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結果哩？」

「很糟。」

「多糟？」

「我把他摔到地上去了。」

「我知道妳平常就很暴力……可是這種事還是溫柔點好。」朱小倩抿着嘴笑。「他沒腦震蕩吧！」

「妳是想加深我的罪惡感嗎？」

一臉沮喪的孫皓皓，仰首望着校園的夜空，大大嘆了口氣。

「那後來呢？」朱小倩好奇地湊過臉。

「哪還有什麼後來？」孫皓皓皺眉，推開那張寫滿了八卦意圖的臉。「見他沒事，我立刻腳底抹油開溜了。」

難不成還留下來等他訓人……哦！她發誓，他絕對會的！陳毅那個古板的男人絕對會像訓女兒一樣地把她訓得體無完膚、耳朵長繭。

「小倩，我的初吻真是一團糟。」將書本環抱在胸前，她垂頭喪氣，有一下沒一下地踢着石子。

「皓皓，妳別沮喪，我想那是因為妳從沒戀愛過，而第一次喜歡上的對象又是個身經百戰充滿魅力的成熟男子，所以才會這麼棘手！」朱小倩安慰地拍拍孫皓皓下垂的肩膀。

孫皓皓瞪大了眼。「身經百戰？」不會吧？他看起來頗潔身自愛的呀！

朱小倩白了她一眼。「拜託，妳那是什麼表情？人家陳大律師那種頂極貨色，就算有一拖拉庫女友，也是正常的事好嗎？」

「可、可是我在他家從沒見到有哪個女人出現過。」孫皓皓極力辯駁。

「沒出現過，並不表示就沒有！懂嗎？」朱小倩卻對她的辯詞嗤之以鼻。

「朱小倩，妳現在是在火上加油。」嫌她心情還不夠惡劣嗎？

朱小倩對她搖了搖纖細的食指。「不，我這是在告訴妳，妳只是欠一個練習的對象！」

「練習的……對象？」這女人到底在說什麼？

「沒錯！面對這種身經百戰的男人，經驗絕對是必備的！」信我者，得永生！朱小倩的臉如是說。

「什麼經驗？什麼身經百戰？妳別把人家陳毅說得像種馬一樣。」厚～～拳頭好癢，好想練拳喔！

「皓皓，沒有經驗，妳怎麼知道男人都在想些什麼？還有，妳瞧妳，永遠是一條牛仔褲、一件白襯衫、一束馬尾扎在腦後，縱有天生麗質，若不稍加打扮的話，也很難為自己的美麗加分的。」朱小倩越說越激動，甚至不怕死地伸手扯了扯孫皓皓的馬尾。

呼，好渴喔！她從孫皓皓手上抽走一瓶飲料，打開瓶蓋灌了好大一口。

「小倩！」孫皓皓伸手想阻止。

「我知道，妳別太感動啦！」說著，她又連灌好幾口。

孫皓皓翻了個白眼。「我那瓶飲料過期了。」

「……」哇咧！呸呸呸！「那妳幹嘛還拿在手上。」

「我找不到地方丟嘛……」孫皓皓抿着紅唇，低低笑了起來。

砰！哦喔！不小心撞到人了。

「呃，對不起！孫同學妳沒事吧？」

對方很有紳士風度的搶先道歉。

不過「孫同學」？「我認識你嗎？」她狐疑地打量着對方。

明亮的街燈下，可以看出那是一張年輕又帥氣的臉龐。

「妳不知道我嗎？」靦覥的笑臉一怔。

「我該知道你嗎？」孫皓皓娟秀的柳眉輕輕蹙起。

「那……妳知道這個嗎？」帥氣的男孩從口袋裏掏出一枝筆遞給她。

廢話！「原子筆。」這傢伙是存心來找碴的嗎？

「沒錯，是『妳的』原子筆！」男孩用力地強調了「妳的」兩個字，期望能勾起孫皓皓的回憶。

「奇怪咧！我的筆怎麼會跑到你身上？」很好，她確定這傢伙的確是故意來找碴的！

「妳忘記了嗎？」不過是幾十分鐘前的事而已耶！

孫皓皓一臉茫然。「我該記──」

「停！」朱小倩撫着額，在一旁實在聽不下去了。「這位同學，能不能請你直接講『重點』！」真的是，救狼喔！

「呃，是這樣的……」對方一怔，靦覥地抓着頭。「我叫李震青，是美術系的新生。」

「原來你是皓皓繫上的同學？」朱小倩終於了解了。「我懂了！」

「妳懂什麼？」怎麼她就有聽沒有懂？

「孫皓皓，妳不會連自己把筆借給誰了都不知道吧？」朱小倩受不了地翻了個白眼，然後把她拉到一旁。

「哪！機會主動送上門了！」朱小倩興奮地對孫皓皓咬耳朵。

「什麼機會？」奇怪，是她智商變低了嗎？不然怎麼都聽不懂。

「欸，這長得不錯的傢伙看上妳，要追妳啦！」

孫皓皓一怔，總算弄懂。

她當場的反應是，拉着朱小倩轉身就走，連招呼都省了。

被丟下的靦覥男子，撓着後腦勺，一頭霧水，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被拒絕了。

逃……或許也會變成一種習慣吧！陳毅如是想。

自從上次孫皓皓從他家落荒而逃，已經過了整整一個星期了。

沒錯，那惡劣的小丫頭，先是強吻他，把他的生活搞得烏煙瘴氣，結果……結果又像是從人間蒸發了一樣，突地消失無蹤。

而他更是奇怪，這個星期以來，老是莫名其妙地想到她，偶爾還會瞪着手機發起呆來。

他想，自己是真的有些不對勁。

用餐時，看着女伴輕巧地使用刀叉，細嚼慢咽的優雅吃相，他心裏想的卻是孫皓皓呼嚕嚕大口吃面，毫不矯揉造作的畫面。看着女伴小口啜着飲料，他心裏想的還是孫皓皓那個毫無吃相可言的小丫頭。

為什會這樣？

這問題讓他心裏發毛，有種快要大禍臨頭的預感。

柔軟迷人的女性唇瓣就在眼前，他只要俯首輕輕一湊，便能將炙熱的氣息吞噬……

結果，他竟只是兩眼直直望着它們，什麼也沒做。

他的腦袋裏到底在想什麼？

他在想某個粗魯得撞破了他嘴唇的小丫頭──陳毅輕抽一口銳氣，驚懼地意識到這一點。

「怎麼了嗎？」

久久等不到他的吻，差怯的美麗女子終於忍不住疑惑地睜開一對水眸。

為什麼陳毅不吻她？難道是她的主動暗示讓他覺得自己太過孟浪嗎？為什麼會這樣？明明剛剛的氣氛是那麼美好！明明她也在那對黝亮的黑眸里，看見了相同的熾熱……

是她會錯意了嗎？

季馨不由得心兒忐忑，擔心這段時日以來自己所努力營造的一切，會因一時的急躁而大打折扣。

她是真的喜歡這個男人！打從她在霍青青的婚禮上看見他的那一刻起，她就對他一見鍾情，無法自拔。

在季馨忐忑不安的注視下，陳毅拉開一抹迷人笑容。

他湊身，印上自己的唇，蝴蝶般的輕吻落在她光潔的額上……

季馨怔然。

「我最近受了點風寒，所以身為一個紳士的，應該要適可而止的。」低啞性感的嗓音在車內低低回蕩。

陳毅聽見自己說了一個，連他自己都無法相信的天大謊話。

為什麼會這樣？

如果你想和季馨有更進一步的交往，那無非是關鍵性的一吻！

結果，你卻什麼都沒做地乖乖將人送回家。

陳毅焦躁地爬梳着頭髮，車內音響傳出的悠揚樂聲，對他煩悶的心情似乎沒有多大的助益。

他關掉空調，按下車窗，沁涼的夜風撲進車內，帶來了一陣舒暢感。

陳毅眉頭微展，打開方向燈。前方號誌由黃轉紅，等待之間，他取出一根煙，叼在嘴上。

唧──

一輛重型機車，以驚險之姿，殺到他左側，猛然煞住，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點煙的動作一頓，蹙眉望了過去。

重型機車上坐着一對年輕男女，服裝稱不上標新立異，安全帽上的大頭狗倒是很醒目。

陳毅在機車後座的嬌小背影上多瞧了一眼，隨即斂起視線。

燈號變了，他放開手煞車，踩下油門。

「綠燈了！快衝！」熟悉的嬌甜嗓音興奮地大呼。

唧！這次緊急煞車的人換成了陳毅。

那聲音……

叼在嘴上的煙掉了下來，陳毅雙手扶着方向盤，驚愕地瞪着絕塵而去的機車，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有問題，不然……

他怎麼會聽見孫皓皓的聲音。

叭──叭！

後方的喇叭聲喚回了他的神志。

在重新踩下油門的同時，陳毅看見數輛車速驚人的機車，從一旁呼嘯而過。

凌晨將近兩點，手機鈴聲乍然響起，劃破寂靜的夜色。

書房裏正埋首伏案的陳毅，探臂抓起手機。他服裝十分整齊，看來像是隨時準備出門的樣子。

屏幕顯示來電，是他近幾個月以來，十分熟悉的門號。

陳毅皺眉，他的預感果然成真。「說吧！妳現在是在警察局裏，還是在醫院？」接起電話，他劈頭就罵。

電話彼端沒有聲音，似乎被他的惡聲惡氣給嚇到了。

陳毅眉一擰，「孫皓皓？」

這回總算有了回應。

「呃，是『大叔』嗎？」那端道。

陳毅愕然，瞪着手機。

是陌生的……男聲。

陳毅……陳毅你為什麼還不來？

真是丟死人了。當他駕着車趕到，看見坐在夜店外頭的孫皓皓，圈着手放在嘴邊，拚命對着寂靜的街道大喊時，他唯一的念頭，就是趕緊將發酒瘋的小鬼給塞進車裏，以免自己一世英名盡毀於此。

而那個叫李震青的年輕男孩，似乎早已不知如何是好，一見到他來，明顯地鬆了口大氣。

陳毅由李震青口中大略了解了情況后，便將孫皓皓帶走。

BMW駛入地下室，一氣呵成，完美地切入停車位。

半小時前，他按了她租屋處的門鈴，結果沒人應門，挖出她的手機，撥了朱小倩的門號，結果沒有回應。

他翻遍了她整個包包，結果卻找不到門的鑰匙──哇咧！她出門從不帶鑰匙的嗎？

這就像──

天時、地利、人和的最糟組合。

強自壓下想仰天長嘯的衝動，陳毅只好把孫皓皓帶回自己的住處。

「把妳的手從我臉上移開。」

抽出車鑰匙，陳毅懷疑這位上半身幾乎掛在自己身上的小醉鬼，是在考驗自己的最後極限。

「你生氣了？」好討厭喔！他為什要生氣……她已經好久沒看到他了……呵！不過他生氣的樣子好可愛喔！

醉得糊里胡塗的孫皓皓，可愛地偏着螓首，一雙軟嫩的小手東摸西摸，吃盡陳毅俊臉的豆腐，絲毫無懼它是塊凍豆腐。

對一個醉鬼發脾氣有用嗎？

拜託，那就像在對牛彈琴一樣，吃力不討好又無濟於事。

可是這女人……不，這小丫頭簡直是太太太過分了，她以為她在做什麼？竟然跪坐到他的大腿上。

「孫皓皓，這是我最後一次跟在妳後頭替妳擦屁股！下次妳要有膽再喝得爛醉如泥，我發誓，我絕對不會再理妳這醉鬼！現在，馬上從我身上滾下去──」帶着濃濃酒香的女性馨香，猝然竄入他的口鼻。

「唔──」陳毅沒說完的話，全被孫皓皓甜蜜柔軟的唇瓣堵在嘴中。

他一臉錯愕，呆若木雞地杵在當場。

啵！柔軟香唇離開跟來時一樣突然。

「陳毅，你生氣的樣子好可愛喔！」直覺自己又幹了「好事」的孫皓皓，捧着他呆愣的俊臉，嬌憨咧嘴笑呵呵，像極了剛偷了蜂蜜吃的小熊般，開心極了。

陳毅該有的反應全都嚴重當機，她炙熱而芬芳的呼息，拂在臉龐，令他感到心跳失序。

喉結來回滾動了好幾次，陳毅總算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咳！妳……妳……」

「來愛我吧！大律師！」緋櫻似的紅唇在他唇上輕嘆。

那輕柔的嘆息，彷佛大海深處賽倫女妖的歌聲，如此地動人心弦。

陳毅一怔，被迷惑了。

所以，當他看清楚那張柔軟的唇是如何貼上自己時，卻忘了用雙手去阻止。

熱熱的呼息竄入他鼻間，暖暖的唇覆上他的。

她的手繞過他腦後，香軟柔美的女性軀體貼在他身上磨蹭，並用生澀卻熱情的唇吻着他，甜美地吻進他唇里，吻得他頭暈腦脹，吻得他精明的腦袋瓜，全部成了一團無用的漿糊。

他們的身體貼得好近好近，她柔軟的那處私密恰好就抵在他剛硬炙燙的男性象徵上……剛硬……炙燙？！

心跳瘋狂的男人，閉眸呻吟着。

無法相信自己竟然對一個剛滿十八歲的小女生……起了反應。

清晨五點，孫皓皓口乾舌燥地醒來。

她迷迷糊糊地爬下床，迷迷糊糊地一路飄進盥洗室。

她腦袋輕飄飄的，身體輕飄飄的，坐在馬桶上，映入眼底的事物也輕飄飄的。

沖了水，她瞪着鏡子，歪着腦袋瓜，然後搔着頭，疑惑地「咦」了聲。

誰把她家的鏡子偷偷換走了？

喝！連水龍頭也變高級了。

孫皓皓揉了揉眼睛，再用冷水拍了拍臉。她抬首，定睛一瞧。

這不是她那簡陋的浴室。

她倒抽口氣，慌慌張張地沖了出去。

什麼嘛！原來是他的卧房。

所有的恐慌和驚惶無措，在她瞧見雙人沙發上躺卧的修長身影時，頓時化為一記吁嘆。

撫着胸口，孫皓皓好奇地打量起男主人充滿陽剛味的卧房。

這卧房她只進來過一次，當時沒能好好細瞧他的私人領域。她迅速地掃視過屋內的陳設，簡單地下了評語──很男性化。

但是，她為什會在這裏？

躡手躡腳地走回床邊，孫皓皓抱着頭努力回想。

下課後，李震青在走廊攔下她，約她一起去吃燒肉。

他們在燒肉店裏坐了一個多小時，出來時，在停車的地方不意撞見幾個「俗辣」在欺負一位撿拾破銅爛鐵維生的老伯。

她看不過去，不顧李震青的阻止，拿着安全帽K了對方几下，然後跳上機車逃逸，結果落得被追着跑的下場。

還好姓李的技術不錯，加上自己吆喝有功，在市內繞了好幾圈，總算將那幾個人渣給甩掉。

她心頭痛快，大喊着要慶祝，於是便挾着李震青歡歡喜喜地上夜店去……

呃，糟糕，自己好像興奮過頭，一不小心又喝多了。

孫皓皓捧住臉，一臉驚駭。

她記得自己好像在店裏「大叔、大叔」的叫，還拿着手機硬要李震青找「大叔」來，至於後來的事……更糟糕了，她完全沒有印象。

欸，怎麼會這樣呢？孫皓皓懊惱地抱着頭，整整一個星期沒碰面，再碰面卻是在這麼糟糕的情況下……不知道李震青是怎麼跟陳毅解釋的？

欸，好煩喔！

她──孫皓皓在這正直的男人眼中，儼然已經成了醉鬼一隻，差、勁、透、了！

她心煩意亂地將自己摔進床里。

舒爽好聞的男性氣息淡淡地鑽入她的口鼻……呵，是他的味道！惡劣的心情頓時消了大半。

她不由得彎起嘴角，在柔軟的棉被上蹭了蹭。睜開雙眸，她的眼剛好平視那張柔和的睡顏。

躺在沙發上的他，身上只蓋了件外套……

她長睫輕揚，唇角的笑容拉大，抱着被子，輕輕覆上他，也覆上自己。

孫皓皓找了個最接近他心跳的地方，輕輕挨着，然後心滿意足地閉上眼。

他的心跳沉穩有力，聽着聽着，她的心跳漸漸和他融成一體。她淺淺一嘆，恍恍惚惚間意識逐漸飄遠。

再醒來，天色已經大白。

孫皓皓打了個哆嗦，徐緩睜開眼。

冒出少許青髭的下巴首先映入她迷茫的眼中，她眨眨眼，往上瞧，陳毅緊繃的俊容赫然落進她眼裏。

「孫皓皓，妳把我的客房弄得一團糟，這筆帳該怎麼算？！」他緊繃的語氣里，壓抑了一整晚的怒氣。

肇事的小女人臉色一白，美眸圓瞠──

哦喔！那真是……太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