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這才是真愛！

即使跨越了時空，

兩顆心仍緊緊的交纏。

一直到走進辦公大樓的電梯，陳偉還無法相信今天早上所發生的事。

叫他相信沈加珈那小女人有特異功能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但是，如果她沒有特異功能，為什麼他哥哥會出現奇迹般的反應？更令他百思不解的是，沈加珈在見到他哥哥時，竟哭得像個淚人兒，有如陳子超是自己的親人般。所有發生的事儘管不合邏輯，但卻又是自己親眼所見，該如何解釋呢？

尤其是他竟然莫名其妙的答應讓沈加珈留下來。難不成是沈加珈利用特異功能控制了他的思想？

一進辦公室，他的秘書王小姐愁眉苦臉的迎了上來。

「董事長……」在公司里她是個盡職而且工作能力強的助手，幾乎沒有任何事可以令她如此為難，唯一的一件事一定是李如意又來找他了！

「李小姐堅持要等你，所以……」

他點點頭，示意她不必再說下去，然後走進自己的辦公室。

他知道為什麼王小姐會對李如意束手無策，就連他自己也拿她沒辦法。

李如意是李如萍四叔的獨生女。

李如萍在陳子超發生意外后，明白自己根本無法取代葉紫玉，加上陳子超又變成了植物人；所以她在大學畢業后，馬上以相親的方式嫁給了李振華同鄉的兒子。現在不但婚姻幸福，而且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最大的孩子明年就要國中畢業了，正所謂歲月不饒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未能成為陳家媳婦而感遺憾，還是從自己幸福的婚姻中領略到相親的好處；去年，她竟扮起了紅娘，打算撮合陳偉和堂妹李如意。

陳偉對她的熱心和心意，簡直是敬謝不敏！但偏偏李如意卻對他一見鍾情！

男追女隔層山，女追男隔層紗，這雖是普遍認為的「至理名言」，但在陳偉身上卻起不了什麼作用。

李如意雖是獨生女，但在她身上完全找不到驕傲、拔扈的壞習性；相反的，她柔順得像個瓷娃娃。就因為如此，陳偉才無法對她說太重的話；更令陳偉備感頭痛的是，他的風流艷史嚇不了李如意。他甚至多次表明他們之間根本是不可能的，但是她卻未因此而打退堂鼓，真叫他不知該拿她如何是好。

她雖然不是那種美如天仙般的女孩，但是她的穿着打扮總透露出一股大家閨秀的風範；而且她的模樣會令見過她的男人產生想要保護她的慾望。但是對這種女孩子，陳偉卻只敢遠觀，他怕一旦惹上了會「後患無窮」。

對付女人，陳偉自有他的一套方法；但是碰到了李如意，他真的是無計可施。

有時候他真懷疑是不是上天特地安排她來懲罰他的。

逕自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前，順手拿起一份文件開始研讀。

不是他故意忽略她，當她是透明人，而是他如果不這麼做的話，可能引起她的誤會；畢竟，她一廂情願的投入感情已夠令他苦惱了。

「阿偉。」她輕輕柔柔地叫着他的名字。

「對不起。」他甚至連頭都沒有抬，仍自顧自地批着公文。「這些文件是急件，妳有什麼事嗎？」

李如意不是白痴，她當然知道陳偉只是在敷衍她。

但是她無怨無悔。誰叫她在見到他的第一眼時就已不可自拔！不管他如何風流成性，不管他用什麼態度對待她，她都能忍受。有志者事竟成，她相信終有一天他會被她的真情感動的。

「我沒什麼事，你忙你的，我坐在這兒陪你。」

她果真靜靜地看着他，不再發出聲音。但是在她注視下，他那還能專心做事？

天哪！陳偉真恨不能拿個榔頭或什麼的來敲醒她！為什麼會有人執迷不悟到這種程度？

唉！她的柔順實在叫人不忍心對她說句重話；只是，可苦了自己！

為什麼她就不能潑辣兇悍一點？這樣他就可以毫無顧慮的拒絕她，請她離開。

他常想，要用什麼方法才能令她知難而退？唯一能令她打退堂鼓的辦法，只有他結婚。

但若只是為了讓她死心而套上婚姻的枷鎖，對他而言絕計是不可能的；他才二十九歲，要他放棄單身的自由，那無疑比殺了他還痛苦。

他也曾想過找一個人來配合他演一齣戲，但是他知道這種想法太過冒險。萬一對方當了真，那不是自討苦吃、自找麻煩？

正當他已無法再忍受李如意那雙愛慕的眼神時，對講機傳來王秘書的聲音。

「董事長，您忘了您約了一個客戶在西華飯店用餐嗎？」

「客戶？」他愣了一下，心裏感謝王秘書的善解人意。

「現在他已在飯店等了，不知董事長什麼時候過去？」

「啊──馬上過去！馬上過去！」他心裏大笑，但臉上卻裝出一副愧疚的樣子。「如意，對不起，不能請妳去吃午飯了，不如我請王秘書陪妳？」

不是他不仁不義想陷害王秘書，實在是因為他不想讓她太難堪。

「你忙你的吧！公司的事比較重要，不用擔心我，我等一下去如萍家，她正想帶我去逛街。」她就是一個如此體貼的女孩。

「那我開車送妳到如萍家吧！」他想減輕自己的罪惡感。

「不用了，你已經遲到了，還是快點去吧，免得讓客戶誤以為你是個沒時間觀念的人，這樣對你是不公平的。」

現在陳偉真想叫自己去撞牆！為什麼這麼好的一個女孩，他竟會對她一點感覺也沒有？

「那我叫司機送妳過去。」

這一次，她不再拒絕，點頭答應了。

※※※

面對吳太太的眼光，沈加珈真是坐立難安。

顯然吳太太對她的特異功能好奇到極點了，而且還一味認定她有神奇的醫術，真叫她不知如何是好！

「沈小姐，等我女兒考完聯考，我讓她來拜妳為師好不好？」她興緻高昂。

但沈加珈卻在心裏暗叫苦！

拜她為師？吳太太八成是中了電視武俠劇毒太深，否則怎麼會有如此荒謬的念頭！

「要學這種本事還得靠天分，強求不得的。」她無可奈何的掰着。

吳太太猛點頭，對她的說法連連稱是。

「吳太太，有些事我可以請教您嗎？」為了不讓吳太太打擾葉紫玉和陳子超的獨處，她只好多找一些話和吳太太聊一聊，也可以趁機知道一下陳家的情況，免得在陳偉面前露出馬腳。

「有什麼事妳儘管問，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她已把沈加珈看成了她女兒未來的師父，所以想拉攏拉攏她。

「陳偉他結婚了嗎？」話一出口，她幾乎惱得想咬斷自己的舌頭！他有沒有結婚干她什麼事了！

「陳先生他還沒結婚，妳難道不知道嗎？」她當真以為沈加珈真的無所不知。

「當然知道！我只不過想印證我的特異功能是否正確。您知道的，有些時候，我太累時，特異功能也會出點狀況。」她很技巧的自圓其說。

「是不是我和妳說太多話了，影響到妳的功力？」吳太太並沒有起疑，對她的「能力」仍深信不疑。

「沒事，沒事！」她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請妳告訴我一些有關妳照顧陳先生他大哥的事，這樣也好讓我心裏有準備，到時候不會手忙腳亂。」她轉開話題，以免穿幫。

「看護的工作沒有妳想像中的簡單，而且妳又沒有受過專職訓練，恐怕會很辛苦。」

她可不怕辛苦，只怕自己真的學不來。

唉！現在她真的是騎虎難下了！

「我會很認真學的，我保證。」她做個她發誓的手勢。

※※※

一天下來，沈加珈透過吳太太的說明介紹，已大致對陳家有個粗淺的了解；尤其是陳偉，除非她母親在家，否則他是不回家吃飯的，整晚在外風流。這點倒令沈加珈對他的好印象大打折扣。

她生平最討厭風流不羈的紈ψ擁埽最痛恨用情不專的男人，就像王裕──一想到王裕，她的好心情全給破壞了！

只要見過王裕的人都會說他是個忠厚老實的人，可是誰料想得到他竟會背叛她！不過只要冷靜一想，她倒覺得可笑透了。

他們分手不到三天，她竟早已把他忘得一乾二凈！這是不是意謂着他們之間並不曾真正相愛過？

她邊想邊往廚房走去，正好遇到剛下班回來的陳偉。

「妳要上那兒去？」他換上了一套休閑服，看起來舒服多了。

「吃飯呀！」整天裏她只挂念着葉紫玉，和顧着與吳太太聊天，中餐只吃了幾口，現在肚子早已餓得咕咕叫了。

「既然要吃飯，幹嘛不坐下來吃？」他十分紳士的為她拉開椅子。

「如果我沒記錯，我現在的身分好像不能和你一起同桌吃飯吧？」她輕鬆的聳聳肩。「我看我還是『識相一點』，進去和吳嫂他們一塊吃，免得消化不良。」

陳偉笑了！不知為什麼，她的話里雖然夾槍帶棍，但是他一點也不以為意，反而更想和她多聊幾句──終於他找到答案了！他答應讓她留下，完全是為了她這個「特點」。

「可是妳還沒正式上班。」

「但是你已經開始付我薪水了，難道你忘了嗎？──老闆！」她特地要他記住他們之間的關係，所以故意將老闆二字加重。

「既然我是老闆，那我現在命令妳坐下來陪我一塊兒吃飯。」陳偉挑挑眉。

這是命令嗎？給他點顏色，他還當真開起了染房！他以為他是誰？他又當她是誰？沈加珈在心裏嘀咕着。

要不是還得繼續待在陳家，她一定會毫不思索的就將桌上的熱湯往他身上潑去！

「老闆。」她決定以後就這麼叫他。「你還真是貴人多忘『時』，麻煩你看看現在幾點了！下班以後我可不受你管束！再說如果這是加班的話，對不起，我有權利拒絕。」沈加珈說完，也不管陳偉的反應如何，逕自離開餐廳，往廚房走去。

她說話的語氣，她離去的神情，突然令陳偉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是她！

陳偉終於想起她為什麼看起來如此眼熟。她就是前些天在餐廳里拿了一杯冰水潑了她變了心的男朋友一臉的女孩。沒錯！真的是她！這一刻，陳偉非但沒有生氣，反而笑得更加開心了。

※※※

原以為用過晚餐后，她還得和陳偉大眼瞪小眼；但意外的是，並沒有見到他的人影。

大概又出去哪兒風流快活了吧！

管他呢！她現在一心一意記掛的是在陳子超房內的葉紫玉。趁吳太太在洗澡的空檔，沈加珈不顧腳傷，咬緊牙匆匆走上樓。

「前生還欠相見債，此日來償未了冤，想得報君無別物，生時雙淚死時魂。」

沈加珈倚在房外，聽着葉紫玉念出這一闋詞，讓她又是一陣鼻酸。

在她第一次離家北上求學時，她沒有哭；當她知道王裕背叛了她時，她也沒有哭。

但是她卻為了葉紫玉對陳子超這份深摯的愛，三番二次的落淚。

當真愛到深時無怨也無悔！

「他還好吧？」她走到葉紫玉身邊，發現陳子超沉睡如昔。

「都怪我！這一切全怪我！子超他媽媽說得對，我生來就只會害人！要不是我，他又怎麼會變成這模樣？」她傷心欲絕的泣不成聲。

「妳說什麼傻話！」沈加珈故作鎮定的反駁她，她實在不忍心見葉紫玉如此自責。「妳不是也成了孤魂在人世間痴痴尋他二十年？如果老天有眼，就不應該如此折磨你們二人，讓你們陰陽分隔。」

「加珈，妳錯了。」她淚眼婆娑。

「我錯了？」

「其實子超他可以好好的活下去，但是他說過『生在一起，死不分離』，因此才不願醒過來。」

沈加珈整個人傻住了！張着口久久說不出話來。她俯身看沉睡中的陳子超，再把眼光調向葉紫玉。

「妳是說他不是真的成為植物人，而是自己不願醒過來？」

葉紫玉點點頭。

沈加珈的眼眶霎時湧出淚水，生平第一次感到如此心痛！

如果不是有這段奇遇，她會以為這種情節只在電視、電影或小說中才看得到。

生在一起，死不分離！

陳子超知道殉情不成而自己獨活下來，竟選擇以這種方式想了卻自己的一生。

她現在才明白痴心的不只葉紫玉一人。

「那──他會死嗎？」她知道這問題有些殘忍。

其實死對陳子超而言又何嘗不是一種解脫？而且還可以和葉紫玉在陰界重逢，豈不是個最完美的結局？

「我不會讓他死的，我不只要他醒過來，而且還要他好好的活下去，他的人生可以是美好的，怎麼可以因我而結束呢！」她臉上現出一抹光采。

然而沈加珈所說的一句話令她那抹光采頓時消失了。

「沒有了妳，他的人生永遠是殘缺的。」

「雖然我不能和他廝守一輩子，但是他還有我的愛，他要為我的愛而活。」她堅定的說道。那光采又回來了，柔和了她眼中的痛苦，也撼動了沈加珈的心。

葉紫玉緊緊握着陳子超的手，靠在他耳邊對他低語。沈加珈一字不漏的聽進耳里。

「子超，睜開眼睛吧！只要你睜開眼睛，你就可以看得見我在你面前，為了我，你一定要醒過來！為了我的愛，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沈加珈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突然間變得這麼愛哭。

葉紫玉的這一番話，使她好不容易才止住的淚水又在她眼眸中彙集，竄流而下滴在陳子超的眼皮上。

像是神話奇迹般，陳子超的眼皮似是感應到什麼似地振動了一下，然後緩緩的睜開來。

沈加珈被眼前的情景震懾住了！連連退後了好幾步，完全沒注意到站在她身後的陳偉，一直到她撞到他，沈加珈整個人才完全清醒過來。

剛才她一定是眼花了！沈加珈在心裏想着。

一個低沉又帶着沙啞的聲音傳入她耳際。

「紫……玉！」陳子超輕喚了一聲。

這一聲包含了多少情愛！多少思念！他眼中那抹要與心愛的人一生一世廝守的悸動，令沈加珈不禁泫然欲泣。

這一幕完全落在陳偉的眼中，他和沈加珈一樣，被眼前的景象震懾住了！

由於他只看得見沈加珈，所以他把陳子超的清醒全歸功於她的特異功能。

「妳真的有特異功能？」他忘情地握住她的雙臂大叫着：「謝謝妳！謝謝妳！」然後把她緊緊抱在胸前。

一切發生得太突然，沈加珈根本來不及反應，只是愣愣地任由他抱着。

一切就這樣自然而然地發生了。

他的唇碰上她的唇，只那麼輕輕地一觸，彷佛上了漆似地再也無法分開。

她的唇輕軟而溫柔，彷佛月光；他的吻溫柔如夜，綿柔如風，令她心生蕩漾，陶醉其中。

她和王裕也接過吻，但是卻從沒有如此甜蜜的感覺！

她應該抗拒的，但他的手緊緊的捧着她的臉，使她無法避開。

像是永遠也吻不夠似地，他不斷以輕巧靈活的舌尖探索她的甜美。

沈加珈的身體漸漸地背叛了自己的意識──她緩緩伸出手臂纏繞住他的頸項，身體更加的貼近他。

陳偉因她的貼近而發出一聲愉悅的呻吟，沈加珈感覺到他的反應，腦中閃現警訊。

這是怎麼回事？他把她當成什麼了？他的玩伴女郎？

她用力將他推開，自己也因失去平衡而踉蹌了幾步。

「到底怎麼了？」他困惑的看着她。

「你憑什麼吻我？」她使力的擦着被吻過的雙唇，努力剋制胸中膨湃的莫名驚慌。

陳偉瞇起眼，嘴角不禁泛起一抹笑意。

不過，他並沒有開口說任何的話，只是悠哉的拿起電話筒撥電話通知醫生。

此時，沈加珈才記起，房間內還有葉紫玉和陳子超。

她羞赧的看向他們，才發現他們正彼此凝視，眼中皆閃爍着喜悅的淚光。

這才是真愛！即使跨越了時空，兩顆心仍緊緊的交纏。

她把眼光調向陳偉；她知道他是不會懂的，而她也不需要讓他懂。

畢竟，她答應葉紫玉的事已功德圓滿。陳子超醒來了，她沒理由再留下來。

只是──一股沒來由的不舍和沉重襲向心頭，久久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