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謙言……謙言……」

無心理會江亦民的離去,此刻耿照的心思全數掛在邵謙言脆弱得不堪一擊的神志上。

對他的呼喚,面色刷白的邵謙言宛若無聞。

他將邵謙言毫無反應的纖細身軀緊緊摟在懷中不住輕喚,彷彿不這麼做,懷中人兒便將消逝無蹤。

只是耿照擔心憂慮的呼喚,並未能順利進入他希望喚醒的人心中。

邵謙言依舊面色刷白的失神,而他卻只能擁着這失神人兒纖細的身軀——被他的心遠遠的推拒在外……

良久……良久……恍若隔世,邵謙言突然清醒。

「對不起。」

回過神來的瞬間,邵謙言的唇本能的綻開笑顏,一如往常的笑着說道。

他微笑,清秀斯文的面孔綻開一抹令人心痛的笑容,空靈脆弱得宛若鏡中花、水中月……

邵謙言輕輕地掙開耿照的懷抱,連退數步脫離。

「縱使是突來的不速之客,但讓他打斷了客人用餐的時間,即是身為主人的我失職了,尚請見諒。」

壓抑舊傷被翻開的痛楚,邵謙言笑道。

打從內心發出的寒氣讓他渾身不由自主的顫抖,但他卻不得不力持鎮靜,不願自己的情緒受江亦民離去前所說的話影響,至少,他必須在耿照面前保有這僅余的脆弱自尊。

只是,眼前沒有明鏡可供映照的邵謙言卻不明白,自己這逞強綻放的破碎笑顏看在耿照眼中,是多麼的令人心痛與憐惜!

看着邵謙言清秀面孔不再從容優雅,僅余心痛的他脆弱不堪卻仍佯裝無事輕笑時,他只覺一陣不舍,為他的笑感到一陣揪心也似的痛楚。

耿照舒展長臂,強勢且不容抗拒的將邵謙言纖細的身子再納入懷中守護。「別逞強了。」

一臉擔憂的他眉心緊蹙地說道。

邵謙言企圖再次掙脫耿照的臂膀,然他的努力與堅持在耿照厚實健碩胸膛與臂膀間根本沒有半點效用!

事實上,兩者間體態般懸殊對比下,除非耿照有意放水,他又怎爭得過耿照的束縛?

「別動!」

耿照的大掌強將邵謙言小巧的面孔壓在胸口,頭頂上方傳來耿照心痛而憐惜地喑啞嗓音。

「別逞強佯裝沒事,那是沒有用的。」

耿照蹙眉,憐惜不已地輕吻邵謙言抵在胸口上的發頂。

「你也不希望讓人瞧見了脆弱的一面,是不?所以在你心緒未平依舊笑得一臉不自覺的心酸苦楚之前,暫且靠在這,直到你恢復平靜為止。」

以全副的胸懷接納邵謙言的傷痛。

江亦民惡毒傷人的言詞狠狠的劃開邵謙言的心。

耿照明白,看似平淡溫文的邵謙言,其實有着比天還高的自尊。而這樣高潔的性格絕不允許他在人前失態。

他的心底鮮血淌流,卻又強迫自己佯裝無傷,踩着自己的鮮血淋漓的傷口,假裝不在意……

即使這麼做會逼死自己,他也絕不願在人前露出一絲半點悲痛失措的情緒。

然而江亦民離去前所說的話,卻是邵謙言高傲的生命中唯一深藏的傷口。

雖不明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但有一點卻是明顯的,這件事將邵謙言傷得很重、很重……

所以,高傲如他才會無法自制自己的情緒在人前閃神,隱約流露出異樣傷痛的神色。

不置可否,耿照突兀的舉動讓邵謙言有着剎那的愕然,但當他疼惜愛憐的嗓音伴隨着大掌不斷撫慰着背脊時所傳達的暖意……

滲人心底的溫情讓他乾枯多年的眼眶一陣酸澀,長久以來緊緊封鎖的淚腺,差點守不住崩潰……

他知道,江亦民惡毒的言詞中影射了些什麼……

可是,耿照卻擁着他,當他是名普通人,提供胸膛與臂膀,為他建造一處堅固溫暖的避風港等他恢復平靜,待他一如往常……亳無芥蒂……

不,應該說,他的態度只是越見憐惜,沒有一絲一毫的蔑視與不屑……有的只是更多的憐愛與心疼……

光陰荏苒,當年的一切卻不曾消逝。

自己的體內流着骯髒污穢、見不得人的血統是事實!

而他……對耿照……江亦民並沒說錯,不知不覺中,他對耿照的情感早已超出朋友的範疇……

「耿照……」

貪戀這份暖意,邵謙言不由得哽咽,卻只能越加將心底那份隱隱蠢動的合閩情感死鎖!

他是名罪人!是活生生的罪證見證者,沒有人能比他更清楚當年之事是多麼醜惡……

但體內所流之血卻在在提醒他的罪,他不能——不能讓舊事重演,哪怕只有一點可能也不允許!

所以,他始終有意無意的與人保持着一定的距離。他待人溫和微笑卻也將人遠遠的排拒在心房之外。

將過去的傷、痛積壓在心中,獨自一人面對一切。

即便遭逢大變,他也只能逞強,做然以對,殘酷的現實容不得他顯露出一點的脆弱,遑論有人可供依偎……

他以為自己一向堅強、應付得當,擁有足夠的自信,對抗來自過去事件的風風雨雨……

光陰流逝並未改變一切,也沒有讓他變得更堅強。時間讓他學到的只有如何在他人面前隱藏弱點與痛苦,假裝無傷。

而這樣的他第一次被人擁入懷中,也是第一次感受到人的懷抱居然是這麼的溫暖……溫暖得差點溶化他內心的堅持!

然而,直到這一刻他才明白,現在的他和當年年僅十二歲即父母雙亡的邵謙言相較,並無兩樣!

耿照溫熱的大掌溫柔撫順着他的背脊,一次又一次的,提供自己的胸膛供他恢復平靜,什麼都不多說也什麼都不追問的態度讓邵謙言的心底溢滿暖流。

或許,這些行為對耿照而言算不上什麼,只不過是種無心的舉動,但邵謙言自己卻深深的知曉,耿照的體諒對他造成多大的影響!

他終於正視自己心底那份不能承認也不敢承認的情感……

邵謙言有股衝動想將當年所發生的事、自己黑暗罪惡的一面一股腦的全數向人傾訴……

但……這樣的想法也只是一時的衝動。

當邵謙言的心緒逐漸平復,這樣的衝動亦隨之退縮。

爽直真誠的耿照是名正常的男人,喜好美女,也有未婚妻……這樣的他只會當他是名普通朋友,不可能再有其它。

而這也是他之所以能放任自己,貪戀這份溫暖包裹着他的人與心的氣息理由。

所以,他根本不敢說出、做出任何一絲可能會破壞現在狀況的事!

假作真時,真亦假!

只要自己不說,不承認,一徑的隱瞞到底,他或許能和這名爽直的男子做一輩子的朋友,保有他的友情,偷偷的自他身上竊取一絲暖意……

「好點沒?」

一徑專心關注邵謙言每一分神情,耿照擔心的問。

耿照的聲音提醒了他。

邵謙言知道,就算有再多的眷戀與不舍,他也應該強迫自己挪開身子,畢竟身為一名成年男子窩在另一名男人懷中,本來就是不恰當的行為——尤其是對方待他只是「朋友」。

「嗯,我沒事,謝謝!」

輕輕地、不舍地自耿照懷中溜出,邵謙言微笑。

「是嗎?」

這樣客套虛假的答案令耿照揚眉質疑。

「別說客套話。」

「可是……不用理我,我只是一時亂了情緒,一會就沒事了……啊!這一耽擱晚餐一定冷透了,我去再熱一熱!」

沒有信心能在心緒未平之時不露一絲破綻的撒謊,邵謙言趕緊轉移話題。

「不,先別忙,你比較重要。」

耿照意簡言賅,讓邵謙言無法不驚駭的瞪着耿照,心忖: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不知該作何響應的他,眼睜睜地看着耿照的薄唇,將自己糾結的手指一根根分開、輕輕地含進口中……

敏銳得感受到自己指尖在他口中任其唇、齒、舌嬉戲、逗弄……

一種莫名的行為卻充滿了說不出地情色意味!

「我的意思是,掌控住我肚皮的你比較重要。別忘了先有你才會有晚餐,美食的根本是你,為了將來着想,餓一餐不算什麼,你的事最重要。」

耿照適可而止地補述。

他微笑,欣喜的凝視着邵謙言每一絲的反應。不願太早嚇着了懷中之人,他將自己話里的真心婉轉解釋其中的一小部分。

壓抑住悸動不已的心跳,邵謙言努力排開耿照的唇含着自己的手,濕滑的舌舔舐自己指尖的異樣。

「我、我知道……我知道……我真的沒事了!所以——」

雙頰至耳根無法自己的羞紅成一片,邵謙言忍不住開口哀求。

「所以……就算你再怎麼飢餓也請不要啃食我的手指……它……不是用來吃的……拜託!」

「嗯!」

耿照享受着邵謙言的羞怯,但終究不忍太過為難他,更何況再這樣下去,他可不保證自己真能控制得往!

「心情平復了嗎?」

他問道,心不甘情不願地鬆開邵謙言「美味」的纖指,並在心底暗暗發誓,總有一天要盡情啃食個夠!

「好了!好多了!」

邵謙言忙不迭地收手點點頭,小心的將手藏在身後,深伯再慢一步又要落入魔口,再次亂了他好不容易才理好的心緒。

「那就麻煩你準備真正的食物餵飽我吧!」鬆開懷抱,耿照淺笑佯裝無事一般卻若有深意的笑道。

「今後我生命中的每一頓膳食——早餐、中餐還有晚餐,算是你報答我英雄救美的義行!」

看着逃也似的奔向廚房的邵謙言,耿照追加道。

豐盛餐桌上,兩人再次並肩而坐繼續中斷許久的用餐時刻。

「對了!」

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耿照突然出聲打破用餐的寧靜。

「什麼?」

「依據適才江亦民的說法,三年前奪得世界建築大獎,作品雖少,但向來以溫暖、舒適居家風格着稱的名建築師——艾爾·邵就是你吧!」

「嗯!」

點點頭,雙手進食動作依舊,對於耿照的疑問邵謙言並不感到訝異。

「艾爾是我的英文名字。我從十二歲那一年起直到三年前為止,一直留居在英國,拿的也是英國護照。並非我有意隱瞞身分,只是在國外,人很自然就使用英文名字,而在台灣自然使用中文稱呼罷了。」

「這就難怪你會對這件案子產生興趣……雖然這些資料早已不是什麼秘密,但非企業團體開口求索仍叫人感到意外……我還以為……」

耿照滿臉的意外之色。

聞言,邵謙言揚眉。「以為什麼?」

不由自主地愕然一笑。「每次見着你時,你總是一派悠閑的看書,從不曾看到半點生活的壓力,還以為你只是名精於生活的富家子弟……真沒想到!」

「我是呀!」

以餐巾輕抿了抿嘴角,邵謙言淡然的道。

父母留下的大筆資產已夠他一生無慮直到老死,根本無需為生活擔憂。況且,這筆為數不小的資產早在他成年前,已在忠心能幹的律師代管下,增加不止數十倍有餘!

若無意外,他的一生已無需為錢煩惱。

再加上一時無心插柳柳成蔭的事務所。

剛開始,那家建築師事務所只是他為了一時興趣而開設,所以他找的凈是求學期間理念相投的老同學。

只是誰也沒想到,自己的老同學個個太過爭氣,不小心將這間只為興趣而設的小事務所,發展成業界最新銳著名的名建築師事務所——這樣的演變讓他真是不知該作何感想!

再加上,好死不死地,自己為了興趣而設計的圖稿,讓老同學送去參賽后,居然拿了個大獎,面對眾多他所不喜歡的Case卻指名要他設計的客戶,他只好逃回台灣。

「需要我幫忙嗎?」

邵謙言佯裝漫不經心地問。

「嗯,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放下手中刀叉,耿照直視道:「雖然整件企劃的重心是你,但我並不想勉強你接不想接的案子。」

「既然如此,那就等我看完資料之後,再正式給予貴公司答案。」

邵謙言一副在商言商的態度。

今日若耿照開口要求,他自然會看在他的份上接下這件案子,但既然他都已擺明了公歸公、私歸私的態度,想來必定對自己的企劃案有着十足的自信,根本無需他賣這份人情!

「我手上還有一些原先準備予艾爾·邵的詳細資料,待明天中午用餐時一併帶給你,我相信你看完整件企劃之後,必會接下這件案子,先謝啦!」

「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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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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