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四月初,位於台北市木柵郊區一所女子高中的校園裏,一朵朵杜鵑花不甘寂寞的綻放着,迎着梅雨季紛紛飄落的細雨,花朵顯得更是嬌弱與柔媚。儘管眼前所見的,全是被雨沈浸着的綠草紅花,倚在窗前的嚴必瑋卻一點也沒有賞玩的心情,她微蹙着地那細長嫵媚的雙眉,原本晶澈明亮的大眼睛此刻卻無神地望向窗外,而原本一向能撫慰她的校園美景,此刻對她來說已完全地失去了效用,一切都只因桌上的那一封信。
那一封信?嚴必瑋微打了一個寒顫,她一直對白己說,她沒什麼好怕的啊,岳宗翔已經是她的丈夫了,不是嗎?可是她的內心裏卻泛起了陣陣苦澀的酸意,岳宗翔曾對她說過他愛她嗎?嚴必瑋痛苦的閉上了雙眼。不曾,從來不曾,就算在他最愉悅、最快樂的時候,他也只是緊摟着她,對她說他很喜歡她而已。僅僅是喜歡而已,不是愛呵。
而如今他最愛的柯守容要回來了,宗翔會怎樣想呢?自己又該怎麼辦呢?嚴必瑋覺得自己快要瘋狂了,而柯守容竟在相隔了那麼多年之後,還是找上了她。必瑋無奈的扯動了嬌小蒼白的唇色,譏諷的想,真不知自己是上輩子欠了她,還是什麼的,總之這輩子是理也理不清了。
必瑋虛弱的拿起桌上那封信,刻意的搜索信封上的地址,喃喃的念着:「美國加州。」原來岳家的貿易範圍已經拓展到了加州,這幾年和岳家徹底斷絕往來,沒想到岳宗瀚還是把商業勢力拉到了太平洋那頭去了,看來距離岳氏成為跨國企業的夢想已經不遠了。就是不知宗翔後悔了沒?必瑋驚恐的發現,自己竟是不敢問也不敢想。
桌上的內線電話喧鬧的響了起來,刺耳地驚醒了沉思中的心瑋,她連忙舉起了話筒,稍將起伏不定的思緒暫時拋開,深吸了一口氣,「喂!」
「必瑋,是妳吧!」宗翔低沉的嗓音中有一絲掩不住的興奮,「今天什麼時候下課?我來接妳。」
「呃,我一直要上到五點,別等我了吧!」她翻着桌上的課表,一邊懾哺的開了口,「而且,我也還沒有買菜呢!」
「別麻煩了,我們今天出去吃。」宗翔爽朗的笑聲傳了過來,「剛剛開過了檢討會,我設計的藍圖被選為最佳室內格局,廠商已決定要照着我的設計稿去蓋那棟樓,妳說我們是不是該出去好好慶祝?」
「那可是個好消息,你為了那張圖不眠不休了好幾天,是該好好慶祝一下。」必瑋聞言也不禁為他感到高興。因為她深切的明白,現在宗翔最在乎的,就是沉浸於設計與建築天地里的這分成就與得意,這也是他多年來一且堅持不變的理想與目標。
「所以啰,待會兒五點我在校門口等妳,這就說定了。」宗翔已快要掛斷了電話。
必瑋忙止住他,「呃,宗翔,等一等,你知不知道宗瀚的消息?我是說,他們有沒有和你聯絡?」
「什麼事?為什麼要和我聯絡?必瑋,我不懂妳的意思,妳說清楚一點好嗎?」宗翔不禁疑惑的問,事隔多年,難道他那溫柔可人的妻子還在懷疑什麼嗎?
「哦,沒有什麼,我只是隨便問問。」看來柯守容的信也只寄到自己這裏,必瑋微鬆了一口氣,「我們待會兒見。」
「好吧,我曾往門口等妳,到時候妳再告訴我,我先收線了,BYE!」
必瑋悄悄地放下了話筒,這才將胸中一直深吸的那口氣,緩緩吐了出來,還好,他不知道守容要回來的事。可是,這又能瞞他多久,他總會知道的。更何況,守容回到台灣后,恐怕第一個要見的人,就是岳宗翔,她能阻止他們相見嗎?又有誰能來幫幫她呢?必瑋更加茫然了。
此刻窗外的雨下得更加綿密了,原本細雨不斷就已經很惱人了,現在卻有着欲罷不能的趨勢。另一位也是教歷史的王蕙蘭撐着傘走了進來,由於這個學校的教室全是獨棟的,所以只要天空一飄雨,人人都得手執一傘,以免淋濕了秀髮、衣衫。
王蕙蘭一進這教師休息室,就看到必瑋獃獃地坐在位置上,眉眼間似乎籠罩着一陣輕愁淡憂。她常感到奇怪,這位長相清秀、氣質不凡、同是畢業於師範大學歷史系的小學妹為什麼總有一股說不出的哀愁,使得她動人的大眼中常像有着一泓清泉但要奪眶而出的樣子。她不解的搖了搖頭,一收了傘,便走近了她在必瑋對面的座位上。
「嗨,在想什麼?想得那麼入神,妳不是三點有課嗎?」
「哦,對啊,快上課了,多謝妳提醒我。」必瑋忙打起精神,翻尋着西洋現代史,對於這位長她十屆的學姊,她總有着無限的感激,感謝地無微不至的關切與照顧。
「帶把傘去吧,外面雨下得大了。」蕙蘭見她這樣只帶本書便要出門,忙把她剛收起的傘遞給了她。
必瑋望了望窗外,這才意識到原來雨竟不知不覺的下得如此綿密了,她回過頭來,怯生生的笑了笑,「瞧我這沒記性的,明知道這陣子是梅雨季,偏偏就是忘了帶傘。」
「那妳待會兒回家怎麼辦?要不要我迭妳一程?」蕙蘭自己是開了車的。
必瑋微笑着,「謝謝妳的好意,我先生會來接我。」她望了望腕錶,時間真是快到了,「先借我傘吧,王姊,待會兒下課我再把它帶回來。」
「好的,就放我座位下吧,我收拾完后也要回家了。」蕙蘭利落的收拾桌上的雜物,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忙叫住了正要跨出門的必瑋,「那些頑皮的學生們還在玩愚人節的遊戲呢,我剛就被三平的人耍到了,妳待會兒上課也要小心些,別中了她們的計。」
「我知道的。」必瑋笑着走了出來,心想,年輕真好,無憂無慮的,每天都活在歡樂里。其實她當年也不比現在她教的學生們大多少,同樣也是無憂無慮的,只是那段時間再也不會回來了。
必瑋驚訝的發覺到,那一天也是陰雨綿綿的日子,也是個梅雨季節。天啊,她又開始頭痛了,她想起了桌上的那一封信,那封簡短卻又厚重到足以摧毀她手中僅有的幸福的信……
必瑋:
妳最近好嗎?想來妳和宗翔一定過着幸福又美滿的日子吧!可是我卻很不好,非常不好,我和宗瀚大概快要離婚了吧,我想是我受不了他的驕傲自負,他也受不了我的任性蠻橫,我們再也做不了貌合神離的夫妻了。
這回他要向岳家二老提出離婚,我們五月底就要回來了,到時候妳會來接我吧!我很希望見到妳,畢竟妳是我最要好的摯友,當然還有喻琦,我們三個是永不分離的鐵三角,對不?哦,還有宗翔,我想,我是愛他的,當初我選錯人了。見面再詳談。
守容筆@@@
八年前
連日來的陰雨,把人的好心情全給趕跑了,尤其是早上趕着上班上課的時候,若雨絲也趕來湊熱鬧,那就太不識趣了。而此刻嚴必瑋只是低垂着頭,微蹙着眉,快快地走到師大路上,她沒注意到身旁呼嘯而過的汽機車,只一心想要趕上她今天一大早的第一堂課--教育心理學。
她一走進教室,便看到了削了一頭俏麗短髮的鐘喻琦在對她招手,她輕吁了一口氣,便走向了她們慣常坐的位置--左手邊最後一排。
必瑋一坐定,她那一路上緊繃的心這才放了下來,「還好趕上了,我以為我今天一定會遲到了。」
「妳在忙什麼啊?期中作業不早在兩個星期前就交了嗎?」喻琦順手遞給她今天的早報,不經意的問。
「我在做家庭代工嘛,這陣子玩具工廠趕工,比較忙也比較好賺,昨晚做着做着就忘了時間,等我累了想睡覺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三點半了,所以早上才會爬不起來。」
必瑋的家境並不富裕,父親前年與朋友經商失敗,還欠了一大筆債,至今尚無力償還。必瑋為此,還差點退了學,幸好她父親將他們的房子出售,才渡過難關,但,生活就更苦了,現在她除了偶爾做些家庭代工外,還得到民歌餐廳駐唱,賺取生活費。
喻琦一聽,連忙靠了過來,仔細地凝視她的臉龐,「果然,都有了淡淡的黑眼圈了,可憐。」挑起了一對濃挺的眉毛,大大嘆息了一番。
必瑋對她的反應,也只淡淡的一笑,「隨妳怎麼笑我,反正我待會兒一下了課,就要趕回去睡一個好覺的,誰也攔不住我。」
「又何必回去呢?去我那兒睡不也挺舒服的嗎?下午上課也方便些。」喻琦家在桃園,所以就在學校附近租了一間小房間,上下課挺方便的,步行只要五分鐘。
「也好,只是麻煩妳了。」必瑋拍了拍她那早已被雨淋濕的長裙下襬,頗無奈的說:「還得借我衣服呢,妳看,我這樣還能見人嗎?」
喻琦瞄了一眼她那不起眼的淺藍色長裙,一塊一塊的污水泥濘,把原本顏色便已褪去大半的裙子染成污水裙了,她搖頭笑嘆:「誰叫你要穿裙子在這下雨天跑來跑去的,像我穿件牛仔褲不也挺好的,不怕臟、耐磨又不用天天洗。」
「妳到底借不惜嘛?那麼啰嗦。」必瑋白了她一眼。
「好好,我借就是了,不過我也只有長褲,沒裙子,妳就將就點吧!」
必瑋唇瓣一動,還想說些什麼的時候,教授已經搖晃着龐大的身軀步上了講台,此時原本喧鬧不已的教室,頓時安靜了下來,人人正襟危坐,連吸氣也不敢大聲,因為這教授是出了名的難纏,稍一不慎這一整學期就會白上了,還得下學期再來呢!所以儘管窗外細雨不斷,但逃學的人還真不多。
教授環顧了教室一圈,隨即宣佈要隨堂小考,馬上安靜的教室里便響起了一陣嗡嗡之聲,但又立刻安靜了下來,此時翻書抱佛腳已經是來不及了。
喻琦悄聲的問:「怎麼辦?守容還沒有來。」她機靈地把座位挪了過來,好就近「參考」必瑋的答案。
「不知道啊,她到底跑哪裹去了?準是又忘了起來。」必瑋也壓低了聲音,「她再不來,我們幫她抄寫一份吧!」
「只有這樣了,她現在一定是和岳宗瀚在一起,忘了還有上課這回事了。」自從守容和喻琦在PUB中巧遇岳宗瀚后,她和宗瀚馬上就陷入了熱戀。若是找不到守容,打CALL機找宗瀚就一定可以知道她的下落,所以喻琦有些不悅,畢竟她們是一起遇上宗瀚的,可是他卻和守容成了男女朋友;而必瑋則還沒有見過他。
「好了啦,這會兒還說這個幹什麼呢?」必瑋抽出了三張活頁紙,遞了一張給喻琦,兩人便埋首寫了起來。
就在大家振筆疾書,為了大半的時候,柯守容才姍姍來遲,一身火紅的洋裝閃亮而耀眼,彷佛綿綿細雨絲毫不能打擾她妝扮的好心情似的。垂肩微鬈的秀髮狂野地披散在她臉龐,眉眼稱不上漂亮,但卻很嫵媚,尚稱高聳的鼻染與形狀優美的唇形在她鵝蛋形的臉上,被細緻的襯托出來。大概從沒有人說過守容不漂亮,也絕對承認她的確有打扮天分;得體的服裝的確會使人改變模樣的。
守容嬌笑着對教授解釋:「對不起,我遲到了,但我不是故意的,你知道的嘛,台北的交通就是這樣,早出門也會被塞得動彈不得的。」不大不小的聲音,卻足以使全班同學清楚地聽見,她一向喜歡成為大家注目的焦點。
教授悶哼了一聲,沒再追究,「快去寫考卷吧,下課前要交。」
守容從容地走到必瑋身旁的空位坐下,接過她暗傳過來的活頁紙,只做個可愛鬼臉,便不再說話,靜下心來應付眼前的試題,經過這段小插曲后,教室又恢復了原來的寂靜。
通常在這種非常時期,她們三人都只靠必瑋一人做答,因為她能上學已經是一件相當不容易的事了,得靠自己賺錢供應生活費、學雜費,還得貼補家用,所以她活得很謹慎、很辛苦,但也很珍惜這個求學的機會。幸好師大的學生不需繳納任何學費,她生活的擔子也就輕多了,所以儘管是為了生活而不得不選擇師大,但她可從來沒後悔過。
而從喻琦的眼光來看,必瑋是一個既用功又漂亮的女孩,只可惜她的成績大家都知道,而她的美麗卻無人憐惜。在她們三人之中,追必瑋的人一向很少,她總是說緣分未到而不甚在意,就只喻琦在為她抱屈。長而旁分的秀髮直直披灑在必瑋腦後,高而瘦的身材,更顯得衣袖飄飄,五官除了顯露出秀氣高雅外,就屬那雙靈活深遽的大眼睛最為吸引人了,喻琦就常想脫去她那一身老舊的衣裳,因為略作打扮之後,必瑋一定會吸引不少人的。
喻琦輕推了一下必瑋,示意自己先交卷出去了。必瑋也想交卷了,只是她還得顧慮到尚未抄完的守容,所以她只點了點頭。終於,下課鈴聲響了,每一個人都得停筆。
「妳們怎麼這麼慢?」喻琦一見到她們的身影,便上前抱怨着,「害我在外面等了那麼久。」
「好嘛,別生氣了,都還沒吃早飯吧,我請客,走。」守容大方的挽起她們兩人的手臂,就要往校門口走去。
「等等,」必瑋略掙開她的手,不讓她靠近,「你們先去吃吧,看看我這一身的泥水臟污,我先去喻琦那兒等妳們好了。」
守容這才仔細地看了看必瑋的衣服,搖頭皺眉,嫌惡的說:「又是這一件啊,我早說過妳該換件裙子來穿吧,這件裙子舊得可以當抹布用了。」她本來就是個衣食無缺的富家千金,自然是想到什麼就說,顧不得人家的感受了。
必瑋倏地羞紅了臉,感覺到自尊已受到傷害了。喻琦看不過去,便說:「我怎麼覺得每回跟你在一起,我和必瑋都好像是一級貧戶似的,妳也該收斂一點吧,誰像妳那麼有錢,每天都穿得像開服裝發表會一樣。」
「我可是美食、美衣主義者哦,妳不要把我說成一副暴發戶的模樣。」守容橫眉豎眼的,為她的話表示抗議。
「豈敢,我只是說我們像一級貧戶罷了。」喻琦也不示弱,馬上頂了回去。
「好了好了,別說了,這樣吧,我陪妳們先去買吃的,再回喻琦那兒,這總行了吧!」必瑋忙打斷她們之間一觸即發的尖銳對話,她撐起傘便先走了出去。
「那妳的裙子怎麼辦?」喻琦忙隨後跟了上去。
「反正它已經是這個樣子,不會再糟了,就讓它這樣子吧!」必瑋內心是難受,卻也不願表現出來。因為,她實在禁不起穿好服裝這種奢侈的負擔。
「唉,老是下雨,也不能穿漂亮的衣服,連髮型也不容易固定。」守容渾然不知她的一句無心之語,造成必瑋心上多大的翻攪,而她也只是小心的抓着手上的傘,顫顫的走近她們。
必瑋咽下心中的苦澀,由衷的感嘆,「妳這樣就已經很好看了,真的,妳一向都很會打扮的。」
的確,一身鮮紅的守容,配上手中那把紅傘,整個人都非常顯眼,即使在雨中也一樣動人,在校園裏,守容一向很能造成炫目的焦點。
三人邊談邊說的走出校門,沿着路旁的紅磚道上走,要往校外最熱鬧的小吃街走去,那兒不僅什麼吃的都有,最重要的還是經濟實惠。
突然間,一輛藍色的福特天王星急駛而過,濺起了好大一片水花,把走在最外面的心瑋濺濕了,這下子,不僅是裙子,連同上身的白襯衫也弄髒了一大片。看着這種情景,必瑋哭笑不得的,而喻琦則張了好大一張嘴,還來不及反應,守容已經開罵了。
「喂,你停車啊,把人家的衣服弄成這樣子還想走!喂,你趕着去投胎還是老婆在醫院生孩子啊?你聽到了沒有?停車啊!」她手中厚重的心理學書本也重重的甩到那部車上。
那位駕駛八成是聽見了守容高聲的尖叫,而在不遠處把車停下來了。車門一開,便走出了一位高高瘦瘦的大男孩,穿着剪裁合宜的淺色休閑服,他整個臉孔煥發著陽剛氣,突出耀眼而俊秀的五官洋溢着優雅的貴族氣息,濃眉大眼配上那隨着嘴角時時展現的笑渦,使他看來頗為親切。
他頗具興味的看着這三位氣質不同卻各有千秋的女孩們,「嗨,這位漂亮的小姐是在叫我嗎?」撿起尚躺在地上飽受雨水無情澆打的心理學書本,便要遞給字容。
望着他細細打量的眼神,與似笑非笑的表情,必瑋只覺一陣強烈的難堪,她不用想也知道她們三人站在街道上是多麼怪異的組合,一身光鮮亮麗的守容,一身帥氣打扮的喻琦,和一個全身臟污的自己。
守容並不接過他手中的書,只繼續對他橫眉豎眼的,「我們要你為你的行為道歉。」
「道歉!?」他的興趣顯然被挑了起來,那兩道濃眉也好奇的揚了起來。
「對,道歉,你難道不知道在下雨天,路人是最辛苦的,不但要抓緊手中的傘,還得要注意腳下的坑坑洞洞,以免一不留神就掉進水溝裹去;所有漂亮的衣服全都不能穿,還得忍受你們這些開車族留下的見面禮。你說,我們是不是很辛苦?」必瑋和喻琦聽到守容竟滔滔不絕的發表高見,都不約而同的暗嘆一口氣。
「是是是,辛苦極了。」那男人只是好脾氣的笑了笑,「但,不知道這又和我扯上什麼關係呢?」
「當然有關係啰。」守容瞪着她那雙撫媚靈動的眼,「難道你不是個開車族?難道你不曾像這樣的下雨天,去騷擾過路人?」
那男人臉上的笑意更為濃厚了,他全然被這紅衣女子吸引住了,「小姐,今天可是我第一天拿到車,高興的開出來準備隨便逛逛的,我實在不知道我招惹過什麼『路人』了。」
「妳還敢說沒有?」守容忙把在一旁默不出聲的心瑋往前一推,理直氣壯的說:「你看她這一身,你叫她怎麼繼續上課啊?」她此時可是一心一意想為好友討回公道。
那男人這才仔細地瞧着這位外表毫不起眼的女孩,他細看之下,頓覺雙眼一亮,好個清秀的女孩,只是這一身倒像是在泥濘裹打滾過似的,白色上衣和藍色裙於全是大片的臟污,半濕的衣棠黏在身上,好不狼狽,這若是他造成的,可還真是不可原諒。
「真是對不起,我實在是沒注意到,這若是我造成的,可頁抱歉,這樣吧,我賠妳一套衣服好了!」他匆忙間只想到以這個方法作為補償。
從他們開始攀談的時候,必瑋就一直覺得自己很窘,恨不得當下變成個隱形人,徹底消失了算了,豈知還是被守容拉了出來,她站在這男人面前,不知怎的,竟會產生一種自慚形穢的感覺,這可是從末有過的,「這位先生,你別麻煩了,我本來就打算去換件衣服的,謝謝你的好意了。」她羞紅了臉,頗為羞澀的說。
「那怎麼可以,既然他要賠妳一套衣服,妳就接受吧!」喻琦也插嘴進來幫着附和。
「是啊,妳這樣一身,全是他害的,拿了他的錢也不冤。」守容更是想為她的好友出頭。
必瑋則是全身不自在了起來,「別這樣,反正我這一身也不盡然是他造成的,而且這衣服洗一洗就好了,何必一定要再買呢?」她一把接過那男人仍捧在手上的書,「好了,別再說了,不是說要去吃早餐嗎?再不走,我們都可以吃午餐了啦!」
「那不一樣嘛,」喻琦還在思索着如何形容她這身髒亂,「至少,妳看起來不會那麼狼狽。」
「反正都一樣啦,我們別再耽誤人家的時間了,你們看,他還在淋雨呢。」必瑋瞄了他一眼,見他沒絲毫不耐,才放下心來。
那男人接觸到她溫柔的目光,便對她微笑了一下,見她受驚似的把頭低垂了,於是便溫柔的說:「已經是濕了,多淋一會兒也無所謂,倒是妳這一身可怎麼辦才好?」
「我們要回宿舍了,我會找到衣服換的,你別麻煩了。」必瑋擺明了是不想再說下去,她急着想離去。
那男人忙掏出了紙筆,在那小張紙上迅速寫着,「若是妳日後想起來,這樣太便宜我了的話,隨時歡迎妳打這電話給我,我絕不推辭。」
必瑋無可奈何,只好接過那一張紙,放眼一看,那張紙上寫着一個電話號碼與岳宗翔三個字。
在一旁的守容也早看到了,她驚呼說:「你就是宗瀚的弟弟,那個才從軍中服役回來的岳宗翔?」
「沒錯,妳認識我哥?」宗翔訝異的很,他地想不到竟會在此時此處聽到他哥哥的名字。
「嗯,我們出去玩過幾次,我叫柯守容,取有容乃大的意思,看在你哥的份上,本姑娘就放了你一馬吧!」
宗翔臉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再次展現,「既然如此,那就多謝了,這兩位可否告訴我你們的芳名?」
必瑋見喻琦臉色不佳,如是為了守容和宗瀚相戀之事,她準是把岳家的人全都恨上了,忙搖手說:「我看不用知道了吧,下次若有緣再告訴你吧!岳先生,再見了。」
喻琦冷哼了一聲,轉頭便走,必瑋也默默的跟上她。
守容便笑着對宗翔說:「看來,你的魅力還不夠大,下次我再約你和你哥出來玩,BYE!」說完便快步追上她們。
宗翔見她們走遠了,才心情頗為複雜的鑽進他那輛存了兩年家教薪水,和兩年軍中零用金所買的新車。一坐定,才發覺自己早已淋得濕透了,連忙拿起毛巾一陣亂擦,大概自己也只比那被泥水濺濕的女孩好那麼一點吧,他苦笑着。
他開着車,腦中一直回憶着那叫柯守容的女孩,她長得可真有型,伶牙俐齒又咄咄逼人,他就是喜歡那樣的女孩。而且,她還是宗瀚的女朋友,想到這兒,他不禁皺起了眉頭。他和宗瀚一向不合,且個性差得太多,簡直是水火不容,但,就因為這樣就不去碰那紅衣女郎了嗎?不,絕不,他笑了笑,閃避着前方來車,把車駛進了和平東路。
沒多久,他腦中又出現了另一個長發垂肩、清秀細柔的絕美臉龐;在宗翔過往的獵艷紀錄中,那種漂亮的女孩都是柔柔的,沒什麼個性,交往之後也不會有什麼樂趣可言,他是不會對這種人產生什麼感覺的。且就在一瞥眼之間,他也看出了她那一身,絕不會是什麼名牌的服飾,這都得感謝岳家的龐大企業中,服飾業一直佔有重要的地位,從小宗翔耳濡目染的就是服裝了,這也是他一眼看上守容的原因之一--那一身精心的打扮。
但宗翔下意識地又想去觸摸他的右手,就在那女孩要接過那本書的剎那,她不經意的碰到他的手,使他感到有種奇異的悸動。宗翔驀然間失笑了,也許是因為他的手太冰了吧,台灣的四月哪有那麼冷?也許是因為她站在雨中太久了的關係吧!他搖了搖頭,想揮去那不知名女孩的倩影,但奇怪的,他就是會在腦中時時浮現她那如泣如訴的盈盈雙眸,和那冷例似冰的小手,似在邀請他的呵護一般的令他不解。
儘管如此,宗翔還是強把想要保護她、了解她的慾望降伏下來,只是想着如何安排再一次和守容「巧遇」,而一直要到很久以後,才偶爾會想起那被他機濕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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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瑋換上了喻琦的大T恤和牛仔褲后,略整了整儀容,把長發束成馬尾垂在腦後,這才從浴室出來,喻琦和守容早在那不滿兩坪的學生宿舍中大快朵頤了。這是喻琦北上后在校外臨時租的房子,每到沒課的時候,她們總是窩在這裏,天南地北的聊,一待就是一上午,挺方便的。
喻琦一見她出來,便大聲的嚷着:「唉,瘦多了,怎麼好好一件衣服穿在妳身上就這麼鬆鬆垮垮的,一點也沒有我平常那股帥勁呢?」
「傻瓜,她身材那麼瘦,穿T恤當然會鬆鬆的,換件緊身的會比較好。」守容懶懶的說,見必瑋走近了,冷不防的抓着她的腰身,比了一比,「哇,妳瘦雖瘦,還滿有本錢的嘛,有這種好身材就應該秀出來才對,包在衣服裹面,真是人浪費了。」
必瑋笑着拍掉了她的手,「好了啦,別碰我,我最怕癢了。還留了什麼好東西給我?我來看看。」
「誰叫妳平常吃得那麼少,所以我們也不客氣,只留了個三明治給妳,蛋餅、雞腿飯、水餃全沒了。」喻琦嘖嘖有聲的說,她一向堅信吃也是一種幸福,所以身材微胖的她,從不介意多吃一點。
「喂,妳當真不要岳宗翔賠妳一套衣服啊?」守容也坐在那小小的餐桌旁,邊吃邊間。
「不用啦,反正那衣服我帶回去洗一洗就好了,」必瑋慢條斯理的吃着,「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不用賠償了。」
「可是他們岳家很有錢哪,不拿白不拿,反正他自己也承認了是他不對。」守容滿臉嚮往的神色。
「哦,是嗎?妳和岳宗瀚在一起沒多久,連這個也打聽清楚了。」喻琦頗有酸意的冷笑。
守容不以為意,「那是當然,我跟你們說吧,他們岳家是國內著名的貿易商,服飾百貨、化妝品、進口家電等等,光是旗下公司就有好幾家,賺的錢花上幾輩子也用不完。」
「嗯,聽起來是很不錯。」必瑋淡淡的應着,心裏只想,那個叫宗翔的人,應該不會是嫌貧愛富之輩吧!?不過,就算他是那樣的人,也和自己完全無關了,何必在乎他是怎麼看待自己呢?她覺得有種莫名的惆悵漸起,微嘆息着。
「所以啰,妳要把握機會。」守容再次強調。
「什麼機會啊?」必瑋茫然的應着。
「就是嘛,我也不懂。」喻琦聽得一頭霧水,她實在不了解守容在打什麼主意。
「唉,就是抓住這個好機會,狠敲他一筆錢嘛,拿去買些漂亮的衣服也好。」守容笑嘻嘻的取出一罐果汁,打開了倒在杯子裏面。
必瑋這才明白守容還在想着那筆錢,她悶悶的說:「我才不幹呃,我又不缺錢用,拿牠的做什麼,名不正言不順的。」
守容熱切的鼓勵着,「有何不可呢?妳看你也真缺一件衣服啊,我們也算不上什麼理虧,更何況他又沒拒絕,不是還大方的留了一個電話號碼給妳嗎?」
「這是我的事,妳別管了,管好妳自己吧。說,今天為什麼會遲到,差一點就得替妳冒偽造文書的險了。」必瑋不願再談,把話題轉開了。
「哦,我昨天和宗瀚去唱歌了嘛,太晚回家啰。」
喻琦不悅的開了口,「妳說實話,妳和宗瀚在一起,是不是也是看在他們家有錢的份上?」
「哎喲,幹什麼說得這麼難聽呢?」守容嬌笑着說:「我們也只不過在一起試試看,能合則聚,不合則散。有錢當然也是條件之一,不過不是絕對,最重要的是我和他很像。」
的確,守容是個既高傲又極為現代化的女孩,她愛玩、虛榮、追求金錢和刺激,誰又能說這樣不好,因為大部分的人都是這樣,而岳宗瀚也是其中之一。
「哼,那傻子喜歡妳,誰都看得出來,我又何必去湊熱鬧,所以找已經覺悟了,我不再喜歡他了,讓給妳吧!」喻琦瀟洒的揮了揮手,神情輕鬆。
「唉,這種事哪有一定,說讓就讓,何況,他又不是我一個人的。」守容悠哉的斜躺了下來。
必瑋一直在旁默不作聲,她不是一個會探人私隱的人,但這岳宗瀚似乎太今人驚訝與好奇了,她嘆了口氣,「哪天也讓我見識見識這個令你們如此欽羨的人吧!」
守容挑着眉說:「難得妳會動心了,在大學裏,那麼多條件好的人妳看不上眼,而這個岳宗瀚馬上就引起妳的興趣?」
必瑋被她瞧得不好意思,臉上泛起了兩朵可愛的紅暈,「不見就算了,要不是你們一天到晚說他好,我怎麼會對他有興趣?!」
「對了,我們大三下的實習要去哪裏啊?妳們選好了沒有?班代催着繳志願表了。」喻琦自顧自的收拾桌上吃剩的東西,清清垃圾,才找了個靠墊,舒舒服服的躺了下來。
守容聳了聳肩,「誰在乎呢?學校怎麼安排,就怎麼去吧,反正我是不打算教書了,我可不耐煩同一個內容教土十幾二十遍,那會磨光了我的青春和耐性的,何況,現在的學生精得跟鬼一樣,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可怕極了。」
「說的也是,那必瑋妳呃?」喻琦又按着問。
「我是很認真的在準備當老師呢,我對教學有股熱愛,這也是我唯一會做的事。」當初選擇師大雖是不得已的事,但必瑋她可真的是熱愛和小朋友在一起,尤其是她一直認為教書是件神聖的工作,不容輕視。
守容挑着眉問:「那妳西餐廳的工作怎麼辦?」
「辭了啰,若真要當老師,總不能一直在餐廳駐唱吧:何況那工作也不是長久之計,總要找一個安定的工作才行吶。」
「我才不這麼想呢,反正女人最終的歸宿還是家庭,我早抱着出嫁的決心了,找個好丈夫,萬事不愁。」守容懶懶的翻着手中拿到的小說,隨意的看着。
喻琦嘆了一口氣,「看來,我們三個是註定要分道揚鑣了了,我一畢業,就打算再進修的,考不上台大,一直是我的遺憾,而這一次,我要出國去念,非要拿個洋博士才肯回來。」
「有志氣,」守容拋下手中的書,鼓起掌來喝采,「不管以後變成怎樣,我們還是會找時間聚在一起,我們約定好了,誰也不許缺席。」
「對,我們約定好了,誰也不許缺席,無論在哪裏,我們一定要聚在一起。」喻琦爽朗的笑了起來,伸出手去和守容擊掌為誓。
必瑋也微笑着和她們互擊雙手,「那就說定了的,我們絕不食言,無論身在何處,也要抽出空來見上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