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走進石磊的辦公室,可言頻頻深呼吸,並在心底暗罵自己真是沒有用。

“是方小姐嗎?”一看就知道還是個大學生的男孩漲紅了臉問她。

“是,我是方可言,訪問石磊他……”

“他在!”音量好像大了些,趕緊摸摸頭又降低聲音說:“在裏頭,不過他好像正在講電話,所以——”

“阿弘,你在羅唆什麼?不會請——”石磊出來,看清楚來客。“是你。”

“可以進去嗎?”兩人應該才幾天不見,卻怎麼有恍如隔世之感?太誇張了!

石磊沒有說話,只是率先走進他的辦公室,等她走進去時說:“麻煩你把門帶上,省得我的工讀生猿意馬,無法專心。”

“我願意把這當成讚美。”可言冷靜回應。

“大駕光臨,不曉得是為了什麼事?”他退自坐下,連禮貌上請她坐的意思都免了。

“談條件。”長袖襯衫下隱隱可見紗布,但她卻沒有辦法問他的傷口如可。

“噢!大律師來談條件了,請坐。”今天她換上褲裝,石磊無從看起她腿上的傷是否已經全好了。

她一邊找椅子坐下,一邊嘀咕,“真現實。”

他聽到了。“我又沒叫阿弘給你倒茶,不算現實啦!說吧!你有什麼條件?”

“你不要再窮追不捨,我就不提你們誣告。”

石磊先沉默了兩、三秒,然後才炸開來。“你說什麼?”

“說你和田曉語都沒有告我們的理由。”

“你八成是瘋了,才會睜眼說瞎話。”石磊盯住她說。

“我沒有瘋,更不是在說瞎話,倒是你,應該適可而止,免得砸了自己的招牌。”

石磊的雙眸轉為陰鬱,兩人就這樣對視半晌,誰都沒有開口。

“方小姐,不知道我泡的茶你喜不喜歡?本來想沖好一些的茶給你喝,但我們辦公室只有茶包,沒辦法,只好請你委屈一些了,我——”

石磊終於聽不下去了,大聲喝道:“阿弘,茶放下,你可以走了,記得把門關上,沒有我叫,不準再進來。”

“但是——”

他乾脆站起來,把阿弘給拉出去。“謝謝你的周到,電話我暫時也不接了。”

“砰!”一聲將門關上后,石磊回頭對可言說:“先把話講清楚再喝茶。”

她扭着頭看他。“你願意坐下來談嗎?這樣看你,我的脖子會酸。”

他是走過來了,但還是站着,等於轟立在她眼前,深具威脅力。“說吧!”

“很簡單,那晚我的當事人並沒有非禮你的當事人,事實上,我還懷疑哲賢受的傷是田小姐的傑作,所以你的當事人沒有立場告我的當事人。”

“你說什麼?”石磊先是失笑,再走了開去。“可言,你那天摔傷的是腿,不是腦呀!”

他不提那天還好,一握兩人腦海里都同時浮現……那個吻。

於是她煩躁的起身,與他正面相對。“我知道自己那天受得是什麼傷,用不着你一再提醒。”

她在暗示什麼?石磊發現自己的理智正在寸寸流失當中。“真的嗎?可言,你確定?”

不,她在底叫道:我不確定,老天爺,就連在此刻,我也希望你能伸出手來——“不要!”

石磊被她叫得一怔,天啊!怎麼回事?自己還真的朝她伸出了手。“你不該把頭髮放下來的。”

“是嗎?”她心中的怒氣隱隱上騰。

“是的。”他卻渾然未覺,聲音沙啞低沉。

可言弄不清楚自己中的感受,她甚至都快忘了自己為何而來,該死的!為什麼他對自己有這麼大的影響力?“是?我的天呀!”無計可施之下,只好轉守為攻,她將兩手高舉,無奈的表示,”接下來呢?”

“什麼接下來?”

“別裝傻了,好不好?石磊,我的頭髮是放了下來,那又怎麼樣?可別跟我說這樣你就六神無主了,接下來呢?你又要說什麼?說我不該穿低領背上衣,說我應該把自己包得密密實實,最好像中東地區的女人一樣,這樣比較不會招蜂引蝶,比較不會引人遐思,是這樣嗎?”

她不提、情緒不激動的話,石磊還不會注意到她黑色的背型上衣貼身誘人,霎時血脈僨張,差點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可言卻誤會了他的征忡。“被我說中心事了嗎?想不到你是這樣的人!”

“我是什麼樣的人?”石磊鎖起眉頭。

“表裏不一。

“什麼意思?”他的眼神更加深遠,幾達深不可測的地步。

“這還需要我做更進一步的說明嗎?剛剛你分明被我說中心事,像你這樣的人,怎麼替田曉語辯護?你骨子裏根本還是跟所有的男人一樣,認為被侵犯的女人十有八九出於自作自受。”

“不!”這樣的指控簡直就是無的放矢,石磊自然否認。

但可言卻控制不了自己的舌頭。“男人如何真正體會女人受侵犯時的情與感受?女人最會裝模作樣了,嘴裏說不,身體卻說好,有時還主動的投懷送抱,是不是這樣?幾天前在車子裏,你不也身體力行了?”

“而根據我的記憶,當時你並沒有用力反抗,”說完似乎還嫌不夠,再補一句,“至少,不夠用力。”

“你!”

“怎麼!被我說中了,覺得不好意思,想再賞我一巴掌?嘖嘖嘖,原來盛學文愛將的功力也不過如此,甚至不懂得動手不如動口的道理。”

“動口?依你那種卑劣的方式?”

石磊笑了,笑得可惡至極。“你如此念念不忘,難道是想重溫舊夢?”

“我真不敢相信自己會從你口中聽到這些話,”可言的臉色蒼白。“難道你以前為未婚妻所流的淚都不算?她可是貨真價實的受害者!”

話一出口,可言便後悔了,這是石磊的罩門,她怎麼能碰?

果然石磊聞言立即勃然變色,雙手握拳,咬緊牙根,太陽穴邊的青筋隱隱浮現。

有那麼一剎那,可言以為他就要衝過來……怎麼樣?她也不知道他會怎麼樣,至多賞自己兩個耳光,懲罰她的出言不遜?

如果是這樣,她甘願受罰,因為自己再怎麼樣生氣,都不該拿那可憐的女人出來做言語的武器。

果然,他上前一步,可言裏其實怕極了,不過既然是自己惹的禍,便沒有逃避的道理,乾脆閉上眼睛,等着挨打。

“出去。”卻只聽到他冷冷的聲音。

可言睜開雙眼,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

“我叫你出去,離開我的辦公室,馬上離開!”

“但是我還沒有——”

“方可言,你夠了沒有?”

“我…石磊,”她由衷的說:“我很抱歉,真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說出那樣的話來。”

“因為你有那樣的想法。”他直指道。

“不是的,我——”

“你還不走!”

“你還沒答應我取消控告哲賢的計劃。”

“天啊!”怎麼會有這麼固執、莽撞又……讓他無計可施的女人?“你到底覺得我有多笨?”

“不,我從來就沒有那樣想過。”可言急急忙忙的否認:“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事情的真相。”

他冷哼了一聲說:“真相?可言,你根本不知道什麼是真相,或者應該說真相往往令人不知該如何面對與處理。”

這又是他的經驗之談?但這回她可是什麼都不敢再應了。

只敢鼓起勇氣來接續最早的話題。“田曉語她——”

但石磊卻明顯的表示他毫無興趣。“你已經多說了好幾句話。”

“石磊。

“我最後再說一次,請你離開。”

“至少讓我跟田曉語碰面。”

“好讓你說服她不要提出告訴?”

“不!”可言高聲回應:“我怎麼可能做出那樣的事?”

“不可能嗎?”他再逼近一步、兩步,可言只好頻頻後退,就要退到門邊。“你可以選擇這門行業,卻不能墮落,你知不知道?”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如果你不能體會田曉語的痛苦,那就不配接這個案子,”他停頓下來,臉上有着深沉的悲慟。“要了解這種事,必須付出龐大的代價,其中辛酸,不足為外人道,更無從道起。”

他又想到他的前未婚妻了,可言中流過一道酸楚,想為他揉開鎖緊的眉頭的手已舉到半空中,卻因為地下一句話而僵在那裏。

“而就算你再怎麼惹我生氣,我還是不會詛咒你經歷相同的事件,換取真正的體諒,相信我,那絕對是全天下最悲慘的經歷之一。”

“石磊···”

他與她凝眸相望,最後地說:“你走吧!今天我已經沒有心情跟你談任何事情,包括你所謂的真相。”

可言其實還有一天堆想說的話,事實上,她發現每次跟石磊在一起,自己都會捨不得離開。

但現在…他說的對,自己實在沒有留下來的立場,尤其剛剛才跟他說了那麼過分的話,或許依他所矚先離開,才是眼前應該採取的明智行動。

於是她反手扭轉門把,推開門后便走了出去,沒有多做片刻的停留。

因此也就沒有聽見石磊嘆息的聲音。

*****

躺在石磊的臂彎里,林芝璇突然笑了出來。

“笑什麼?”他莫名其妙的問。

她仰起頭來看他。“時間到了。”

“什麼?”他還是聽不懂。

她乾脆離開他的懷抱,滾到一邊改成俯視他。“幸好當初幫你設計的是大床,作起同床異夢才不會太擠。”

“你在說什麼呀?”石磊仍有些莫名其妙。

“TiMETOSAY?GOODBYE”她用英文說。

“原版的比較好聽,”他評論道:“改成國語的,實在是------”

“石磊,”林芝璇制止他,“夠了。”

“你今晚怎麼了?”

“我記得一開始我們就說好,絕不互相欺瞞。”

“我沒有瞞你任何事。”

“真的嗎?”

“我……”為什麼可言的身影會偏偏挑在這時候浮上頭。

“我早就發現那個小妞不簡單。”

石磊衝口而出,“她已經二十幾歲,不算是小妞了。”話一出口,不必看到林芝璇臉上的苦笑;也知道自己失言。

“事情並非你所以為的那樣。”

“真的嗎?”林芝璇索性起身。

“她只是……”難道真要解釋,那豈不是越描越黑?

林芝璇顯然與他有相同的想法。“只是什麼?你工作上的對手,或職業上的同行?”

石磊沒有應聲。

“你什麼都不說,或你什麼都說,”她自嘲道:“我真不曉得自己寧可你怎麼樣。”

“芝璇,請相信我原先的確有誠意。”

“所以不夠,”林芝璇冷靜的分析。“男女之間需要的是愛戀、情意,而不是誠意。”

見他愣了一下,她繼續說:“難道你從來沒有想過?”再看看他的表情。“真的從來沒有想過?怎麼可能?幾年前你不是曾訂過婚,總不會連那一次你都——啊!抱歉。”

石磊搖了搖頭,坐起來陷入深思。

“磊?”或許兩人關係不再,但終究有過甜蜜的時光,林芝璇相信自己還會懷念他一段時間,所以也沒必要馬上決裂。“你還好吧?”

“我沒事。”

“但你的臉色好蒼白。”

他摸一摸臉“是嗎?那一定是我的道行不夠,或者應該說你給我的震撼太大。”

“因為我說要跟你分手?”林芝璇轉開話題。

“我們真的要分手?”他拉起她的手問。

“不分,就真的是在侮辱我了。”

“芝璇,我真的很喜歡你,也曾經想要與你一輩子在一起。”石磊誠誠意的說。

“也夠,也不夠。”

他不明白。

“我是說,聽你這樣說,我覺得已經足夠,畢竟沒有枉費過去八個多月的交往;但是,光是喜歡,終究是不夠的吧?所以你才會只是‘曾經’想跟我在一起,而不是還想跟我在一起。”

“你……”石磊嘆了口氣。“太聰明了。”

“可別跟我說你會喜歡笨女人。”

“或許是我太笨,才配不?夏恪!?

“你不必善良到這種地步,”林芝璇再度笑開,這次是由衷的笑。”我自己會下台,用不着你幫我鋪設台階下。”

“不但聰明,而且倔強。”

“我想那個叫做方可言的女孩也差不多。”

石磊正色道;“芝璇,有件事我一定要跟你說明白,我絕對不是——”

她卻沒有讓他把話說完。“我知道,我知道。”

“你知道?”

“嗯.你不是移情別忘,拜託,我的眼光還沒差到會去看上那種沒有格調的男人,你只是…”林芝璇側頭想了一下,才說出她斟酌后的字眼,“真的有點笨。”

“嘿!”石磊抗議。

“算的嘛,不笨的話,就不需要花那麼長的時間來弄清楚我們之間的感情了,是不是?”她沒有給他回答這問題的時間,緊接下去說:“不過身為你的朋友,我最希望的,還是你能儘早、儘快從過去的陰影中走出來,磊,”她的聲音變得好輕、好柔。‘至少她是帶着‘石磊愛我’這份信念離開人世的,從這個角度看,未嘗不是種幸福?”

“以那樣的方式離開,你稱之為幸福?”他的語氣又有些僵、有些尖銳。

林芝璇可沒有退縮。“至少免去了日後發現你只是喜歡她而已的痛苦。”

石磊再度無語。

林藝璇則瀟洒的表示,“我走了。”

“等一下,我送你。”

她搖搖頭。“不用了,我想自己走。”

“你明知道這輩子我都不可能讓我的異性朋友自己回家。”

林芝笑道:“可是我想走走路,因為今晚咱們兩人沒有‘運動’嘛!”

“芝璇!”

“瞧你,”她笑得更加厲害。“還會臉紅,簡直就是稀有動物,當初要不是我主動一些,今晚我們大概還是會依少女少男一樣純純的分手。”

“芝璇,”他實在是啼笑皆非。“真是拿你一點兒辦法也沒有。”

她笑一笑。“不是說要送我嗎?動作還不快一些?”

石磊邊準備出門邊問:“這麼急着回去做什麼?”

“趁着夜未央,方便找下個男件。”

“不會吧?”

隨着兩人交談內容的輕鬆,心情也跟着坦然,就在兩人正要出門的時候,門鈴卻瘋狂的響起來。

“誰這麼沒有禮貌?”林芝璇立刻皺起眉頭。

“看看就曉得了。”他拉開了門。

“石磊,你給我出——”門外站的是田曉語。“這是誰?

“你的女朋友?”

“曉語,你怎麼過來了?有什麼事嗎?”

“這是你女朋友?”她卻執着於這一點。

“不,小朋友,”林芝璇完全不認識她,因為石磊從來不曾在她面前提及案件內容,所以此刻玩興大起,竟然搶答:“我只是他的室內設計師,負責幫他設計房子,讓他眼未來的妻子住得舒舒服服。”

“你已經有未來的妻子人選了?”田曉語又問他。

石磊剛要否認,林藝璇已經又幫他應道:“革命尚未成功,他得加把勁才追?玫腳律師,是不是??

而石磊的注意力,早已完全被田曉語轉為冷肅的眼神給吸引去。

*****

哲賢如一枚泄了氣的皮球,癱在可言的面前,令她鼻酸。

“哲賢,你別這樣。”

“為什麼?可言姐,為什麼要揭穿這件事?”

“換句話說,全是真的羅?”她反問他。

“是誰告訴你的?”他馬上問。

“我自然有我的消息來源。”

哲賢再度陷入沉默,整個人霎時小了一號。

“哲賢,你……”想要好好的責備他,見他那個樣子又不忍,只嘆氣通:“何苦來哉?”

“我一點兒也不覺得苦。”他突然抬起頭來,答案大大出乎可言意料之外。

哪是為什麼?強姦雖是告訴乃論,但你還是可能吃上官司,而且罪雖不及於死,究竟是會讓人唾棄的罪,坐牢時更可能受盡其他受刑人的欺凌,你知不知道?”

“我都知道。”

“那為什麼還肯做這麼大的犧牲?”她越不懂就越好奇,越想搞清楚。

“因為她值得。”

“因為她值得?”太荒謬了,可言完全無法接受。“只有這五個字,就只有這五個字?”

“對。”這次只剩下一個字。

“你瘋了。”她索性這麼說。

“我沒有。”哲賢否認。

“沒有?沒有的話,會如此瘋狂?”

“可言組,我只是愛上了她。”他低聲說,真的低到可言幾乎聽不見。

但她當然還是聽見了,因為聽見,所以無言以對。

“你不相信?”反而是哲賢抬起頭來看她,又接下去說:“或是你也跟她一樣,覺得我不配?”

他最後那句話引起了可言的注意。“等等、等等,你是說你為她付出了那麼多,甚至不惜冒坐牢之險,她,田曉語還不領情?”

他只是咬緊下唇,沒有回答。

“你說呀!”

他還是不說話。

“哲賢,你有沒有聽見我在問你話?”看他仍然不說,可言乾脆使出撒手鐧。“這樣的女孩,我饒不了她。”

“你想幹什麼?可言姐。”哲賢驚惶的問道。

“你以為我想幹什麼?當然用我最拿手的本行懲罰她,我要對她提出告訴,告她誣告。”

“不!”哲賢求道:“拜託你,可言姐,求求你千萬不要!”

“不行。”

“可言姐,”哲賢急到幾乎就要哭出來。“你為什麼要這麼殘忍?難道是因為你不識愛情滋味?我愛她,我愛曉語,甘願為她承受一切,你沒有男朋友嗎?沒有談過戀愛嗎?不知道愛情的滋味嗎?”

愛情的滋味?

可言真的被問住、問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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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心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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