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荷塘里的荷花迎風輕顫,碧玉盤般的荷葉托着一株株粉白、粉紅的荷花。不知何處飛來的豆娘,輕盈的停在花間,初夏的陽光,灑在豆娘透明的膜翅上,反射出銀亮的光芒。

飛竹苑內,一對坐在溪邊無憂無慮的小兒女,脫掉了鞋襪,將腳伸入清澈的溪水裏,放聲高歌,享受着難得的浮生半日閑。

“元熙,你沒去學堂上學,若是讓你爹知道,他一定會罰你的。”一曲唱罷,香綺不安的說著。

“沒關係啦,反正子日先生老眼昏花,學堂里少了我一個他也不會發現的。”元熙安撫着她,繼續說:“況且,他教的論語孟子只是照本宣科,終日搖頭晃腦的要大家跟着念。光是教大家背死書,也不解釋書中的道理,無趣得很。”說完,他抓起一顆小石子,丟到水中。

“怎麼你們老愛叫趙老夫子‘子曰先生’?這是誰幫他取的渾號?”香綺笑着問道。

“除了元凱那個頑皮鬼,還有誰會想得到。因為趙夫子老是子曰:‘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怠。’子曰:‘君子不重則不威……’,整天子日子日個不停,所以元凱給他取了個子曰先生的渾號。”

元凱是元熙的弟弟,在郭氏學堂里以調皮搗蛋出名,常帶頭惡整夫子,不過對於兄弟朋友,倒是很夠義氣,像元熙剛剛能順利從學堂溜出來就是元凱的掩護。

“娘老是說元凱調皮搗蛋,但腦筋靈活,只是不肯好好用功,不然將來肯定大有出息,如今看來這話果真不假。”香綺笑道。

“元凱今年不過十一歲,等腦筋開竅再用功也還不遲。”元熙輕笑道,“奶奶未免也太過心急了。”

“是啊,不過真羨慕你們,能在學堂讀書。”香綺低下頭,悶悶地說:“有機會上學堂是一件挺快樂的事,外頭的清苦人家連上學的機會都沒有呢。”她回憶當初和大家一同上學堂的快樂景象。

郭家學堂是郭老爺的父親專門為郭家的學齡子弟所設立的,所有郭家的子弟從六歲開始,硬要進入學堂讀書習字,學習四書正經和孔孟之道,直到十八歲成人為止。但女孩子只依個人程度念完三字經、千宇文、千家詩等書後,就不必再上學,而要開始學習閨閣禮儀、針黹女紅等,以便將來出嫁后,能得到夫家的讚賞,因為‘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觀念,在這個時代仍是人們信奉不移的教條。

香綺也和其他郭家女孩一樣,十二歲以後,便不再上學堂讀書,不過和府里其他女孩不同的是,當大家開始過着關在繡閣錦戶里,足不出戶的小姐生活時,她卻猛往香草堂鑽,和郭老爺學習香花藥草的知識,所以就某方面而言,她並未間斷學習,所以她的思想也和其他女孩略有不同。

“如果上學只是為了求取功名,光耀門楣,那多沒意思,還不如像你一樣,學些自己喜歡的藥草知識。”元熙對於香綺能自由自在的學習自己喜歡的東西感到羨慕,像他對寫詩做文章沒啥興趣,對山水人物等倒是挺感興趣,幾乎將所有的課餘時間都花在這上頭。

“咱們家是從商起家的,辦學堂的目的就是希望後代子孫有人能光宗耀祖,讓咱們家擺脫商人階級,成為書香門第,這是老太爺的遠見,也是他的百年大計。”香綺不喜歡元熙這種散漫的論調,她擺出上輩的姿態,義正詞嚴的訓斥着元熙。

“是,姑姑。”元熙調皮的向她敬個禮。每當香綺擺出大人樣教訓他時,他總愛抬出這頂大帽子扣在她頭上。

兩人輩分上是姑侄,但因為年齡相近,所以他們並不以此相稱,家中大人也不以為意,平日大家都以兄姊弟妹名諱混稱。

“不過話說回來,要不是早上我把你從奶奶那裏劫出來,恐怕這會兒你已經被那群三姑六婆的口水淹沒啦了!”雖被訓斥,但元熙仍不忘向她邀功。

“這倒是,我還得謝謝你呢!若不是你,我恐怕早就悶死在紫雲軒里。”想到那群閑着沒事做的女人還在紫雲軒進行批鬥大會,香綺就害怕。

“奶奶不喜歡你整天跑到香草堂去吧。”元熙能體會郭夫人的心思,因為他也不贊成香綺整天像個野丫頭似的,在藥草堆里打滾。

“娘不喜歡我也沒辦法,這是我唯一喜歡的事啊!”香綺嘆了口氣,“要我整天關在房裏繡花綉草的,我恐怕會一病不起哪!不如叫我在藥草園裏接觸那些花花草草,我還自在一些。”

“多學點刺繡什麼的也不錯呀,若是有喜歡的人可以綉個荷包送給他嘛。”元熙遊說她,私心希望有天能收到她親自繡的荷包。

“那些東西叫針線房裏的姊姊妹妹們做就好了,看你要多少有多少,做什麼一定要親手做,真是浪費時間。況且……”

“況且什麼?”元熙急着迫問。

“不告訴你。”想到這個香綺霎時羞紅了臉。

“哎喲,好姊姊,你就告訴我嘛!”看她忽然臉紅,元熙直覺一定是很要緊的事,他千拜託萬拜託的,要她說出心中的秘密。

“好吧,告訴你也無妨。”香綺拗不過他,語氣認真的說:“我呀,會送我親手調的香粉給我喜歡的人。”

“真的嗎?那你上次送我的那瓶香粉算不算?”元熙吞吞口水,緊張的問。

“哎呀,那個不算啦,那瓶香粉配了好幾瓶,你娘和元琴我也各送了一瓶,娘還要我多配兒瓶好讓她送人呢。將來我要送的,是世上獨一無二的奇香,而且僅此一瓶,不會再有第二瓶了。”她心中已經想好了配方,只是尚未遇到那個想送的人。

“什麼嘛!害我白高興一場。”元熙咕噥道。

“不過,說實在的,這身打扮還真叫人渾身不舒服。”香綺彆扭的拉着身上薔薇紅的新衣裳。

“不會呀!看起來倒是挺賞心悅目的。”已經開始懂得欣賞異性美的元熙,笑嘻嘻的說:“我看你真該多穿穿這種衣裙,別老是一套褲裝打扮。剛才看到你,我差點認不出來哩!”想到剛才步出紫雲軒大廳的香綺,那溫雅的大家閨秀模樣,讓他有驚為天人之感,差點忘了自己的目的。

“拜託,元熙。”香綺搖搖頭,一臉受不了的樣子。“你怎麼和娘說得一模一樣,真是煩透了。”

“可是這樣真的很好看嘛!”元熙注意到她的耳垂上掛着粉色碧璽耳墜,隨着她搖頭的動作,像兩架鞦韆般前拋后晃,而插在雲髻上的風釵,更像剎那閑活起來似的,兩隻翅膀震動着,像要直上青雲的神氣。

“我叫你別說了,你聽見了沒呀!”看他一臉獃滯的望着自己,香綺生氣的嚷着。

“好好好,不說不說。”元熙愣愣的順着她的意思回話,其實他根本記不得剛剛她要他別說什麼。

雖然從小一塊長大,兩人熟得不能再熟,但不知打何時起,元熙覺得自己變得不像小時候一樣,可以自自然然的和香綺打打鬧鬧,一顆情竇初開的心,讓她的一顰一笑給悄悄佔據。

雖然明知兩人是姑侄,明知這份感情不會有結果,但元熙仍像憤不顧身的飛蛾,執意撲火。他心中有無數個念頭,想要一一傾訴給眼前的佳人知曉。元熙天真的想着,或許他們可以懇求長輩同意,或許他們可以私奔……只要先肯定佳人的心意,一切都不成問題。

“香綺,有件事……”元熙一正臉色,亟欲知道她的心是不是和他一樣。

“你幹嘛變得正經八百的?”香綺出其不意地掬起一把水潑在他臉上,隨即提起羅裙拔腿就跑。

“可惡,別想逃!”抓起鞋子,元熙怒沖沖的追趕着她。

“有本事就來抓我呀……”香綺朝他扮個鬼臉。

竹林里兩個嬉鬧的人影,像紅粉黛綠的兩隻粉蝶,在初夏的飛竹苑裏揮灑着他們最後的一點童真。

“哎喲!我的大小姐,你跑到什麼地去啦!”香綺身後來一聲驚呼。

※※※

晌午過後,香綺拉着裙擺、躡手躡腳的溜回紫雲軒,她算準現下是郭夫人的午睡時間,打算趁這個時候回房換下一身累贅的衣飾,然後直奔她的避難所——香草堂,沒想到才跨進紫雲軒前院就被丫環小紅逮個正着。

“噓!你小聲點,別吵醒夫人。”香綺頻頻對她使眼色。

小紅是郭夫人指派給香綺,負責打理衣裳首飾、沐浴梳洗,及傳話、處理雜事的貼身丫環。雖然小紅名義上是香綺的貼身丫環,但實際上是郭夫人的眼線,負責留意香綺的每日動向。

“小姐,夫人早有交代,你若要出門必須將去處交代清楚,否則苦的是咱們這些下人哪。”小紅拿着雞毛當令箭。

“知道了、知道了。”香綺不耐煩的回答。

“夫人還在午睡。”看到香綺朝裏頭張望,小紅故作好心的說。

“那就好。我現在回房更衣,你在外頭幫我守着,若是夫人醒了,趕緊通知我一聲。”她要趁娘親還沒睡醒前快點換好衣服出門。

“可是……”小紅遲疑着。

“別可是了,就這樣。”香綺不理會她的遲疑,一溜煙的跑上二樓。

紫雲軒二樓是屬於香綺的私人空間,除了她的閨房外,還有一間書房和起居室,另外還有一間從來用不着的織繡房,一年前她把這間織繡房改作儲香室,特別訂製了數十個小匣子、小柜子,專放些冰麝、旃檀、香球、香粉、香丸等物。

寂靜的午後,任何一點聲響都變得特別噪耳,香綺一邊留神樓下的動靜,一邊小心自己的動作,將音量降到最輕。

她手忙腳亂的卸下頭上釵鈿珠翠等飾物,又脫下玉鐲、金錸子等叮叮噹噹的首飾后,隨手抓起一件輕便的連身衣衫罩上,才繫上腰帶,就聽到外頭有腳步聲傳來。

“小姐,夫人醒過來了。”小紅壓低嗓子在門外叫道。

“該死。”真會被這些珠光寶氣的衣飾給害死。香綺低聲咒罵。

“待會夫人問起我,你就說我還沒回來,知道了嗎?”香綺打開房門偷偷交代小紅,她打算找機會開溜。

“可是小姐,夫人說有要緊的事找你呢!”其實剛才香綺上樓后,小紅已向春鶯通風報信。

“你怎麼會知道夫人有事找我?”香綺懷疑的看了她一眼。

“早上夫人就交代過,看到小姐千萬要留住小姐,夫人說這回不能再讓你溜走了。”小紅心虛的低下頭瞧着地上回道。

“你剛才怎麼不早說呀!”香綺氣鼓鼓的說。早知道剛才就直接往香草堂去,不要回來換什麼衣服了。

“我原本要說的,只是小姐急着……”小紅用力擠出兩淌眼淚。

“算了、算了,你別哭了,我沒有怪你的意思。”最怕看到別人掉眼淚的香綺,反過來安慰小紅。

“剛才算是我的不對,你就別哭了,你先告訴我夫人找我有什麼事?”看見小紅好不容易收起眼淚,香綺乘機向她打聽。

“這種事情小紅不敢亂說。”

“你就告訴我,好讓我心裏有個底,說嘛、說嘛!”香綺軟言勸誘。

“既然小姐這麼想知道,那小紅就說了,早上夫人她……”

“有什麼好笑的事情?你也說來聽聽,好讓我開心一下。”春鶯揚聲問着小紅。

“春鶯姊。”小紅見了郭夫人房裏的大丫環春鶯,就像老鼠瞧見貓一樣,趕忙彎腰向春鶯鞠躬。

春鶯越過小紅,向香綺福一福身後道:“夫人請香綺小姐下樓,她有要緊事要和你商量。”

“知道了,我這就下去。”香綺瞄一眼鏡子裏的素裝美人,心不甘情不願的關上房門下樓。

等香綺下樓后,春鶯看向小紅,警告道:“說話小心點,沒你的事就少多嘴。再讓我逮到一次你向小姐亂嚼舌根,我就請夫人把你調到外房去。”

春鶯素來討厭房內的丫頭、婆子們,沒事在夫人、小姐面前亂說話。性子耿直忠厚的春鶯頗得郭夫人信任,因此紫雲軒內,上至內房的丫環、老媽子,下至外房洒掃粗使的丫頭、小廝,莫不敬畏她三分。

“是,春鶯姊。”被郭夫人身邊的牌丫環教訓,小紅只有低頭稱是,也不敢多說半句。

“聽見什麼就當沒聽見一樣,才能明哲保身。記住,咱們下人,只有眼睛和耳朵,沒有嘴巴。”春鶯提醒她后,面無表情的轉身下樓。

“什麼嘛,說穿了也不過和我一樣是個下人,神氣什麼,等小姐嫁到高家去,到時我就不用受你這等閑氣!”小紅在她背後忿忿的叨念。

※※※

早上聽到郭夫人和高家夫人商量兩家的婚事,此門親事若成,身為小姐貼身丫環的她肯定會隨小姐陪嫁到高家。頗有幾分姿色的小紅,開始幻想自己被高家少爺看上,成為二房姨太,也算是半個主人,到時看還有誰敢瞧不起她。

身為婢女,除了這條出路,小紅想不出更好的方法可以過好日子,但一心只想踩着別人的頭往上爬的她,卻沒想到另外一點,做個表面風光的姨太太,說穿了不過是男人的玩物,或許可以吃好穿好,但終究是只展不了翅的鳥雀。若是碰上沒良心、喜新厭舊的主人,三天五天玩膩后,丟在一旁不理不睬,其凄慘的景況,比約滿之後就是自由身的奴婢更為凄涼。

小紅悄聲下樓,躲在大廳旁邊的屏風後面,偷偷聽着大廳里郭夫人和香綺的對話。

“香綺小姐,請你在這邊等一會兒,夫人正在更衣,馬上就出來。”春鶯走下樓向坐在廳里的香綺說道。

“好,你去忙吧。”香綺悶悶的回答。

香綺喝了口茶,懶懶的歪坐在椅子上,她後悔的想着:早就知道小紅是娘的眼線,還要她把風,我真被太陽曬昏頭了。

雖然香綺是小姐身分,但實際上也沒比一隻寵犬自由多少,尤其在紫雲軒里,四處都是郭夫人的眼線,一舉一動都有人向郭夫人報備,所以香綺不喜歡待在紫雲軒,除了在書房研究藥草的書,以及就寢外,她大半時間都待在讓她覺得無拘無束的香草堂,再不然就是跑到飛竹院和元熙、元凱、元琴兄戲耍玩鬧。

香綺在廳里等了好一會兒,還不見郭夫人出來,她焦躁的在大廳里來回踱步。

郭夫人每天要花不少時間在梳妝打扮上,從更衣、撲粉、畫眉、描唇,到梳頭、穿戴首飾、撒香粉等全套功夫做下來,一個時辰的時間是跑不掉的。香綺等得不耐煩,好幾次悄悄的往門口移動,若不是春燕在一旁硬攔着她,她早不顧一切的溜走。

“香綺小姐,夫人有令,要小姐在大廳候着。”春燕和她姊姊春鶯一樣盡忠職守。

“燕姊姊,你就饒了我這一回吧!香綺向春燕撒嬌。想到待會娘親出來,肯定要向她叨念早上的事,念完后緊接着就是女誡的婦德、婦言、婦容、婦功那套大道理,一想到這裏,她就一個頭兩個大。

“香綺小姐,你就稍安勿躁,待會夫人有要緊事要和你商量呢。”春燕抿嘴嬌笑道。

怪了,怎麼今天大家都不太一樣,不但傻傻的笑個不停,也不像平日那般好說話,難道真有什麼大事要發生?香綺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正當香綺惴惴不安時,郭夫人終於滿面笑容,施施然地從房內走出來。

“好消息,香綺,這真是個絕妙的好消息呀!”不同於往常的訓誡,郭夫人一出來就拉着女兒的手,喜孜孜、笑吟吟地直瞧着她。

“什麼好消息讓娘這麼高興?”香綺被瞧得渾身不自在。

“你還記不記得今天早上座上有一位高夫人?”

“娘,早上夫人小姐那麼多,我怎麼記得了誰是誰?”被滿座庸脂俗粉包圍已夠叫她暈頭轉向,哪還有工夫去記什麼高夫人矮夫人的。

“就是穿一件盤花領、紫金旗袍,梳着如寶髻的高夫人嘛!”郭夫人提醒她。

香綺恍然的點點頭,不解的問:“娘,那個高家不是咱們家生意上的頭號勁敵嗎?怎麼會成為娘的座上客?”

“哎呀!做生意各憑本事,那是男人家的事,和咱們閨閣之交沒有關係,況且商場上沒有永遠的敵人嘛!”

“哦。”香綺有聽沒有懂,反正也不關她的事。

“況且咱們兩家在不久的將來,可能會結成為親家,到時候不就化干戈為玉帛了嗎?”

“親家?什麼親家?”香綺心裏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大。

“呵呵呵,今早高夫人一看到你,就喜歡得不得了,問你可曾定親,若是沒有,她屬意你做他們家媳婦。”

香綺登時愣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郭夫人自顧自的道:“高家二公子今年二十有五,尚未娶親,今早高夫人看到你,就直說你們兩個看來簡直是金童玉女、郎才女貌。她要我問問你的意思,選個良辰吉日好上門提親。”

簡直是趕鴨子上架嘛!香綺暗想。

郭夫人見她只是低頭不語的玩衣帶,只當是女兒家害臊,加把勁的遊說:“這高家,在金陵也是富有人家,和咱門郭家算是門當戶對。聽說高二公子生得相貌俊俏、風流倜儻,一點也不輸你幾個哥哥。”

看她還是沒有反應,郭夫人笑着逗她,“咦,這是你的終身大事,你倒是說說話呀!”

“娘,你和爹商量過了嗎?”香綺認為郭老爺應該會反對這門親事。

“這件事由娘作主,只消你點個頭,你爹那邊不是問題。”想到丈夫為了將香綺留在身邊,不惜拆穿女兒不是親生的事實,她就生氣,為了保護香綺,這門親事一定要談成。

看來這件事娘並未和爹商量,現下只有向平日疼她的爹求救了。香綺暗忖。

要她嫁一個只憑三言兩語臆測,性子相貌全然無從了解的陌生人,她覺得這簡直是荒謬可笑。

“娘,這件事情我要好好考慮。”她提出緩兵之計。

“是嗎?那不要考慮太久,讓娘和高夫人乾等呀!”郭老夫人不放心的叮囑,“不過香綺,你要知道兒女的婚姻大事但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旁門左道的情事我可不能同意。像幾年前,張家的大小姐居然和一個洒掃的奴僕私定終身,把張老爺、張夫人氣得差點……”

“知道了,娘。若沒別的事,我要到香草堂去。”香綺打斷郭夫人的話,以最快的速度沖向門口。

“這孩子,整日毛毛躁躁的,看來這門親事我得趕快談妥才行。”郭夫人下定決心要把這門金玉良緣搞定。

※※※

“老爺、夫人,不得了啦!”阿福跌跌撞撞的沖人郭家大廳。

“什麼事慌慌張張的?”郭老爺氣定神閑的問。

阿福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的說:“少爺……小少爺……回來了……”

“真是耀平回來了?”郭老爺驚呼。

“真的是耀兒回來了?!”郭夫人又驚又喜,手上一松,杯子翻倒在地上。

“是!是小少爺沒錯,他在前門,才剛下馬呢!”

“同行的還有什麼人?”郭夫人急忙問道,她猜測耀平會將心上人一起帶回來。

“同行的只有一個小廝,沒有其他人了。”阿福據實回答。

“只有一個小廝?怎麼會呢?”郭夫人有些疑惑,她信上不是寫得很清楚,希望耀平帶他的意中人回來見父母嗎?

“夫人,別操之過急,見了面再問也不遲。”

“說得也是。”翹首苦盼十來年,終於盼到兒子回來,這點比什麼都重要。

過了一會兒,玉樹臨風、氣度翩翩的耀平走進大廳,還未開口,他便屈膝跪倒在郭老爺、郭夫人跟前。

“爹,娘,孩兒不孝……”他忍着淚水顫聲道。

郭老爺趕忙伸手扶起他,口中直說:“好孩子,這些年委屈你了。”說著,他忍不住掉淚,而一旁的郭夫人早就泣不成聲。

哭了好一會兒,郭老爺才忍住哽咽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這是喜事,大家不應該傷心,應該高興才是。”

“是呀,老爺說得是,我們應該高興才是。”郭夫人雖然同聲附和,但仍是止不住老淚縱橫。

※※※

耀平歸府的消息迅速傳遍郭府上下,平日養在深閨里的女眷們,紛紛打點妥當,到大廳里瞧熱鬧,而一些好奇的丫環,也躲在屏風后偷偷瞧着,擠不進大廳的小丫頭也猛朝廳內偷覷,只求討個送茶水、送瓜果的差使,可以讓她們一睹傳聞中四少爺的丰采,一時間郭家大廳里頗有百花勁芳的氣象。

“怎麼沒瞧見香綺的人影?”一陣閑話家常后,耀平隨口問起心中最在意的人兒。

“香綺呀,她大概又待在香草堂后的藥草子裏了。”琬兒輕笑着回答。

“香草堂?”耀平對家中情況還不是十分了解。

“是呀,你爹在香草堂后辟了個藥草園子,香綺一天到晚都待在那兒弄些花花草草的。”

“這倒有意思。”想不到他的小佳人還有這等閒情逸緻。

“我差人把她叫回來好了。”郭夫人揚聲叫喚香綺的貼身丫環,“小紅在嗎?”

“小紅在,夫人。”聽到郭夫人叫喚,小紅趕忙推開人,擠進大廳。

“你和阿福到香草堂把小姐接回來,順便到店裏通知大少爺和二少爺,請他們今天早點回府,今晚我要在紫雲軒設宴為四少爺接風洗塵。”郭夫人吩咐道。

“是,夫人。”小紅恭敬的回答。能在眾多丫環中得了一個露臉的機會,她覺得自己真是幸運極了。

“娘,不用了,我也想到香草堂走一趟,順道看看藥草園子。”他希望私下見到香綺,而不是被一圈人團團圍住,連話都沒法說。

“這樣子呀。”郭夫人有些腕惜,她還想與小兒子多說點話,填補這十幾年來的空白呢!

“也對,讓耀平走一趟香草堂,順道看看咱們的藥草園子,耀平是這方面的專家,或許可以給香綺一些建議。”郭老爺點頭道。

※※※

出了郭府大門,小紅大着膽子搶上耀平跟前,“四少爺,小紅給你帶路,香草堂的藥草園子大得很,多個人找小姐也比較快。”她嬌聲媚氣的獻殷勤。

“不用麻煩,有阿福帶路就夠了。”耀平客氣的推辭。

“四少爺,你不用客氣,小紅是香綺小姐的貼身丫環,陪你去找小姐是應該的。”她見風轉舵,巴結着眼前的耀平。心想與其奢望當不知長得是圓是扁的高家少爺小妾,不如乘機攀上這相貌俊逸的四少爺。

“你是香綺的貼身丫環?”

“是。”

“既是貼身丫環怎麼沒隨侍在小姐身邊?”耀平語氣犀利的質問。

“這……”小紅頓時啞口無言。

明為香綺的貼身丫環,暗為郭夫人眼線的小紅,牆頭草的個性在紫雲軒里並不得人緣,個性瀟洒自由慣了的香綺更是對她敬而遠之,寧願獨來獨往,也不要有鷹犬在身旁。所以只要香綺到香草堂,必定將小紅遣回紫雲軒,久而久之,小紅也樂得在紫雲軒里清閑。

“阿福,走吧。”不等小紅回話,耀平自顧自的上馬,往香草堂出發。

“遭人奚落了吧!哈哈……”

“我看這位四少爺可不簡單哪,小紅姊,要攀上枝頭變鳳凰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先惦惦自己的斤兩吧!”

幾個看門的小夥子嘲笑獻媚不成,反而被人數落的小紅。

“你們這幾個該死的傢伙,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憑你們這幾隻看門狗也想來教訓我!”被爺們數落也就罷了,這會兒小紅被幾個守門人嘲弄,她悻悻然的回罵。

“嗚!汪!汪汪!”名喚小狗子的小廝,聽了小紅的怒斥,非但不怒不惱,反而故作野狗撲人狀,向小紅狂吠不止,逗得其他人樂不可支。

小紅見狀,氣得在旁邊捶胸跺腳。

※※※

往香草堂的路上,耀平向阿福打探這幾年家中的景況,尤其是香綺平日起居作息的時間,和什麼人交往,有些什麼喜好等更是問得仔細,而阿福也將所知的一一據實以告。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聽完阿福的話后,耀平已將情況掌握了七、八分。

拐入郭記本店旁的巷子,街上的熙攘人聲剎那間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蟲鳴鳥叫,柳暗花明的景象。

“少爺,你先在大廳稍坐,我到後頭去找香綺小姐。”

“不用了,我自己去找就可以了。你去店裏通知大哥和二哥,順便帶培茗四處逛逛,傍晚再來接我和香綺小姐。”耀平蓄意支開所有閑雜人等。

“是。”

“對了,阿福。”耀平想到一件事,連忙喚住阿福。

“是,四少爺。”

“府上的丫環、老媽子等人事調度都由誰作主?”

“回少爺的話,府上的奴婢都由老夫人作主,分派到各房各院,不過要進府的人必須先經過二少爺審核、簽契之後,才送到老夫人那兒去的。”換句話說,在郭府里,握有人事實權的人是震平。

“那好,你見到二少爺后,請他挑個聰明伶俐的小丫頭送到我這兒來。”耀平吩咐道。

“不用經過夫人那一關嗎?”阿福疑惑的問道。

“沒錯,你就這麼和二少爺。”話一說完,耀平便往後園走去。

對於即將要見到朝思暮想,盤旋在心裏十幾年的可人兒,耀平胸臆里懷着近情情怯的忐忑。在歸途上,他冷靜理智的思考計誘佳人芳心的策略,也柔情感性的幻想千樣百種旖旎風光,但此刻他才發現遐想終究是遐想,而現實終歸是現實。

此刻橫亘在他們當中的,是一條兇險的河流,狡獪猙獰的衝擊他自以為堅強壯碩,實際上卻脆弱無比的情苗。

當初分離是希望這段不成熟的稚愛,能隨着時間逐日發酵成熟,但對於一個當時尚在襁褓中的嬰兒而言,她的生命里從來沒有他的存在啊!

從阿福的口中,耀平發覺情況比他想像中還要複雜,除了元熙這個郭老爺屆意的勁敵外,加上郭夫人中意的高家二少爺……種種不安的因子,混在他腦海里如千軍萬馬奔騰,隨着腳步的移動,他的心更如一面戰鼓,越敲越急,越敲越響。

不管了,先找到人再說吧!耀平排除心裏種種不安,深吸口氣跨入園子。

※※※

寬敞平坦的園子衛,種植着許多耀平熟悉的植物,如茉莉、百里香、雁來紅、芍藥、紫藤、木蘭等一般常見藥用香花,也有蜀葵、朱橘、川芎、白芷、着草等可以人葯的藥草。

耀平四處轉了一圈,卻不見香綺的人影,他正在納悶的當口,忽然聽見柔軟清甜的女音,溫潤婉轉的唱出一支樂府歌謠。

“雨痕着物潤如酥,草色和煙近似無,嵐光照日濃如霧來,春風啼鷓鴣,春風啼鷓鴣,斗嬌羞粉女瓊奴……”

耀平循着歌聲,來到園子盡頭一株高大的羅漢松樹下。此株羅漢松主幹非常粗壯,大約要三人才能合抱,看起來是藥草園裏最高大的樹木。他抬起頭,瞧見一個小姑娘身穿藕色小衫,配着一件藕花裙,赤着雪白小腳,踏在深褐色粗幹上,一隻手臂上還掛着一隻藤製的小籃子,她一邊摘着羅漢果,一邊隨意的哼着歌曲。

他在樹下等了好一會兒,還不見她有下來的意思,他耐心的繼續等候。

不一會兒,香綺似乎玩夠了,也采夠了果實,準備下樹,怎知一個不注意,踩着了裙角,她一聲驚呼,背下臉上的從樹上往下墜落。

這下完了,摔下來一定慘不忍睹!

她緊緊閉上眼睛,等着接受猛烈的撞擊。

耀平見狀,一個箭步衝上前,伸手將從樹上掉下來,軟玉溫香的佳人抱個滿懷。

怎麼回事?身子不但一點都不痛,還覺得好柔軟,像浮在雲端一般,難不成她已經死了?香綺嚇得不敢把眼睛張開,怕見到什麼牛頭馬面、青面獠牙的怪物。

“香綺。”耀平笑着叫喚她。

咦,怎麼有個陌生的聲音在叫她的名字?除了家裏的人,沒有人認識她呀!

“沒事了,睜開你的眼睛吧。”他鼓勵着懷中被嚇壞的小人兒。

香綺慢慢張開眼睛,首先印入眼帘的是一絲陽光,穿透羅漢松的樹影直射到她的眼睛,她直覺把臉撇向左邊,怎知她的小臉卻埋入一具渾厚結實的男性胸膛里。

她訝異的再度張開眼睛,這次進入她視線的,是一張充滿笑意的臉,一雙深邃的黑眸、高挺的鼻子,溫文爾雅的氣質,香綺驚訝的張大嘴巴,久久找不回自己的聲音。

“怎麼,嚇得說不出話啦!”耀平輕笑着逗她。

他坐在草地上,捨不得放開她。此刻香綺仍處於驚嚇狀態,怔怔的望着他,絲毫沒注意到姿勢的改變。由外人看來,他們看起來就像是一對親昵的情侶,而不是初次見面的人。

“是你……”香綺傻愣愣的吐出兩個字。

“原來你記得我。”耀平十分驚喜。

聽他這麼說,香綺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居然放肆的倚在一個陌生男子的懷裏,這是庭訓禮教所不容許的事情。她霎時羞紅了臉,慌忙推開他的懷抱。

“你是誰?怎麼會在這裏?”她拍拍身上的草屑,換上一副冷麵孔,質問着他。

“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連聲謝都不說一聲,馬上就翻臉不認人哪!”耀平舉止優雅的打開摺扇,撩逗着面孔一陣青一陣紅的香綺。

“你……快回答本姑娘,你是打哪來的登徒子?再不說我要叫人了!”香綺又羞又惱,也不待他回答,抓起散了一地的羅漢果,朝他身上扔過去。

耀平收起扇子,用扇骨將迎面而來的羅漢果一一擊落。“你先說要怎麼報答我的救命之恩,我再告訴你我是誰,如何?”

“還耍嘴皮子!”她仍然用力丟着羅漢果,雖然丟出去的果子都被他精準的擊落。

“不然……我想想看,以身相許怎麼樣?”耀平以半開玩笑半認真的態度說。

“你休想!”聽了這番無賴的調戲話,香綺更加肯定這名看似斯文的公子哥,實際上是一個無恥之徒,她拾起腳邊最後一個羅漢果,使盡吃奶的力氣往他頭上丟。

“哎喲!”耀平一聲慘叫,伸手復額倒下。

“終於打中你這個登徒子了吧!”香綺擊掌叫道。

她雙手叉腰,得意的看着躺在地上的人,準備等他坐起身,就要好好的審問他是從何處來,為什麼知道她的閨名?

等了好一會兒,都不見陌生人起身,香綺開始驚慌失措。

“喂!你別裝死,快點起來呀!”她在離他幾步遠的地叫着。

“不會真的被我打昏了吧!”想起剛才自己的力道不算小,她慢慢走近耀平身邊,伸出腳尖踢他的身體。

原本復在耀平額上的手臂,突然伸向香綺的小腿,他一勁將她拉倒在草地上,另一隻手攔腰接住她下墜的身體。

耀平將香綺壓在身下,另一手捂住正要破口大罵的櫻桃小嘴。

“唔……唔……”香綺努力發出抗議的聲音,扭動身體想掙開他,無奈卻徒勞無功。

“你知道嗎?你的名字還是我取的呢。”耀平撫開她額上凌亂的劉海,望着她因驚異而睜大的眼睛,繼續往下說。“還記得你小時候,奶娘怎麼哄你都不肯睡,但是只要我開始唱搖籃曲,一曲還未唱完,你就乖乖睡着,而我抱着你也開始打瞌睡,直到奶娘把你抱回小床,我才醒過來呢。”

看着香綺原本驚慌的表情,漸漸平靜下來,耀平這才把手從她唇間移開,扶她起身。

“你是耀平四哥?”香綺猜出他的身分。

“沒錯,你還滿聰明的嘛。”

“爹和我說過,你現在是名震京城的藥瓶大夫是嗎?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沒人來通知我?爹娘他們知道了嗎?”香綺驚喜之下,一迭聲問了許多問題。

“沒想到我的名號連你都知道了。我不久前才回到府里,聽娘說你在香草堂,我才從府里過來,把阿福打發走,好讓我有機會仔細瞧瞧我的小妹妹。”他一一回答她的疑問。

雖然不喜歡他們目前兄妹的身分,但看香綺對自己還挺崇拜的模樣,耀平略略放下一顆高懸的心。

香綺仔細瞧着眼前這個對她而言既陌生又熟悉的男人。因為他們兩人的奶娘是同一個人,所以她常從奶娘那裏聽說耀平的事,對於他小時候的趣事,奶娘把它當成床邊故事講給香綺聽,生動的描述在她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其中她最熟悉的就是算命先生的話導致耀平住到京里的那一段。

及至香綺長大,開始學習藥草知識起,郭老爺也常常向她誇耀醫術和醫德都很高超的兒子,久而久之,香綺自然把耀平當成心目中唯一的神只崇拜。如今這個可望而不可及的人,居然出現在她面前,教她怎能不又驚又喜、又敬又畏呢?

她看着眼前這個出色的男人,想起剛才粗魯無禮的舉動,不禁感到萬分歉意,“四哥,剛才真是對不起,我不曉得是你,我以為是……”想到自己把親哥當成是無恥的登徒子,她就更感到抱歉。

“沒關係,沒有馬上向你表明我的身分,是我的不對,現在誤會解開就好了。”

“四哥,我真是抱歉……”她覺得一句對不起仍不足以表達內心的歉意。

“好了、好了,別再道歉了,要是覺得過意不去,就陪我逛逛這園子吧。”耀平提議道。

“好,只要四哥喜歡就成。”香綺一聽要逛藥草園,立刻變得神采奕奕。自從得知耀平精通醫理藥草,她就盼着有機會能親自向他請教。

他們兩人慢慢閑逛,邊走邊聊,氣氛十分融治,一掃先前的劍拔弩張。

“這麼大的藥草園都是你一個人照顧嗎?”

“是呀,耀平哥,我沒事就待在這裏,這裏的一草一木我都很熟悉。”香綺對於這個一手打點的藥草園十分自傲。

“你肯定花了不少心思,我看這些植物都長得欣欣向榮。”

耀平停在扶桑花叢前,摘下一朵深紅色的扶桑花簪在香綺的髮髻上。

“古人視抉桑為日出之樹,大概就是這深紅色花朵的關係吧!這種紅色重瓣的品種又叫‘朱槿牡丹’。它沒有牡丹的濃艷浮誇,卻又有明媚嬌艷的姿態,和你氣質相似。”

“是嗎?”聽到有人用扶桑花比喻她,香綺覺得有些奇特。

“當然。”耀平笑着點點頭,“美麗的少女就像美好的花朵一樣。扶桑雖然是常見的花卉,但是氣質可親,像鄰家小妹妹一般,不裝模作樣,這是最可貴之處。況且這是補血潤咳,可以入葯的花材。”耀平不着痕迹的以花稱讚她。

“四哥,那射乾花的花色橘紅鮮艷,花形宛如欲振翼而去的羽翅,看來電是玲瓏可愛,你要把它比喻成什麼樣的女孩?”香綺故意給他出難題。

“射乾花花朵看來小巧玲瓏、顏色艷麗,但是《本草綱目》上記載‘射乾性寒,多服瀉人’,《神農本草經》也將之列為下品,依我看,這花就像外表裊娜多姿,實際卻陰險狡詐的女人……”耀平頓了頓,這才往下說:“像娘配給你的那個貼身婢女,基本上和這花相去不遠。”

“四哥也知道小紅?”

“剛剛在府里見過。”

“小紅應該不至於吧。”雖然小紅不合己意,但也不至於是個陰險狡詐的人吧!

“射干使用的部分在塊根,所以它的毒性隱而不顯,因為花朵嬌艷,讓人誤以為是香花,實則不然。”

香綺低頭細想耀平日和小紅的相處情況,雖然她說不上來是哪裏不對,但是和小紅相處總有不自在的感覺,每次叫她幫忙把風,卻反而引來娘親的注意,以往她覺得這是巧合,但如今聽了四哥的話,她不由得仔細思考。

“或許小紅只是……”

耀平拍拍她的肩,“好了,別再想了。”

“四少爺,咱們回來了。”阿福在藥草園裏找到他們兩人。

“你們來啦。培茗,你覺得金陵如何?”

“和京城一樣熱鬧,少爺,我們還救了……哎喲!”茗尚未說完就被阿福踢了一腳。

“是嗎?那你應該可以適應得很好,以後若是碰到什麼問題,可以直接問阿福。”耀平懷疑的看了鬼鬼祟祟的兩人一眼。

“沒問題,以後培茗老弟有什麼問題就直接找我,我肯定幫忙到底!”阿福豪爽的猛拍培茗的肩膀。

“對了,二少爺讓我們帶一個小姑娘過來給四少爺瞧瞧……若是可以話,就請四少爺直接錄用,若是四少爺不滿,就把這小姑娘送回去。”

“是嗎?二哥動作真快。你說的小姑娘人在哪兒?”耀平沒聽出阿福話中的遲疑。

“她在大廳候着。”培茗搶答。他有把握主子一定會滿意這個小姑娘。

“走,我們到大廳瞧瞧去。”耀平拉起香綺的手,往大廳走去。

※※※

大廳里,一名穿着破爛衣裳,身材瘦弱的女孩,局促不安的站着,偷偷打量這個陌生的環境,看見香綺和耀平進門,立刻跪下,猛向兩人磕頭。

“你快起來,不用行這麼大的禮。”香綺趕忙將女孩扶起。

香綺仔細打量眼前的小姑娘,只覺得她又瘦又小,眼睛裏寫滿對未來的恐懼和不安,她感到十分同情。

“你今年多大年紀?叫什麼名字?”

“奴婢今年十五,名叫苦兒。”女孩必恭必敬的回答。

“家裏還有哪些人?怎麼會到這兒來的?”這回換耀平開口問道。

“回少爺的話,家裏還有叔叔和嬸嬸,爹和娘早在幾年前就過世了。”提到傷心事,苦兒的眼眶紅了起來。“爹娘過世后,苦兒就寄住在叔叔家,嬸嬸老抱怨家裏窮,又嫌苦兒是個賠錢貨,三番兩次慫恿叔叔將苦兒賣到妓院,叔叔本來不肯,可是家裏實在是窮得沒法子,只好狠心將苦兒帶到妓院。叔叔和妓院的老鴇正在講價時,苦兒趁人不注意,從妓院偷跑出來,碰上阿福大爺和培茗大爺……”

“阿福,你怎麼可以帶培茗去逛妓院?”耀平一臉責備的問道。

“四少爺,這是湊巧,湊巧。”阿福乾笑道。

“少爺,咱們因為看這小姑娘可憐,不忍心看她被推入火坑,所以和阿福大哥湊了幾吊錢,打發她叔叔。”培茗想到自己剛才英雄救美的行徑,不自覺的挺起胸膛。

“香綺,你看把苦兒收做貼身丫環如何?”

聞言,苦兒再次跪下,向香綺磕頭,“小姐,請你救救奴婢,奴婢給你做牛做馬……”

“你別急,快點起來,既然我知道了這件事,當然沒有坐視不管的道理。”香綺趕忙將跪在地上的苦兒拉起來。

“那小姐的思是肯收留苦兒噦?”她一臉不安的看着香綺。

香綺笑着點點頭,“反正多個人手幫忙也好。”

“多謝小姐救命之恩,苦兒一定盡心伺候小姐,做牛做馬的報答小姐。”

“做牛做馬倒是不必,認真伺候小姐才是真的。”耀平提醒她。

“是,少爺。”苦兒恭敬的回答。

“不過苦兒這名字不太好聽,怪命苦的。”香綺微蹙眉的說。

“說得也是,現在她是你的丫環了,我看就由你替她取個新名字吧。”耀平建議。

香綺低着頭,想了一會兒后,她拍手笑道。“我想到了,就叫若兒怎麼樣?若字的寫法和苦字差不多,只不過將苦字下的古字朝左邊岔出,象徵你今天的命運岔出來,今後不再受苦受難了。”

“這是個不錯的名字,若是杜若的古名,杜若就是高良姜,高良姜全株具有香氣,也算是一種香草。”耀平說話真是三句不離本行。

“若兒謝謝小姐,謝謝少爺。”雖然她目不識丁,也聽不懂耀平在說些什麼,不過小姐說今後她不再受苦受難,她想或許這是個好名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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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草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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