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原來她不是只會跑來跑去、大聲罵人、狠狠瞪人,谷均逸遠遠地看着他,在他腦中印下的那張門框內的虛像,此時彷佛又清晰了些,面前是寬闊背景下一張靜態人物畫,他才注意到原來她很纖瘦。
公司的迎賓人員瞧見他的車停在外面,急忙跑出來;谷均逸降下玻璃問那人:“她從什麼時候起站在那的?”
那人朝他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立刻露出一臉苦相,怕被責備一般把責任推得遠遠地,“我也不清楚,今早來上班時就見那位小姐在那了,我們問她,她就說是在等總裁你,可那位小姐沒有預約,服務台也沒有辦法。”
“那就讓她那樣在外面等着了?”
“當然不是!本來是叫她在大廳等的,但那位小姐不同意,她又一開口都是……呃,對總裁很不客氣的話,我們怕她會鬧出什麼事,就由着她了……”
看來,她還真是心不甘、情不願,谷均逸不難想像那場面,當著他的面她都夠不客氣了!他是叫她來沒錯,可是沒想到她會來得這麼早,迎賓人員上班是早上七點,那她到底是幾點到的?
打發了迎賓,谷均逸剛下車,兩束帶着敵意的光箭已經在他身上射出了兩個小洞,他很習慣別人向他投來的敵意,但這樣赤裸裸不加修飾的厭惡,還是讓他感到新鮮。
施余歡不再是無所事事地低着頭,她此時離他很遠,但她眼中的兩簇小火苗仍是清楚可見,想必她一直留意着來到公司的每輛車,總算是把他給抓到了。
在鎖定他的同時,施余歡並未辜負他的期望,快步地朝這邊沖了過來。
“小漁呢?”她站都沒站穩,劈頭質問。
一張意料之中的怒容,冒火的圓眼下是好大的黑眼圈,她如此地擔心寧小漁,擔心到一夜都沒闔眼,一大早就趕來了這裏嗎?
“妳什麼時候到的?”
“五點!”施余歡底氣十足,什麼冷、餓、累,全都拋到了腦後,這個被他咒殺了一萬遍的男人總算是出現了,擺出那副彬彬有禮的樣子給誰看啊!“你只說了今天讓我來,又沒說幾點,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在其中耍詐,這下你沒話說了吧?快把小漁還給我!”
她真的已經把他看成一個黑道份子了,難不成以為他會說“因為妳來晚了,我已經把她撕票”之類的話嗎?
“還給妳?她是妳的嗎?”谷均逸垂眼看她,“她自己有腳,想回去時自然會回去。”
廢話!要不是站太久,腦袋供血不足沒力氣,施余歡早就加口水一起把這兩個字送給他了,要不是他用威脅的手段把寧小漁騙走,她又怎麼用得着同樣被他威脅,來這裏帶小漁回去,哪裏是她自己想走就能走得了的!
她一驚,聯想到這個男人的人品極有問題,施余歡幾近低聲自語:“你不會又耍什麼暗招吧……”
“暗招?”
“別裝傻!小漁到底在哪裏,讓我見她!”以前看電視的時候,施余歡總是很鄙視電視裏,那些一言不和或說不過人家的丑角,嘴上占不到便宜就動起手來的行為,動手又解決不了問題,重要的是就算動起手來也通常占不了上風,有什麼問題坐下來解決就好了,就是因為他們的身體總比頭腦快一步行動,才只能淪為一個出醜的配角。
不過此時,她心中深深地同那些丑角起了共鳴,真的就有那麼一種人,是用理智和語言無法與其溝通的,和他講道理就等於逼自己血壓上升。
終於她也衝動敵不過理智地,跑過去一把揪住谷均逸的西裝,沒想才走兩步就覺腳下一軟,不是向前,而是向地面撲了過去,同時聽到的是自己口中暴出的“哎喲”一聲,施余歡膝蓋一痛跌在地上。
所以說,丑角的行為就是用來被人取笑的,施余歡盯着近在眼前的地面,比起痛她更覺得丟臉,一定是自己站得太久,猛地一活動,身體跟不上使不出力了,想到她白白讓谷均逸看了場好戲,他肯定更覺得她有夠莫名其妙。
“讓我見小漁啦!”她惱羞成怒,連頭都不敢抬,一捶地面表示她快到極限了。
谷均逸還真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這麼滑稽地跌倒,本來他都已經準備好一隻袖子給她抓了,她會轉而沖向地面他也很意外啊,以至於連笑的準備都沒作好,他又沒笑她,她有必要就這樣破罐破摔地一直坐在地上不起來嗎?那種悲憤的樣子,怎麼看也不全是為了朋友,難道是真的跌傷了?
他冷靜地分析她倒地不起的意義,而這冷靜的沉默對施余歡更成了一種煎熬,她突地仰起頭,這次真的改為吼了:“喂,你倒是快說點什麼啊!”
什麼啊,不是還很精神百倍嗎?看樣子沒摔壞。谷均逸心中下了定論,這才很給施余歡面子地回了她三個字:“跟我來。”
看他那挺得筆直的腰板,絲毫沒有要扶她的意思,施余歡早把他視為穿着西裝的痞子,沒抱過那種天真的幻想,只聽他說要帶她去見小漁了,便自食其力地站起來拍拍裙子,轉過頭,谷均逸已經朝着大門走過去了,她追上去,債主似地瞪着他、跟着他。
在外面時就已經有許多人,透過玻璃門伸着脖子看好戲,只見他們總裁還真的跟那個“可疑”的女人認識,還帶她進公司;當他們一踏入自動門內,施余歡就有種進了深山狼窩的錯覺,自己不是變身為荷里活明星,而是成了狼窩中的羊崽。
谷均逸帶着她繞過四台大電梯,進了旁邊一台明顯小了一號的電梯內,電梯雖然小,但裏面一個人都沒有,那電梯門關上后,施余歡很沒種地鬆了口氣。
“你一直都是被人那樣『注視』的啊……”這跟感嘆某件首飾真是貴得離譜沒什麼區別,與其說是談話,不如說只是自己的發泄性自語。
施余歡沒想到,谷均逸還真的聽到了,並且還回答了她。
“那不是『注視』,是『瞪』。”谷均逸當然明白,她指的是大廳內那些員工的目光。
施余歡扭頭看他盯着電梯燈板的側臉,“你被人那樣瞪都能滿不在乎?當總裁的人就是不一樣。”臉皮都比普通人厚。
“他們瞪的人是妳。”他說。
“是喔……”施余歡拉長了尾音,就知道當總裁的人不只臉皮厚,還心眼小,她也知道那些人是在瞪她,但他有必要撇得那麼乾淨嗎?“你們公司的人是怎麼回事,難道都不懂得要微笑待人嗎?”
“大概是好奇。”
“好奇?對我嗎?”施余歡覺得自己倒霉透了,丟臉地跌倒,又無辜被那麼多雙陌生的眼睛敵視,“我是像恐怖份子還是邪教教徒?我可不覺得自己長得那麼惹人厭。”
“妳是女人。”
“什麼?”正好電梯門開,施余歡追出去,小跑步地跟在谷均逸旁邊,她好像聽到了什麼天方夜譚,“你說就因為我是女人,就活該被人瞪喔?”可這會,他又不理人了。
他會那樣告訴她,只是因為谷均逸想起宗欽曾經沒正經地調侃他,說如果有一天他帶着一個女人進公司,一定會引出不小的轟動,當時他只覺得很無聊,這會兒卻突然想起了那番話。
如果有那麼多人直勾勾地瞪着他,不知他會是什麼感覺?不過,他也只被身邊這個全身填滿了火藥的女人一直瞪而已,倒也沒覺得有什麼不適。
他們進去辦公室時,就連他的秘書也一副尋到寶藏的模樣,真是很難理解。
秘書送來了一些茶點,擺好后不忘再多看施余歡幾眼,帶着分狡猾的笑出去了。
“你們這裏的人,怎麼都有點怪怪的……”施余歡視線尾隨那個身材曼妙的秘書消失,頭皮有點發麻。
谷均逸對他員工的集體失常沒什麼興趣,只是見施余歡不安份地坐在茶几旁,不是看他的辦公桌就是看他的書架,四處亂掃,唯獨無視她面前擺好的茶點。
“吃吧。”他靠在辦公桌前,自信聲音一定能傳到她那。
可施余歡一副耳背多年的樣子,並沒有按他的指示做,還很白痴地問了他一句:“吃什麼?”好在她很快反應過來,盯着那茶點一秒后連連搖頭,“這是給你準備的吧,我才不吃你的東西。”就算她從五點到現在一口水都沒喝過,她也不吃谷均逸的東西。
“幫妳要的,吃吧。”
施余歡差點被他嚇死,不禁警惕起這食物里是不是下了什麼葯,他的辦公室里又沒有寧小漁,那他把她叫來這裏是要做什麼?這男人未免也太不可測了。
“現在裝好人已經沒用了,就算小漁真的做錯了什麼,你們也沒權利將她扣留。”
沉靜了半晌,施余歡還以為他在老謀深算些什麼,結果他只是問她:“不吃?”
“吃!”真是的,跟他溝通真的對血壓不好,施余歡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拿起奶茶喝了一口,肚子裏熱呼呼的,總算大出口氣。
可能是討厭這種被人監視的感覺,也可能是她真的太餓,沒用多久工夫,施余歡就幹掉了那一盤子茶點,將空杯子往桌上一放,她問谷均逸:“現在呢,還需要我做什麼嗎?你叫我來,不是只為請我吃東西吧,到底想怎樣?”
這個問題谷均逸還是沒有想到,他想要她來,而她來的意義對他並不是很重要,也許只是想再確認下她身上的味道?她才進來一會,辦公室里就又都充斥着那種味道了。
問他到底想怎樣?谷均逸向她走去,她馬上露出一臉防備,警覺地向後移動,倒正好給他移出了一塊方便坐下的空間。
“既然吃飽了,就來繼續昨天的事吧。”昨天沒弄懂的香氣,今天有充裕的時間供他研究。
施余歡全身一個顫抖,眼見他聲落,人隨之俯下身向她襲來,起碼從她看來就是那樣,她經過上次的教訓,一個音都沒出,下意識地先雙手迭起、死死按在嘴上。
她以為他是要“繼續”什麼事?他只是想靠近些聞她身上的味道而已,她這個拙劣的防備動作,倒是逼得他不得不想起了她唇齒間的觸感。
他的鼻尖都快碰到她的鼻尖,可她捂着鼻子和嘴,讓他無法碰觸到她的呼吸,只有她睜得圓圓的眼,直射入他眼中的驚怒如此鮮活。
他彎着腰,直視着她黑白分明的圓眼,將她眼中的情緒轉化成言語讀給自己聽,原來她罵人的詞老是那一套,讓他覺得有點無聊。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響了聲,他稍扭過頭,見他的秘書正像棵樹一樣立在門前,笑容都僵在臉上。
“我、我又忘記敲門了。”秘書吳真央有點尷尬,“要不再來一次,我先出去……”
“不用了。”谷均逸叫住她,瞧着施余歡看到她跟看到救星一樣,他的興緻全敗了,“什麼事那麼急?”他問吳真央。
“那個,剛才接到總裁家保姆的電話,說小飛又逃學不知去哪了,也沒有回家。”吳真央是個出色的秘書,絕對要照顧到每一位賓客,於是她連口氣都沒喘,生怕被谷均逸打斷,對那邊還捂着嘴的施余歡說:“小飛就是總裁上小二的兒子。”
兒子!施余歡沒時間去想秘書小姐幹什麼對她這麼熱情,她的確被“兒子”那兩個字嚇了一跳,嚇得她發現自己上一刻還死抿的嘴角都沒了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