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他在看廚痴。
非常非常非常仔細地看着廚痴。
很奇怪,鬼嘯在看着廚痴的時候,他周身環繞的血腥味似乎淡了一些,感覺那種魔魅的吸引力似乎也淡了一些。
終於能移開視線了。
突然覺得,現在站在眼前的廚痴的弟弟,跟傳說中的鬼嘯……
怎麼說呢?好像有些不一樣。
說不上來那種感覺,雖然有着非常可怕的氣質,看着看着,卻突然覺得這麼可怕的他有些可憐。
奇怪,怎麼會覺得他可憐?
廚痴有沒有發現他呢?
恢復了好奇心的我,不敢轉頭,只能拚命努力着,用眼睛能夠斜視的最大程度,小心地看後面立刻滿臉掛下來一堆黑線。
整個客棧里,所有的人都感受到空氣里令人毛骨悚然的因子,廚痴居然一點都不為所動……
或者說,廚痴根本就沒發現!
他正皺着眉,用自己隨身帶的筷子,夾着半粒花生米,死死地盯着一般的研究。
坐在後面的陳伯,也是讓我黑線的人物之一……
出現了這麼可怕的人物,居然仍舊是冷冰冰的平板臉,連個驚訝的表情都沒有!維持着平常的姿態坐在那裏……
陳伯的可怕程度,果然跟鬼嘯是同一級別的。可是,老爺怎麼會跟鬼嘯扯上關係?
那隻鷹我記得還很清楚呢!
還來不及思考這個疑問,鬼嘯的臉色開始陰沉下來。雖然是那麼美麗古典的一張小臉,陰沉下來的模樣居然跟七月半的鬼也差不了多少。
廚痴還沒看到他。
好像就是因為這樣才生氣的吧?廚痴跟他弟弟的兄弟感情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呢?
廚痴應該是跟家裏脫離關係了吧?出了家門就沒有名字,這句話的意思不就是斷絕一切關係,連原來的名字都不能用嗎?
可是現在看他弟弟,不像是斷絕了關係的樣子啊?
啊!鬼嘯的臉色已經變成鐵青了!
跟廚痴也算認識了滿久了……
應該能算朋友吧?
想到這裏,我立即拿一顆花生米,小心翼翼地朝鬼嘯的方向張望一下……
很好,他還在看廚痴。
花生米在空中劃過一道曲線,往身後墜落。
希望能夠驚醒那個白目又粗神經的廚痴。
「撲」的一聲,丟得很准。是掉在桌子上的聲音。
看來阿福我挺厲害的嘛!廚痴醒了沒有?快點發現啊!不然的話,以阿福我的經驗,等下屁屁要被扁了……
上次喝酒喝得太專心了,沒看到老爺……
據說老爺在我眼前晃悠了很久。
後來屁屁就挨扁了。
輕輕地,五下。
一不小心又走神了。
不過這次因為氣氛比較緊張,所以走神沒走多遠。
「嚇……」剛回神,心臟就差點跳了出來!
眼前多了一個人,正用那雙冰冷的血色美眸盯着我
雖然沒有殺意,但那眼裏恍若天生、濃濃的血腥味,還是讓我心臟用力狂跳起來!
什麼時候上來的?
不過幾秒鐘的時間而已,難道他真是鬼魅?
幸好,他只是路過而已。因為只是盯着我看了一眼,他就往廚痴那裏走去。
不敢轉頭看。我支着兔子一樣的耳朵用力聽沒有任何聲音。
這麼破舊的木樓板,哪怕一個三歲娃兒在上面走,也能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
但是真的沒有任何聲音。
不對,有聲音。
是廚痴嚼着花生米的聲音。客棧里太安靜了,所以連嚼花生米的聲音,都異常地清楚。
原來剛才我的花生米白丟了
好奇好奇。
真的非常好奇啊!可是又不敢看……
剛才應該坐到陳伯身邊去的,那就能光明正大地看熱鬧了。
好半晌,除了嚼花生米的聲音,身後仍舊沒有其它任何響動。
終於,花生米嚼完了。
該有反應了吧?至少也該看到具有無比存在感的鬼嘯弟弟了吧?
換了嚼茴香豆的聲音。
到底是看到了還是沒看到啊?好奇心快殺死一隻貓了!
被好奇心招得全身發癢的我,實在是忍不住了,終於冒着生命危險,無比緩慢地、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甚至我敢保證,我小心得連空氣都沒有驚動的轉頭過去看一個纖細的側影。
正坐在廚痴那張桌子的右邊。
廚痴大張着口和眼睛。
表情獃滯。
以一個奇怪的姿勢定格。
往前伸出的手,看起來好像要去夾茴香豆的模樣。但是,手裏卻沒有筷子。
而手裏拿着廚痴那雙象牙筷子,嘴裏咬着茴香豆的是廚痴的弟弟鬼嘯。
廚痴還在發獃。
不要光顧着發獃呀!至少也說句話。不然怎麼對得起我的好奇心!
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險在這裏看熱鬧的!
那邊,鬼嘯優雅地吃着廚痴點的下酒菜,拿過廚痴丟在一邊碰也沒碰的美酒,輕輕嗅了一下。
那有若蘭花般的姿態、那潔凈如玉的氣質,真是說不出的好看!
原來鬼嘯跟平常人沒什麼兩樣嘛!也是要吃東西的,還會聞酒的味道!
倒不是說我原來以為鬼嘯是不吃不喝就能活的。
誰都知道嘛!鬼嘯再可怕也還是人,當然不可能不吃不喝!
可是原來只覺得鬼嘯好可怕,所以就不會去想像到他吃東西的模樣。現在看到了,不但跟普通人一樣的吃東西,姿態還優雅得很!
沒見過吃東西能吃得這麼迷人的人!
奇怪啊!那恍若與生俱來的血腥味,怎麼不見了?
是廚痴的緣故嗎?有這麼一個只看重廚藝的哥哥,很辛苦吧?
不過,仔細想想,廚痴有鬼嘯這麼一個弟弟,估計也是從不燒香拜佛的結果。
「你你……」廚痴結結巴巴了半天,仍舊只能發出這樣兩個短音。
當然了,張着那麼大的嘴巴,還定格了那麼久,下巴沒有掉下來已經很不錯了。現在不過是抽筋而已,運氣真好啊!
鬼嘯拿起小酒瓶,往瓷酒杯里注入香雪酒,彷彿沒有聽見廚痴在說話。
酒香四溢,勾引起我肚子裏的酒蟲。
修長的手指平穩地捏着酒杯沿口,端起來,湊近嘴邊輕輕啜飲一口……我也好想喝,可是,要是轉回頭喝酒,不知道等下還有沒有機會回頭看熱鬧。
鬼嘯跟廚痴耶!可不是天天都能看到的!
熱鬧和酒不可得兼……舍酒而取熱鬧也……
美酒啊美酒!
一仰頭喝完那一整杯,美酒順着優美的頸部曲線滑下去……
忍不住也跟着吞了一口口水。
美酒啊!
三聲吞咽的聲音?
鬼嘯喝酒有聲音是理所當然的。
想念美酒滋味的我,剛才不小心也吞了口口水。
那還有誰?
視線掃射,瞄準廚痴?
端着一張痴迷的臉,緊緊盯着鬼嘯優美的頸子吞口水的,赫然是廚痴?
這是什麼狀況?
舔舔發乾的嘴唇,阿福我發現,這真是越來越有趣了!
這兩個人的關係有古怪!
更詭異的是,鬼嘯居然對着廚痴微微笑了一下。
這一笑,連我這個坐得遠遠的人,都感覺到一陣風吹桃瓣,漫天飛舞地迎面撲過來!那麼,正對着那朵柔媚的笑容的廚痴……
真是太可怕了!沒想到充滿血腥味的可怕鬼嘯,居然還能將那一身充滿魔性魅力的絕美皮相,發揮得如此淋漓盡致!
誰能想像得到啊!媚笑的鬼嘯!
看到廚痴的口水滴下來了。
感覺好興奮!等下不會被滅口吧?
鬼嘯在微微一笑之後,繼續滿了一杯酒,小酌起來。
看到如此難得的景象,美酒的吸引力對我已經不算什麼了。今天犧牲品嘗美酒的時間,真是太值得了!回去跟老爺好好誇耀一番!
不知道老爺回去了沒有。
緊緊盯着眼前這奇怪的一對……
呃,實在是很難把這兩人聯想成兄弟的阿福我決定,這邊的發展似乎沒有那麼快,還夠時間神遊一陣。
從老爺現在在哪裏,一直神遊到午膳吃什麼,再神遊到廚痴有人絆着,下午終於可以好好地曬太陽了……
好久好久以後,廚痴才發現自己正盯着弟弟發獃,立刻收斂起手腳和痴迷的眼神,像等着挨罵的小孩一樣,端正地坐在桌子前面,低着頭。
看到了耳根紅了……
一隻修長的大手探過去,擦掉廚痴嘴角剛才沒有滴下去的一滴口水。
手收回來,魔魅的美人看着食指尖上的口水。
「唰」地一下,廚痴整個臉變得通紅!
如果是我的話,我也會臉紅的!
可惜老爺還沒有帥到能讓我看得流口水的程度。
好可惜。
鬼嘯指尖湊近嘴邊,看那神態、那動作……
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吧?
不要啊!我心臟不好!
就在我用力把驚訝的尖叫憋在肚子裏的同時,那個殺盟的大當家,據說生飲人血、活吃人肉、殺人不眨眼、喜歡虐殺小孩的鬼嘯,伸出粉色的舌尖,輕輕將廚痴的口水舔了進去……
大庭廣眾之下,一個是只認得廚房的廚痴,另一個是殺人殺着玩的鬼嘯這已經不是一句「曖昧」就能夠形容得了的!
我可憐的心臟!受了太大的刺激,幾乎要罷工了!
腦袋,已經罷工了。
那邊還有個更可憐的當事人……
看那血紅血紅的臉頰,一直紅到耳根和脖子裏面……
估計連腳趾都通紅了吧?
原來廚痴除了知道做菜以外,至少還懂得害羞。
真的是兄弟戀……
我以為是我想太多了,結果原來我想得還不夠多,事實總能嚇人一跳!
魔魅的美人挑了挑眉,好像對舌尖的味道比較滿意,又露出一個顛倒眾生的笑容。
幸好客棧里現在客人稀少。不然的話,大庭廣眾之下,盡情施展這般魅力,簡直是破壞人家家庭!
看吧,除了我、廚痴、陳伯以外的兩位客人,不就張着嘴巴,露出一副痴迷甚深的模樣?
又是兩個被同性吸引了的男人。
鬼嘯可不管人家用什麼樣的眼光看他。據我所知,像鬼嘯這樣的武林高手,連幾百米外螞蟻摔跤的聲音都能聽見,何況不過是樓下兩個大男人吞咽口水的聲音!
當然,我不是武林高手,不過耳朵不行,眼睛倒還可以。那兩個男人吞口水的動作幅度太大,眼睛餘光稍微瞟了一眼就看到了。
在鬼嘯的眼裏,或許我們連螞蟻都不如吧?因為他只看到廚痴。
全身都因為害羞而變得紅通通的廚痴,看起來有點可憐。可是鬼嘯卻仍舊沒有放過他的意思,他夾起三顆花生米,送到廚痴的嘴前。
不過廚痴看起來太害羞了,也有可能是受到衝擊力太大了,仍舊低着頭,乖乖地罰坐,不肯張口。
「幹嘛不吃?」鬼嘯挑起一邊眼角。
沉默了半晌,廚痴很小聲地問:「你怎麼會在這裏?」
那說話的聲音,簡直跟蚊子叫一樣,不仔細聽的話,連一個字都聽不見。
毫無笑意地勾了一下唇,魔魅美人把筷子轉了個方向,放進自己的嘴裏吃掉,然後乾脆地放下筷子,大有要長談的架式。
「我怎麼會在這裏?」鬼嘯用一種嘲諷的語氣重複了一遍,冷冷地道:「吃干抹凈就想逃跑,這是哥哥你對我的教導嗎?」
這句話讓我的全部神經一起停擺暫且不說。我以為廚痴臉紅到那種程度已經是極限了,但現在知道了,原來人的潛力真是無限的。因為這一刻,他的臉簡直紅得要滴出血來了
這同時也證明了鬼嘯那句石破天驚的話的可靠性。
雖然鬼嘯一副絕色面孔,但想到有關鬼嘯的傳說,我以為廚痴才是被吃的一個。
看來以後在這方面,還是要以貌取人才是。
雖然紅着臉,低着頭,但廚痴還是小小聲地抗議,「我離開的時候,有告訴過你。你也同意了的。」
鬼嘯從鼻子裏冷「哼」了一聲。
「你看起來一副想要自殺的樣子,難道我能不讓你走?當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是沒關係,但你在外面玩了這麼久,也差不多該回家了吧?」
廚痴聞言,小幅度地扭動了一下發酸的筋骨……
那麼大個人,縮成這麼小小的體積,當然會骨頭酸……
拿手指撓撓腦袋,仍舊小小聲地解釋說:「我沒有說要當沒這回事情。那次是因為我拿錯了煮葯膳的中藥,才害得你……呃……痛是我的錯,我當然會面對,只是一時沒有做好心理準備。」
有幾個字很含糊地含在嘴巴里,但以阿福我的聰明,不用腦袋想,用腳趾也想得出來他說的是什麼。
原來是「葯」后亂性啊?難怪。
「哦?負責?」鬼嘯眼裏閃過一抹精光,「你要怎麼負責?」
對啊。要怎麼負責?兩個都是男的,總不能以身相許吧?
差一點,我以為我看錯了。因為廚痴居然露出忸怩的表情……
一個大男人做出忸怩的樣子,我現在知道了。
看在人家眼裏,我對老爺撒嬌的樣子,大概也是這樣的感覺吧?真的好噁心……
但接下來廚痴的話,差點讓我吃驚得滑到地上去。他居然很彆扭地說:
「我讓你做一次回來,然後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怎麼樣?」
我突然覺得這個世界變得無法理解了。
我被世界拋棄了嗎?只有我無法理解嗎?
鬼嘯端着一張絕美的小臉,淡然地問道:「這就是你花了五年時間想出來的解決辦法?」
廚痴抬起許久不見的臉龐,仍舊紅通通的,很希冀地看着鬼嘯,說:
「這樣不是很好嗎?這是我想出來的所有辦法裏,最完美的一個了!」
鬼嘯秀氣的眉毛斂了一下,釋放出一個充滿魅力的皺眉表情,然後用非常堅決的、不容許任何異議的語調說:「我只接受一個解決方法。那就是……你嫁給我!」
啊?嫁給他?我張口結舌。
遺傳果然是有道理的
聽到鬼嘯的話,廚痴臉色一下子青一下子白,那麼複雜的表情,看不懂他到底在想什麼。不過按照常理推斷,被弟弟求婚,那種複雜心情,應該不是普通人能夠理解的吧?
我是普通人,我就無法理解,而且我也沒有兄弟。
瞄瞄鬼嘯一臉不答應就讓廚痴好看的嗜血表情,很替廚痴擔心,可是我幫不了你。
對不起……
廚痴臉色變來變去變了許久,終於幽幽地道:「只是不小心讓你痛了一次,你居然記恨這麼久……你的意思是……除非我也痛一輩子來償還你,你才會消氣嗎?」
可憐兮兮地看着鬼嘯,久久以後,廚痴長長嘆了一口氣,他死心地說:
「也罷,誰叫我只有你這麼一個弟弟呢?但一輩子不行。還你三年該夠了吧?」
絕倒!
連我這麼笨拙的人,都能聽出鬼嘯的意思根本不是這樣,廚痴居然能夠理解到那樣地步,真讓我佩服得五體投地!
眼角瞥到連陳伯都忍不住麵皮微微抽動,眼睛裏露出驚訝的神色。讓我更是佩服得無以復加!
倒是鬼嘯修養甚佳,一點都沒有驚訝的模樣,好像早就料到廚痴會將他的話扭曲成這樣子。真不愧是兄弟,對廚痴的了解,是我們這些外人所不能及的。
奇怪的是,廚痴對他弟弟的了解好像正好相反,還不如我們這些個看熱鬧的!
鬼嘯愜意地坐着,開始跟廚痴討價還價起來,「三年不夠,至少也要二十年。」
二十年這跟一輩子有區別嗎?
看來廚痴的時間觀念還是頗強的。他很可憐兮兮地看着鬼嘯,說:「二十年太長了。最多五年。我只是讓你痛了一個晚上而已,你也太會記恨了吧?記得你小時候好可愛的,而且都好乖地聽我的話……」
可愛?乖?
我實在無法把這兩個形容詞,套到傳說中殺人如麻的鬼嘯身上。要是說從小就美麗非常,我還能心有戚戚。但滿身血腥味的鬼嘯,真的會有可愛跟乖巧的時候嗎?
鬼嘯美麗的臉皮微微抽動一下,看來對這兩個形容詞也頗不能夠接受的樣子。
但他不愧是控制情緒的高手,仍舊不緊不慢地說道:「十年,至少十年,不能再少了。你還記得從小你是怎麼教導我的?你說過,男子漢要敢作敢當,還記不記得?」
果然是個厲害人物啊!明明是如此不符合常理的要求,卻拿這麼光明正大的理由來說服,厲害厲害!
廚痴沉默良久,終於認命似地說:「好吧。我既然做了,當然要承擔後果。」
完了……可憐的廚痴……
低着頭的他沒有看到,但我可看到了。鬼嘯血紅卻如同水晶一般清澈透明冰冷的眼裏,明明閃過一抹得逞的亮光。飛快地,消逝在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