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朝露寒(2)
燈花“剝”地爆了開來,房中猛然一亮,然後油燈嗶剝作聲,火苗又迅速黯淡了下去,眼看着就要熄滅了。
夏聶人取過竹籤挑了挑燈芯,順手又往裏添了些燈油。突然間,他覺得很好笑。人家是何許人?他夏聶人又是什麼角色?還真是把自個兒當成人物了!如此一想,夏聶人慢慢平靜了下來,不再有方才那般局促了。
“唐小姐,夏某不過是一個不足掛齒的小角色而已,倒讓小姐看重了……不提別的,夏某兄弟二人性命本在呼吸之間,這你也知道,難道你就不怕再引火燒身么?唐小姐何不求助於甘陝俠義道?比如,關中劍派……”
唐采兒聞言一怔,隨即臉色又是數變,最後竟有些悵然若失,她抬手慢慢拭去淚痕,縮身坐進了暗影里。
“俠義道?……”
“夏二哥,我都快忘了你是個殺手了。”
“哦?”夏聶人苦笑道,“那唐小姐以為夏某應該是怎樣的人呢?”
“這……我說了夏二哥可別見怪啊。我一直以為殺手都是些噬血如狂毫無人性的人,他們應該是冷冰冰的,渾身上下殺氣衝天,就好象……”
“好象是屠夫一般,是不是?這你不知道了,咬人的狗才不叫喚哪。”
唐采兒噗哧一笑。
“我只是想活下去。”良久,夏聶人淡淡地道。
“二哥的心裏一定很苦罷。”
“小姐太抬舉了,夏某不過是個小人物,沒什麼苦不苦的。”
“其實,其實,唐門外表光鮮,背地裏卻髒得緊,還遠不如二哥來得磊落。”唐采兒幽幽嘆道。
夏聶人對此話深以為然,想他唐門之所以崛起如此迅速,怎可能單單憑着販賣藥材發家?那不過是前人灑土,迷迷後人眼罷了。在江湖上,明眼人都知道唐門真正依靠的卻是出售毒藥和暗器,而這兩樣哪樣能夠光明正大攤上枱面?暗裏的齷齪可想而知。
能夠剝去那些所謂的名門大派的華麗外衣固然暢快,然而此刻夏聶人卻不想將這個話題繼續下去了。一方面,換裝后的唐采兒就好象一朵剛剛綻放的玉蘭花,還帶着清新的酸味,夏聶人並不想破壞這種觀感;而另一方面,不由得不讓他警覺,所謂交淺言深,這個小妮子到底想幹什麼?莫非她還是不死心?夏聶人甚至對自己也十分懊惱,沒來由得為何要向她解釋?
“唐小姐言過了,依我看你還是早點休息吧。我出去一下。”
“二哥,你要去作甚麼?難道二哥真看不起采兒?連陪采兒說會兒話都不成么?”
“別這樣說,我只是放心不下我三弟,你看這都五更天了,我心裏七上八下的,總覺得要出什麼事兒……”
唐采兒咯咯一笑,“二哥那麼精明的人,想不到竟是個戇大!”
“這怎麼說……”
“秋三哥這是和心上的姑娘會面去了,別後重逢怎能說走就走?我猜哪,別看秋三哥說的硬氣,到頭來還不是要帶着人家姑娘雙雙歸來?姑娘家自然要麻煩一些,多費些時候也在情理之中。”
“是我過慮了,倒是這麼回事兒。”夏聶人訕訕笑道,心中卻對“秋三哥”這個稱呼感覺有些彆扭,先前叫自己時還不覺得,如今聽去竟有幾分刺耳,什麼時候自己和她已經這般熟捻了,這蜀中女子果然與眾不同。
“嗯,秋三哥雖然不如二哥成名早,但也算名動江湖。我來問你,他的身手同二哥相比又如何?”
夏聶人沉吟道:“三弟的功夫實不在我之下。”
“我看秋三哥機靈外露,這,不差吧?”
“沒錯。三弟機變百出,我實不如。”
“那冬無名是否是個反覆之人?”
“應該不是。”
“對了,杏林是‘春夏秋冬’四人齊名,那麼,春花娘會否為難秋三哥?”
“那更不會了。”
“哦?那是二哥你們在長安城中露了行跡?”
夏聶人低頭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
“那二哥還有什麼好不放心的。唐門在長安出了這麼點子事兒,我想秋三哥斷不會再卷進去的。”
夏聶人點點頭坐了回去,斟了一杯酒,慢慢飲了下去,他心頭愈發沉甸甸的了,然而這種感覺卻是沒法子向唐采兒言傳的,只有時時刻刻都在生死之間打滾的人才能意會。反覆地琢磨了一會兒,依然覺得發生意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夏聶人暗嘆是不是自己太杞人憂天了,若是就這樣冒冒失失地趕過去,平添了許多尷尬反而不值了,再說也不能蛇蛇蠍蠍地讓人家姑娘笑話了。
“秋三哥雖說和你是異姓兄弟,說真的,采兒真是好羨慕你們。”
夏聶人見唐采兒笑容有些勉強,見慣了人情冷暖的他自然明白這話背面的意思,不覺就寬慰道:“這不奇怪,三弟是我一手帶大的,自然同我比較親。從我旁人眼裏看來,你不是也和你大哥感情很好么?”
唐采兒怔怔地望着如豆的燈光,不再言語,那倩影投在牆上隨着燈苗搖弋,看去十分落寞。
夏聶人見話頭又轉了回來,心裏便有些後悔,也就不敢再隨便搭話了,只好小心地陪着她枯坐。
“噗”,唐采兒忽地掩嘴笑了,“瞧你這人,二哥既然不願意出手相幫,難道采兒還能相強不成?何況本來就是采兒的要求過分了。”
夏聶人登時鬧了個大紅臉。
“其實,采兒已經很滿足了。今晚要不是二哥陪着我,若是換了那個郭誠,采兒不知道要多凄惶呢。”
夏聶人的心一軟,幾乎就要開口應承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