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辦公室日復一日的生活模式,並不適合伍岩。

他們都很清楚這件事。

飯後她毫無預期聽見伍岩這麼說:

「游總打算調我上台北。」

她看着伍岩,腦中一片空白,許久才訥訥開口說了一句,「這表示……你又升職了?」

「我拒絕她了。」伍岩回視她,相當平常的表情。「你會生氣嗎?」

「我不太了解你的意思。」

伍岩扯起一邊唇角,「我也想追尋不一樣的夢。」

不是日復一日的辦公室作業,不是朝九晚五加應酬的生活,他對這一切已經彈性疲乏。伴隨着職稱的升等,他已不由自主的遠離了他在工作中真正感興趣的部分;而游總的看重和旁人的期待,更是將他逐步推入辦公室的官僚文化。

他有想做的事,但並不是這些。

「所以?」蘇黛不掩飾自己的困惑。

伍岩沉吟了半晌。

「不只是不去台北……我想離開都市,」他凝望着她,眼神沉着。「也許得離開你。」

……蘇黛一時無言。

他們並不是正式許過承諾的情侶關係,她沒有想過伍岩會這樣開門見山的跟她談這件事。

「你的工作才剛起步,我不打算勉強你作抉擇,小黛……」

她打斷他,「現在是什麼情況,你直說吧。」

「我想到東部去。」他支着下顎—會兒,彷彿內心為難,但神色卻又是那樣穩重內斂。「距離會讓感情生變。」

他的工作地點短期內不太能夠改變,而即使她畢業了,事業中心的地點也不見得會恰好與他重疊。而更重要的是她還年輕,未來無限希望,他不想扼殺了她將會得到的許多機會。

是不是,他們其實不適合在一起?

這句話他沒有說出口,可是他知道她很清楚他想說什麼。

蘇黛默默的看着他許久。

「如果我要擁有一段感情……」她終於開口說,「我會希望那是連距離都無法使它扭曲的感情。我想,你也跟我一樣才對。」

伍岩張口欲言,蘇黛卻又接著說:

「伍岩,我已經是個可以理智處理感情的大人了。」

是這樣的嗎?他們,即使隔着中央山脈,隔着大半個台灣,也仍然可以維持着如今的關係嗎?

他抿了抿唇,接下來卻揚起了一抹微笑;她看着也淡淡笑起來。在彼此的眼中,他們看見一種無聲的承諾。

狀況遠比他想像中來得更好,他早有心理準備要等她好幾年的……伍岩拉住了她的手,接着卻不自禁的將她攬入了懷裏。

蘇黛貼上了他寬闊的胸膛,感覺到攬着她的雙臂逐漸收緊了,他的勁道稍微過頭,但她的反應只是更加用力地回擁着他。

「我……」他的聲音沙啞,又隱約帶了一點顫抖。

顫抖?是她的錯覺嗎?

「最近我經常感到害怕。」這個高大的男人輕聲傾吐着自己的軟弱。「你太堅強,甚至可以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剛才,我好怕你的決定是放任我離開。」

她不知道他也有這一面。蘇黛鬆開手挪出一點距離,抬眼看了看他。可不是嗎?每個人都有軟弱的時候,就像她總是費心掩飾,伍岩當然也一樣。

「石頭,」她撫上他的臉龐,悠悠地開口:「我有說過嗎?」

「說過什麼?」

「我喜歡你。」

伍岩先是呆楞了一下,但緊接着,他向來沒有什麼情緒起伏的臉上,因放鬆而驀然展開了笑容。

彆扭如她,很少對他這麼直接表達她的感情。

「小黛……」

他低嘆着喚她的名字,輕輕地親吻了她的額角。

他什麼都沒說,卻也已經足夠讓她明白其中的含意。因此,她也跟着勾起了唇角。

「小黛,」他坐直了身子,整了整臉色后,口吻認真地道:「對不起,我們在一起,會委屈了你。我總是選擇很不討好的路在走。」

蘇黛卻沒有他那麼嚴肅的看待這件事。「我早就知道你是個傻瓜了,各人造業各人擔,放心吧石頭,我很認命的!」

他忍不住失笑,「沒錯,我是傻。」

她看待這個世界的目光冷淡,卻也比他有彈性得多,艱苦或挫折可以化作幾句笑語,事過境遷就成過眼雲煙。在她面前,想要維持長久的憂慮是很困難的。

埋首在伍岩胸前,蘇黛露出了一抹滿足的笑容。

是的,她確實認為伍岩是個傻瓜。不過,即使他是個傻瓜,她卻希望他可以堅持他的傻。

過去有一次她聽他說起童年。

他說,他有一個愛發大頭夢的老爸,為了一個不可能實現的夢想,把家裏的錢都敗光,搞得妻離子散,最後因為一次工作意外而過世。

他又說,也許他也被老爸遺傳了大頭病,才會總是做一些別人眼中沒有價值的事情。就跟他老爸一樣,選擇從事這樣的事業,做一輩子無償無酬的義工。

沒有錯,伍岩是個傻瓜,無法遏止自己前進的動力,即使早就有前車之監。

但她之所以喜歡他,不就是他傻瓜般的堅持嗎?

「小黛。」

「幹嘛?」

伍岩微微搖頭。她側了側腦袋,正好瞥見他唇邊的笑意。

這個悶騷的男人!

但是她無聲地笑起來,悄悄收緊了手臂,將臉蛋貼上他強健的胸膛。

她是知道的,這個男人的雙眼,並沒有羊咩那樣燦亮,但是他眼中的那一絲光芒,穩定有如遙遠恆星。

她不是想在他的身上看見自己的未來,也不是朝盼他眼中的光芒是引領她走出黑暗的一絲希望。而是……當她看見他堅守着理想從不懊悔,就讓她不由得覺得,也許她自己始終看似無謂的堅持,是正確而並非徒勞無功的。

她可以這樣相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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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她或許可以這樣相信着。

即使過去的人生是一團糟,烏煙瘴氣不堪回首,可是選擇了劫舍與斷絕,就一定會有勇氣走向未來。

……人生可能是可以重新來過的。

「阿黛,你這兩天不是休假?」

她從自己的置物櫃探出臉來,看見一頭汗水的部門上司。

「課本忘在這裏,今天晚上上課要用,不拿不行。怎麼樣?昌叔,工作都還好吧?」

她喜歡這個老大哥的豪爽直接,當初一見面很快就熱絡起來,接下來相處這兩年,感覺上也培養出一點師徒之情似的,說上司還嫌生分了。

昌叔一邊擦着汗水,伸出空着的那隻手,手掌、手背傷痕纍纍。「嗯,老樣子,今天又被燙到了兩、三次。」

蘇黛遞出一罐燙傷藥膏,「下班后擦一擦,這種藥膏很好用。」

他接過後咧開嘴笑,「好不好用還不都—樣,我們男人皮粗肉厚,燙出一層厚皮也就好了,擦太好的葯也是浪費。喔,對了,上頭的人想調你去創意設計部,好像已經有定論了。」

「昌叔,別逗我開心了。」

「昌叔還會跟你開玩笑?誰不知道你手巧又聰明,事情學得快,待在工房多可惜!」昌叔豪爽的笑道:「設計部壓力是大,不過不用像工房這樣操勞,比較適合女孩子啦。」

蘇黛莫可奈何地笑一笑。昌叔離開之後,她拿了書也走出共同休息室。

她現職是琉璃工作室隸屬的工房技工。以脫蠟鑄造法為主要技法的工房,因為製作繁複而分出許多技工部門,創意設計是其中一種,然而她如今還是半個學徒,主要工作內容是支援蠟模和燒結。

辛苦是正常的,一般玻璃行業都是高溫酷熱的工作環境,薪資也不高,沒有熱誠絕對是很難支持下去的。她兩年前剛進入這一行,也反覆掙扎過,但終究選擇走這條路。

上頭的人要將她從蠟模調到設計去……

已經是定論了嗎?她還不敢作這樣的預期。

那邊的頭兒知道她做過指甲彩繪的設計,將她的設計圖一一過目,說她的想法很有意思。工作室明年度要推出的系列作品,要她按主題交出設計草圖。設計圖她已經交出去,接下來就看上頭怎麼評估了。

她當然想做設計的工作,畢竟草圖設計才是一件作品的靈魂所在,不過目前的工作還有許多值得她學習的東西。

這裏有這裏的好,她做得很滿意;再說,這裏才有昌叔在呢,她還能到哪去找到一個這麼包容她的上司?

至於伍岩,他前些日子辭掉了藜照企業的業務經理職務,選擇了基金會在東部新分部的建立工作。

分部的雜務也在他的工作範圍之內,理所當然的少了私人時間,這一個月以來,他幾次因工作之便返回台中,卻也不是每一次都能與她碰上面。

想念……這種字眼,是不會從他們兩人嘴中出現的。

事實上,她不想、也不需要伍岩開口說想念。

偶爾她會在甫醒的清晨接到伍岩的電話,短短的幾句話,沒有特別要交代的事情,也不費神去解釋打電話來的原因。他有時候問「睡醒了?」,有時候問「工作怎麼樣?」,甚至是「功課準備得還可以嗎?」

不具建設性的問話等同廢話,而他難得會說廢話的原因很簡單,她知道他只是想聽聽她的聲音。

就跟她一樣。

回到家,將上課要用的書本整理整理,蘇黛打開筆記型電腦瀏覽行事曆。二月即將中旬,夜二專二年級下學期開學兩個禮拜,她已經開始將教師依照課程所開的書單的書籍一一找來。

升二專之後,她就開始領獎學金了。

念書並不困難,坦白說,是她過去不曾用心罷了。

像她這樣聰明的孩子,找不到訣竅讀書是不可能的,當時伍岩這麼說著。她像平時那樣頂了幾句話回去,但實際上她覺得那比任何讚美都還悅耳。

工作、學業,乃至生活,人生肯定是可以重新來過的。

她終究在自己的人生當中看見一點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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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炎夏的艷陽高照,也沒有深冬的料峭寒風。如果,真要有什麼驚喜,照說不該是在這樣平和溫吞的日子裏無聲無息的出現。

但是,蘇黛站在自己的公寓門口,不自覺手中充當書包的提袋已經滑落到腳邊,只能楞楞地看着眼前不該出現在此地的男人。

他躺在她屋裏的長沙發上,小小的空間裏,她不需太靠近便能聽見他綿長的呼吸聲。他在睡覺。

伍岩當然不是一個會在夜晚十點鐘特地來幫她送宵夜的浪漫男人,更別說是在如今這樣忙碌不堪的時期。

他應該在東部的,不是嗎?

桌上放着一個紙袋,也不曉得是什麼東西,蘇黛沒有費心思去猜,走到伍岩身邊的小圓沙發上坐了下來。

一坐下來就覺得腳邊碰着了東西,她撿起一看,是一本英文小說,上頭嶄新的標價貼紙還貼着,應該是他逛書店時隨手買的。

如果他帶來的是工作卷宗或文件,她可能會認為他是回來辦公的……但是,一本英文小說?

蘇黛抬眼看着他。

對伍岩而言,這張長沙發還是太小,他的小腿有一半伸出沙發椅外,上身局促躺在沙發里的模樣令人發噱又心疼,身上覆著一件陳舊的外套,並且湊合著將雙手抱在胸前抵禦夜寒。

他的睡顏沒有比平常的他可愛多少,就像閉目養神似的,並不是全然放鬆的神情,而是隨時可以清醒過來工作的模樣。

他們多久沒見了?

並沒有很久,頂多七、八天而已。可是這兩年因為生活圈子重疊,他們竟然不曾分別超過一個星期之久。

其實一個星期能算得上多久呢?但她看着他,覺得他的眼眉、鼻樑、嘴唇,那一張臉的每一分線條,都是既熟悉又陌生。

目光不自覺將他的五官輪廓細細勾勒,她隱約感覺到一點細微的心動。真好笑不是?才這樣隔了幾天沒見,居然就像重新認識了他似的。

本來還想多看他幾眼的,不過伍岩已經轉醒過來。

「小黛?」應該是睡糊塗了,伍岩一時還沒意識到自己身在何處。「你怎麼會來這裏?」

蘇黛笑起來,拍了他一下,「豬頭,這是我的房子耶!」

伍岩楞了楞,睡前的記憶才又全部回籠。「喔,是啊。」

「你睡傻啦?」

她伸出手去捏他的臉,但手指才碰到他,便旋即被他溫熱的手掌給握牢了。他慢慢地坐起身子,與她面對面交握着雙手。

「你的手好冷。」他說。

伍岩認真的表情應該歸於老爸一類人物的專利,但是,多可惡,她居然會覺得心頭有點小鹿亂撞!

「你……你怎麼,」有點結巴,蘇黛順了順氣才又說道:「你怎麼會回來台中?花蓮那邊不是很忙嗎?最好不要跟我說什麼再忙也要陪我喝杯咖啡喔!」

才難得看她害羞一下,轉眼又可以溜一長串的話出來。伍岩搖搖頭,毫不掩飾自己的遺憾。

簡直像老夫老妻,蘇黛一眼就知道伍岩在想什麼。

「你很奇怪,一定要讓我難堪就對了。」偷捏、偷捏,蘇黛手指的小動作頻頻,一會兒捏他的手指,一會兒捏他的手腕。

伍岩不是會笑着賠罪的人,大掌四平八穩將她手指捉住。「有看見我送你的禮物嗎?」

轉移話題!蘇黛哼道:「這裏只有一本我看兩百年都不會懂的原文小說,不要說那就是禮物,太沒有誠意了吧?」

伍岩不以為忤地笑說:「我還以為你又會說什麼無事獻殷勤……」

「說的也是。你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情,今天居然會送我禮物?快點老實招來,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伍岩沒說話,只是將桌上的紙袋放到她手中。她狐疑的抬了抬眉毛,而他則是相當氣定神閑地等着她將紙袋打開。

猜猜那是什麼?

蘇黛拿出了一本沾了幾塊臟污的小筆記本——怎麼看都不像是禮物的東西。但是蘇黛想起了幾年前,她從他身上偷來的那本一樣的小筆記本。

「今年上半年度的工作計畫都在裏面。」他說:「這才是要送你的禮物。」

蘇黛怔怔的看着他。一定有什麼含意的,她知道。

「石頭……」

伍岩微微一笑,「情人節快樂。」

啊!蘇黛瞪大眼。今天是二月十四號!她都忘記今天是情人節了,難怪剛才上課一堆人缺席,原來……

「是這樣的,」伍岩似乎是在此時才感到一點羞赧,低下頭清清喉嚨。「咳,聽說女孩子都希望男人口頭上也要有承諾。」

「伍岩……」

「嗯?」

「你好三八。」

「咳!」他也知道他不適合做這種事。伍岩不太自在的皺了皺眉,但才抬起頭,就看見蘇黛心懷不軌的表情。

伍岩隱約知道她的打算,但是來不及反應,蘇黛已經往他身上撲來。

「喂,危——」話還沒說完,兩人的重量已經讓整張沙發向後翻倒。

「砰」地好大一聲,沙發連帶撞倒了立燈。

五秒鐘後方才塵埃落盡,伍岩慢慢張開眼睛,看見了卧在他胸前的蘇黛。薄薄的地毯沒有提供絲毫保護作用,他撞得背膀生痛,倒是狡獪的蘇黛眼明手快,一下子躲在他懷中,毫髮無傷。

她沒有受傷,他鬆了口氣也是真的,不過……

「我已經一把老骨頭了,小黛。」年輕人的遊戲並不適合他們。

蘇黛提醒他,「你還不到三十耶,老兄。」

「你平時不是大叔大叔的喊我?」他表情無奈,眼底卻是滿滿的笑意。

「生理和心理層面不能混為一談。」她敲了敲他的胸口說:「你這麼壯,這樣的高度哪摔得死你?三樓都摔不死我了。」

過去的那件事,如今她已經付諸笑談,他是應該慶幸她的堅韌,但更多的卻是不舍與疼惜。

「你幹嘛?」那種眼神!蘇黛撐起身子瞪他一眼。這塊石頭最好別說捨不得還是不忍心什麼的,否則她一定捶死他!

伍岩笑了一下,粗糙而帶着硬繭的手指碰了碰她柔軟的後頸。

像會燙人似的!蘇黛瑟縮地閉了閉眼,驀然發軟的手肘撐不住自己的重量,跌回了伍岩胸前。

「小黛。」他的聲音低沉。

她顫顫地半睜開眼,隨即看見他湊過臉來,輕輕地在她眉心吻了一下。

原先她還有一點緊張的感覺,但是——

「哈哈哈……石頭!喂!」她雙手推着他的下巴,他的鬍渣太扎人了啦!

看着她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伍岩莫可奈何地嘆息起來。

「小黛。」真是敗給她了。

「你嘆什麼氣呀?又不是我的鬍渣,是你沒刮鬍子耶!」蘇黛用力捏他的下巴,一邊捏一邊嘖嘖有聲。光用手捏就覺得有點刺人,更別說碰到她的臉了。

「下一次,我會把鬍子刮乾淨的。」他說著,手臂已經環住了她的身子。

「石頭……」

感覺到她安靜下來,他臉龐挨着她的,然後逐一親吻了她的眉梢、耳鬢、臉頰。他的雙手,撫過她身上每一分線條。

他的動作比緩慢還要緩慢,而每一個親吻都灼熱得令人難以喘息。他親吻她的唇時,蘇黛隱約聽見急促的氣息聲響,但卻不敢確定那是他的還是她的。

直到他溫熱的手指觸及她腰間的皮膚,她才恍然醒來似的,連忙伸手壓住衣下的大掌。

伍岩因此緩下了動作。

「小黛?」是他太急躁了嗎?

可是,他已經等了兩年……

「那個……」一開口講話,她才發現自己的聲音跟伍岩一樣沙啞,只得清清喉嚨再開口,「我是說,你身上有保險套嗎?」

該佩服她的冷靜,還是該因此而發窘呢?

伍岩調勻氣息,「你希望我說有還是沒有?」

「有也沒用。」她滑出頑童般的笑容,「對不起,我這幾天不方便。」

他沒轍地再度嘆出一口氣來。

「我說對不起了嘛,是你沒挑對時間來的。」

工人外表的斯文男人因而絕倒。

挑什麼時間?這話分明把他當成色鬼!

「喂,」蘇黛喚回他絕倒而渙散的神志。「我問你一件事。」

「什麼?」

「我這樣打斷你,是不是會讓你很不舒服啊?有多不舒服?」

他真要敗在她過分直來直往的言語之下。

「我可以不回答嗎?」

「喔,這樣啊,好吧。」不太情願的口氣。

「你非得這麼好奇不可?」

「可是,這就是我啊,過去是這樣,以後也會這樣,你不曉得嗎?」

他當然知道,但是……

伍岩投降了,「我會害羞,這樣可以嗎?」

蘇黛呆了呆,隨即大聲的笑起來。

伍岩任由她去笑,早已斷絕阻止她取笑他的念頭。但是下一刻,蘇黛就湊過來在他的頰邊親了一下。

他抬起一邊眉毛。這小妮子不曉得又怎麼了?

「石頭……」

「嗯?」

「謝謝你。」蘇黛極其善解人意地說:「如果你憋得很難受,我不介意借廁所給你自行解決。」

他怎麼會期待蘇黛的善解人意跟一般人一樣呢?

「咳、咳!」伍岩選擇轉移焦點,「我是說……你想出去走走嗎?」

這大塊頭也會有不敢談的話題,轉得這麼硬……算了,放他一馬!

「你想去哪裏?」

平常這種時間,伍岩到了家幾乎就不太出門的,她可想不出來伍岩能找到什麼有趣的地方可去。

他又咳了兩聲,「嗯……我們好像沒有約會過。」

蘇黛想了想。

似乎是這樣沒錯。除了一起吃飯、散步、上圖書館,以及到彼此的工作地點晃一晃之外,他們還真的沒去過一般情侶會去的約會場所。

又送禮物、又說要約會,這兩招肯定是文森教的。不過……蘇黛趴在他胸膛上,沿着他下巴的鬍渣看上去,最後望進了他安定沉穩的雙眼裏。

「你想去哪裏?」有心就好,她不計較是別人指點的。

「大度山……」他說了一半就停下來,八成也不太確定她會喜歡這個計畫。

「看夜景?」

「嗯。」雖然他對夜景沒有什麼愛好,但是說到夜店她比他熟得多,他再挑那一類的地方也沒有意思。

蘇黛露出笑容。

「怎麼了?」伍岩覺得這個笑容別有意涵。

「情人節,只有凡夫俗子會在那裏看夜景。」

嗯?伍岩抬了抬眉毛。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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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思是,商人的眼睛跟凡夫俗子不太一樣。

透過夜景,蘇黛看見的不是美麗的燦爛光華,而是金錢的爍爍動人。

把兩人身上湊出來的一千多塊拿出來買巧克力,簡單包裝成一朵一朵的巧克力花之後,到了大度山上轉一手賣給情侶檔,價格翻了幾倍一樣有人要買。

偏僻的山上沒有商店,虧得她吃定這一點。

把手邊的「商品」全部出售,蘇黛很快的清點了收入。「五千九百五十元。再扣掉包裝和油錢,賺了四千七左右。」

「這算是你生意人的天賦嗎?」

「以前老是急着要錢,久了就知道怎麼賺了。」蘇黛笑了笑,收回成本之後,把所有的鈔票塞進他的口袋裏。「四千塊,買件好一點的新外套差不多這個價錢吧?你身上這一件可以功成身退了。換新的外套以後,就算寒流來也不怕。」

咦?

「情人節快樂。」她說。

一個月的用度早就規畫好了,想要額外的錢只有動腦筋去賺,情人節正好提供了好時機。

伍岩嘆出一口氣來,半無奈、半憐惜地采臂將她攬進懷裏。

「幹嘛?」蘇黛拒絕太過甜膩的疼惜和愛戀。

他很配合地保持平淡的語氣,「回去我煮宵夜給你吃。」

「不看夜景了?」

「等你放假的時候,」他說:「花蓮有一整個天空的星星,比這裏的燈火好看得多。」那才是他真正想讓她看見的夜景。

她失笑。都市霓虹造就的星光畢竟不合他的胃口。

不自覺用了撒嬌的語氣,她嚷道:「我要吃牛肉麵,你煮給我吃。」

摸了摸她的腦袋,伍岩無言地寵溺着她。蘇黛抬起頭來,跟他相視一笑。

「回去吧。」他說。

蘇黛點點頭,手邊牢牢地巴住他的胳臂,把一半的重量靠到他身上。

人來人往的觀景地點雖然都是情侶,但也沒人抱這麼緊走路,加上伍岩高大的身形,果然引來旁邊一票年輕人的幾聲口哨。

伍岩原本還擔心女孩子臉皮薄,但是轉念一想,蘇黛向來不顧人家眼光,索性也就隨她去了。

嘻笑與口哨聲中,伍岩依稀聽見這樣一句話。

「喂……那是不是蘇黛啊?」

伍岩略略斂眉,但當他想回頭過去探看狀況的時候,卻感覺到蘇黛靠着他的身子有一瞬間的僵硬。一低下頭,他不意看見她驀然冷淡下來的神情。

「蘇黛,喂!蘇黛!」一個男孩的聲音遠遠地傳來。

蘇黛沒聽見似的,保持原本的步調,不為所動的拉着他繼續向前。

他也不急着詢問,略略往旁邊看去,並不意外看見兩道人影鬼鬼祟祟地湊到他們身側。用餘光瞥了眼,一個男孩、一個女孩,都一副未成年的模樣。顯然顧忌着他,兩個孩子不敢靠得太近,卻在嘴裏低聲叫着蘇黛的名字。

對於他們的舉止,蘇黛只是藏在他的身影底下,沒有做出任何回應。

伍岩手指按了按她的手心,停下腳步轉頭望向他們。

這樣出人意表的行為讓他們也頓住了步伐,登時流露出幾分倉皇失措。

是她的朋友嗎?月光下,伍岩只能勉強確定自己從來沒見過這兩個年輕的孩子。但他們流行卻沒有特色的裝扮,並不像她的交友風格。

他直視着他們,「你們認錯人了。」

畏懼與人目光相對,兩個孩子同時轉開了視線。或許還有一些害怕陌生人的心態,他們躊躇一會兒,嘴裏咕噥着什麼,卻假裝沒事人似的躲回同伴當中。

他還思索着什麼,蘇黛反倒直拉着他往停車場走,一聲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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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車,在引擎細微的運轉聲當中,他才聽見蘇黛開口道:

「你不想猜猜看他們是誰?」

「你想說嗎?」

蘇黛盯着前方片刻,一時沒有答案。

「那就別說了。」伍岩握了握她的手。那雙手,沁骨般冰冷。

她望着兩人交握的雙手,許久才開口,「……我從來沒跟你說過我媽的事。」

「嗯。」

「…………你想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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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來運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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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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