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亞晴小姐的電話!侄少爺.”田嫂掩住話筒,回頭對方迪說。

“告訴她我不在!”

“可是侄少爺,這已經是第三通了,每次你都說不在.亞晴小姐不會相信的!”

“那麼告訴她我死了,叫她連第四通也可以省了。”方迪斜倚着門檻,非常不耐煩的說。

“亞晴小姐找你找得很急,好歹你過來跟她說兩句,侄少爺,不然她會一直打來的。”

“真羅嗦!”方迪咒了一句,不甘心的走過去拿起電話,粗聲的喂了一聲。

“小迪嗎……喂!搞什麼鬼不說話?是不是方迪嘛?”

“他死了!”

“什麼?你又在發神經了,小迪。”

“跟你說.他死了。”

方迪厭煩的瞪了話筒一眼.

“他死了那你是誰?”話筒那邊傳來亞晴好笑的聲音。

“我是鬼!”

“你不要鬧好不好?我找你是有正經事的。”

“快說!”

“你現在在於什麼?”

“聽你的鬼電話.”方迪回答.

“見你的鬼!我不知道你在聽電話嗎?”

“有什麼事快說,我很忙!”

“美樂有一部新片要上演,‘軍官與魔鬼’,我從亞修那裏弄來了兩張招待券,中排的!我們一起去看,告訴你是湯姆克魯斯演的,還有凱文貝肯,帥呆了!都是我的新偶像!”

“這就是你的正經事?”他問。

“是呀!”

“沒空。”

他把電話砰地甩回去,才轉過身,電話又響了起來。“你要死了!幹嘛甩我的電話?”

話筒才拿起,那頭已經噼哩叭啦的傳來亞晴沒完沒下的臭罵聲。

“打錯了!”他第二次甩上電話。

鈴聲連着第三次響起.

“你於什麼?我打的可是公共電話,要一個一個銅板的!我話沒說完,你——”

“跟你說沒空。”

“你不去怎麼行?我有兩張票——”

“帶你家杜比去,可以坐另外一個位置。”

“那怎麼行,杜比是條狗……”

砰地一聲,方迪又把電話用力甩上,“無聊!”

轉過臉.看到田嫂正奇異的看着他。

“她是個神經病。”方迪看了一眼電話。“三八的神經病。”

田嫂把雞毛撣子放下來,往後面房間走去。“我該去做飯了。”她說完,就走進後面房間.

現在的年輕人她真是不懂.不僅如此,連現在的社會她也搞不懂。

“現在年輕人愈來愈瘋癲了……”她搖搖頭,對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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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美娜回到家已經是凌晨兩點了。把車停進車庫,她下了車,掏出鑰匙開門。

她沒有扭開大燈,屋子裏還留有一盞小燈,雖然暗了點,但是已足夠照明.

丟開皮包和上衣,她從酒櫃中拿出一瓶白蘭地及一隻酒杯,乏力的躺到旁邊一座扇型的獨立抄發上,一杯一杯的獨自啜飲起來。

孤獨就像這片偌大幽深的陰影,吞沒了這個憂傷的女人。

跟吉米金錢交易的短暫肉體接艘的溫存,只在這個飽受情感后折磨的可憐女人身上,留下更深刻諷刺的歡愉假象,激情過後,剩下的只是更深、更巨的心靈苦痛,也更凸顯了她的悲衷和寂寞。

而簡士川對她的野心,更如一條貪心的響尾蛇,時刻在她身邊伺機而動……

然而,這一切都還不及方迪充滿矛盾和略為傷心的眼神對她心頭造成的負擔。它們是那麼狂熱和焦躁,像要撕碎她的靈魂.糾纏得如火如茶……

許多事衝擊着自己,她感覺自己的就像置身在一般黑暗的狂流中,愈卷愈深,陷入絕境.

她盼望安定,她厭惡這樣的浮沉和攀爬。

也許她老了!也許她已經過了衝刺的年齡。

高處不勝寒。她嘲笑的想!

她曾經努力的想把自己往上提,現在她感覺愈是在高峰.感到的孤獨愈大、也愈無力。

她真想拋開這一切,遠走高飛到一個連自己也不知道的陌生地方去生活。

“我太老了!”她閉上眼睛想:“而事實上我也不強大,我只是把自己裝得強大而已。”

她想到爺爺如果聽到她心裏的這些話,不知會有多麼震驚和生氣.

她突然覺得很對不起她的爺爺。

“但是,去你的吧,你已經死了!我為什麼還要在你的操控下?”

她拒絕自己再去想那些不愉快的事。

她已經有半生的時間,都活在她爺爺的影子下。她受夠了。

屋裏好靜,靜得像地獄.連一點聲息也沒有。

這樣過了許久,她突然睜開眼睛。

黑暗中有什麼細微的舉動驚擾了她。

“這麼晚了,還沒睡?”

她問佇立在黑暗中的一條人影,修正一下坐姿。那是方迪。

他在黑暗中搖頭,“我在等你.”

羅美娜看他一眼,喝了一口杯里的酒。“我們家什麼時候有這個規矩?”

方迪不作聲。

“如果我今天不回來呢?”

“你明天會回來。”

她靜靜的看他。“如果我把回家的時間一直延後呢?”她再問。

“你總有—天會回來。”他回答。

羅美娜點頭。“你是為了等我回來道晚安的嗎?那好吧!晚安!小迪。”

他隱在黑暗中疑注她,深長而緘默。

她自顧自的喝她的酒。

如果他還有話要說.她會讓他自己先開口。

“簡士川說你對我只有一份責任.所以才收留我。”她聽到他的聲音再響起時,是隔了好長的一段時間之後。有一度她以為他不會再開口了。

“告訴我.只是這樣嗎?只是一份責任嗎?只有這麼多嗎?是什麼樣的—責任?為什麼?”

羅美娜沒有即刻作答.沉吟了數秒,才說:“別去管簡士川說了什麼,那個混蛋只是個無賴。”

“我以為你跟他很要好。”

“我們不要談這個了!”羅美娜又斟上—杯酒。

“你愛簡士川嗎?”

她怔怔的看着酒杯——“愛!”她把酒一飲而盡。

剩下一隻光禿的酒杯在手中轉動。

這會,她感覺自己十足像個丑角。

當她又去倒那剩下不到四分之一的酒時。方迪抓住了她的手,拿掉手中的酒杯。

“為什麼要撒謊?”他大聲的問。

她把臉轉開,神色黯淡。“你為什麼不去睡覺?小迪,凈說這些毫無意義。”

“你言不由衷!你為什麼不敢對自己說真話?你說話呀!說出心裏真正想說的話,我求你對自己誠實點好不好?你不能自欺欺人!你也不能對我這麼殘忍——你說話!”

“不!”她驚惶失措的甩着頭.想逃避他的目光。“不要,小迪!不要!”

“我要你說,一定要你說!告訴我為什麼不能?為什麼不能!為什麼……為什麼?”

遽然間他頹喪的鬆開她.她目光從她的身上移開。因為他看到了眼淚,爬滿在一個堅強寂寞的女人面頰上的眼淚,它們真是令人心痛!

他站起來,轉一個身.在黑暗中吐着大氣。

“如果我真的成了你的累贅的話,我很抱歉!我明天就走,絕不再拖累你。你放心,即使只是一個人.我還是可以活下去的。”

她看着他大步的走開,筆直的身影踩着潔凈冷硬的階梯而上,僵硒的身軀隨着略為傾斜的步履,輕輕的晃動着,每晃一下,羅美娜的心就跟着痛一次。

他執拗的背影已經寫下了決定,他將舍她而去,走出她的生命。他說到做到。

“不要走……”

羅美娜在意識到她將失去他的一剎那,衝口喊出!她掩上口,目光是驚慌和極端狂亂的。

他回過頭!

她蒼白着面色緊咬住唇,然後對着他把臉轉開。

她恨她血液里流的軟弱!

他走回來,蹲在她膝前疑視她,伸手阻止她又去抓酒杯的手.

“為什麼你要這麼折磨自己?”

他心瘁的說道,放柔了聲音,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會,伸出手拿掉她臉上那副金邊眼鏡,讓深藏在鏡片之後的一雙絕美眸子,完全展露出它們的光芒和熱力。

“你為什麼要把自己逼得那麼緊?”

他說,又伸手解開她那把如雲盤的柔軟黑髮.讓它們像瀑布一樣的傾泄下來。

“這樣好多了。”他對她微笑,手指輕觸着她頰上的肌膚,她的眼、鼻和不住哆嗦的嘴唇.“這才是你,真實的你,美麗、善良和一點柔弱。為什麼要偽裝?你知道你欺騙自己有多久了嗎?”

她閉上眼睛。她的每一個細胞、每一寸肌膚和血液,都因為他手指的輕撫而震顫、感動和不安!

他的微笑更溫柔了.“我第一次看到你時,就是這個樣子,又美麗,又高貴!我當時驚詫的說不出一句話來……九年前的記憶一直保留在我的內心,它們幾乎成了一個秘密.”

他低下臉親吻她的髮絲,“讓我愛你……”

“不,”羅美娜驚顫的,虛弱的,“不要,方迪.不……”

“我要……”

他在黑暗中說,一個野火般恣扛的熱吻,強行封住了她震顫不已的嘴唇.柔軟又灼燙和純凈的火焰燃燒。

“小迪,不要!不……噢!方迪!”黑暗中,羅美娜在流淚、呻吟。

“讓我愛你,讓我當你今生的愛人,若有來生,我也要生生世世與你相戀相守……美娜!”

他喚出她的名,然後將她抱起,用兩片火熱的唇,膠着她的吻,一步步登上樓梯。

那一晚.是他們第一次的結合。方迪並不擅長這方面的知識,羅美娜也幾乎生澀如新手,他們都在發抖,黑暗中笨拙而緊張的除去彼此的衣物,喘息着……美娜好幾次瑟縮在他的懷裏,身體如寒風中的樹葉抖動,驚跳着不安!

但是方迪始終很溫柔的對她,是的,很溫柔……笨拙而溫柔.像個剛學會交筆記的小學生,戰戰兢兢。他甚至比她還生疏,但是他在她面前卻表現得像個大男人一樣的呵護和照顧她,以他懂得的有限方式,溫柔而不激進——羅美娜昏惑了,完全沉醉在他輕柔的愛撫和循序漸進的溫存性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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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方迪醒來時,羅美娜已經不在房裏。他穿上衣服.匆匆的下樓到大廳。

“大小姐呢?田嫂。”

大廳沒有人.他轉到裏面的餐廳.逮着田嫂就問。

“大小姐開車去公司了呀,侄少爺!”

“不要叫我侄少爺!”他對田嫂說。

田嫂愣一下.胡塗的問:“可是不叫侄少爺我叫你什麼!”

“什麼都行.方迪、小迪.隨便你叫,就是不許叫侄少爺。”方迪鄭重的警告她。

“是的!侄——迪少爺!”

“好啦!又是什麼少爺,你不會幹脆叫我方迪嗎?什麼時代了,還少爺、老爺的不嫌煩!”方迪邊說邊往外面走。

“吃早點呀!侄……”

看到方迪回跟瞪她,田嫂連忙把話吞咽回去,陪着笑臉說:“我說吃早點哪!”

方迪繼續往外面走。

“不吃了,我出去辦點事。”

取出摩托車。方迪看到屋后那座健身房已經接近完工,上面有一個尖頂,還有四邊的柱子也都固定好了。工人正把一扇門和鋁梯搬進工作房去。

正要出門,那隻滿天亂飛的花蝴蝶又飛來了。

她就不能飛得離他遠一點嗎?方迪無趣的想。

“哈!總算讓我逮到你了!”亞晴張開兩臂攔在他的車頭前.一臉春風得意。“看你今天怎麼逃?跟我玩捉迷藏,連我的電話也不接,又害我浪費了許多銅板!你完了!我們的帳三天三夜也算不完。”

“別煩我,我今天有要緊的事要辦。”

“我就不信你會有什麼要緊事。”亞晴毫不動容。

“你信不信不關我的事,總之請你別擋在我的車頭前。”方迪用力連按兩聲喇叭,停下來,告訴他:“你妨礙交通了,小姐!”

“喲!好神氣!”亞晴從兩邊又腰.“你跟我擺什麼譜,拿什麼臭架於?我花了七十塊的車錢才來到這裏的,你這個臭小子竟然——”

“七十塊我給你行不行?我討厭你整天纏着我!”

“你!”亞晴放下叉腰的手.她的感情受到了傷害.也是生平第一次遭受這麼大的侮辱.

方迪知道自己不是真心要說那句話,他只是衝口說漕了嘴,但是不管怎麼說,他已經傷害她了,他覺得既後悔、又懊悔!

他當然必須為自己的魯莽有個解釋.而他也正準備要這麼做——

“聽我說!亞晴,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

“你是笨蛋!笨蛋方迪,討厭!”亞晴揮着淚,從他的面前跑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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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清早從家裏開車出來,羅美娜沒有上公司,一個人來到海邊。她覺得有許多事,該一個人好好的想想。

逆着風向佇立,她讓海風肆虐的吹拂自己,腦子裏卻是一片混沌。心境就如那起伏不定、澎湃洶湧的海濤一樣,不能有片刻平靜。

昨天以前,一切都還好好的,可是突然間,所有的事情都像失去了秩序和條理,不但出了軌,還失了控!就因為昨夜……

拂回被風吹亂的髮絲,她轉身從岩石上離開,開車回市區。

她原本想在這裏尋找一份平和,可是,當她點上一支煙,隨着煙霧吐出一口氣,只感覺好疲累。

她為什麼不能對自己承認?

九年了!那孩子在自己的心中活了九年!

誰會相信這個孩了已經成了她生活的重心和生命的據點?

“這是不正常的畸戀!”她心中有個聲音清楚而冷酷的斥責她:“而且是罪惡的!羅美娜,這一切只是不可思議的瘋狂,它終將會替你帶來不幸與災禍!”

“可是我也曾經反抗過。”羅美娜反駁。

“但是你還是被引誘。”她心中的聲音嘲笑的說.

“這不是我的錯.”

“是你的錯!”她心底那個聲音用更冷酷無情的聲音說:“而且你引誘那孩子犯罪!你將使你們同遭世人的唾棄、謾罵!”

“這是誣告!”羅美娜要瘋了。

“你有罪!”

“你是站在衛道人士那邊的吧?好吧,去死吧你!”

油門猛地一踩.羅美娜的車子加速的衝出去。把那個聲音遠遠的拋離在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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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立圖書館是一座白色的三層樓房建築物,方正的外觀,旁邊還有兩座同色系建築,一座是社教館.另一座卻不知是何用途。

方迪停好摩托車,上鎖.走進市立圖書館的大門。

正門前面有一塊空地,靠近圖牆邊有一座小水池和假山。

只有寥寥幾個人進進出出,一邊小聲的交談着。

方迪進入圖書館裏,先站在館內的大廳中環顧了一下。然後走到櫃枱服務處,一個衣着整潔的女人面前。

她看到方迪時,露出一個親和的笑容。

“有什麼事需要我服務嗎?”

“我想找幾年前的—些舊報紙.不知道在哪裏可以找到?”

“幾年的?”

“九年前。”

“這麼久?”女人露出一個困惑的表情。

“這件事對我很重要,請你告訴我在哪裏可以找到。”方迪懇求說。

“我猜你要花很多時間才會找到。”她微笑道:“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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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情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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