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尹羿雖然說，以後有得是機會，但是，唐莫如接連兩天都沒有再得到一次這樣的機會了。
為什麼？出了什麼差錯嗎？
“真是夠笨的，吃完飯就跟他說掰掰了？你應該想辦法把他弄到床上續攤才對呀！讓機會白白的溜走，真是笨！”方雨婕一邊搽指甲油，一邊罵道。
“拜託，這種暗示我才說不出口。”唐莫如躺在床上敷臉，想破頭也想不出自己到底哪裏表現得不夠好。
“用得着你暗示嗎？正常的男人真正想吃的可不是那一餐飯。”這可是方雨婕過來人的經驗。
“他是正常的男人沒錯。”尹羿火力的強度和爆發力她都親身經歷過了，無可挑剔的完美，所以，意思就是……“他果然覺得我不好吃，所以不想再吃第二次了……”強烈的挫敗感再度擊倒她。
“你不是說吃飯的氣氛很好嗎？”方雨婕揚着纖纖十指輕吹着。
“是很好啊……”唐莫如陷入嚴重的自我懷疑。“菜色完美，全程沒有冷場，我相信自己的表現應該也沒有凸槌才對，而且尹羿一直很輕鬆地笑着，還老是很溫柔地對我放電。”
“你確定他是在對你放電？不是漏電？”方雨婕斜睨了她一眼。
“方雨婕，你欠扁啊！”唐莫如抓起草莓抱枕朝她扔過去。
“啊——我剛搽好的指甲——”
唐莫如不理會她的慘叫聲，仍在回憶當時的情景，試圖尋找自己是否有什麼失誤的蛛絲馬跡。
“我確定沒有說任何不雅的話，分手的時候，尹羿還用力握住我的手，說我的手真的很溫暖，讓他覺得很舒服。”
“握住你的手？”方雨婕古怪地掃了她一眼。“沒想到啊，你都已經跟他上過床了，他居然還是把你當兄弟了。阿如，你那天是不是要寶過了頭啊？”
聞言，唐莫如從床上彈起身，表情像被幾百磅的重拳擊中。
不，這不是真的~~她在心底哀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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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如，你幹麼？面有菜色，大姨媽來啦？”毒舌派的男同事從她身邊走過，慣性地開她玩笑。
“老娘今天心情欠佳，說話最好給我小心一點，否則別怪我用高跟鞋敲爛你的頭！”唐莫如伸出食指，宛如左輪手槍，殺氣騰騰地指向現行犯。
犯罪的同事嚇得縮起肩膀落荒而逃。
唐莫如面無表情地走到茶水間，給自己泡了一杯很濃很濃的無糖咖啡，她想知道到底是無糖咖啡苦，還是她的心比較苦？
走回辦公桌時，櫃枱前有顆頭染成了火也似的紅髮，東張西望的，很難不吸引她的目光。
“請問你找誰？需要我幫忙嗎？”她擠出一個職業笑容來。
“我是來補送證件資料的，請問方雨婕小姐在嗎？”紅髮青年手中拿着一個牛皮紙袋。
“她現在外出，我替她簽收好了。”她在方雨婕的位子上坐下。
“好，謝謝。”紅髮青年把牛皮紙袋交給她。
“請問是補哪一個團的資料？”唐莫如拿出紙袋內的證件和護照，一邊登記，一邊問。
“峇里島四季飯店那一團，是跟一位尹羿一起的。”
唐莫如靂愕地呆住，下意識細看了一眼護照上的照片。
面容清秀，氣質不錯的女孩子。她叫殷曼芸。
“你是……”唐莫如抬起頭注視着紅髮青年。
“我？”紅髮青年被她古怪的詢問愕住。“我不是尹羿喔！”
“我知道你不是尹羿，我想知道你是尹羿的什麼人？”她的好奇心被激發出來了。
“你認識尹哥呀？”紅髮青年倒也沒有太驚怪的表情。“我只是幫尹哥跑腿的，嚴格說來，他算是我的老闆，我領他薪水的。”
“我以為你是他弟弟。”她再試探。
“我姓馬，不是他弟弟，而且他也沒有弟弟，只有一個姊姊，不過姊姊——”小馬發覺自己太多話了，立刻收口。
“怎麼樣？”她鍥而不捨。
“我不知道你跟尹哥的關係到達什麼程度，還是別亂說好了，他不喜歡有人提起他姊姊的事。”小馬畏怯地搖搖頭。
唐莫如深深吸口氣，意外觸到尹羿的敏感禁忌話題，讓她對尹羿的背景開始充滿了強烈的好奇。
“前幾天和尹羿吃飯，他說這位殷小姐是他的客戶？”她想讓小馬相信自己和尹羿交情匪淺。
“喔，對呀！”小馬果然被她誘導了。“尹哥特別交代要分開訂房，請你們領隊千萬要幫忙保密喔！”
“會的。”聽到尹羿特別交代分開訂房，她心下有些竊喜，在敲打資料的同時，她狀似不經心地問：“對了，他姊姊是生病了嗎？”
“你也知道啊！”小馬似乎有些吃驚。
唐莫如心臟怦怦狂跳，沒想到她居然一猜就中！
“她的病……嚴重嗎？可以治得好嗎？”她緊張地問。
“怎麼可能治得好，植物人耶！要看有沒有奇迹出現吧！”小馬聳肩嘆了口氣，渾然不覺自己已經無意間爆了料。
植物人？！
唐莫如張口結舌，震驚來得太快，令她措手不及，一時間競感到無法喘息。
看到唐莫如駭異的反應，小馬這才驚覺自己說溜了嘴，嚇得臉色大變。
“你……求求你千萬別跟尹哥說是我說的！拜託你、求求你！”他的表情驚恐萬分，拚命懇求。
“好，沒問題，別害怕。”看着小馬那張怕得要命的臉，唐莫如也莫名其妙地緊張了起來。“但是你也千萬別跟尹羿說我知道了這件事，我們一起保密！知道嗎？”她抓住他的手用力握一握，一臉好兄弟要共患難的表情。
“好，一定！謝謝！”小馬感激涕零。
“走，我請你吃飯！”唐莫如拍了拍他的肩臂，豪氣地邀約。
“現在不行，尹哥還有事要我去辦。”小馬歉然地一笑。
“那你把電話留給我，改天我請你吃飯！”她把便條紙和筆放到他面前。
“那怎麼好意思呢？你幫我保密，應該是我請你吃飯才對！”小馬在她的便條紙上迅速寫下自己的手機號碼。
得手！唐莫如臉上的笑容非常愉悅。
小馬半點都不知自己已經有把柄抓在人家手上了，在變成唐莫如麻吉的同時，也成了唐莫如索取情報的消息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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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在尹羿出國的這五天之內，唐莫如沒有浪費一天的時間，幾乎每天下班后都約小馬共進晚餐。由於她的態度誠懇和善，小馬完全不知道自己變成了令大野狼垂涎三尺的小紅帽。
“這家鐵板燒的松阪牛肉非常好吃，盡情享用吧！”
賄賂、賄賂！唐莫如探索情報的手法走高尚路線。
小馬挾起一塊松阪牛肉咬下去，表情立即起了精彩的變化。
“超~~好~~吃~~”
唐莫如拚命吞咽着口水，一千多塊的牛排當然好吃了！為了探聽尹羿的背景，她可是砸下重金呢，希望可以值回票價。
“莫如姊，你怎麼不點呢？”
好小子，“莫如姊”叫得可真親切呢！
“我不能吃牛肉。”她的經費有限，點兩客松阪牛肉會破產的，所以她只能點最便宜的豬排。
“你不能吃牛肉，那怎麼會知道這家的松阪牛排好吃？”小馬奇怪地問。
“因為我有看‘Taipeiwalker’啊！”差點被問倒了。
“喔，我知道，那本雜誌有超多美食的報導。”小馬完全相信了。
唐莫如忽然有種莫名的罪惡感，怎麼自己像個詐騙集團的？
“小馬，尹羿是幾年次的呀？”她假裝不經意地問。
小馬忽然唧唧格格地笑了起來。
“莫如姊，你真的很有趣耶，請我吃了幾天大餐，跟我聊天氣、聊電影、聊電視、聊童年故事，我還在想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要進入主題呢？”
唐莫如的意圖毫不留情地被揭穿了。
天哪~~
紅潮迅速從白皙的肌膚底層泛濫到表面來，她羞窘得差點沒暈死過去。
“小馬，你沒生氣吧？”她臉紅得快要燒焦了。還有什麼比惡行被揭穿更令人感到羞慚的？
“不會，怎麼會生氣？你的方式和態度都讓我覺得很真誠，很可愛，而且我還白吃了那麼多天的大餐，應該是我賺到了。”小馬真心地說。
“不會有人常常這樣賄賂你吧？”她心存疑慮。
“OK，先回答你第一個問題。”小馬伸出一根手指說道。“尹哥是六十八年次的。”說完，接着再伸出一根手指。“第二個問題，很少有人用這種大手筆的方式賄賂我，通常以為一杯珍珠奶茶就可以問出尹哥的祖宗十八代了，偏偏我不吃那套，比起來，你實在慷慨大方多了，也有誠意多了。”
唐莫如覺得心在滴血，本希望得到的答案可以是含金量比較高的，那還算值得，但偏偏第一個問題的答案就傷到了她。
“六十八年次……”比我小兩歲。慘！
“莫如姊，繼續問啊！”小馬催促着，吃這麼昂貴的東西，不吐一點情報出來也太對不起人家了。
“那……他的家庭狀況？”她從基礎問起。
“尹哥他們家算是警察世家，尹爸是高階警官，尹媽只是家庭主婦，尹姊姊是台大高材生，他們家就是很一般的小康人家，沒有什麼特別的。”
“尹姊姊怎麼會變成植物人的？是車禍的關係嗎？”提到尹羿的姊姊，她忍不住心中的疑惑。
“不是，是跳樓自殺。”小馬輕輕說。
唐莫如瞠大了雙眼。“自殺？”
“從尹哥他們家六樓陽台跳下去的。”小馬嘆了口氣。“雖然送醫急救后保住了一條命，可是卻變成了植物人。”
“她為什麼要自殺？”唐莫如一向認為自殺是最愚蠢的行為。
“因為她介入了某位教授的家庭，成了第三者，那個教授一直欺騙她會離婚，離婚後一定會娶她，尹姊姊當時才二十二歲，從來沒有過感情經驗，就這樣單純地相信了那些謊言，把人生的初戀、初吻、初夜，所有的第一次都奉獻給了那個教授。後來，那個教授不但沒有離婚，還暗中跟其他的女學生搞在一起，甚至為了甩掉尹姊姊，還讓那個女學生在校園中散佈消息，說尹姊姊對教授死纏爛打，實在讓教授苦不堪言等等的謠言。尹姊姊本來就有輕微的憂鬱症，之後漸漸開始變得愈來愈嚴重，後來承受不了壓力，一時想不開就跳樓自殺了。”
唐莫如聽得出神，一個單純的、年輕的生命，就這樣被撕裂了。對於自殺者，她的同情遠不及對自殺者身邊至親的人。
她忽然想起了那天在樓梯間和尹羿的對話，終於明白那些話都是尹羿內心最深沈的傷痛。
我一直希望我可以讓每一個我所認識的女人都能夠得到幸福和快樂。
尹羿所說的那句話，此時此刻竟讓她感到微微地顫慄了，心口緩緩流淌過一道炙熱的暖流。
“小馬，尹羿被停職的原因是不是跟尹姊姊的自殺有關？”她端起水杯輕啜一口，讓冰涼的水滋潤乾澀的喉嚨。
“是啊！”小馬毫無疑問地點頭。“因為自殺是個人的行為，那個教授根本不用負起任何責任，而尹姊姊又因為是第三者的關係，沒有得到社會上太多同情，當然更別指望那個教授會受到任何法律制裁了，所以他依然我行我素地過日子，可是尹家的生活卻陷入了地獄般的痛苦中。”
“我相信。”她陷入了沉思。“尹姊姊的醫療費用一定很驚人。”
“嗯，照料植物人的龐大費用壓得尹家喘不過氣來，原本和樂的家庭，就這樣一夕之間全毀了。”
唐莫如覺得胸口像被什麼東西給死死地堵住了，說不出心頭髮緊的感覺，是悲？是傷？
“我想尹羿一定曾對那個教授做過些什麼吧？”她咬了咬唇。“以他的脾氣，他豈會善罷干休？”
“沒錯，尹哥非常、非常、非常痛恨那個教授！”小馬曾經看過尹羿那種像要殺人的眼神。“尹哥對他的那種憎恨，並沒有因為時間的流逝而減少，反而在他警校畢業，當上了警察之後到達了一個極限。他把自己變成了一個復仇者，開始公器私用，查出那個教授的所有私人資料，掌握他每一天的行蹤，然後經常以警察的身分到他上課的地點假裝進行販毒調查，校園於是慢慢開始傳出教授不知犯了什麼罪而被警察秘密調查的各種負面傳言，全校師生對教授的人格品性也開始議論紛紛了起來。終於，最後教授忍受不了謠言的攻擊，就到警政署投訴尹哥。”
唐莫如不敢相信尹羿居然有那個耐性慢慢玩他，要是換成了她來處置，會想先毒打他一頓再說吧。
“尹哥被投訴那天，大概是氣爆了，當晚就在教授回家的路上堵他，然後用警棍狠狠地打廢了他的腿，聽尹哥說，好像連一隻耳朵也打聾了，後來尹哥就因公器私用的罪名被停職了，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復職。”小馬挾起最後一塊松阪牛肉，珍而重之地放進嘴裏。
紛亂的思緒在唐莫如腦中衝擊着，她無法想像，也衡量不出尹羿當時內心負荷的痛苦有多深重？
“他就因此當上了討債集團嗎？”她深深吸氣，覺得不可思議。
“尹哥老是開玩笑這麼說。”小馬搖頭笑嘆。“不過我覺得我們做的都是好事，比起真正的討債集團不知道高貴多少倍。”
“他一定是受到極大的打擊，才會從警察變成討債集團。”只是這種轉變也未免太極端了，一般人不見得能承受得了。
“沒辦法，他有太多的不滿和不平了。雖然憤世嫉俗，但他幫的其實都是弱勢的一群，尤其是被男人欺騙、拋棄的女人，他一定會幫那個女人把那個壞男人整得哭爹喊娘的。”
唐莫如的心酸酸澀澀地怞痛着，尹羿一定把那些倒霉可憐的女人都當成了他的姊姊吧？他在為她們抱不平，幫她們出氣，在想辦法讓她們得到那些尹姊姊再也得不到的幸福。
忽然間，她覺得很感動，熱熱的水霧緩緩浸濕了眼眶。
對於尹羿，她有了另一番嶄新的看法，最重要的是，她比以前更加的喜歡他，甚至可以說，她已經愛慘了他了。
“那……他現在有女朋友嗎？”她慎重地問。
“你是指一對一的？”他低頭吸一口冰咖啡。
“當然。”她瞪圓了眼。“男女朋友當然是一對一的。”
“那尹哥沒有女朋友。”他確定地點點頭。
“你的話很奇怪。”她滿心狐疑。
“尹哥有很多女的朋友，沒有固定的。”他再解釋。
“那……這些‘女的朋友’，和尹羿的關係一般都到什麼程度？”她決心追查到底。
“莫如姊和尹哥到什麼程度？”小馬試探性地反問。
唐莫如尷尬而不自在地別開眼。
“你最好不要告訴我，尹羿都是在床上安慰女人，給女人幸福的。”她的語氣開始不善。
“有時候確實有這個需要，而且通常用這種方法得到的效果都很好。”小馬吃人嘴軟，有問必答。
唐莫如緊緊抿住乾澀的唇瓣，感到非常不是滋味。回想自己與尹羿的那一次“完美的初體驗”，該不會也是尹羿的大禮吧？
是，沒錯，她覺得很幸福、很快樂，但是，他真的把自己當成散播幸福、散播快樂的天使嗎？其實，她對他來說並不具有特殊的意義，只是眾多收到他“幸福禮物”的女人當中的一個罷了吧？
“難道……他不曾跟任何一個女人發生過愛情嗎？難道……沒有一個女人深深地愛上過他嗎？”她的問題里有許多複雜的猜測，懷疑和揣想。
“我跟在尹哥身邊三年，他沒有愛過任何一個女人，他也不會有機會讓任何一個女人愛上他。”小馬開始享用甜點。
“愛情的發生不是他可以控制的吧？”她斜眼睨睇他。
“所以，他跟每一個女人只交易一次啊！”小馬很輕鬆地笑說。
交易。這個熟悉的字眼跳進她的腦海中。
對了，他也曾經這樣對她說過，他們之間是一場交易。
“原來如此。”她絕望地茫然思索着。“原來只是交易，只是交易。”
“莫如姊，你怎麼一口都沒吃？”小馬看到她的餐盤內依然原封不動。
“我……吃不下。”她說出了畢生最少說的一句話，真不敢相信美食在前，她竟然一點食慾都沒有。
“你在減肥啊？”小馬一臉了解地說。
減肥？她苦笑，看來她現在要開始減肥應該很容易了。
是誰說的？失戀是減肥最好的方法。
她現在的感覺，大概就是失戀了。
呵，尹大天使，這回你失算了，你讓我愛上你了。
你應該要知道，糟蹋女人的愛情是不道德的，對嗎？
我現在很絕望、很痛苦，你……會來拯救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