿覺的老師都已經退休了，而學生們也只知道他‘公主’的外號，為什麼你會知道阿覺的名字？”
“我——”
真的是沒有想到啊，黎應淡竟然設計自己，而自己也會傻呼呼地掉進他這麼簡單的一個陷阱中去。
難道過去受的傷還不夠嗎？
難道一定要把這樣一個乾淨的黎應淡也拖進那個骯髒的世界嗎？
不！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