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空旅行社
早餐只吃半顆白水煮蛋的唐莫如，離中午用餐時間遺有一大段時間，但是她已經餓得頭昏眼花，快要撐不住了。
電話那邊的客戶一直在跟她喋喋不休地抱怨着，但她實在無法集中精神去聽清楚對方到底在抱怨些什麼？
“嗯……好，好的……嗯嗯……我知道……”她的頭昏昏沉沈的，握着電話的手也因為過度飢餓造成血糖過低而不由自主地發抖。
減肥實在太痛苦了，面對美食卻沒有辦法好好吃一頓的感覺，讓她對未來的人生感到絕望，飢餓的痛苦逐漸消磨她的意志力。真的要繼續痛苦地減肥下去嗎？她好想放棄，好想好想放棄了……
可是，今早量體重時，她發現自己已經成功瘦了一公斤，要是現在放棄，那豈不是前功盡棄了？
“阿如，你怎麼啦？臉色好難看，要不要看醫生？”平時最毒舌的男同事難得良心發現，靠過來關心她。
“我沒事，不用管我。”她有氣無力地回答。
“真的沒事嗎？”男同事臨走前再問一次。
“真的沒事，謝謝關心。”要是讓這些最擅長往人家傷口撒鹽的男同事知道她正在減肥，還不被他們挖苦死才怪。
“都一副要昏倒的樣子了，還說沒事！”方雨婕趁沒人看見，朝她丟去一條金莎巧克力。“快吃啦，不然你死定了！”
金莎！她暗暗咽了口唾涎。
可怕的誘惑啊，真要命！
金莎巧克力此時對着她放出燦爛奪目的光芒，她飽受折磨的腸胃再也抵擋不了誘惑了。
她不再猶豫，立刻拆開金黃色的包裝紙，飛快地把一顆巧克力送進嘴裏，咬一口，濃稠的巧克力緩緩溢出，香醇的氣味瞬間貫穿腦門。她微微眯起眼，享受着多層次的滋味在唇舌間流瀉而下，有一陣時間幸福得無法思考或言語。
太滿足了！她深深吸一口氣，舌尖恬着唇齒之間甜美的滋味。
突然間，她耳鬢旁的汗毛根根豎起，敏感地察覺到有人在盯着她看！
誰？不是老總吧？
她倏地睜開眼，發現的確有雙眼睛正專註地盯着她。
咦？他、他、他——
尹羿？！
天哪，她不是餓昏了頭，產生幻覺吧？尹羿怎麼會出現在她工作的旅行社裏？
“嗨！”尹羿微微一笑，點頭跟她打招呼。
唐莫如驀地瞠住他。他跟她打招呼了？！
周遭同事紛紛朝她投來疑惑的目光，證明尹羿的出現果真不是幻覺！
“你怎麼會在這裏？”在眾目睽睽之下，她渾身不自在地輕聲問道，一面環視四周，一副作賊心虛的模樣。忽然想起剛剛她忘形吃金莎的饞相被他看到了，她就覺得懊惱得要命。
“這是旅行社吧？”尹羿聳肩。“來旅行社不外乎就是為了‘旅行’這個目的而來，要不然呢？”他發現穿上制服、盤起長發的唐莫如另有一番味道。
原來並不是專程來找她的，看來是她自作多情了。
“那還好，不是來這裏找人討債的就行了。”不知怎地，唐莫如心中掠過極淡的悵然。自從汽車旅館分別後，她走到哪裏一定不會忘記帶手機，就怕錯失任何一通有可能是他打來的電話。
“聽說峇里島的四季飯店非常棒？”尹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四季？我沒去過，不知道有多棒？”她腦中不禁開始胡思亂想起所有的一切可能。他要去峇里島？跟誰去？
“峇里島可是蜜月聖地喔！先生要去峇里島嗎？如果需要詳細行程，我可以為你解說。”方雨婕帶着職業微笑走過來，這正好是她的業務範圍，不過，詢問的帥男人和唐莫如彼此似乎相識的關係卻讓她更感興趣。
“最近有到峇里島的蜜月團嗎？”尹羿在方雨婕的櫃枱前落坐。
“有啊！”方雨婕調出出團資料表。“一個禮拜后剛好有一團要出，已經要結團了，先生要不要先報名？”她知道唐莫如裝得若無其事在看客戶資料，但其實注意力都在他們身上。
“好。”他連詳細行程是什麼都沒看就答應了。
“請問是幾個人呢？”方雨婕客氣地笑問。
“兩個。”
唐莫如拉長了耳朵聽他們的對話，聽到這裏，一顆心倏地往下沉。
“是和女朋友嗎？還是未婚妻？”方雨婕刻意抬高音量。
尹羿笑而不答。
唐莫如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胸口悶得難受。
原來，他已經有女朋友了。她苦澀地想着，忽然覺得自己這陣子的減肥行為好愚蠢，就算她真的減成了皮包骨的瘦女人，這個男人也不可能再給她任何一通電話和一個擁抱了。
辦公桌上的電話響起，以她現在近乎獃滯的心情，根本無法再接聽任何一通客戶的電話。
她把電話拿起來，直接交給助理去接，然後忍不住又拆開一顆金莎巧克力丟進嘴裏。
還減什麼肥啊？她現在最想做的事就是好好飽餐一頓了！
唐莫如那麼專註地用金莎巧克力安慰自己，而尹羿是那麼專註地看着吃金莎的她。他從來不知道，吃巧克力也能吃出如此複雜多變的表情，彷彿是喝着香醇的美酒，雙眼充滿矇矓醉意，恬吮唇齒的舌尖看起來異常的性感撩人。
“先生，可以借你的證件登記一下嗎？”
尹羿遐想的意識被方雨婕揪回來。
“好。”他拿出身分證和護照，注意力仍放在神遊中的唐莫如身上。
“尹先生，是跟女朋友同行嗎？”方雨婕試探地問。“如果是，你女朋友的證件也需要給我們。”
“好，稍晚我會派人拿過來。”
午休鈴聲悅耳地響起，唐莫如朝方雨婕輕輕丟過去一句話——
“一起吃飯，我在樓梯間等你。”
然後就轉身離開辦公室，自始至終都沒有再看尹羿一眼。
“尹先生，你認識莫如嗎？”方雨婕的好奇心早已高揚到極致了。
“見過一次面。”他淡笑。
方雨婕得到答案，強掩住興奮的情緒。看來他百分之百就是莫如的初體驗對象沒錯了！果然如莫如形容的那樣高大、帥氣、迷人！
只可惜人家已經有女友了，還前來打探蜜月聖地呢！迷上他的莫如想必會很失望吧？
“尹先生，你是準備要蜜月旅行的嗎？”方雨婕索性盤問個清楚。
“不是，為了公事。”
“公事？！”方雨婕眼睛一亮。太好了，不是蜜月旅行，那就表示莫如還有機會了！“尹先生，既然你跟莫如認識，乾脆中午一起吃個飯吧？”
“一起嗎？”尹羿挑眉詢問她。
“你跟莫如一起就好，我還有事要忙。”她趕緊替好友製造戀愛機會。
尹羿若有所思地笑笑。根據一貫和女人打交道的豐富經驗，他無須猜測就知道對方的用意了。
他剛起身，就聽見方雨婕加上一句——
“右手邊的樓梯間喔！她現在心情不太好，麻煩你跟她說說話。”
“好。”他含笑點頭。
來到樓梯間，他看見唐莫如趴在窗台上發獃。
“你好慢——”聽見腳步聲，她轉過身來，沒預料到來的人是尹羿，因此不知所措地僵住了。
“方小姐說她現在有事要忙。”他低聲說道。
“是嗎？謝謝你傳話。”她垂眸，視線不自覺地避開他。
“我有這個榮幸請你吃頓飯嗎？”他耐人尋味地打量着她。
唐莫如微訝。
“不好意思，你是客戶，怎麼能讓你破費？”她的白日夢已經被撞碎，決定不再自作多情了。
“那麼，讓你請客也可以。”他聳聳肩，上前一步。
唐莫如下意識地往後退，被他嘴角那抹笑勾得心慌意亂。這男人是發電廠，電力太強了，無論如何都不能靠太近，否則要是被電死了，該找誰償命？
“其實我不餓，不想吃飯。”她忽然覺得他很可惡，都已經是準備要度蜜月的人了，還在這裏擾亂她人芳心。
她是女人，一點兒也不想為難另一個女人。
在尹羿眼中，唐莫如就像個透明人，她心裏在想些什麼，他一目了然。
“你好像瘦了一點。正餐最好要正常的吃，光吃熱量高的巧克力只會虛胖。”他微笑，露出雪白明亮的牙齒。
“我會不會變成大胖子這件事，應該不用你躁心。”她始終小心翼翼地和他保持一定的距離。
“胖嘟嘟的身體抱起來的感覺雖然很柔軟舒服，但是關係到身體健康，體重最好還是維持在一定的標準比較好。”她愈是往後退，他就愈是步步進逼。
尹拜高大的身軀帶給她強烈的壓迫感，她慢慢發現自己就快要被他逼到牆角了。無意間，瞥見了尹羿V領T恤內不安分的幾根胸毛，那一天激情的記憶立刻攻佔她的腦海，紅潮放肆地染上她的臉頰。
“謝謝你關心我的健康，你真是個大好人。”她決定用客套、矜持、疏離來應付他。“我們的談話就到此結束吧，再見。”她的心臟已經在胸腔內造反了，不趕緊逃命不行。
“等一等。”他伸手拉住她的手臂。
一腳正要跨下階梯的唐莫如踉蹌地倒進他懷裏，她愕然地倒怞一口氣，發現自己正被他抱在胸前。
“對不起。”她掙扎着要推開他。
“我沒記錯，你的體溫果然比一般人高一點。”他輕輕握住她的手，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
唐莫如很訝異他居然注意到了她異於常人的體質。從她有記憶起，她就知道自己的體溫比平常人高，但是她異常的體質除了最親的親人以外，連最要好的方雨婕都不知道。
“我的體溫確實比一般人高，沒想到你會發現。”她故作沒什麼大不了的表情，試着想把手怞回來。
但尹羿握得很緊，眼神像要盯進她的靈魂深處。
“請……請你放手好嗎？”她清了清喉嚨，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
下一瞬間，他俯首不由分說地吻住她。
唐莫如的腦袋頓時怞成了真空狀態。
他吻她？他居然吻她？！
“好甜，有巧克力的味道。”她的唇齒被他的舌尖重重地挑開，接受他狂野蠻橫的攻掠。
如烈焰般狂熾的吻絲毫不讓她有抗拒的餘地，在他鐵箍似的臂膀圈綁下，她所有推抵的動作全然徒勞無功。
“你的體溫真的很高，好暖和、好舒服……”他的吻從狂野變輕柔，雙臂緊緊扣住她的腰。
兩人的身軀貼合得完美無缺，她昏眩地閉上眼，每一次下意識的掙動，都化成一種煽情的觸覺。
“在這種情況下，體溫升高是正常的吧？我沒熱到爆炸就很厲害了……”她輕喘，虛軟地攀附在他身上。
“你想熱到爆炸嗎？”他的呢喃幾近耳語的程度，溫存地誘惑着她。
她臉頰發燙，這是邀請她上床的暗示嗎？
“喂……”她在他綿密的吻中找回一絲理智來。“你已經是要度蜜月的人了，這樣招惹我是一種犯罪行為，你知道嗎？雖然我曾經跟你發生過一次關係，可是那次是交易，交易！你沒有忘記吧？不要因此就認為我是可以任你玩弄的女人，我家世清白，思想很保守的，沒辦法隨隨便便陪你玩這種遊戲。”她拚命穩住呼吸，想像不到自己竟可以如此完整地表達出心中的感受。
“是誰告訴你我要去度蜜月的？”他懶洋洋地笑。
“不是你自己說的嗎？”她眨了眨眼，記得剛剛明明有聽到的。
“誰說去峇里島的四季飯店就是去度蜜月？”他輕笑着反問。
唐莫如被他問住了，怔然眨眼。
“就算你不是去度蜜月，那也算是劈腿啊！”他要帶一個女人去，她確定自己沒有聽錯。
“劈什麼腿？”對於這個指控，他只覺得好笑。
“你不要裝傻！”她不悅地沉下臉，這男人實在太狡猾了！“下個禮拜就要帶女友去度假了，現在卻還在這裏搔擾我，這不叫劈腿叫什麼？”難道男人都是吃豌內、看碗外的嗎？
“我沒有女友。”他的雙手仍然擁着她，暫時不打算放開鉗制。
“那個不是你的女友？”柳眉疑惑地擰成了一個結，一顆心忽然像顆泄了氣的皮球。“你不承認她是女友，難道她也是像我這種的？”
“你這種？”尹羿眼底帶笑。“你覺得你是屬於哪一種？”
“沒有感情卻也能上床的這種。”唐莫如抬眸瞪了他一眼。
“你是這麼想的嗎？”他用深幽的黑眸端看她。
“當然啊！事實也是如此。”她不斷地深呼吸，讓自己平靜。“我看你身邊的女人應該多的是這種的。其實這樣很不錯啊，隨時想吃什麼菜都行，各種風味輪流，不用非得吃一種菜吃到吐，而且沒有責任也沒有負擔。你很懂得善用自己的本錢，真不錯呢！”
尹羿微眯着眼，眼底不經心的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沉敏銳的探詢。
“殷小姐算是客戶，是一個感情被傷得很重的客戶，我不會跟她上床。”他緩緩地說。
“客戶？”她被他的職業搞得滿頭霧煞煞。“你不是說你是討債集團的？替什麼倒霉鬼討債的？”
“沒錯，我正在幫殷小姐討一筆情債。”他神情認真。
“你說的話到底是真是假？情債要怎麼討？”她聽得萬分困惑不解。“而且勒索人是犯法的，你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呢？”
“勒索是犯法的，騙人就不犯法了嗎？”尹羿的眼神冰冷了，環抱着她的雙腎慢慢鬆開來。“一個人要是行得正、坐得端，又何必害怕有人勒索？更何況，我勒索的可都是那些幹了壞事而法律卻制裁不了的人。”
“在法律面前是不講那些的。”她謹慎小心地睨着他，衡量他骨子裏的正義感有多重。
“知道我們台灣的社會為什麼詐騙集團猖獗嗎？”他冰冷的眼神多了幾分肅殺。“因為那些當官的不願意管！有人倒霉被騙光了財產，冷血的官大爺們眉頭也不會皺一下。若是不幸被騙了，請你怪自己倒霉；如果活不下去，那就跳樓吧！反正這個社會很冷漠，也沒人會在乎的。”
唐莫如怔然凝望着他，意外發現了他的部分人格特質。
“你很有正義感，不當警察還真可惜。”她由衷地說。
尹羿目光一閃，低下頭，下意識地掏出一根煙點上。
唐莫如沒想到自己的感慨竟換來他臉上某種詭異的神情。
“不會吧？”她忽然瞪大眼睛。“你難道真的是警察？”
“……曾經是。”他緩緩吐出一口煙圈。
“曾經？”她沒想到自己居然猜中了。
“以前曾經是警察，但我現在已經被停職了。”他淡漠地說。
“為什麼？”她愕然。
尹羿一語不發，淡淡的煙霧從薄而性感的嘴唇飄出來。
“不愉快的事情我現在不想說，等以後有機會再說吧。”他的語調清淡，嗓音沈啞。
“以後還有機會嗎？”她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隨即意識到自己的反應太明顯，因此努力地阻止紅潮和彆扭泛濫成災。
尹羿微微一笑。
“我一直希望我可以讓每一個我所認識的女人都能夠得到幸福和快樂。”他看着她的眼神變得很溫柔。
唐莫如微怔，深深地注視着他，感覺到他話中別有深意。
“即便是上帝，也不敢說自己可以讓所有的女人得到幸福和快樂。”她想對他說，不必給自己訂下那種簡直不可能達成的願望。
“沒錯，所以我只能盡我最大的力量去做。”他無奈地淡笑。
“你幫那位殷小姐討情債也是基於這個理由嗎？”她忖疑。
“一部分。”尹羿笑了笑，沒有正面回答。
“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不是正要找我同學嫁的男人勒索嗎？”她忽然回想起來，問道：“結果呢？你成功了嗎？”
“成功了，他付了兩千萬給戴小姐。”他頓了頓。“一周內就付清了。”
“他真的付了兩千萬？！”唐莫如大吃一驚。
“兩千萬買他的罪惡感，並不算貴。”尹羿冷笑。
“照理說，戴小姐用訴訟方式也是會贏的，為什麼不走訴訟途徑，卻要透過你來幫她勒索呢？”她實在感到困惑不解。
“戴小姐現在根本拿不出錢來請律師幫她打官司，而且打官司還必須跟那個男人進行長期抗戰，時間上要拖上多久？最後戴小姐能不能贏？這些都不確定。而且別忘了，政府縱容惡勢力，法律保障的是有錢人。”
唐莫如聽到這裏，約莫明白了他的想法，他當了社會上人人懼怕的討債集團，他所做的事也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所以，你決定當政府縱容的惡勢力，去幫那些沒錢打官司的人。”雖然他的行為過分偏激，像穿着黑衣在暗夜中疾行的復仇者，但她對他的行為，卻有一種諒解之後的寬容。
“這是一個荒唐的世界，會把正常人變得不正常。”他冷嘲地說。
“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你才會被停職吧？”她小心翼翼地試探。
尹羿的濃眉漸漸聚攏起來，臉上罩了一層灰色的陰霾。
唐莫如見他表情陰郁，萬分為難，似乎被停職是件難以啟齒的隱秘，而她這麼挖人的私隱，好像並不道德。
“對不起，我忘記你現在不想說。”她匆匆堆起了笑。“你說以後有機會再說的，對嗎？”
尹羿看着她，澀然一笑。
“以後，會有機會的。”他的語音低沉、性感，親匿。
唐莫如有些暈眩。
“還有時間用餐嗎？”他看了眼手錶。
“有。”她立即回答。不管怎樣也要擠出時間來！
“這附近有什麼好吃的？”他捻熄了煙蒂，問道。
“有，很多。”已經有好幾家餐廳在她腦中排好隊讓她選擇了。
“那你帶路吧。”
唐莫如輕笑着點頭，一顆心像長了翅膀，輕飄飄地飛向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