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下班回家的途中，黎應淡總會經過洛無覺過去居住的房子，每次騎着單車從遠遠的地方眺望，他就會想起十年前，當他們還是學生的時候，洛無覺不論是上課還是下課，都總是坐在自己這架自行車上，兩個人在青春的氛圍下緩緩駛回家。
這十年來，他每每經過這裏，總是會不自覺朝裏面看去，甚至有時候會停下車子，站在大門前，一站就是很多時候，直到旁邊的鄰居過來，告訴他裏面早沒人住了，他才依依不捨的離開。
今天，他還是照舊經過這裏，看着裏面黑漆漆的一片，連燈光都沒有，就想着快點回家吧，今天是他們一家子的家庭聚會，要是遲到了，就不知道會被那些表姐表妹們怎麼整了。
所以加快了踏板的速度，準備一口氣衝過去。然而——
“咦？”自己剛才是不是看見一個人影站在窗口？
不太確定的停了下來，回首看向身後的房子，在秋風中，它依然聳立着，卻顯得異常冷峻和可怕。
揉了揉眼睛仔細看了看二樓的窗戶，果然是自己眼花了，根本連個鬼影都沒有！
“果然是眼花了嗎？”喃喃道，黎應淡重新踏上了踏板，單車再度行駛了起來。
一路上，他總想着那驚鴻的一瞥，雖然只有短短的瞬間，但是他真的有看到一個人影啊！站在窗口，好象在看什麼似的……
難道是太想念阿覺了，所以才會產生這種錯覺嗎？
若是十年前的他，一定會因為單純的個性而很快忘記這件事情。雖然過了十年，他也不是當年那個年少氣盛，容易衝動的少年，但那率直的個性卻一點都沒有改變過，以至於到現在還經常被死黨何岳晴罵成豬頭。
但是這次他真的很在意，直到回到家還是一直想着那抹身影，怎麼多忘不了。
“站在門口乾什麼？沒帶鑰匙啊？”忽然門就那樣打開了，表妹黎緣站在門的那一端，帶着疑惑的眼神望着神情有些獃滯的黎應淡，見他還愣愣的站在門口，撇撇嘴，放大了聲音：“你到底進不進來？不進來我就關門了！”
“噢……”似乎還沒有從自己的思緒中恢復過來，黎應淡不像平日一樣反駁她，只是習慣性的鎖上單車，走進了屋內。
“兒子，過來，你來看看這幾個女孩子的照片，都長得不錯喔！可都是經過你老媽我精心挑選的哦-”過了十年，表哥表姐們，結婚的結婚，生子的生子，整個家族中就只剩下黎應淡一個人還沒有伴，因此黎母是格外的着急。
“放那裏吧，老媽，天天看都看膩了，換點新鮮的吧！”無奈的感嘆了一聲，黎應淡洗好了手，坐到屬於自己的位置上，而他的身旁有個空位置。
那是洛無覺的位置，在那天之前，每次他們家庭聚會，洛無覺都是其中一份子。
“好啦好啦，你不要看就算了，吃飯吃飯！”盛滿一碗飯，交給了黎應淡，順手打開了電視機，一邊吃飯一邊看新聞是他們家的習慣。
電視裏面正播放着國內外的新聞，忽然黎母眼前一亮，脫口大聲驚叫起來。
“你們快點看電視！”
漆黑的屋內，只有電視屏幕發出的光芒，熒幕中，正在播放國內新聞。
***
電視機前坐着一個男子，黑亮的短髮柔順的沿着完美的弧度貼在他的臉頰邊，台几上放着一杯紅色的葡萄酒，但是完全沒有被動過的樣子。
目光始終放在一閃一閃的電視熒幕上，手指支撐着下顎，他維持這個動作已經很久了，從國內新聞開始一直到現在，他都沒有改變過動作。
“玩什麼呢？房間黑黑的，看你從我進去到出來都沒有動過的樣子……”
忽然，房間的燈亮了起來，剛剛洗完澡出來的宇瑞樹穿着睡衣，頭髮濕淋淋的走了出來，一看到男子坐在沙發上，看着電視熒幕，他就了解了。
“那有什麼好看的？你真想看，去照鏡子馬上就能看到那位‘天才博士弗瑞克’的尊容了。”用毛巾擦了擦濕漉漉的頭髮，瑞樹宇走到男子的身邊，坐了下來。
“你敢確定他一定會看到這個節目？”他就是不明白，心中明明還有柔情，還有溫度，為什麼要裝出一副冷漠的模樣？整天帶着面具生活不累嗎？
“……這是他們家的習慣。”緩緩道出幾個字，男子關上電視機，順手拿起了茶几上的葡萄酒，一口飲盡。
“喝慢點，沒人跟你搶，而且喝得那麼快對身體也不好，阿覺……”有點可惜帶來的那瓶珍藏着的酒就這麼被浪費掉了，宇瑞樹奪過他手中的酒杯，心疼的看了眼。
“我說過在這裏不要那麼叫我。”冷冷地瞥他一眼，男子-洛無覺，同時也是天才博士弗瑞克警告道。
“好好，我知道錯了，Dr.弗瑞克，好了吧？”知道這是他死鴨子嘴硬，宇瑞樹也懶得反駁，索性直接進入話題，“不過，你對他們家還真是了解啊。阿……弗瑞克。”
話說了一半，他就被洛無覺冷冽的眼神逼得改口了。
“哼……”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洛無覺的眼神有些飄遠。
這讓一旁的宇瑞樹不由得嘆了口氣，雖然是美人，但是真的冷得太可怕了。
“我是不管你準備對黎-那個人怎麼樣啦，但是別忘了我們來這裏的目的哦。”提醒他來這裏的真正原因，宇瑞樹也酌了一口酒。
“我沒忘，我不是會因為私事而耽誤正事的人。”洛無覺收回目光，不再言語。
今晚註定是個不眠夜了。
然而，他真正期待的，是明天的來臨。
***
翌日
一改昨日的晴朗，一大早，天空就飄起了連綿的細雨，風中帶着絲的潮味，今天天氣預報只說是多雲，沒想到竟然會下起雨來。
神志有些不太清醒，黎應淡從被子中探出了腦袋，窗外的世界一片陰暗，耳邊回蕩着的是雨點敲打在窗戶的聲音。
“啪”、“啪”，節奏有些混亂，但也正象徵著黎應淡複雜的心情。
昨天晚上的家庭聚會上，他“看”到了洛無覺-在電視熒幕上。
那的確是一張熟悉的臉孔，但是卻印着“天才博士弗瑞克”的名字，並且出現了一長串關於這個人的簡介，比如他從小就
生長在國外，第一次到東方國家來，又比如他從小就展露如何如何的天賦，這一切都是那麼的自然，可以這麼說，除了那張臉，這位博士沒有一點地方與黎應淡記憶中的阿覺相似。
雖然家人都說是弄錯了，但是他敢確定，電視中的那個身影絕對是十年前離開的洛無覺，雖然只有短短的幾秒鐘，可隱藏在那黑色墨鏡下的容顏是他非常熟悉的啊！
迷迷糊糊的伸出手，摸向床頭的時鐘，拿到眼前一看，竟然已經七點三十分了！
“啊啊啊啊——！”發出慘叫聲的同時，黎應淡幾乎整個人從床上跳起來，一把掀開被子，擰起一旁的衣服就套上去。
“慘了慘了，要遲到了！”
急匆匆的衝下樓，用了三分鐘時間解決刷牙、洗臉，最後在五分鐘內灌了一杯牛奶、解決了一個煎蛋，一碗粥，最後拿起一片麵包直衝門外。
這可是他這些年來第一次這麼狼狽的衝出家門。都是那個該死的電視！
嘴上叼着一片麵包，腳下可不敢有半點怠慢，簡直是用足了吃奶的力氣，只可惜單車的速度最快也不過如此。
要知道，他可是從“明清”出來的，所以對於“明清”的校規，可說是了如指掌，要是做老師遲到了，那可不是教育批評的問題了，要扣薪水的咧！那怎麼行，本來當老師就沒什麼賺了，他不過是為了等待某人的歸來而成為母校的老師，如果現在工資又被扣掉的話，那他的人生也太悲慘了吧！
眼看着手腕的手錶正指向八點，黎應淡恨不得自己背上張出一對翅膀，立刻就飛到學校去。
不過不管怎麼想，都是在做夢而已，所以他只有努力的踩動踏板，以求在最短的時間內衝到學校。
在經過洛無覺的舊居時，他忽然停下來，腦海中又浮現出昨天在電視中見到的那張熟悉的臉孔。
昨天看到的真的是錯覺嗎？那個人影……
在凝望了那個窗口足足有一分鐘后，身後忽然響起一個嘈雜的聲音，原來是紅燈已經過了，後面的車因為自己的關係而不能行駛，所以才按喇叭提醒自己。
驚覺自己又陷入了回憶中，黎應淡當下甩了甩頭，理了理思緒，趁着號誌跳動的前一刻沖了過去，朝學校的方向快速飛奔而去。
然而。他錯過了，錯過了窗檯邊那雙包含着深邃與神秘的黑色眸子，錯過了那雙眸中閃熠着令人難以捉摸的複雜光芒——
***
學生時期的黎應淡最拿手的是體育，但是到了大學，他反而對理科產生興趣，短短四年時光，數學倒成了他的強項，理所當然，他在“明清”擔任的是數學老師了。
說起黎應淡在學校的名聲，可是大大的有名哪！
他的學生中有很多人都是過去那些學長、學姐們，甚至是同學的弟妹，經由那些學長學姐、同學的誇張形容，加上那些曾經教過黎應淡的未退休老師的傳播，幾乎全校所有的學生都知道這個笑得一臉燦爛，有時候卻傻得讓人想踹一腳的數學老師在十年前是學校里鼎鼎有名的風雲人物之一。
一個被譽為“王子”的男人。
同時，學生們還知道“公主”的存在。
“明清”學院開校以來最美麗、最冰冷、同時也是最有魅力的學生會會長。
學生們只從老師的口中聽到過關於“公主”的很多傳聞，也知道他忽然休學的事，但就是沒人知道他為什麼突然就休學了，所以讓人對他產生了更大的興趣。
直到現在，都還有學生纏着黎應淡這位“王子”詢問關於“公主”的事情。
“老師，這課昨天就上過了啦！而且你上的比其他班級都要快很多。不如今天講講您那位青梅竹馬的‘公主’吧，就當是等等那些比我們慢的班級吧！”
剛進教室，黎應淡就被學生們熱情的目光盯住了，只見那些與十年前的自己沒什麼差別的學生們正露出好奇期待的目光，黎應淡嘆口氣，放下手中的教科書。
“我都說過很多關於他的事情了，你們還想聽什麼？”
“再多說點啦！比如你們是怎麼認識的啊，‘公主’小時候又是什麼樣子，是不是跟傳說中一樣漂亮啊？老師您有沒有愛上過他啊？‘公主’這麼漂亮，老師那個時候又年少氣盛，也許就像是乾柴烈火，一發不可收拾哦——！”
學生們嚷起來，似乎一點都不放過他的樣子。
“你們哪，都不會把這種求知慾放到學習上。”說著不知道算不算言不由衷的話，黎應淡淡淡笑道：“不過你們既然是我的學生，做老師的自然要好好盡責了。”
“萬歲！黎老師你果然是‘王子’！”當場歡呼起來，整個教室幾乎炸翻了。
“安靜點，如果你們想聽的話就不要添麻煩。”
“OK——”機靈地眨眨眼睛，學生們在瞬間安靜下來。
“你們關心的問題嘛……我和他認識的經過我記得上堂課已經說過了；至於阿覺……‘公主’小時候是什麼樣子，簡單說來……我們學校的第一美女知道吧？”回憶起小時侯的洛無覺，黎應淡的眼神不自覺的更加溫柔了。
“知道，她長得真的很漂亮噢！”班上幾個曾經追求過她的男生興奮的叫道。
“恩……那我可以告訴你們，‘公主’他長得比我們學校的第一美女還要漂亮很多哦！而且有那種絕對不輸國際明星的氣質噢。”
說話的同時，洛無覺那張俊美的臉龐便緩緩的浮現在黎應淡的腦海中，昨晚看到的他因為只是短短的一瞬間，所以唯一能確定的便是他依然俊美這一點。
只是……只是墨鏡下的那雙眼眸似乎有些改變了。
“哇！那不是美呆了嗎！？”
都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學生們，特別是女孩子們，幾乎都露出了遙想的神情，帶着渴望的眼神望着黎應淡，“老師，您絕對有愛上‘公主’，對不對？”
天哪，看她們的眼神，簡直就是認定了他們之間有“姦情”嘛！
“我說你們哪……難道是現在世風日下，所以小孩子的想法都這麼複雜了嗎？聽好，我和‘公主’絕對沒有你們說的那麼複雜的關係，我們只是單純的青梅竹馬關係。”就算有也不能告訴他們，否則一定會鬧得全校上下都知道。
“騙人。”看着學生們一個個滿臉的不相信，黎應淡索性避開了話題。
“說吧，你們還想知道什麼？”
“老師，我們想知道‘公主’休學的原因。”一個學生舉手問道。
沒想到這一問竟問到了黎應淡的傷心處，英俊的臉上驀然浮上一抹矛盾的色彩，看起來有點象-懺悔？
“關於這個問題，就算我說了你們也未必能了解，所以——”
“老師不要耍賴啦！”
正當學生們吵鬧之際，下課鈴適時響了起來，學生們只能露出失望的表情。
“對了，黎老師，你知不知道今天學校會來一個大人物啊？”忽然，學生的臉上浮現出神秘的色彩，“聽說是一個美國來的教授，是個大美人哦！”
當然只是‘聽說’而已，他們還沒機會一睹‘大美人’的風采呢，可惜。
“有這麼回事嗎？”
黎應淡笑笑，對他而言，世界上只有一個人可以稱得上真正的美人。“下節課好好上，張老師可是個老頑固，經不起你們玩。”
“明白！”學生們的神情是神秘的，同時也是詭異的。
回到教師辦公室，黎應淡放下手中教科書，打開了抽屜，從裏面拿出一本厚厚的日記本，那是一本一看就知道經過多年的本子，厚厚的頁數，泛黃的紙張都明顯地說明一點-這本日記本跟在黎應淡的身邊已經多年了。
是的，已經有十年了。
自洛無覺離開的那天起，他便開始每天寫日記，現在也養成了這個習慣。
他只是想告訴遠在美國的洛無覺，那份日漸成熟和明了的感情和愛戀，以及深深的懺悔，只是一念之差，卻讓他們相隔這麼遙遠。
輕輕的打開筆記本，第一頁的透明薄膜里放着一張字跡模糊的便條紙，上面的字跡雖然很潦草，但是卻還能看出幾個字——
我不再愛你了。
這是十年前的那天，洛無覺唯一留下的話，至今仍被黎應淡保存在心底的這句話，就像是怎麼都消不去的傷痕一樣。
不過他已經決定了，不管多少年，他都會等洛無覺回來的，回到自己的身邊……
“呦，黎老師，你又在‘緬懷’過去啦？”忽然從身後傳來一個調皮的聲音，不用回頭看就能知道是誰了。
“你最近很無聊嗎？為什麼這麼多天都待在學校里？你老公都沒空陪你啊？”撇撇嘴，黎應淡將筆記本收進抽屜內，看着何岳晴。
何岳晴是黎應淡學生時代的好友，同時也是少數知道黎應淡和洛無覺關係的人。
“豬頭果然就是豬頭，說出來的話也是廢話，我待在這裏當然是‘盡責本分’地當代課老師啦。再說我老公最近的確很忙，我一個人怕寂寞才找你玩——”一點都不害臊的模樣，何岳晴笑得一臉得意。
“不說廢話了，阿淡，你知道學校裏面來了個教授嗎？”閃熠着神秘的眼神，何岳晴在他的桌子上坐了下來。
“不知道，我為什麼要知道這件事？”
“嘿嘿嘿，反正你看了就知道了——”
神情越來越詭異了。
此時，教務主任忽然推門進來了，身後似乎還跟着一個人。
“黎老師，我來跟你介紹一下，這是今天到我們學校任教的博士，請進來吧！”
原以為進來的會是一個長滿鬍子的老頭，沒想到在看到的一瞬間，黎應淡幾乎停止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