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清晨六點，麗薇醒來，電話鈴聲響起。她知道是誰打來的。她縮加枕頭裏，讓它一響再響，直到終於停下來。但它在十分鐘后響起，接着又每隔五分鐘響一次，直到她終於關掉話機，把它切進答錄機里。

在電話再次響起時，她站在話機旁，顫抖地聆聽德威冰冷而憤怒的聲音，「你該死，麗薇，你不能這樣跑掉！」

但是她能。她唯一該做的就是記得自己有多麼恨他，而且她真的很恨他。

他的電話掛斷之後，她抓起話筒，打電話給茜亞，要她回來工作。

一個小時后，茜亞來了，她們開始整理記錄，準備重新營業。

第二次，麗薇開始打電話給那些有可能成為客戶的人，沒有人掛掉她的電話，卻也沒有人立刻抓住機會簽下合約。有幾個人說他們尚未決定，還有三個人約好這個星期過來看看並聊聊。

希望帶給她勇氣。她深吸一口氣，開始打電話給那些在醜聞爆發之後取消訂單的客戶。這次沒有人當面掛掉她的電話，其他人則說他們尚未做新的安排，並約定和她見面的時間。接下去的幾天，陸陸續續有人進來閑逛。

在那個星期結束前，情況已經好轉。「麗薇之夢」再次有客人，雖然不能獲利，卻有希望生存下去。麗薇每天工作十二小時，忙着設計、繪圖及處理各種雜事。

第二個星期，她也是日夜工作，連茜亞都有點擔心了。

「你不能永遠這樣工作。」茜亞堅持，然後走下樓梯前往展示間。

麗薇放下筆，疲憊地揉揉太陽穴。這是事實，她已經筋疲力竭，但白天的工作並不足以累倒她，夜晚那些漫長而空虛的時刻才能。在無止盡的黑暗中，世界似乎整個崩潰了，她所有的勇氣也蕩然無存。她無法停止對德威的思念，也無法不夢到他。在她的夢中，他擁她入懷，纏綿地與她做愛。

即使在夢中，她都想制止他。「我恨你，德威，你不許碰我！」但是，她從來沒有說出口，反而允許自己沉浸在他帶來的心醉神迷中。醒來時，她會更加心痛，因為這些夢只證明她有多麼軟弱，多麼無法抗拒慾望的誘惑。

至少，他已經放棄打電話，畢竟跟答尋機發脾氣有什麼用處呢？現在，他的憤怒必然已經消失了，否則他一定會強迫她跟他見面。幸好他沒有，她會——

「麗薇？」麗薇抬起頭，茜亞站在她面前。「郵差剛剛送來這個。」

那是賴查理的律師寄來的挂號信件，麗薇拆開那個信封，抽出一張紙，平靜地掃視，然後望向茜亞。「上面說我遲延清償我的貸款。」

「有問題嗎？」

麗薇搖搖頭。不再有任何貸款了，賴查理的遺囑已經免除她的債務。他的律師應該很清楚。「是他們搞錯了，我會處理。」

她打電話給那個律師。他幾乎帶着歉意地告訴她他必須寄那封信給她，因為他沒有選擇的餘地。「你說得對，歐小姐，遺囑上確實有這條附加條款，但是，有人有爭議。」

「誰？」其實她已經知道答案。

「是賴先生的繼子艾德威。」

麗薇閉上眼睛。「因為那些贈與貝莉亞的股票。」她輕聲說。

「你知道這個？」那男人嘆口氣。「其實這件事已經圓滿解決。艾先生聯絡到貝小姐，作了一些令他們倆都滿意的安排。」

「那麼，我不了解……」

律師清清喉嚨。「他抗議的是他繼你贈與你的部份，歐小姐。即使法院駁回他的爭議，你恐怕也必須花一些時間才能免除這項貸款的清償。」

麗薇設法禮貌地回答，但是她的心狂跳着。德威怎敢對她作這種事情？他已經得到他想要的，重新收回那些股份，他還要什麼呢？他要摧毀「麗薇之夢」，以報復她在巴哈馬棄他而去嗎？

他不會達成目的的，她會立刻去跟他理論。她瞥視手錶，他大概在他的辦公室里。電話簿里有他公司的住址，她匆匆記下，抓起皮包衝下樓梯。

*****

他的辦公室位於一座摩天大樓的七十二樓，顯示出財富和權勢，但麗薇絲毫不受威脅。她非常憤怒，已經不在乎一切。她走出電梯，邁向接待處，然後穿過長長的走廊，來到釘着德威名牌的房間前。突然之間，她的勇氣消失殆盡。

她以為她能達到什麼目的呢？德威可以做他想做的一切，她無法制止他。他擁有一切，她卻——

房門倏地打開，她發現自己望着那張熟悉而英俊的臉龐。在那一刻，她了解了真相。

她來這裏不是因為她害怕會失去查理的贈與，而是因為她愛德威，即使在他對她做過這一切之後。她在巴哈馬時愛他，現在也愛他，而且會永遠愛他。這使她成為天字第一號的大白痴嗎？

她很快後退一步，德威伸出手抓住她。他的碰觸冰冷而不帶情感。「進來吧，麗薇，」他冷冷地說：「這次已經來不及逃走了。」

她的心狂跳着，但是她昂起下巴，甩開他的手，大步越過他身邊，彷彿她本來就打算進去。他的辦公室非常寬敞，幾乎和她的住處一樣大。傢具一定也都非常高級，但她沒有注意到它們。她唯一想得到的是自己怎麼會如此愚蠢地自投羅網。

「坐下。」他說。

她轉向他。他已經關上房門，而且背靠着門，面無表情地望着她。

「不必，謝謝。」她故作平靜，即使明明聽得到自己的心跳。「我不會佔用你太長的時間。」

狡黠的笑容浮現他唇邊，「我當然知道你為什麼來這裏。」

「是啊。」她費力地咽口水，「我相信你一定知道。」

「查理遺囑中的贈與——你要知道你為什麼仍然必須清償貸款。」

麗薇挺直背脊，「我知道為什麼，德威，是你在搞鬼。即使你已擁有你想要的股票。」

「你的朋友非常樂意地把它們賣給我，麗薇。」

「你必然簡化整個情況了。我的意思是，即使我找到她，也無法提出這種建議，對不對？我一直希望她能出面澄清一切，告訴全世界的人，和你繼父有染的人是她，不是我。」

德威注視她許久，然後他離開那扇門，緩緩走向她。

「你真的會這麼做嗎？」他柔聲問：「莉亞問我你是否生氣，我告訴她你當然生氣，而且你們的友誼永遠不會恢復原狀了，但我懷疑你會想報復。」

「你真的懷疑嗎？」麗薇憤怒地說：「你不應該代我發言，我——」她變得沉默，然後嘆口氣。「對，」她在數秒后說：「我不想報復。起初，我以為我想，但是……」她舔濕嘴唇。「她還好吧？」

「她很好，但顯然相當恐慌，害怕她的家人在了解她與查理同居後會有什麼反應。查理告訴她，他曾經請求我母親跟他離婚，但是被我母親拒絕了。」

「其實，他根本不曾提出。」麗薇輕聲說。

「對。」他綻開笑容。「不過，貝莉亞也不是第一個受騙的女孩。」

麗薇點點頭，「你已經得到你想要的東西了。」

德威眯起眼睛，「是嗎？」

「是啊，雙子星的股票。你說莉亞已經把股票賣給你……」

他快步走上前，在她還來不及後退之前，粗暴地抓住她的肩膀。

「你為什麼從我身邊逃走？」

麗薇發出緊張的笑聲。「我破壞了你的夜晚嗎？德威，你要我道歉嗎？」

「我不了解你，」他粗聲說：「我認為我可能永遠無法了解。我從未見過比你更獨立的女人，你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在這個世界謀得一席之地，但是，你卻不斷像受驚的兔子般逃走。」

「胡說！我從來沒有逃過！」

「你是如此忙於逃跑，甚至沒有時間停下來了解真相。」

「我什麼時候逃過？舉過例子給我聽。」

他的眼眸牢盯着她，「你那晚從巴哈馬逃走——」

「那又怎樣？我是第一個主動離開你的女人嗎？」

「該死，麗薇，你能不能不要再表現得像個白痴，聽我把話說清楚？」

「聽誰的話？一個狂妄而令人無法忍受的渾球嗎？」

「我正在設法告訴你我愛你，你這個該死的小傻瓜！」德威的手指戳進她的肌膚。「老天知道為什麼，你可能會給我悲慘的一生並摧毀我，會逼我酗酒，或者更慘。但是，我無法制止我自己。我已經愛你好幾個星期了，從你那天在餐廳里灑了我一身威士忌的那刻開始，我就已經愛上你。」他的聲音變得粗嗄，「接着，我瞥視到我繼父正對着你流口水。」

「他沒有對我流口水，」麗薇喘息地說：「我告訴過你——」

「是啊，你是說過，但是我嫉妒得根本無法聆聽。」德威的手臂環住她。「我認為你也愛我。在巴哈馬的那晚，你說過你愛我。」

「德威——」

「你愛我嗎？」他問道：「別以為你能在回答我之前逃走，麗薇。如果有必要，我可以在這個辦公室里跟你耗上幾個月！」

她的心仍然狂跳着，但現在也為了其他原因。他是真心誠意的嗎？她掃視他的臉龐，他的神情強硬而陰沉，但眼中有某種光芒，彷彿在暗示他覺得她既美妙又寶貴，而且他要不斷親吻她，永遠不停止……

這正是她的感覺，多少天、多少個星期以來的感覺……

「怎麼樣？」德威粗聲問道：「我要一個簡單的回答，麗薇？你到底愛不愛我？」

她深吸一口氣。「你為什麼偷走那張明信片，德威？我會把它交給你的。那天晚上，我已經準備給你，那是我一直想——」

「你記得在我找到你時，你說過的話嗎？你說你不會再協助我尋找莉亞。」他的眼眸變暗。「然後你問我，我前往巴哈馬是因為我要找你——還是因為我要找莉亞。」他深吸一口氣。「你的問題似乎很簡單，親愛的，但是我害怕不論我如何回答，可能都會損傷我們在彼此懷中找到的幸福。」

麗薇搖搖頭。「德威，」她低語，「我不懂。」

他嘆口氣。「我翻遍世界去尋找你，甜心，可是我也必須找莉亞。我沒有選擇餘地，那些該死的股票，它們並不值多少錢，但是如果我媽知道查理把它們送給莉亞……」他再次嘆口氣。「那是她送給他的，象徵著她對他的愛情……」

「你不要她受到傷害。」

德威嚴肅地點點頭。「在查理死後，我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說服她前往佛羅里達，但是，我知道那份遺囑遲早會公開。」他深吸一口氣，「我必須趕在那之前取回那些股票。」

麗薇靠向他的胸膛。「可是，收回股票又有什麼用呢？我的意思是，如果遺囑公開，還是會念到那筆贈與。」

德威勉強一笑。「我已經說服查理的律師，刪除那項已不具任何意義的條款。」

「我可以想像，在你想要的時候，你可以非常有說服力。」

他伸手捧住她的臉龐。「現在讓我說服你吧，」他柔聲輕語：「我愛你，麗薇，我全心全意愛你。告訴我你也愛我。」

「可是你在巴哈馬時為什麼不告訴我一切，我一定會諒解的。」

「或許吧。」德威的唇緊抿，「但是我不能冒險，我害怕會失去你。」

「而且，在那最後一晚，在你告訴我你拿走那張明信片時……」她費力地咽口水。「你似乎如此冰冷，如此冷靜。」

「冷靜？」他低頭深深地親吻她，在他終於放開她時，他們倆都深受震撼。「跟你在一起時，我從來無法冷靜，麗薇，我是如此擔心與害怕。我打算那晚向你求婚，可是，看看我必須告訴你什麼？我曾經翻尋你的行李，並取走那張明信片——」

「而且你還要離開我前往紐約。」

「那是我和莉亞的約定之一。我的手下四處放話，說你正在島上尋找她。她非常害怕面對你，所以答應跟我見面，而且我單獨前往紐約與她會面。」

「你還對那份遺囑提出爭議，你為什麼要那麼做？」

「你不肯接我的電話。我想過去找你——見鬼了，我在你家外面站了好幾個晚上。」他微微一笑，「但是我不要冒險。我要在我的地盤上跟你見面，親愛的，在我擁有所有天時、地利與人和時。」

麗薇的眼中盈滿淚水，但並非因為哀傷，而是喜悅。「噢，德威，」她低語，「我一直是個大傻瓜。」

「你是一個百分之百不可理喻的女人，」他嚴厲地說：「我問了兩個簡單的問題，卻一直還沒有得到答案。」

麗薇踮起腳尖，親吻他的唇。「再問一次。」她對着他的唇低語。

德威望向天花板。「而且她還健忘，我應該如何對付她呢？」

「你會想到辦法的，」她朝了嫣然一笑。「現在，問我那些問題吧！」

他的手臂再次環住她。「第一個問題，歐小姐，你愛我嗎？」

「愛，」她嘆息低語，「即使你是一個狂妄而令人無法忍受的——」

「你願意嫁給我嗎？」

她的心歡唱着。「什麼時候？」

德威綻開笑容，並抱起她。「現在，」他喜悅地說：「此刻——或者在你能按排好『麗薇之夢』並走得開時，當然是愈快愈好。」

麗薇勾住他的脖子。「傻瓜，」她低語，「你難道不知道嗎？你就是『麗薇之夢』。」

而他永遠都會是。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