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相似
回到公司的時候,剛進門,就聞到一陣似有若無的橙香。
“經理,要不要吃橙?”問話聲剛落,就有人砸過來一個橙子。
金燦燦的橙子飽滿圓潤,不像是水果了,倒像是藝術品,齊東陽利落地接了下來,“犯不着用這麼可愛的暗器襲擊我吧。”
“襲擊?誰敢啊?”說話的同事笑嘻嘻地開口,下面就有人吃吃地笑。
齊東陽抓着那橙子微笑,“今天這麼好?誰請客?”
“借花獻佛而已,我們跟阮姐說過了,她說隨便吃沒關係。”有人笑着指了下阮秋笛的位子。
齊東陽看過去,就見她桌子上放着一個外包裝很漂亮的竹籃子,已經被人打了開來,裏面放的全是如他手中那般大小的橙子。
他略一挑眉,還沒等他發問,就已經有人開口為他釋疑:“還記得那個千里尋夫的女人嗎?這是謝禮。”
齊東陽恍然大悟。
“如果不是阮姐幫她去求人,怎麼會有人肯退票給她,讓她能及時和她丈夫見上最後一面?”說話的同事微笑着搖頭,“真沒見過阮姐這樣的人,明明不關她的事,可是她就喜歡亂操心,把不是自己的工作也給攬了過來。”
“什麼瞎操心,那叫負責任好不好?”有人插話進去,說著話卻又嘆了口氣,“可惜用心過度也不是什麼好事。”
“就是,”接話的同事又笑,“像上次那個男人,沒事就發騷,還以為阮姐看上他了,惡,以為自己是鑽石王老五呢,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鬼樣子。”
“就是,能配上阮姐的人,起碼也得我們經理這樣英俊瀟洒的級別還差不多。”說話的人笑呵呵地就朝齊東陽看了過去。
“說什麼呢?”齊東陽頓了一頓,覺得渾身都有些不自在了,明明是五月天,不知道怎麼就有些汗涔涔的感覺,背心微微發潮。
“沒什麼。”說話的人這才發覺自己有放肆,做了個鬼臉后一頭扎進工作里做潛逃犯去了。
齊東陽看了她們一眼,這才帶着手中的橙子進了自己的辦公室,全然沒有聽見身後的騷動。
“你們猜,經理是不是害羞了?”有人賊忒兮兮地笑,在MSN上發了句話出來。
“我猜是。”立即就有人跟着說上了。
“才怪,經理那麼嚴肅……”但是也有人質疑。
“怪了,嚴肅怎麼了,再嚴肅他也是人啊,就算咱們天天喊他齊大人,他也只是個正常人啊。”有人立即有理有據地反駁。
“榕榕,你說呢?”有人推了推一直沒有插話的寧榕。
“說什麼?”寧榕抬起頭,一副懵懂不知的樣子。
“說……”那同事看她一副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的樣子,只好搖了搖頭,“沒事。”
“哦。”寧榕看了她一眼,繼續忙碌起來。
MSN上繼續有人口沫飛濺,沒有人在意到,寧榕為什麼輕輕嘆了口氣。
經理辦公室。
將那橙子放在辦公桌上,齊東陽不錯眼地盯着它足足發了十分鐘的呆,半晌后才覺得剛才彷彿突然緊張起來的肌肉慢慢放鬆。
奇怪,他緊張什麼?又不自在什麼?
不就是一句玩笑話嗎?也值得他那麼大反應?
不過倒是突然想起來那個千里尋夫的故事來,還記得那天那時,她急得好像她才是故事的女主角,因為沒有辦法問航空公司要到位子,所以她只好找到同航班的客人,一個電話一個電話挨個打過去問,很多客人都是沒聽兩句就口氣生硬地掛了電話,不然就是嘲笑她多事。
“算了,我坐車去好了。”到最後,那個“千里尋夫”的女客人自己都放棄了。
“那怎麼可以?”還記得她一邊看着電腦上調出來的資料,一邊抓着電話不停地撥,神情認真,面容嚴肅,“沒到最後一刻,為什麼要放棄?如果你現在真的放棄了,你一定會後悔的。”
雖然並沒有覺得她的努力有多大意義,但是他也沒有反對,不過還是蠻佩服她的,到最後居然真的給那客人找到了一張票,有人願意推遲行程把票讓給那個女人,讓那個女人去探望她那個在異地的火災中為救人而負傷的丈夫。
雖然那個男人因為傷勢過重而不治,但是那位女客人卻是從此便記住了她吧。
記得她曾經說過:“我喜歡我這份工作,因為她可以讓我接觸到不同的人,在和這些人的接觸中,或許我可以看到很多不同的故事。”
多與人接觸……
似乎她總在強調這個原因,難道她以前是很孤僻的人嗎?
像他的小女孩那樣,怯生生的,彷彿嬰兒般無辜?
他想得太過入神,所以電話鈴響起來的時候,他被嚇了一跳,彷彿大夢初醒。
“喂,哪位?”拎起電話,他習慣性地問了一句。
“齊東陽嗎?我總部的,上次你們傳給總部的報表和工資表可不可以再傳一份過來,上次傳的不知道被人放到什麼地方去了。”電話那頭的人說話又急又快,害他只好把聽筒拿開一點。
不過——有沒有搞錯,居然能把報表和工資表的傳真給搞丟,總部的人也夠天才的!
“好,我等下給你傳過去。”雖然有些腹誹,但是他答應得還是挺爽快的,掛了電話就開始找上次要阮秋笛發過去的傳真。
其實他可以另外再打印出來一份的,但是……算是,還是找上次那份省事,不過他得想一想阮秋笛會把它放到什麼地方才行。
文件櫃?
好像沒有。
他桌子上?
也沒有。
難道是放到外面傳真機旁邊的文件夾里了?
也沒找到。
他幾乎有些發狂了。
“經理,你在找什麼?”看他翻來翻去地製造噪音,終於有人忍受不了了。
“找上個月的報表和工資表,我讓阮秋笛打印好發過傳真的,但是不知道被她放哪裏去了。”他繼續鍥而不捨地翻找。“阮姐從來不會把東西亂放的,難道沒有放到之前的報表資料夾里了?”有人疑惑地開口。
“沒有,我已找過了。”再次徒勞無功,他嘆了口氣,抬頭看着眾人一副忍耐的表情,他笑着做皺眉狀,“快點幫我找,就知道看熱鬧。”
老大一聲令下,誰敢不從?
寧榕凝神細思,隨即走向阮秋笛的辦公桌,開始從桌上的資料夾里翻找某張類似報表的東西。
“是這個嗎?”她把找出來的東西遞到齊東陽的面前。
齊東陽只看到下面自己熟悉的簽名:“怎麼可能,上次明明是我讓她替我簽的名……”
咦?咦?
他一把抓過那兩張紙,瞪大了眼睛看着上面的簽名。
或許是他的表情突然變得有些恐怖吧,有人小心翼翼地開口:“經理,你沒事吧?”
“沒……沒事……”他幾乎腦子不能打轉,只是認真地、努力地、嚴肅地分辨着上面的簽名。
他幾乎懷疑,是不是這簽名根本就是後來他簽的。
除了筆力纖弱一點,這字和他的字幾乎如出一轍。
怎麼可能?
這樣熟悉的運筆方式、這樣一個字一筆連寫下來的習慣,彷彿練習過了千百遍一樣,熟極而流。
他伸手撫上那些字,滿腦子都是疑惑的問號。
難道她也有喜歡學別人寫字的習慣?
“好了,把這些葯帶回去,怎麼吃法上面已經開了藥方了,回去注意一下就好了。”欽媛把包好的葯放進袋子裏遞給阮秋笛,不忘再次囑咐她一遍。不是她天生熱情,而是冉振拜託過她而已,她從沒見他那樣認真過。
“謝謝。”阮秋笛看一眼時間,起身跟她告辭,“時候不早了,我也該走了。”
“路上小心點。”欽媛看着她的腳又囑咐了一句。
“怎麼不找輛車接你?”一旁的慕容靜水還沒有走,見她要走也跟着開了口。
“太麻煩了,我到車站坐車就可以了。”阮秋笛笑着開口,看一眼手中的藥包,被灰色的草紙包得整整齊齊,一包一包地摞在一起,繩子在最頂端打了個結,有種古典的滄桑感。
“車站那麼多人,萬一到時候碰到你的腳怎麼辦?”慕容靜水越想越不安全,索性開口道,“不如打電話叫齊東陽來送你吧。”
“他?”阮秋笛彷彿被嚇到,有點茫然失措。
“對啊,你不是他的同事嗎?發揮一下同事愛不是正好?”慕容靜水對着她一笑,伸手就去摸自己的手機。
“不、不要了。”她結巴了一下,拒絕的話脫口而出。
“沒關係的,他敢不送你告訴我,我來教訓他。”慕容靜水做了個鬼臉,看着她嘻嘻地笑。
阮秋笛看着她的笑容有點恍惚,也不說話,彷彿突然之間陷入了沉思中似的。
“怎麼了?”欽媛看着她的表情有些不對勁,疑惑地開口問她。
“沒什麼,”她淡淡揚起唇,“她真像我妹妹。”
“咦?我正覺得你像個大姐姐呢。”慕容靜水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頭。
阮秋笛輕笑了一下,把手裏的東西緊了一緊再次開口:“好了,我真的要走了。”
“路上小心。”欽媛一笑,也再次囑咐她。
“好。”她一邊朝門外走一邊回過頭笑,就在要跨出門的那一刻,冷不防好像瞥見身前有個陰影,她嚇了一跳,連忙朝後一閃,避了開去,這才沒有和那個正一腳踩進門的人撞個正着,她回過神來,話脫口而出:“人嚇人是會嚇死人的。”
進門的齊東陽也是一臉驚愕,看着她半天才反應過來,“嚇我一跳。”
慕容靜水忍着笑擠了進來,“做了什麼虧心事嚇成這樣?”
“哪有。”他說著話,眼睛卻看着阮秋笛,帶着點兒研究和審視的意味。
阮秋笛不自在地對他略略點一點頭當作打招呼,隨即繼續朝門外走去。
“等一下。”慕容靜水突然伸手攔住了她,隨即看着齊東陽微笑,“你這個經理是怎麼當的嘛?自己的員工受了傷你居然還忍心讓她一個人去車站擠車回家?”
“那我送她。”齊東陽看了她一眼連忙開口。
“不用了。”阮秋笛連忙推辭。
“要的,”慕容靜水拉住她笑着開口,“你放心,為美女服務,他樂意得很呢。”
“怎麼把我說得跟個色狼似的?”齊東陽不滿地嘀咕。
欽媛忍着笑開始收拾桌子上的東西。
“齊東陽先生,這位美女可就交給你負責了,怎麼樣?能不能安全把人家送回家?”慕容靜水偏着頭一副俏皮小女兒狀。
“YESMADAM。”齊東陽大聲地回了她一聲,隨即看着阮秋笛開口,“你放心。”
我有什麼好不放心的?
阮秋笛心裏這樣想着,卻忍不住下意識地在自己臉上摸了一下。
“好了,時候也不早了,趕緊走吧。”慕容靜水熱情地把他們朝門外趕,一直看着他們上了車,跟她揮了手道了別,汽車發動后駛離她的視線,她這才輕輕地吁了口氣出來。
“怎麼?不捨得了?”欽媛懶洋洋地倚在門口看着她。
“你在說什麼啊?”她笑了一笑,“只是送同事回家而已,而且……我們也沒有什麼。”
“可是,你很在乎他的吧。”欽媛笑眯眯地開口,然後轉身進屋,不想理會這些人到底是在搞什麼把戲了。
是嗎?
她表現得有那麼明顯嗎?
慕容靜水摸了摸自己的臉,隨即微微一笑。
胡思亂想於她並沒有什麼用,更何況剛才是她一心促成這事的不是嗎?
所以即便她現在心裏有什麼奇怪的感覺,也是她自作自受。
不過……
沒什麼的。
她幹嗎要杞人憂天?
汽車緩緩駛離欽媛的小診所,周圍的景物在不停地變換,阮秋笛卻一直垂着頭,仔細地把藥包上的繩仔細打結,彷彿那是她此刻最重要的事情一樣。
“你家的具體地址在哪裏?”齊東陽終於開口詢問,因為他只知道大致的方向,而且他很懷疑,如果他不問的話,她是不是可以一句話都不講,隨便把她拉到哪兒隨便一扔了事。
阮秋笛終於抬起頭看着他,隨口把自家的地址報給了他,然後開口:“謝謝。”
“跟我客氣什麼?”他在開車,自然不好分神看她,只笑了一笑,繼續專註地開他的車。
車內一時間居然靜了下來,他們都知道該說些什麼,卻也都不知道在這個時刻該說些什麼,才能衝散這突然冒出來的尷尬氛圍。
把藥包上的繩結拆開再繫上,她起碼已經打了五個不同的花樣,這才放開備受她蹂躪的繩結,齊東陽從後視鏡里看到她的動作后也鬆了口氣,因為從她剛才開始弄那個繩結開始,他就一直處於神經緊繃的狀態。
“你的腳還好吧?”他分神看了她一眼,發現她一直在盯着車窗外的風景看。
光禿禿的一片高速路,有什麼好看的?
阮秋笛看的自然不是光禿禿的高速路,但是要說看什麼,其實什麼也沒看,她習慣坐車的時候跑神,自覺有種魂靈出竅感,總比兩個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說些不咸不淡的話打發尷尬氣氛好,所以她倒沒想到齊東陽今天話那麼多,愣了一下后才知道回答:“好很多了。”
應該再說些別的什麼吧?
她悄悄凝睇他的側臉,揣測着他此刻的心理活動,或許,他也如同她一樣,有點焦躁?
她坐在後面的位子上朝後退了一下,然後又一下,再然後……稀里嘩啦一片,有什麼東西砸了她一頭,她哭笑不得地看着那彷彿從天而降的拼圖塊,拈了一片看着他皺眉,“你是準備拿它當暗器嗎?”
前面那男人居然笑得發抖,半天沒接她的話。
阮秋笛無奈開口:“真高興我能娛樂你,不過,拜託你也有點風度好不好?”
他這才憋住笑開口:“對不起……我也不想的……”
“明明就想笑,以為我看不到嗎?”她瞄着他雙肩抽動的造型,再度無奈地嘆息。
“抱歉,那東西放那裏已經很久了,但是我怎麼也拼不成功,沒想到它今天居然改做了別的用途。”他索性笑出聲來,壓抑的感覺可實在不怎麼好。
“多少塊的?”她低下頭開始找其他襲擊到她的兇器。
“一千,但是不知道有沒有弄丟,不過丟也是只丟在車裏吧。”他從後視鏡里又看了她一眼,好奇地問她,“怎麼,你有興趣?”
“反正也沒事做,不如找點事情來做一做。”她看着手中抓到的拼圖塊微笑,看來她已經想到逃出尷尬氛圍的借口了。他好心提醒她:“太多了,很難拼的。”
“那可不見得,我要試試。”她把拼圖板放在膝蓋上,然後把那些圖塊放到一邊,從裏面拈了一塊放到她認為的最正確的地方。
“我只見過一個人玩拼圖玩得不錯,但是這一塊的話,起碼也要一天搞定。”他可沒有輕視她的意思,只是不想她死那麼多腦細胞而已。
“那個人是誰?”她狀似無意地問起。
“一個老朋友。”他微笑,淡淡地一句話帶了過去。
“哦。”她輕輕地接了一句,沒有追究下文的興趣,繼續研究面前複雜的拼圖。
原圖是一張風景人物圖,淡藍紫色的薰衣草田裏站着一個戴着帽子的小女孩,背影孤孤單單的,但是那大片大片淡藍紫色的小花卻盛開得那麼絢爛熱烈,彷彿是兩個極端,一個那麼寂寥,一個那麼喧鬧。
“你可真會買東西。”她忍不住讚歎了一句。
“你有興趣?”他微微揚眉,“你有興趣的話就帶走慢慢拼,反正放我這兒也是白放了,浪費。”
“是嗎?那我可不客氣了,拼好了我請你看成果。”她忍不住莞爾一笑。
他在駕駛座上沒有回頭,只是笑了一下,抬眸專註地看着前方的路。
她也沒有做聲,認真而專註地看着膝蓋上的拼圖,偶爾放上一塊進去,直到被自己的手機鈴聲打擾,這才放下了拼圖的事。
看一眼前面齊東陽的背影,她輕輕咬了下唇,這才拿過手機接通了電話。
“HELLO。”電話那頭的司駿依舊一副精神煥發的樣子,口氣風騷得要命。
“你好。”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她簡直像是在辦公事,這樣的說話方式讓她自己都有點受不了了。
果然那頭的司駿大受打擊,“拜託你表現得興奮一點、親熱一點好不好?”
她忍俊不禁,“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要我興奮親熱?你殺了我吧。”
“我才不要,難道你是要我這輩子打光棍嗎?”他立即叫起來。
她忍不住耳根發熱,啐了他一口:“你再說這些混賬話,小心我就不理你了。”說著話,卻不由自主地抬起頭看向齊東陽。
他的耳朵里塞了耳機,看樣子好像是MP3,是因為她打電話的緣故,所以才把MP3拿來用的嗎?
她的目光順着他乖順的發尾一直落到他的肩頭,他坐在前面的時候,腰背都很筆直,肩膀處的衣服褶皺形成的弧度有種格外堅毅的味道。
她慢慢垂眸,繼續認真聽司駿說話。
“我大概後天就可以回市內了,你到時候有時間嗎?”司駿興緻勃勃地詢問。
“後天?”她遲疑了一下,“我不清楚,因為我今天回家,已經請過假了。”
“回家?”他立即指控她,“我不在的時候你偷偷回家?”
“什麼叫做偷偷回家?”她微微笑,車子拐了個彎,有陽光正好側照了進來,一瞬間的明亮后隨即車內又暗了下去。
快要入夏了吧,不知道現在還能不能趕得上最後幾天的花事。
她伸手搖下車窗,外面的風“呼”的一下灌進來,她彷彿受了驚嚇似的,朝後猛地靠了過去,膝蓋上的拼圖板幾乎都要翻掉了下去,連忙伸手給按住,但是上面還是有不少剛才拼好的圖塊給打亂了,薰衣草田中間出現了一片混亂,那一小塊狼藉的空白就像是突然被掏空的心臟似的,空蕩蕩的,沒有任何內容。
微微嘆一口氣,她只好再一一幫它們復原。
齊東陽抬頭看一眼後視鏡,發現她的臉上又出現那種怔忡的神情,他不自覺地揚起了一邊的眉毛。
總是這樣,在沒人發現的時候,她會露出這樣的神情,上一刻有多明快,下一刻就有多迷茫,彷彿前一刻那個會說會笑彷彿很快樂的人不是她一樣,又或者人前的明快只是偽裝,這樣的她才是真的她?總是滿腹心事的樣子,真的很懷疑,究竟是怎麼樣才可以像她那樣,似乎強顏歡笑也能做到幾乎沒人察覺。
電話里的人是誰?是那個送花給她的人嗎?
那個人有沒有看過她這個樣子?
還是她的不快樂正是因為那個人才引起的?
風透過半敞的車窗鑽進來,他耳朵里充斥着MP3里的歌聲,一顆心卻悄悄流連在她身上。
男人習慣保護弱者,純粹是他們大男子主義在作祟,但是此刻,他不僅僅表現出了濃濃的保護欲,他還對她這個人充滿了好奇。
要怎樣,才能明白她此刻在想什麼?
她似乎是很怕他的,雖然現在可以很熟稔地說笑,但是他知道,一有機會,她就會從他身邊逃離,彷彿是刻意要劃出的距離,一旦超越這個距離,她全身就彷彿警鈴大作,提醒着她快點走開。
她……
影影綽綽中,對面好像有輛車迎面開了過來,身後的座位上傳來她的驚呼聲:“小心!”
他被嚇出了一身冷汗,一打方向盤,車子朝左側去,和迎面而來的車子擦身而過,只有毫釐之差,堪堪避了過去。
他沒有回頭,抱歉的話已經脫口而出:“對不起,讓你受驚了。”
“沒關係。”她反倒安慰他,手中的電話已經放了下來,“在想事情?”
他不好開口,只好顧左右而言他:“電話打完了?”
“嗯。”她點了點頭。
頓了一下后他以為她還要說些什麼,她卻又安靜了下來。
“是那個FLOWERSPRINCE?”想到同事們送那男人的外號,他微微笑了一下。
她一怔,隨即不自在地應了一聲:“是吧。”
“你男朋友?”他很八卦樣地刺探。
“不是,”她彷彿急急分辯一樣,“只是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他疑惑地皺起眉,“聽你們說話好像不太像呢,難道你們沒有在一起嗎?”
他只差沒有明白無誤地跟她說她是處於戀愛中了。
她卻愣住了,半天沒有接他這句話。
是嗎?
她做了什麼會讓別人以為她和司駿在一起了?
都說人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那這次呢?會不會是真的正像他說的那樣,其實她已經算是和司駿在一起了?
明明她沒有忘記她愛的那個少年不是嗎?
“你根本就是習慣了司駿的呵護。”心裏頭有個微弱的聲音一直在提醒她。
她沒有!
她沒有忘記誰才是她愛的人,她從不曾忘記過!
以前不會,現在不會,將來也不會!
那麼,司駿算什麼呢?
在她最困難最無助的時候,他像一棵樹一樣,擋在她身前,細心地陪伴在她身邊,像她的精神支柱一樣,牢牢地為她撐出了一方晴天。
她感激他,多過了喜歡他。
或許別人可以接受這樣的感情,但是她……絕對不可以。
在她心裏還有着另外一個人的時候,絕對不可以。
或許是她太自私了,她明明知道司駿對她的感情,卻還是放任自流,任他付出,而她理所當然地接受,心中牽牽念念的,卻另有其人……
陽光那麼好的天氣,她卻突然覺得冷,心彷彿跌入無邊的黑暗之中,暗淡、憔悴。
“沒有。”她突然開口,一半是解釋給他聽,另一半,卻像是證明給自己聽。
“呼”的一聲又一陣風灌了進來,齊東陽連忙伸手去搖車窗,“你說什麼?”
“沒什麼。”她微笑,低下頭認真地看那拼圖。
他卻突然開了口:“你是不是怕我?”
她無奈地笑,“是啊,我好怕你的。”
“真的嗎?”他很懷疑。
“是啊,怕死了,見到你就想立即逃開。”她想到之前的某天他似乎也這樣問過她。
“真的?”他失望似的開口。
“才不是呢。”她笑了起來,抬頭看他一眼,“或許以前很怕,但是後來就不會怕了,畢竟,我也看到了你並不怎麼可怕的那一幕。”
“例如……”他不記得他自己有做過什麼讓她覺得不再怕他的事情。
“例如……彷彿被搶匪洗劫過的房間?”她掩唇吃吃笑了起來。
齊東陽俊臉微燒,不好意思地辯解:“那是例外。”
“是嗎?”她故意拉長了聲音,換她來消遣他。
那次對他來說,可能當真是意外。
那時她剛進公司沒多久,公司里新員工要做培訓,培訓主管和他都住在員工宿舍里,也不知道是不是沒有事先通知他,總之她們那批人——起碼六七個人一起到員工宿舍后,看到的滿地狼藉簡直就是被搶匪洗劫過的現場。
“被子沒有疊。”有人開始挑刺。
“床單用很久了。”第二個接着開口,以下類推。
“他肯定在床上吃東西了。”有人不小心摸到了一點細細的餅乾屑。
“垃圾沒有收,而且還扔得到處都是。”有人繼續鎮靜地打量他的房間。
“衣服沒洗,而且有隨手放的現象。”有人伸手把他的一條褲子從沙發墊下面拽了出來。
“沒有擦桌子的習慣。”因為只有他的房間裏有網線,所以培訓主管只好把筆記本放在他桌子上,結果惹來另一句抱怨。
她是最後一個開口的,怔了片刻后突然開口:“我要不要換鞋子進去?”
培訓主管和那幾個同事面面相覷了片刻之後笑得東倒西歪,半晌后才忍住笑開了口:“拜託,我還怕他的房間弄髒了你的鞋子。”
她只好尷尬地對着那似乎真的不怎麼乾淨的地板笑,再悄悄看一眼他這一團糟的房間,只覺得他平時的那種威嚴形象“砰”的一下子,就全部倒塌了。
後來再見他,她就開始微笑,不再覺得他那麼恐怖了。
不是因為不再怕他,而是因為看到了他嚴肅的另一面,最正常的那一面。
“沒必要笑那麼久吧?”前頭駕駛位上的齊東陽忍不住出聲抱怨,她那樣笑,害他都快要把自己當傻瓜看了。
“不可以嗎?就許你取笑我,就不許我取笑你一次?”她淺笑着看向車窗外。
玻璃窗上隱約映出她的樣子,笑得開開心心,眉目又何曾有半分陰霾?她知道自己不說話的時候看起來很悶很憂鬱,所以才努力把自己改造成愛說愛笑的樣子,但是此刻她卻笑得這般開朗陽光……
有多久沒有這樣笑過了?
那個時候,她總喜歡偷偷地看他一眼,再低頭微微一笑,他有時候不搭理她,有時候就玩心大起,抬起她的臉,人就站在她面前,要她好好看個清楚,她自然不好意思,對他又推又趕,又笑又鬧間時間就這樣過去了。
她那時候,總是會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卻堅持抿着嘴把那笑容給吞了下去,免得他驕傲忘形,看到她那般喜滋滋的樣子。
就如現在一般的笑容……
“問你個事兒。”齊東陽突然開了口。
“什麼事?”她抬起頭,微微轉身,看着他小半張側臉。
詩經中說,有匪君子,如砌如磋,如琢如磨。
他這半張側臉,當真給人一種書中那位“君子”的感覺。f
如砌如磋,如琢如磨。
“上次我讓你發報表傳真到總部,今天我看到那兩張表了,上面的簽名還真的像我寫的,你是不是練過?”他微微回了下頭,隨即又專註地看向前方。
“是啊,”她順口接了下來,“怎麼樣,寫的還不錯吧。”
“真的很像我寫的字呢。”他在她前頭連連點頭,“佩服佩服。”
背心處潮潮的,一冷一熱地收縮,指甲緩緩卻執着地掐在掌心裏,她笑得雲淡風輕,低下頭看着攤在膝蓋上的拼圖。
“你真的練過?練這個做什麼?”他突然再次開口。
“學過寫字而已,不是故意要學別人寫字的,”她笑着顧左右而言他,“你看這個。”
她把膝蓋上攤放着的拼圖舉給他看,齊東陽疑惑地微微分神,卻在看到拼圖后“刷”地來了個緊急剎車,一馳一停之間,剛剛才完工的拼圖“嘩啦”一下全部被打翻了過去,她花費了半天工夫才完結的成果被他就此破壞殆盡。
他無法置信,張口結舌,她卻懊惱地看着被打翻的拼圖板,考慮着要不要提醒他一聲,他開車的技術實在不怎麼好。
“不要小看我哦。”他還記得,他的小女孩曾經很拽地看着他,把懷裏的拼圖板小心地放了下來。
“我等你拼好,記得喊我起來。”他根本不相信她拼圖的速度,懶洋洋地找了個地方閉上眼睛準備睡大覺。
風在林梢鳥在叫,他以為自己就要睡著了,卻被她給晃醒了,“給你看我的成果。”她得意洋洋地笑,獻寶似的把拼圖表拿給他看。
他無法置信,張口結舌:“怎麼可能?”
就像現在一樣。
“怎麼可能?”他脫口而出。
“就是有可能。”她微笑的樣子,瞬間和他的小女孩當年的樣子重疊到了一起。
甚至連說話的語氣和方式,都一模一樣得讓人突然……覺得不適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