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又沒要你打人,你幹嘛真打?」一縷氣急敗壞的嗓音嬌斥着。
「我不過是……輕輕的打他一下而已,誰知道他這麽不經用!難道這也能怪我嗎?」粗嗓的主人不忙不迭為自己辯駁着,語調中頗有几絲受冤的惱怒。
「什麽輕輕?你都把他打昏了還說什麽輕輕!」嬌斥更怒。
慢慢醒轉的貝一葦,聽着這些對話,唇角忍不住抽動了下。
如果不是因為腹部太痛,他恐怕真的會笑出來——
原來,樂睇是擔心他的。
對貝一葦來說,這一拳可說捱得值得。
「樂睇,他醒了。」第三個人的聲音響起。
聞言,裴樂睇立刻放棄與阿諾的對峙,來到他身邊。
貝一葦這才發現,原來自己是躺在一張沙發上。
「貝一葦?貝一葦?你還好嗎?」她伸出手晃動着,「來,告訴我,你看見幾根手指頭?」
他眯了眯眼細瞧,「嗯,不太清楚……」
「完了完了!這下非送醫不可了!」樂睇急的跳腳。
「如果你的手不要一直晃動,再幫我找回眼鏡的話,我想還不至於要到送醫的地步。」他困難的動了動手,覺得自己渾身疼痛,不由的倒抽一口氣,「老天,真痛!出車禍的感覺差不多就是這樣了吧?」
聞言,裴樂睇忍不住想笑。
「那還不是要怪你自己,居然傻傻站在那裏等人家來K!簡直笨的可以!」
說著,她從牆角拾回他的眼鏡還他,幸好他用安全鏡片,沒摔破。
「說得對,是他自己傻,怪不得我」阿諾沒好氣的附和着。
「我根本連拳頭的影子都沒看到,怎麽閃?」戴回眼睛的貝一葦困難的撐起身體,同時替自己辯駁。
「那還是只能怪你笨!我已經給你機會走了,是你自己不要的!」阿諾不甚情願的承認,「不過你算是滿帶種的,『世界盡頭』開店到現在,第二次遇到有人敢跟我嗆聲。」
「第一次是誰?」
「是她。」他指向一旁的裴樂睇。
貝一葦再也顧不得腹部的抽痛,大聲的笑了起來。
「你真的很有種,小老弟,怎麽稱呼?」阿諾問。
「我叫貝一葦」他立刻伸出手。
「嘎?貝什麽?」中國人名字怎麽都這麽難記?
「你可以叫我Wesley.」他圓滑的改口。
「我以後就叫你小貝,這樣比較親切。」他還不遲疑的握上,咧嘴笑道:「我叫阿諾,你這朋友,我交定了!」
就在這笑聲中,貝一葦與阿諾竟莫名的建立起一種友誼。
裴樂睇翻了個白眼,完全搞不懂男人在想什麽。
「你們繼續吧!我要回宿舍了。」
「樂睇,等等!我……我送你回去。」貝一葦忙忍痛從沙發上站起。
樂睇好笑的揚起眉。
「你這樣子,連身體都站不直了,還想送我啊?」
「當然,女生獨自走夜路太危險了,」他說的斬釘截鐵,「不管怎樣,我一定要把你安全送回家!」
忽然,一股暖意緩緩的流入樂睇的心頭,她忽然覺得有些感動。
一旁的阿諾和酒保,自然是很識相。
「我去開車……不,叫車。」
「我去關店門。」
就這樣,十分鐘後,兩人坐上計程車,往返回學校的路途駛去。
下車後,貝一葦看見裴樂睇熟門熟路的往西側走,果然是蹺課老手。
「貝一葦,這邊!」她不忘對他打手勢。
貝一葦連忙跟上去,兩人鬼祟的走了一小段路,果然在圍牆西側發現一扇校門。那扇門上掛滿了藤蘿,門把也生鏽了,乍看起來就像荒廢很久,年久失修的樣子,平常根本不會有人注意到這扇門,更別說是從這裏進出。
「你平時都是從這裏溜出去的?」隨着她從小門溜進學校的貝一葦壓低聲音問。
她回過頭來對他眨眨眼。
「對呀,我很厲害吧!」
貝一葦聞言啞然失笑。
這妮子看起來似乎還頗為得意的樣子!
樂睇領着貝一葦摸黑走到女子宿舍,這間宿舍共有三層樓,而樂睇很幸運的住在一樓的邊間,這使得潛入宿舍變得容易許多。
她很熟練的先把包包扔上陽台,然後提氣,我住欄杆輕巧的翻上去。
練舞的人,果然身輕如燕。貝一葦讚歎的想。
「貝一葦,」站在陽台上的裴樂睇鐵靠着欄杆,居高臨下的俯視陽台下的他,「我已經安全返回本壘了,你趕快回去吧!」
「我忽然想起我忘了一個東西。」
「什麽?」她瞠圓了眼。
貝一葦對她勾勾手指,樂睇不疑有他的低下頭。
「這個。」他忽然伸手扣住她的後頸,將她拉向自己,飛快的在她唇上印下一吻。
猝不及防的被偷去一吻,裴樂睇先是一怔,接着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她沒想到這個老實頭竟然敢偷香,看樣子她是太小看他了。
「你居然敢偷吻我,想討打嗎?」她推開他,賞他一記大白眼。
黑暗中,貝一葦白牙一閃。
「先欠着,我保證下次見面時一定讓你打回來。」
做得太明顯了!這分明是想再和她見面的藉口吧?
她故意挑釁道:「你就這麽篤定,我會再和你見面?」
「對。」他露出更大的笑容,然後邊後退邊對她揮手,「晚安,祝好夢!」
裴樂睇注視着貝一葦跑着離開,一直到看不見為止,她的唇邊始終噙着一抹笑意,久久不散。
*****
樂曲分析課。
教室的音響正在播放一段樂曲,所有的學生們凝神傾聽,一曲既畢,布林教授將一張慈藹的紅臉轉向學生們。
「好了,各位同學,聽完了音樂,能不能針對這首曲子發表一些看法?」
台下響起一陣交頭接耳的聲音,跟着便有人舉手發言。
「這樂章的曲式結構,很明顯是依據奏鳴曲的形式寫出來的,感覺像是十九世紀後半時期的作品……會是卡隆?奧古斯特?法蘭克的作品嗎?」
「不,這樣說未免太武斷了!雖然風格很近似,但我認為比較像是拉威爾的作品,因為拉威爾深受卡隆的影響。」一名坐在窗邊的學生則持不同意見。
「調試音階的交錯出現,和巴斯克地區的樂風,的確不是浪漫時期的作品,所以應該是拉威爾吧!」
台下的學生你一言我一語,紛紛發表自己的看法。
「沒錯!這確實是拉威爾的第二首『小提琴奏鳴曲』。」布林教授讚賞的點點頭,轉向貝一葦。「Wesley,你的看法呢?」
「這曲子運用調式性主題以模糊明確的調性感,而復調性寫作手法的運用所產生不和諧的音感,與浪漫時期的曲風有顯着的不同……」
說到這裏,貝一葦一口氣忽然哽住——因為,他看見裴樂睇的臉正貼在教室的玻璃上,好快樂的跟他揮手Sayhello!
以為自己眼花的貝一葦推了推眼鏡。
沒有,他沒看錯!這妮子居然又翹課了!
此時的樂睇先是指了指天空,再指了指外頭,然後又以食指和中指做出走路的樣子。
出乎意料的,貝一葦竟看懂了她的手勢。
她的意思翻譯成人類的語言就是:天氣很好,咱們出去玩吧!
貝一葦簡直傻眼。現在是怎樣?她在公然教唆他翹課?!
「怎麽啦?繼續說啊,我正聽着。」布林教授催促着。
「是……」貝一葦只得繼續說,但他的眼角餘光卻越過布林教授,瞟向窗外的裴樂睇。「在這首曲子裏的第一樂章中,無論是田園風格的調適性主題,或是平行五度、平行三和鉉的進行、連續的全音移動,還是七和鉉分解音程,全都……噗!咳咳,咳咳咳……」
正在分析樂曲的貝一葦,被樂睇故意在窗外擠乳溝、裝性感的行為給駭得岔氣,嗆得狂咳不停。
「Wesley,你還好吧?」教授關切的問。
當他看見窗外的樂睇正抱肚狂笑,貝一葦有種既無奈又好笑的感覺。
「對不起,布林教授……」貝一葦忽然起身,將桌上的紙筆一股腦的掃進背包中。「我突然想起我和醫師有約,我得去看……去看支氣管炎!抱歉,我得先走了……」
說完,也不等布林教授首肯,他抓了背包就往外沖。
就這樣,乖乖牌貝一葦,居然在眾目睽睽之下——
翹、課、了!
*****
「老天!我翹課了!我居然翹課了~~」貝一葦抱着頭,到現在仍不敢相信自己竟做出這種事!
他懊喪的模樣,不知為何讓樂睇看得很樂。
「怎麽,你沒翹過課嗎?」
「當然沒有!」他可是個模範學生。
「放心,一回生二回熟,很快你就習慣成自然了。」樂睇好心的安慰他。
意思是——還會有下次?!
這算哪門子的安慰啊!
「謝謝你喔!」他頓時有種苦笑不得的感覺。
「你的傷好一點了沒有?」
「我的傷……」見她朝自己的腹部瞥了一眼,貝一葦這才想起昨晚被光頭刀疤男阿諾重擊的那一拳,不由笑道:「哦,已經好多了!只要不彎腰就不覺得痛,不過肚皮上黑青了一塊倒是真的,到現在還貼着撒隆巴斯呢!」
「Poorbaby,」樂睇摸摸他的頭,故意用悲天憫人的口吻說道:「為了向你道歉,今天我特地翹課,準備帶你去一個好地方。」
貝一葦聽完,挑起一眉,戒心頓起。
毫無疑問,樂睇口中所謂的「好地方」,絕不是什麽適合闔家光臨的地方!再者——什麽叫做「她特地翹課」?這樣堂而皇之的把犯罪事實轉嫁他人是對的嗎?
「喂喂喂,幹嘛露出那種表情?跟你說是好地方,你懷疑啊?」見到貝一葦的表情,樂睇還覺得頗為受辱哩。
貝一葦嘆了一口氣,簡直拿這小妮子沒轍。
「豈敢豈敢!那就勞姑娘大駕,帶路吧!」
只見樂睇揚起一抹笑。
「那有什麽問題,咱們往布魯克林出發吧!」
「又去布魯克林?!」
「放心~~這次是布魯克林的另外一邊,保證很好玩的!」
天曉得是不是水裏來、火里去的那種「好玩」!
不過,貝一葦只來得及朝天翻了個白眼,就被樂睇給拉走了。
「到了到了!就是這裏!」
付完計程車錢,貝一葦一跨出車子就聽見樂睇興奮地大叫。
這天的陽光出奇亮麗,將穿着桃紅色長袖連身毛衣的樂睇的身影,映照的格外鮮明,彷彿是一朵盛開在日光下、充滿生命力的野玫瑰。
貝一葦帶着笑,以欣賞的目光看着耀眼的陽光如聚光燈般灑落在她身上。他總覺得裴樂睇的身上有種渾然天成的魅力,能輕而易舉地吸引他人的視線,久久不能移開。
這時,走在前頭的樂睇察覺貝一葦沒跟上,不由停下腳步,詫異的回頭,長發在她背後揚起一弧飛瀑。
「貝一葦,你再發什麽呆?快跟上來啊!」
貝一葦揉揉鼻尖,笑着應聲:「來了。」
這裏是布魯克林Williamsburg,一個很寧靜的住宅區,街道上乾凈到連張紙屑也沒有,和幾條街外的「世界盡頭」那一帶,真的有天壤之別。
放眼望去,Williamsburg全是格局方正的住宅,貝一葦怎麽也想不透這裏會有什麽好玩的地方。
「樂睇,我們到這裏要做什麽?」
她衝著他笑,那是貝一葦所熟悉的,帶點惡作劇的媚笑。
當下,貝一葦就知道——屬於他的「火盃的考驗」又要開始了。
「帶你參觀藝廊呀!」
「藝廊?」他怎麽沒聽說這裏有什麽藝廊?
「對!一個超酷的藝廊!等你到了就知道。」
沒多久,熟門熟路的樂睇領他到一個車庫前。
「到了,」樂睇伸手指了下車庫,「就是這裏。」
「車庫?」
「不,這裏是藝廊,瞧,還有招牌呢!」
貝一葦順着樂睇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見一個白色的圓形招牌,上書「CaplaKestingFineArt」幾字。
「老天!這個車庫真的是個藝廊!」貝一葦瞠目結舌。選車庫當藝廊,也未免太簡陋了吧?
「就跟你說了嘛,你就偏不信我!」貝一葦臉上瞬息萬變的表情讓樂睇看得很樂。
「這裏……會有人來嗎?」貝一葦懷疑的問。大蘋果紐約的藝廊多到爆,究竟有誰會跑到這種地方來參觀?
當下,樂睇立刻露出「你很沒常識」的表情。
「當然有,而且多得很呢!尤其是今天有前衛藝術家丹尼爾?愛德華茲的特展!」
丹尼爾?愛德華茲?不認識。
貝一葦此生沒有接觸過前衛藝術,既然來了,進去看看也無妨。
一走進車庫,嘩~~簡直是人山人海。貝一葦見此盛況不由目瞪口呆,看樣子,自己真是個井底之蛙,竟不知道這位前衛藝術家是何許人也。
「站在這裏什麽也看不到啦!我們得設法擠到前面去才行。」
說完,樂睇拉着他向前衝鋒,那氣勢猶如摩西分紅海一般所向披靡。
「借過,抱歉,借過。」
發現遭到四方白眼的貝一葦只能不停道歉,最後總算來到第一個展覽區前。
那是一座雕塑,名為「哈利王子的死亡雕塑」。
貝一葦的下巴差點掉下來。
牆上釘着一面巨幅英國米字旗,身穿軍服的哈利王子的死亡塑像,就躺在米字旗前面的一座平台上,閉着眼,腦下枕着聖經,手上握着染血的國旗和一把槍,腳邊的鋼盔裝滿了花,還有一隻看起來很飢餓的禿鷹正對哈利王子的「屍體」虎視眈眈。
雕塑的旁邊,還附上一段藝術家的解說文字:「直到英國人民告訴哈利王子不再需要他服役了,他的愛國精神才有死亡的一天。」
「這是丹尼爾在嘲諷哈利王子所謂的『愛國精神』,有趣吧!」樂睇笑道。
貝一葦回以兩聲乾笑。
「走,我們去看下一個。」
下一個展覽品,是一坨金光閃閃的……大便。
「這是丹尼爾雕阿湯哥女兒的大便,諷刺他女兒嬌貴到連大出來的便便都是貨真價實的『黃金』。」
貝一葦臉上浮現三條黑線。
當他發現標價是一萬美金,而且標價旁邊還貼着「已售出」的字條時,他感覺自己的頭上像是有烏鴉飛過。
「來來來,我們去看下一個!」樂睇興緻高昂的拉着他沖往第三個展覽區。
下個展區,是「小甜甜布蘭妮分娩」。
孕味十足的布蘭妮,裸身跪在一張熊皮上正在分娩,臀部高高抬起,兩手緊抓着熊頭,而從分裂的產道,已經可以看見嬰兒的頭。
雕塑太逼真,從未看過女性分娩的貝一葦,當場臉色慘白,一陣暈眩~~
一旁的樂睇卻興奮地叫:「天啊!這真是太神氣了,貝一葦,你看到了嗎?」
「看到了……」不過,他實在不怎麽喜歡。
這種雕塑實在令人不舒服,這個藝術家的神經究竟是用什麽做的啊?
然後,他們來到最後一個展區。
擠得水泄不通的群眾,預告着這個展區有多「精彩」!
貝一葦一看見標題寫着「解剖派瑞絲?稀頓」,就萌生一股想落跑的衝動,他有預感他絕不會喜歡待會兒所看見的,但他仍硬着頭皮跟上樂睇的腳步,去看那個最多人圍觀的雕塑。
美艷的裸體派瑞絲?稀頓躺在解剖台上,頭上戴着公主般的皇冠,左手拿着酒杯,右手拿着手機,胸前趴着她的寵物吉娃娃。
看到這裏還沒什麽,身材可比模特拱腰開腿的姿態也堪稱撩人——前提是如果她沒被開膛解剖的話!
這座雕像的腸子、胎盤,還有胎兒都是活動式的,可以任意裝入和取出,有一堆人早已排了隊,等着和從派瑞絲肚子裏取出的胎兒照相。
貝一葦又是一陣暈眩。
老天,雕阿湯哥女兒的大便和哈利王子的屍體就罷了,為何這個前衛藝術家非要弄出個什麽胎兒不可?!
「除了惡搞這些名人之外,丹尼爾就不會雕別的了嗎?」貝一葦無奈的問。
「不,奧運的獎牌和獎盃也是他雕的喔!」
「奧運獎……」人生,真是處處充滿荒謬啊~~貝一葦含淚想道。
直到離開藝廊,貝一葦的臉色都還有些蒼白。
目擊分娩或是胚胎這種東西,對很多男生而言仍是一股不小的衝擊,圖片也就罷了,栩栩如生的雕像就擺在眼前,不管怎麽說也太刺激了點。
看着貝一葦的表情,樂睇有些罪惡感,她原本只是想與他鬧着玩,沒想到卻害他這麽不舒服。
「喂……你不會這麽『肉腳』吧?你的臉色看起來真的不太好耶!」
「我沒事。」看見她眼中閃着不安,他反倒更不忍心,朝裴樂睇擠出一抹笑道:「這展覽……蠻有意思的,我算是大開眼界了。」
「但是你不喜歡對吧?」樂睇敏銳地說。
貝一葦苦笑了下。
樂睇咬住下唇,想道歉,又拉不下臉。
「你……你如果不喜歡,幹嘛要勉強自己看到最後呢?」她埋怨地說,「腳長在你身上,你要是不喜歡,大可以走人啊!我又沒強迫你一定要看完。」
「可是,如果我看到一半就走,下次你就不會想要找我約會了吧?」
樂睇詫異的抬頭,對上貝一葦的目光。
那是一種飽含縱容與瞭然的眼神。
忽然間,樂睇心一緊,領悟了一個事實——
貝一葦對她,是認真的!
*****
從那一天起,裴樂睇開始躲着貝一葦。
她開始對貝一葦的聲音敏感,在學校里,只要樂睇一聽見他的聲音,就會下意識的朝反方向走;要是遠遠看見肖似他的身影,她更是加速落跑。
「超窩囊的……」
樂睇有氣無力地趴在「世界盡頭」的吧枱上嘆息。
「你在說誰?上次你帶來的那個白面書生嗎」
「誰說他啦?我是說我!我覺得自己很窩囊!」樂睇沒好氣的瞪阿諾。
聞言,阿諾哈哈大笑。
「怎麽了?發生什麽事?快說來聽聽!」有趣啊~~難得看到這妮子這麽苦惱。
樂睇卻把頭一撇。
「不想。」回答的很乾脆。
「幹嘛這樣?大家都是朋友,心裏又不爽就要說出來,憋在心裏會生病。」說著,阿諾開了一瓶海尼根推到樂睇面前,「來,這酒我請!」然然後又拿出一杯杏仁果,「這給你配酒!」
樂睇被阿諾逗笑,才把事情經過說給他聽。
阿諾越聽眉毛挑的越高,當她說到貝一葦為了能繼續和她約會,忍耐着看完雕塑展時,他臉上那道兇惡的疤都上揚了起來。
「ㄟ,這小子不錯啊!感覺他對你挺有心的,搞不懂你幹嘛要躲他?」
「就是知道他有心,我才要躲。」樂睇煩躁的說。
「你們女人真難搞,對你們不好要躲,對你們好也要躲,還得所有人都彆扭。」
「哎呦!你不懂啦!」樂睇煩悶的灌了一口冰涼啤酒。
「我不懂?樂睇,認識你那麽久了,我會不知道你在怕什麽?」阿諾燃起一根煙,靠在吧枱上吞雲吐霧,一雙眼則銳利的投向樂睇,「凱走了,從此你就沒有接受新戀情的自信。」
聞言,樂睇握着酒瓶的手指緊了緊。
提及凱,就好像化膿的傷猝不及防的被刺破。明明是尖銳的痛,但她的眼眸波瀾不興,沒有任何錶情。
「我還以為你要說什麽,原來又是搬出這套陳腔濫調。」她嗤笑一聲,「拜託!我不是個永遠長不大的小女孩,不要每次都牽拖到這件事上。」
「是不是陳腔濫調,你自己心裏有數。」阿諾講得很白,「每次有人對你表示好感,你就帶他到我這裏『見世面』,好把人家嚇跑,偏偏這次遇到一個有傻膽的貝一葦,不管你給他出什麽難題他都不逃,他用誠意打動你,所以你開始迷惘了,你怕接受了他,就是背叛了凱……」
樂睇哈哈一笑。
「你怎麽愛分析別人,要不要改行去當心理諮商師啊?」
「別開玩笑了!我就是當心理諮商師當到快要的躁鬱症才改行賣酒的!」阿諾面色一整,道:「樂睇,你可以不要往前走,繼續待在你的舒適圈裏,但是我要告訴你,世上的男人不是只有凱一個,就像那個貝一葦,看起來雖然肉腳肉腳,不過我敢打包票他對你很認真。」
「這位大哥,你從哪一點看出來他很認真啊?」樂睇好笑的反問。
「如果不是想追你,他會硬着頭皮到『世界盡頭』來嗎?更別說他被我打昏過去後還說要送你回家,說什麽『女生獨自走夜路太危險了』。哈哈!真是笑話,全世界大概只有那個肉腳男不知道你和『危險』是同義詞——」
阿諾的笑聲被樂睇一記必殺冷瞪給截斷。
「呃……總而言之,你以為有幾個笨蛋有敢死隊的勇氣?好不容易遇到一個,好好把握才是真的……哦,說人人到!肉腳男來了。」
什麽?!樂睇詫異的轉過頭,果然看見貝一葦正排開眾人走向吧枱。
樂睇承認自己有一剎那想要逃開,但他的目光已準確的對上了她,不知為何,他的目光像是有種無形的力量,穿過鏡片,將她牢牢釘在原地。
「嗨,樂睇;嗨,阿諾。」貝一葦笑着打招呼,但目光始終不離樂睇。
「嗨。」樂睇冷淡的打過招呼,轉過頭繼續喝她的啤酒,心裏卻想:他為什麽會來?
「小子,想喝什麽?」
阿諾對貝一葦展現了難能可貴的友善,使他受寵若驚。
「啤酒,謝謝。」
要了啤酒後,貝一葦指了指樂睇身邊的空位,禮貌的問:「介意我坐這裏嗎?」
樂睇沖他假笑,「哦,別客氣,儘管坐呀!反正我正準備離開。」
樂睇一說完,氣氛頓時變得很尷尬。
阿諾投給樂睇一記不贊同的目光,打圓場道:「小貝,你幫我送樂睇回宿舍好嗎?她喝了不少,已經有點茫了,而且你知道的,女生走夜路危險。」
樂睇聽了,忍不住對阿諾射去必殺的目光,剛剛不知道是誰諷刺她和「危險」是同義詞。
「貝一葦,你別聽阿諾亂講,我只不過喝了半瓶海尼根而已,自己回去沒問題——」
阿諾卻堅決的打斷她,「小貝,你幫我送樂睇回去,下次你來我請客。」
「好。」貝一葦答應的很乾脆。
就這樣,樂睇只得被迫接受貝一葦的「伴護」,臨走前,還不忘瞪了阿諾好幾眼,阿諾只當沒看見。
樂睇心裏有氣,一個人走在前頭,貝一葦則跟在她身後。他人高腿長,一步抵她兩步,所以儘管樂睇像火車頭似的埋頭疾走,也甩不掉後面的貝一葦。
走出「世界盡頭」,喧鬧的音樂與鼎沸的人聲逐漸變小了,最後出了兩人的腳步聲以外,沒有其他聲音。
兩人走了一段路後,貝一葦忽然打破沉默。
「樂睇。」
「幹嘛?」她有些浮躁的應。
「最近我在上課的時候,總忍不住往窗外看,你知道為什麽嗎?」
「我怎麽知道?」她直視着前方說道。
「因為我很希望看見你笑着站在那裏,要我翹課和你出去玩。」
樂睇猛然轉過頭,沒來得及說話,先撞進他帶笑的眼眸。
「很好,你總算肯正眼看我了。」
樂睇咬了咬下唇,忽然覺得自己這樣對他,似乎有點過分,尤其是貝一葦絲毫不生氣,更讓她內疚。
她把心一橫,決定把話談開。
「貝一葦,遊戲已經結束了,不要期望我們會有什麽結果,繼續下去只是浪費時間。」
貝一葦聽她把話說完,然後安靜的介面,「我知道這不是遊戲,而且我一般認為這是浪費時間。」
樂睇忽然暴躁起來。
「是浪費時間!你不懂嗎?我不會給你任何機會,我們之間不可能!」
貝一葦猛然往前跨了一步,將兩人的距離縮到最短。
「做什麽?」樂睇沒想到他會忽然有此一舉,不由詫異的瞠大眼眸。
貝一葦俊臉微側,全神貫注的直視着她的眼,這是她第一次覺得貝一葦使她有壓迫感,連他鏡片的反光都讓她感覺銳利如刀光。
「為什麽你一口咬定我們之間不可能?」貝一葦一字一字的問。
樂睇一時啞然。
真要命,在他專註的目光下,她竟有種無所遁形之感。
慌亂之下,她別開臉,口不擇言地說:「因為……因為我對你沒感覺!」
真狠!咋聽到時,貝一葦承認自己有一瞬間感覺受傷,但天生理智的他,馬上發現她的話不合邏輯。
「如果我對你沒有任何意義,只要當我是空氣就行了,何必千方百計的躲開我?」他伸手輕撫她蒼白的頰,然後扳過她的小臉面對自己,「樂睇,告訴我,你在害怕什麽?」
他的手是那麽溫暖且溫柔,幾乎令她想要放棄所有的武裝防禦,投入貝一葦的懷裏,但在最後一刻,她卻選擇堅守住自己的心。
樂睇忽然揮開貝一葦的手,怒道——
「我沒有再害怕什麽,貝一葦,別自以為了解我!」
丟下這句話,她頭也不回的跑開。
貝一葦想追過去,但他知道此刻她最不想見到的就是他。
忽然,身後傳來兩記喇叭聲。
貝一葦回頭,只見阿諾從車裏探出頭來。
「小貝,上車!」
貝一葦遲疑一下,然後點點頭,上了阿諾的吉普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