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南星?南星?”湘青先把衣結重新打好,再披上上衣,然後把臉偎到他仍劇烈起伏的背上,雙手則輕輕環着他的腰。

南星緩緩打直身子,再放下手來,輕撫着她的十指。“湘青,對不起,請原諒我情難自禁,雖然你還是沒有必要寬宥我這卑——”

一隻柔若無骨的小手飛快點住他的唇道:“你沒有做錯什麼,亦毋需道歉,這全都是我心甘情願的,或許你會笑我無顏,不顧矜持,但在我心中,早認定自己的一切都將屬於你。”

南星大受感動,便什麼話都不急着說,先就把臉龐偎上她的手,沿着手指吻完一隻,再拉起另一隻來細細的吻。

“南星。”

他轉過身來,背靠着床柱,微微一使力,就讓她伏進自己懷裏,輕撫着她那一頭長發,再幫她拉好衣服斜披着。“你剛剛叫我什麼?冤家?”

湘青想到自己方才那熱情奔放的樣子,不禁羞紅了臉,輕聲抗議着:“你還要逗我,這陣子我被你害得這麼慘,你不是我的冤家,是什麼?”

南星捧起她的臉,憐惜的說:“你憔悴消瘦多了,知道嗎?”

湘青抬起頭來看了他一會兒,並輕撫他的面龐道:“你還不是一樣?南星,以後我們再不要鬥氣了,好不好?”

“好,再也不鬥氣了,”南星用他那低沉的嗓音說:“其實我這次不只是在跟你鬥氣,也是在跟自己的意志力比試。”

“我不懂。”

“湘青,”他眼中的表情突然變得好複雜,“我永遠都不會笑你無顏,說你不顧矜持,相反的,你還該怪我行事猶豫,優柔寡斷。如果不是我老裹足不前,閃爍其辭,又何至於讓你生出那種感慨呢?湘青,我本來是打算就此不再來找你的,就讓你以為我無情無義,繼而對我徹底死心絕望。”

湘聞言不禁大吃一驚。“為什麼?”

“如果我說是因為我太愛你了,你願意相信嗎?”

湘青牢牢盯住他看,而南星也無絲毫退卻畏縮之意,由得她審視,半晌之後,湘青才說:“雖然這話聽來有些矛盾,但我相信你。”

南景仰首向上,重重嘆了口氣道:“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美、多好、多珍貴,以你的美艷絕倫,蕙質蘭心,膽識才德,足能與貴族公侯相匹,這也就是當我乍見你與載皓並肩而立時,雖還不知他的真正身分,雖如萬箭穿心、五雷轟頂般痛苦,但心底卻也不免流過一絲安慰,覺得他並不失為你幸福歸宿的原因。”

“湘青只是一介平民女子,從來沒有動過高攀的念頭,也不覺得嫁進豪門,有何幸福可言。”

南星沉重的說:“但即使是跟個普通男子,組成平凡的家庭,可能也勝過與南星相交啊。”

聽到這裏,饒是湘青,也不免滿腹狐疑,馬上鎖起眉頭,想拉開身子問道:“南星,你到底想說什麼?你……你是不是……是不是不要我了?”

南星用力把她擁回懷中低嚷:“不,你不能反而誤會了我的用心,絕對不能,事實上,不論有沒有湊巧在假山內聽到你與載皓的對話,我都立意今晚一定要見到你,要求你回到我身邊來,沒有你的日子,我根本就不能算是活着。”

湘青猶自不解的問:“那你剛剛為什麼還要說那些氣人的話?”

“那只是想告訴你我也曾企圖要做個無私的人,要把你放在我之前考量,要愛你勝過於愛自己,結果我失敗了,”他的唇邊泛着一抹苦笑,自嘲不已的說:“不愛你我會痛不欲生,而愛你卻可能會害了你,可是即使如此,我仍狠不下心來捨棄你,所以你說我是不是很自私?”

這一次他沒有再等她發問,馬上將雙手背到腦後去,在湘青詫異的瞪視中,解下了辮子,露出只及頸脖的短髮。

難怪自己會一直覺得他的頭髮怪,因為他並沒有像一般人那樣露出頂上三分青,原來他根本連辮子都無,但這也算不上是驚世駭俗,絕無僅有的大事啊,很多留洋外放的學生官員——。

“南星,”她緩過一口氣,不禁有點嗔怨他的小題大作。“你是出洋留日的學生,剪掉辮子有什麼稀奇?也值得這麼大作文章?嚇壞人了,我愛你,愛的是你啊,南星,這和你有無辮子,並沒有任何關係。”

南星幄住她的雙手搖晃道:“不,湘青,你再想一想,還有哪一種是最厭惡拖着這條長辮的?並非所有放洋的學生都會剪掉長發,但只有某一種身分的留學生,卻一定會這麼做。”

湘青略一細想,便弄懂了他的話義,被他緊握的雙手也漸漸轉為冰冷。“你並不是保皇黨,至少並不只是維新運動的支持者。”

南星見她已經明白了,索性更進一步的坦言道:“我的確不是保皇黨,但我卻曾對維新運動抱持過希望,至少我跟許許多多年輕人一樣都曾受壯飛思想的啟迪,然而壯飛的犧牲,已使得我對清廷徹底絕望。”

“因此改效亂黨。”湘青面色如紙的幫他做了總結。

“湘青,”南星驚呼道:“你不是一向很能接受新思想、新潮流的嗎?你不也知曉孫文,深明他所提倡的理想嗎?為什麼還會用這一般世俗的字眼來稱呼我們呢?”

“因為以前他們的陣營中沒有你,我不必為他們的行動擔憂受怕,”湘青坦誠相告。“沒錯,我景仰譚嗣同先生,也覺得他死得冤枉,但維新已然夢碎,我知道你不會再為前年的戊戌政變涉險,然而孫文卻大大不同。”

“你怎知他不同?”南星的口氣,既有期待,也有測試之意,最重要的是,他肯定湘青的答案必不會令他失望。

“孫文才智過人,意志超凡,較之維新諸公,那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雖然眼前形勢艱難,上次在廣州發動的革命也因事機泄漏而失敗,但他完成的三民主義思想體系,卻顯然已深深打動了青年學子的心,尤其是那一批批出洋求得新知識的學子的心,”湘青扯住南星前襟,激動不已的說:“對千千萬萬受苦受難的老百姓而言,孫文或許是他們日後的希望。”

南星扣住她的肩膀反問:“那何以對你而言,獨獨不然?”

“以前或許也是的。”

“但現在不同了,為什麼?”

“因為以前我沒有那麼‘接近’他啊!傻子,”湘青又驚又急,“你沒聽人說過,事不關己,關己則亂嗎?參加亂……”瞥南星一眼后,她便不得不換回原本存在於心中的稱呼道:“參加革命黨,是會惹上殺身之禍的。”

南星揉揉她僵硬的肩頭說:“告訴你,是為了要讓你明白我行事有時難免神秘的原因,以及裱褙店、筆墨庄的‘聯絡’真義,並不是要累你擔憂受驚,如果因而使你胡思亂想,那就完全失去原意了,況且誰說參加革命黨的人,個個都得動刀動槍,殺人放火的?”

“你是說……?”湘青猶自一臉擔憂的望着他。

南星忍不住吻上她那輕蹙的眉尖道:“我是說興中會也像所有的組織一樣,內含各式各樣的工作,需要各行各業的人來做,在我看來,宣揚革命意識,發大眾民心,其影響力之廣,必定也不會小於一次真正的革命行動,更何況,我還有一個最完善、最周全的掩飾身分。”

“什麼身分?”

南星大概沒料到自己會說溜了嘴,不禁愣了一下,但隨即又恢復冷靜的說:“你忘了我是學有專長,開業濟世的醫生嗎?”

“你真的開業了?”

“怎麼?你不相信?”

“我可沒說不相信,”湘青微嘟着嘴說:“只是有人根本不曾向我提起。”

南星拿她沒辦法似的苦笑道:“你噢,知不知道這一個月來我都在忙着開業的事,也幸好還有這件事好忙,不然我早就因太思念某個人而瘋狂了。”

“就算瘋了又如何?”湘青猶不肯放過他說:“反正你自己便是良醫。”

“你沒聽人說。善泳者長溺嗎?所幸我這病尚有一葯可醫。”南星因兩人之間的誤會已然解開,又得以跟心愛的女子分享蘊藏多時的秘密,重擔盡去,心情大好,便能將對湘青的濃情安慧,一古腦兒的宣洩出來,再不需要有絲毫的隱瞞與保留。

“什麼葯?”湘青勾着他的脖子,眼底唇邊,儘是嫵媚,幾乎要讓人窒息。

“你啊,”南星收攏雙臂,俯下身來,在吻上她的紅唇前道:“我的心病,只有你這帖良藥可醫。”

湘青面色一紅,隨即緊纏住手,熱烈回應起他需索的雙唇,並在唇縫中輕聲呢喃:“那你就拿去吧,上天生我,本就為了與你相遇而已。”

良久之後,在兩個人都有些微喘不過氣來時,南星才依依不捨的鬆開她道:“以後我會將自己的事情慢慢說給你聽,還有,我知道,”他輕點住湘青被吻得微腫,卻好似更加誘人的櫻唇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我保證絕不冒任何不必要的險,不做任何會讓你驚嚇害怕的事。”

“真的?”湘青驚喜交加的問。

“我以對你的愛起誓,”南星一臉嚴肅的說:“絕對是真的。”他往外間投去一眼道:“夜深了,你這陣子一定也都和我一樣沒睡好,今晚就早點休息吧,不要再累着,別忘了,你的身子,我佔有一半。”

“你不要那另一半嗎?”

“要,全要,”浸淫在愛情甜蜜汁液中的南星朗朗一笑道:“以後再有男人膽敢多看你一眼,我都不會與他善罷甘休;來,送我出去。”

“不,我要你再陪我一會兒。”湘青耍賴道。

南星見她調皮的模樣,不禁捏捏她粉嫩的面頰說:“小傻瓜,夜已深了呢?”

“比起我們所流失的歲月,恐怕你再陪我到多晚也不夠哩,是不是?”

她這麼一說,南星倒也無言可辯,只得說:“那麼你先躺下,我守在一旁陪你聊天,等你睡著了我才走,好不?”

湘青卻偎得更緊道:“不,我要你擁着我,就像現在這樣。再待一會兒。”

南星把下頜頂靠在湘青如雲似霧的秀髮間,兩個人都不再多言,但憑應和的心跳傳盡千言萬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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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來了。

是真正的春天,也是湘青心靈的春天。北京的春期雖然十分短暫,只有五十五天左右,還不到兩個月,但從四月初到五月底的這段時間內,卻是標準的融融春日、花好柳綠,想不雀躍也難。

自那日在香晉齋的書房內與格格認識后,兩人便一見如故,每隔數日,總要見上一面,不是格格到她的綉樓來,就是湘青到格格所居的翠雲閣去。兩個年齡相仿,連面貌都神似的女孩,很快的就突破身分的限制,成為幾乎無所不談的好友。

說“幾乎”無所不談,是湘青對南星之事,仍難免有所保留,她並不是刻意忸怩,而是礙於南星對朝廷的看法,總得有些顧忌。

相形之下,格格似乎就明快坦白多了,這自然和她本性天真瀾漫,又一直活在重重的保護中,渾然不知人間疾苦有關。不過她與湘青投緣,總覺得在這位才大她不到一月的女子身上,有股特殊的親切感,使得她極樂意與湘青接近,更是最主要的原動力。

這天趁春暖花開,格格又差人過來請湘青到她的閣園去賞新開的牡丹與芍藥。

“湘青,”格格一見她的身影,立刻起身過來拉她坐下道:“好些天沒看到你了,在忙些什麼?”

湘青想要行禮,被格格硬給攔住,只好微微矮一下身子,權充招呼,這才落坐。“沒忙什麼,只是給小蘭湊個熱鬧而已。”

“小蘭,”格格想了一下便道:“是額娘從家鄉帶來的總管陳的女兒吧?”湘青點頭稱是:“如果我沒記錯,她是許給了二哥最得力的手下之一。”

“對,正是二貝勒的隨從之一,李杉才,我們都叫他做小三子,聽福嬸說他們自小便玩在一塊兒,小三子又無家累,小蘭嫁給他,等於為家中添了個半子,福伯、福嬸不但沒少個女兒,反而得了個賢婿,多了個依靠,也難怪他們在行大禮那天,一個勁兒直笑,樂得都合不攏嘴了。”

格格聽得專註,唇邊卻泛開了一抹苦笑,甚至別過頭去嘆了口氣,半晌都不出聲。

“格格,”湘青幾乎沒見過沉默如斯的格格,不禁有些掛慮道:“你怎麼了,是不是我說錯了什麼,讓你不開心?”

“沒有,沒有,”她立刻否認說,“你沒說錯什麼,我只是突然有些感慨而已,對了,不是叫你私底下別再稱我格格的嗎?太生疏了,你瞧你來這,我馬上就把那些侍女全部支使開,為的就是要方便你我閑聊,不想要給你添加任何壓力啊。”

“謝格——,”見她故意杏眼微瞪,湘青只得笑道:“是,蔚綠,這下可以了吧?”

蔚綠笑說:“這還差不多,哪,吃塊碗豆黃吧,”她指着瓷盤四寸見方的糕點說:“有帶山楂與不帶山楂兩式,看你愛吃那種口味,就吃那種。”

湘青挑了塊不帶山楂的說:“這像是東安市場靠慶林春茶莊旁那個攤檔的碗豆黃。”咬下一口,跟着贊道:“豆泥濾得真細,不幹不稀,入嘴酥融,既新鮮又好吃,廚房做的?”

“他們大菜拿手,碰上小吃可就不怎麼行了。”

“那麼這碗豆黃……?”

“可不就是從你剛才的那個攤檔買回來的。”

“但我記得上回福嬸帶我,是在午後三、四點時去買的,他們的碗豆黃之所以遠近馳名,靠的便是絕對新鮮,絕沒有隔夜貨啊。”

蔚綠笑道:“你還真是個行家,到北京城來不到一年,連小吃這種‘碰頭食’,都比我還熟悉。”

“你怎麼同?你是千金小姐啊,要吃什麼山珍海味沒有呢?又怎麼能跟我們這些尋常人家一樣,到紛紛擾擾的市場或攤檔前,去與小販討價還價,與市井小民排隊爭購?”

“所以我才難得吃到像這碗豆黃的爽口點心,就像……,”蔚綠欲言又止的。“就像我不似小蘭,可以自由挑選伴侶,和自己所喜愛的人共度一生一樣。”

“蔚綠!”湘青不知她有這門心思,不禁有些詫異的輕嚷:“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蔚綠轉過頭來看着她,手撫頸上珍珠,眼含幽怨的說:“你看我這樣子,像是在說笑話給你聽嗎?”

“但福晉說你的婚期已定,就在——。”

“別說,”蔚綠乞求道:“湘青,別說出來,只要別人不提,我就能不想,省得煩心。”

“蔚綠,你自己知道那只是在自欺欺人而已,有些事即便不提,也是扎紮實實存在的。”

“對,有些事是扎紮實實存在的,”蔚綠忍不住傾訴道:“就像這碗豆黃,你剛剛不是也說那攤檔都在下午才販售的嗎?怎麼這時會有?”湘青頷首表示她確有此一疑問。“因為這是有人為了我,特意央求那師父一大早趕製,再親自送進府里來的。”

湘青心裏已隱隱有些明白了,但老天,這是真的嗎?如果是,那可是一樁絕無希望的遇合啊。“那人便是……?”

“是的,”蔚綠難得激動的說:“是的,正如這碗豆黃的確在你跟前一般,那人也的的確確存於我心,湘青,”她握住湘青的手道:“難道這不比阿瑪為我所訂下的什麼婚約來得更加真實嗎?我不知道,也不在乎他為我訂下的是什麼樣的婚約,因為我根本就沒見過他,不清楚他的長相,至於性情好壞、學識高低更是一無所知,只知道他的家世顯赫,足以與我匹配,但那又如何?我並不喜愛他,並不想嫁給他,就這一點而言,你說我是不是遠不如小蘭幸福、遠不如平民女子幸運?”

“你……跟王爺談過嗎?”

“阿瑪?”蔚綠像聽到什麼笑話似的發出笑聲,但那笑聲卻顯得凄楚且刺耳。“我連額娘面前都不敢提,更何況是阿瑪?在他們那一輩的婚姻關係中,額娘是逆來順受,阿瑪則是為所欲為。只因為額娘身子孱弱,無法多生壯丁,阿瑪便在短短的幾年內,連立兩位側福晉,後來若不是二哥爭氣,我又是和親王府內唯一的格格,恐怕額娘便連正室之位都難以保全,這種寂寞冷清,殘破不堪的榮華富貴,蔚綠從不曾憧憬過,也不期盼擁有。”

“蔚綠,那他,我是說你真心喜愛的‘他’,可有希望與你未來的夫婿一爭長短?”

蔚綠凄然一笑道:“論家世背景,無如燭火妄想與明月爭輝,機會可說是微乎其微。”

“你們沒試,怎麼知道就一定沒有希望呢?”

蔚綠見湘青滿臉同情,不禁感動的拍拍她的手道:“有你為我分擔心事,我已經十分快慰了,身為貴族後裔,有些事是與生俱來的責任與義務,連試都不必試,就知道推翻不了的,何必以卵擊石呢?”

“但,蔚綠……”

“好了,我們是來賞花的,別讓我的故事壞了你的興緻,瞧,這牡丹開得多嬌艷啊,但我卻覺得還是你為我所繡的花開富貴較美。”

湘青萬萬沒有想到格格還會有這番心事,想到自己已幾乎備妥的嫁禮,卻只是一場令新娘神傷的婚禮中的工具,湘青也不禁為之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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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啦?我看你今天一整天都不太開心的樣子,玩得不愉快嗎?或者吃得不合口?”回到“萱草診所”后,南星問湘青道。

“沒的事,這些日子來,我們去過香山、八達嶺、卧佛寺、櫻桃溝、密雲水庫,吃過慶和堂的桂花皮炸、同興堂的燴三丁、厚德福的糖醋瓦塊、泰豐樓的鴛鴦羹……”

南星見她把去過、吃過的地方都記得如此清楚,知道那是她珍惜每一個他們共同走過的足跡的關係,不禁感動的輕環住她的腰,捏捏她的鼻子道:“還有啊,你忘了老便宜坊的烤鴨啦?”

“才沒呢,南星,你老愛帶着我到處去吃人家的招牌菜,不怕把我養成個大胖子嗎?”

“你胖了?”南星故意以雙手虎口扣住她兩邊腰側道:“我怎麼看不出來?讓我用這把獨一無二的尺來量量看。”說著就以手指比畫起來,逗得湘青拚命想躲。

“不要嘛,你明明知道人家怕癢,”她想要抽身,但南星哪裏肯放開她,湘青躲不掉,只得邊笑邊求饒道:“南星,不要了,拜託,不要再欺負人了。”

南星卻依然不肯放手道:“要我住手可以,不過你得先親我一下,再說些好聽的。”

“才不,”她佻達的說:“哪有便宜全教你一人佔去的道理。”

“你不肯?那我也管不住自己的雙手了。”南星繼續呵着她的癢道。

湘青笑得幾乎就要喘不過氣來,只好屈服:“好,好,我的好南星,請你饒了我吧。”

“就這樣?”

“不然你還要如何?”湘青嗔他一眼道。

“南星還不夠悅耳,喚一聲郎君如何?”

“你!”他是什麼意思?交往至今,他從不曾提及婚姻之事,如今要她開口喚他郎君,是逗她的戲言,或真有此意?

見她一臉愕然,南星的心頭也轟然一震,怎麼向來只顧自己的歡暢,卻沒有考慮到她的心路曲折呢?一位大姑娘家,不時與他單獨出遊,得空還到診所來幫忙,任勞任怨,不畏辛苦,不嫌臟污,在不知不覺當中,己成為他最得力的幫手,而自己卻仍一直吝於給她任何承諾,彷彿視她的一切付出為理所當然似的。

想到這裏,不由得南星不驚出一身慚愧的冷汗來,而湘青也早趁他發愣時,抽出身子,走到他小小書房的窗前。

“湘青……。”南星焦灼的喚道。

“有些玩笑是不能開的,你可知道,開大了,恐怕我會承受不起。”

“開玩笑?你這麼看待我與你的交往嗎?”

“不,我並沒有這樣說,這幾個月來,你對我關愛備至,呵護憐借,處處為我着想,時時懸念在心,我也從你口中得知你父母均已仙逝,你與兄長及幾位姊姊的年齡懸殊,自幼即出外留學,養成獨立自主的個性,甚少回老家走動,但有一點你卻從未提起。”

“你指的是我年過三十,尚未娶妻的事吧?”

湘青默然,這種事,他不提,難道能教她先提?而且她心中還另有隱憂,怕他早有妻室,甚至早有家庭,有關新派人物嫌棄故鄉糟糠之妻另結志同道合伴侶的事,她並不是沒有聽聞過,心中自然難免忐忑。

南星吁了口氣,走過去從後頭環上她的手,與她的十指交扣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湘青,沒有,我獨身一人,無牽無掛,並無妻室。”

“為什麼?”心上大石落了地,湘青不禁好奇起來。“以你堂堂的相貌、翩翩的風采、恢宏的氣度、豐富的學識、仁慈的胸懷,該是所有名媛淑女心中最佳的伴侶才是,而且你雖不曾明說,我卻肯定你的家世也必定顯赫,怎麼可能……”

本來早俯身吻在她鬢邊的南星不禁縱懷大笑,並將她車轉過來,執起她的下巴來說:“你沒聽人說過:任憑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嗎?我浪蕩多年,為的就是想等你出現啊。在你之前的我無心,於你之後的,那就更不用提了,我的眼裏心中都只有你,就像你情人眼裏出西施一樣,其實我哪有你剛才說的那麼好?”

湘青偏着頭笑道:“你明白我是情人眼裏出西施就好了。”

南星將她緊擁入懷說:“我們好不容易才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彼此,你的心,我怎麼會不明白?湘青,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將診所取名為‘萱草’嗎?”

“紀念令堂,對不?你跟我說過她在你襁褓時即過世,所以你對她根本毫無記憶,也因此特別羨慕那些尚有母親可供奉養的人。”

“嗯,萱堂一貫是母親的居所,我希望自己能視病如親,對待病人,要像是母親疼惜幼子一般,至於那個草字嘛,則代表我這一生最重要的女子,就是將要伴我度過餘生,乃至未來生生世世的你啰。”

湘青的雙眼浮上一層淚霧。“蔚綠說的沒錯,平民女子,確實要比連婚姻大事都得聽任他人安排的王族格格幸福多了。”

“蔚綠?”南星的神色突然為之一變,僵硬且不自然的問道:“就是和親王府的那位格格?”

“是啊,這幾日我若曾面帶憂色,為的便都是她。”

南星也已恢復平靜道:“她有什麼好需要你為她操心的?”

“她就快出閣了,但她心中愛的,卻並非從不曾謀面的未來夫婿,而是虎神營里的一名統領。”

“虎神營是慈禧那老太婆讓皇上親生父親之弟載瀾設立,取‘虎吃羊(洋),神制鬼’之義的新軍營,號稱以對付洋鬼子為目的,直則供載瀾胡作非為,那裏頭的統領,真比得上她未來的夫婿?”

“這我怎麼會知道,”湘青說:“只聽說那名統領是她遠房的一位表哥,你試想想她的心情,與其嫁給一位不知圓扁的貴族,還不如委身給自小便熟悉的人好,不是嗎?”

“當然是,”南星笑道:“那你就勸她勇敢爭取所愛啊,這是每個人生來便已擁有的權利。”

“身在王侯之家,哪有辦法如此自由?”

“只要有決心,身在何處都不成問題。”南星堅持道:“像我就非你莫娶,絕不輕易屈服。”

湘青為那“非你莫娶”四字羞紅了面頰,卻忽略了南星緊接其下的曖昧話語。

“嘴在你身上,愛怎麼說我管不着,但我可沒應允,也沒說非君莫屬。”湘青垂下眼瞼,嘴硬的說。

“再過數月,等我回家一趟,處理完一干瑣事後,就來正式向你提親,反正我有一輩子的時間好跟你磨,看你能跟我倔多久。”

“南星,你當真有心娶我?”湘青覺得現在自己堪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了,能與所愛的人相廝相守,不就是全天下最甜美的事嗎?

“你剛剛說我口說無憑,不過嘛,對了,你剛剛也說嘴長在我身上,要怎麼運用,可全得憑我決定,既然你不想再聽我說,那麼我就……”

“南星,你真壞透——”

湘青還沒嬌嗔完,微嘟的小嘴,已被南星那溢滿笑意的雙唇給堵個正着,如飢如渴的狂吻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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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青幫我。”這日因婚期愈發逼近,福晉要蔚綠過來綉樓試嫁衣,若有不盡完善之處,也好儘快修改增添,不料兩人才走到內間,湘青都還來不及拿出禮袍來,蔚綠便已拉住她的手低嚷着。

“蔚綠,你怎麼啦?”

“我不要嫁人,不要!”

“蔚綠,”湘青哄勸道:“你明知道自己非嫁不可,何不往好處去想?”

“什麼好處?錦衣玉食、巨宅華車、奴婢如雲、珠翠成箱嗎?”

“那的確是許多平凡女子的夢想,蔚綠,打你生在親王府中開始,就註定要往那條路上走了,為何不知命認命,隨遇而安?”

“以前我會的,在還沒有與鎮永相戀前我會,但我們相愛越深,我就越不想認命,”蔚綠紅了眼圈道:“為什麼身為格格,就不能選擇自己婚配的人?教我這樣胡裏胡塗的嫁給一個從未曾謀面的人,我實在是不甘心啊!”

“誠如你所說的,你並不想結這場盲婚,那我問你,難道你就敢抗拒王爺、福晉的安排嗎?我知道你不想提,所以我也從不向你詢問對方的家世背景,只是我相信憑王爺、福晉對你的厚愛,他們絕不至於害你,更絕不會拿愛女的終生幸福開玩笑。”

“這我也知道,但是……”

“蔚綠,你說你不知道你未來的夫婿會不會很壞,但換個角度想,便是說你也並不知道他會不會很好,或許你嫁了之後,會發現他比你那位表哥還要來得更好也說不定,不是嗎?”

“不,”蔚綠馬上抗辯道:“沒有人會比得上鎮永好,絕對沒有人會比得上。”

“如果你真這麼想,”湘青想起南星說的話,便鼓勵她道:“那你就跟王爺和福晉求情去啊,坦白說你已愛上別人,不願走進一段沒有愛情的婚姻,如果他們真的愛你,真的了解你心中的痛苦,也就一定不會逼你。”

“這你就錯了,”蔚綠灰心的說:“額娘或許還會體恤我,但阿瑪卻絕對不會,你以為我會沒有想過要直接向他們求情嗎?我想過,不但想過,還草擬了各式各樣的說法,卻終究不敢付諸實現。”

“為什麼?”

“因為有我三哥的例子在先。”

“三貝勒?”

“除了二哥之外,由第二位姨娘所生的二哥,便算是我其他五位兄長中的佼佼者了,論文采,他更是略勝我二哥一籌,文質彬彬,性情溫和,王府上下眾人都畏我阿瑪,敬我二哥,但若論人緣,則無人能與我三哥相比。前幾年他偷偷愛上了教書先生的女兒,懇求阿瑪答應他娶她入門,結果隔日阿瑪便徵得毫不知情的教書先生的同意,把那位姑娘許給了府內一位侍衛,新婚之夜,那位姑娘不堪孔武有力的丈夫的凌辱,當晚便懸樑自盡了。”

湘青聽得驚駭不已,甚至不得不掩住小口,以免驚呼出聲。

“後來我們才知道,阿瑪老早就了解自己那位貼身侍衛的癖好,他甚至是故意把那位姑娘許配給他的,換句話說,他早就料到結果了,並認為那是她妄想高攀,所應得的下場和懲罰,”蔚綠停頓了一下,望着湘青說:“現在你明白我絕不能說的原因了吧。”

“蔚綠,你是怕王爺也會對趙統領下毒手?”

“不是‘怕’,是我相信他一定會那麼做,”她低頭沉吟了半晌,才突然用十分複雜的眼光盯住湘青說:“你知道唯一能讓我不嫁的辦法是什麼嗎?”

雖然被她那不尋常的眼光看得有點發毛,湘青仍不得不硬起頭皮來應道:“是什麼?”

“就是找個長相身材和我一模一樣的女子嫁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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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求魂夢與君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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