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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公平……福田健史一邊嘀咕着,一邊用前齒咬下了燒鳥串上的肉。現在是晚上8點,他穿着白底條紋圖案的短袖襯衫坐在居酒屋裏。
按說房間裏是開了空調的,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人口密度太大,而且白天的天氣又創下了年度新高的關係,房間裏還是悶熱得要命,福田滿頭冒汗的大口灌着酒。
彷彿是為了表示店主的古板性格一樣,店內的裝潢以樸素結實為主,也許是因為這樣而覺得到這裏約會不夠浪漫吧?店子裏幾乎沒有帶着女伴的客人,只零星地坐着幾個看起來像是大學生的人。
福田一面在松岡洋介面前嘁嘁地吐着舌頭,一面像個指揮家一樣揮舞着已經被吃空的鐵串,名牌手錶在他的袖口上搖晃着。
“我告訴你噢,每次看見那小子我心裏就特別煩,可是那小子自己卻一點感覺也沒有,就只有我單方面難受得要死,你不覺得太沒有道理了嗎?”
松岡將還響着嘎拉嘎拉聲的杯子送到了嘴邊,把已經融化了的冰塊的一滴不剩地喝了下去。今天還沒到晚上7點的時候,他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原來是同期的福田打來的,他問他晚上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正好今天沒有巨人隊的比賽,所以松岡心想這樣也許至少比一個人獃著強,所以就一口答應了(當時當然是做夢也沒想到福田就是為了沒完沒了地發牢騷。)。
“在我當上總務主任的時候也是一樣,那小子笑嘻嘻地說恭喜我。他可是被我這個後輩爬過了頭,要來當比他年紀小的人的副手耶!如果他覺得不甘心的話,我至少還覺得他有點骨氣,可他居然還笑得那麼開心,真是讓人受不了!!”
“我明白,我明白,就是會有這種人啦。啊,不好意思,再幫我拿杯檸檬酒好嗎?”他從經過身邊的服務員追加了訂單,然後再次轉向了福田,“你也用不着那麼心煩意亂吧?你升得越快,那種派不上用場的老部下自然而然就會越多。”
福田表情認真的說道,“你這話倒是真理。”
松岡哈哈笑了出來:“像這種天生就屬於配角的傢伙你只要當他們不存在就好了,這就是所謂的優勝劣汰,不行的傢伙自然會早早被淘汰掉。”
福田壞笑着聳了聳肩膀,說了句“你說得對。”對於二十八歲就當上了總務主任,算是相當順利的出人頭地的福田而言,沒有幹勁的年長部下似乎不管做什麼都會礙到他的眼。
“你不覺得就是那種半調子的老好人最難打發嗎?”
“你是說那個做你副手的年長男人嗎?他要是個老好人不是挺好的嗎?”
福田嘆了口氣,說道:“你還是不明白,工作和性格沒有關係,就算性格差勁到底,只要他能完成工作我也不會有意見,關鍵在於他能不能做事。我來公司是為了工作,又不是來交朋友的……”
因為福田那種教訓人的口氣,松岡不禁有點生氣,憑什麼我要聽你的說教啊,最後福田偏偏還要加上一句,“你就好了,像你們做營業的,因為不是總務這種案頭工作,至少還有出去的機會吧?而且就算偷點懶也沒有關係,至少可以讓心情轉換一下。”
“還好啦。”雖然嘴上隨聲附和着,但是松岡的內心卻相當惱火。真想讓這小子也見識一下我們每月達成定額前的殘酷過程。什麼心情轉換?!走路走到兩腿麻木,連午休也報銷的情況才是家常便飯,如果連這樣都沒有拉到一個新客戶的時候,那種辛酸根本不是你所能想像的!上司光會說聲“去做!”就逼着你去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而到了定額還沒有完成的月底,假笑幾乎都成了套在臉上摘不下來的面具。因為精神壓力的關係,胃藥已經成了必備用品,甚至還有人最後真的累到吐血。
“我說,你長得那麼漂亮,是不是光憑長相就可以輕鬆拿到合同了?”
如果光靠長相就能拿到合同也就不用這麼辛苦了,心裏雖然這麼想,松岡的臉上還是擠出了笑容,“還好啦,能用得上的東西就要充分利用嘛!啊,已經這麼晚了!不好意思,我不回去不行了!!”
福田撅起了嘴巴,“不是才十點嗎?”
“我來之前女朋友打過電話,說等給同事開的送別會結束之後就讓我去她家,所以抱歉啦。”
福田的態度雖然很不情願,但還是點了頭。兩個人來到店外后,夏季的悶熱感又粘在了皮膚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同期的關係就比較輕鬆,和你在一起說話不知道為什麼心情就能平靜下來。”
說什麼和你在一起就能平靜下來,其實還不是因為不能向同一個辦公室的人抱怨,松岡即使喝了酒,依然頭腦冷靜的分析着。
“我覺得你很擅長聽別人的話啊。”
那是做營業員之後培養出來的技術。對於對方的話不管怎樣都要隨聲附和,絕對不能否定對方,就算對方說的再怎麼亂七八糟,只要唔唔點頭肯定,對方就會覺得,“啊,這小子是理解我的。”
“下次再一起出來喝吧。”
在地下鐵的入口分手后,松岡進入了與福田相反的通道。只剩下一個人之後,疲勞感立刻浸透了全身。松岡很後悔,早知道他是要找自己發牢騷的話,還不如不去。和你談話能讓人平靜下來,福田的話在他腦海中浮現了出來。發牢騷這種事情呢,說的人固然是輕鬆了,可是聽的人可就要積累壓力了,那種絕對稱不上正面感情的東西,對於精神衛生無疑是沒有什麼好處的。
“啊,累死了。”
那種牢騷滿腹的同事就不要去管了,最重要的是,明天就是星期五了。是自己翹首以待的星期五,松岡壞壞的一笑。明天穿什麼好呢?一想到這些,就覺得討厭的事情也都可以在一瞬間被忘在腦後了。
在化妝時,松岡最喜歡的就是塗上口紅的那一刻。從七彩的顏色中,根據當天的心情而選出一種,如果想表現出神秘感就用紅色,如果是裝清純小姐就用粉紅。今天松岡想給自己的身份是情場老手的美女,所以選用的也是大紅。
在塗上了粉底的臉孔上,松岡用口紅將自己的嘴描繪得比平時的輪廓小了一圈,化妝和繪畫其實不乏相同之處,只要不破壞整體的平衡,基本上就可以有過得去的結果。
彷彿剛剛摘下的草莓一樣的嘴唇在鏡中搖弋,松岡牢牢的凝視着鏡子,一會兒靠近,一會兒又站遠幾步,仔細的確認着成果。很完美,比公司里的女孩子還要更加美麗可愛。
化完妝之後,松岡從柜子的深處取出了名牌的襯衫裙子,以及深色的絲襪。穿戴完畢,再帶上直到胸口的假髮后,他的裝扮基本就算完成了。松岡以剛從工作中回來的有點風騷的上班女郎的形象撩起了長發,手拿着時裝包在鏡子前搔首弄姿。松岡自己都很陶醉,從頭到腳,怎麼看都是個完美的女人。最後再撒上了一點香水之後,松岡就離開了房間。
他走在街上時的回頭率相當高,受到男孩子的調情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這些事實,更是充分為松岡增添了自信。松岡是從去年開始扮女裝的,那時因為他工作太忙,每天都回來太晚的關係,和他交往了三年的女友終於忍無可忍地對他下達了最後通牒。因為兩人原本已經半同居,所以女友搬走之後,松岡的心好像開了個大洞一樣寂寞無比。
周末當他整理女友丟掉的一些剩餘物品時,從那裏面發現了女友的舊衣服和化妝晶,懷念的感覺讓他不由自主的將這些東西拿在了手裏,看着看着,他突然覺得,“我好像也能穿得下。”嘗試了一下之後,雖然有點緊,但並不是完全不能穿。
那是一身無肩的款式簡單的黑色連衣裙,出乎意料的非常適合松岡。對此松岡也很驚訝,於是覺得很好玩的索性又擦上了口紅,沒想到這也很適合膚色白凈的他,讓他看起來有種模特的感覺。因為實在覺得有趣,所以松岡又使用了試用品的粉底和睫毛膏。最後的成品,是一個連松岡自己也不認識的自己,一個連在女人中也可以說是少見的美人的“松岡洋介”出現在了那裏。
對於存在於另一個世界中的“另一個美麗的自己”,松岡以連自己也覺得驚訝的速度迅速地陷了進去。他通過郵購而買了衣服內衣以及化妝品,從雜誌上學習了化妝的技術。雖然頭髮因為營業的關係而不能留長,但是他至少準備了假髮。當從頭到腳成為女性的時候,松岡就可以忘記“日常”的自己,成為街上人人注目的美女有種說不出的快感,對他來說是最有效的壓力消除法。
松岡自己也知道這個愛好不太正常,所以他把“女裝日”定在了星期五,因為決定了一周只有一次,所以對於女裝的慾望和喜悅反而有增無減。
星期五晚上,松岡就會非常細緻的打理身體,化身為女人。最開始他只是在家裏走來走去,然後就開始產生了強烈的想走出去的慾望,最後他還是沒能抑制住自己的慾望而走到了外面。只要他走到大街上,大家就都會回過頭來看。這讓他有說不出的陶醉和心情愉快。他對於比女人還要美貌的自己感到非常自豪,經常在肚子裏嘲笑着那些男人驚艷的目光。坐在空着不少座位的電車裏,松岡盤算着今天不知道有幾個男人會來向他搭訕就覺得興奮不已。
……雨終於下了起來。松岡蹲在豪華街的一角嘔吐着,受到了被自己吐出來的東西味道的刺激,他嘔吐的感覺又增強了幾分,吐了之後稍微舒服了一點的松岡回到了路上,但走了沒有幾十米就又噁心了起來,不得不再次蹲了下來。
從剛才開始他就已經重複了不只一次上面的動作,新買的襯衫和裙子都被弄髒了,化的很漂亮的妝也因為淚水而一塌糊塗,現在松岡的心情可以說是跌到了不能再低的谷底。到了繁華街之後不久,松岡就受到了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的搭訕,要是平時的話他絕對不會搭理,但是今天他卻沖對方露出了微笑。因為松岡認識這個男人,他在營業的地方曾經和這個人擦肩而過,由於當時一向目中無人的負責人也格外低聲下氣,所以他對這個人印象很深,後來問過了旁邊的社員后才知道他就是“高島物業”的營業部長。
高島物業是松岡無論如何都希望拉上關係的企業,所以不只一次去拜訪過,但是每次都被拒之門外。雖然現在和這個人沒法談工作,但只要掌握了對方的興趣和愛好,說不定也有希望能開闢出新的客戶。
那個男人把松岡帶到了高級飯店屋頂的雞尾酒酒吧。松岡在他的勸說下喝着酒,和他閑聊着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
“你的聲音好中性化啊。”
聽到男人這麼說,松岡心裏哆嗦了一下,但是很快就用“因為我感冒了”而糊弄了過去。就算外表再怎麼完美,對於聲音松岡還是沒有辦法。一想到說不定一會兒就可能露餡了,松岡的話就越來越少,為了填補尷尬的氛圍,他只好拚命地喝悶酒。因為平時的松岡喝酒大都以啤酒為主,所以他的體質還不習慣雞尾酒,沒用太長的時間他就爛醉如泥了。
“哇啊啊!”
男人的驚叫聲讓他睜開了眼睛,他清醒過來時已經躺在了飯店房間的雙人床上,裙子被掀了上去,而內衣則被拉了下來。
“你、你是男人!?”
松岡只覺得全身的血都要凝結了一樣,他慌忙拉上了內衣和裙子下了床,但是因為喝醉了酒,又穿着高跟鞋,所以他沒能站穩,一下子就摔倒在了地上。
“你這個變態混蛋!居然敢騙人!”
男人鐵青着臉撲了過來,抓住他的胸口左右開弓給了他兩個耳光。就在他又去抓頭髮的時候,假髮掉了下來,趁着男人一愣,松岡推開了男人。他抓起掉在地上的假髮就飛奔出了房間,在到達電梯前他又摔了兩跤,最後乾脆脫了高跟鞋光着腳跑。和他坐上了同一架電梯的女人,看到他手中的假髮後有着吃驚的表情。雖然他當場又帶上了假髮,但是因為沒有鏡子所以不知道帶的合不合適。
他搖搖晃晃地走出了飯店,因為覺得噁心而找了個地方吐了起來,在這期間他不知道把鞋子扔到了哪裏,一想到被男人毆打的事情他就全身發抖。他也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情並不正常,但是也從來沒想到過自己會挨打,會成為遭受暴力的對象。他恨不能立刻飛回到家裏,脫下這身衣服。他一輩子也不要再穿女裝了!
裝着女式錢包的手袋被他忘在了飯店的房間裏,沒有現金,所以他也無法叫出租車。雖然他想讓朋友給他送錢過來,可是偏偏今天又忘了帶手機。算了吧,松岡苦笑了出來,他是否有勇氣以這個樣子見朋友也是個問題,如果他們也像那個男人一樣對他罵“變態”的話,那他寧願去死!!
即使他跪在了路面上,也沒有任何人招呼他。如果是他狀態良好地走在大街上的話,甚至還有男人會追在他的後面……一想到這些,就覺得這個外表也不過只是個假象而已。
他的面前走過了一群人,聽到了熟悉的聲音,松岡反射性的抬起了腦袋,是福田。福田正走在混雜着七八個男女集團成員的正中,大概是工作完畢后大家一起去喝一杯吧!福田穿着短袖襯衫,打着藍色的領帶。他掃了松岡一眼,但很快又移開了視線,就這麼走過了他的面前。
雖然真要被他發現了也很頭疼,但如此遭到無視還是讓松岡很難過。可是他並沒有想責備福田,如果換做自己的話,在街上遇到一個喝醉了蹲在地上的陌生女人,多半也會採取無視的態度吧!
松岡安慰着自己,幸好福田無視自己。如果他關心一下,發現這個女人就是自己的話,一定會看不起他的。如果光是這樣還好,要是他去對其他同期同事說的話,不知道還會傳出什麼謠言。他們只是在公司里還算親密,偶爾去喝一杯的關係,松岡並沒有從心底信任福田。
耳邊傳來了雨水打擊着傘面的聲音,落在他身上的雨勢突然減弱了,他抬起頭來,一個男人正低頭看着自己。那是個三十四五歲左右,外表平凡普通的男人,他的領帶有點往右邊歪,看起來很眼熟。對了,是剛才和福田在一起的男人。
“你沒事嗎?”
松岡剛想說沒事又把話咽回了肚子裏,如果從聲音聽出來他是男人的話,自己又要遭殃了吧?所以他只是點了點頭。
“那個,我剛才就看見你了……如果不介意的話,我送你回去好嗎?”
這當然是求之不得的事,松岡用力點頭。他握柱了對方伸出來的右手,雖然覺得這是雙溫暖的手掌,但松岡的疑心並沒有完全解除,他該不是要趁着送酒醉的女人回家而企圖對對方下手的人吧?
“你的鞋子怎麼了?”
男人很快就注意到了松岡還赤着足。因為沒法開口說丟了,所以松岡只能搖頭,那個男人為難的歪着腦袋想了一下之後,脫下了自己的鞋子。
“雖然你也許覺得難看,但總比踩到什麼東西受傷要好,我還穿着襪子,請吧。”
松岡覺得不好這麼麻煩別人,所以慌忙搖頭,但是男人始終沒有再穿上鞋子,他猶豫了半天,只好順從男人的好意,穿上了鞋子。在穿着比自己尺寸大的鞋子嘎達嘎達走的期間,松岡一直低垂着腦袋。
到了出租車的停車場,松岡又為難了起來。他就算想坐車也沒有錢,所以不管男人怎麼對他說“請上車”,他就是不肯邁步。在這期間,排在後面等車的客人已經抱怨了起來,說著“不坐的話就到一邊去!”。於是兩個人只好閃到了旁邊。
“你不想回家嗎?”
聽到男人用為難的表情如此詢問后,松岡搖了搖頭。
“你從剛才起就一直沒有說話……”
松岡突然抓過了男人的手,透明的塑料傘掉到了柏油路的路面上。他在對方張開的掌心上緩緩寫下了幾個字。
(“我無法說話。”)
男人吃驚的看着松岡。
(“因為我沒錢,所以不能坐出租車。”)
撿起了掉落的雨傘,男人拉着松岡的手來到了隊伍的最後。
“你的家大概在哪一帶?寫一下好嗎?”
男人遞給了他記事本和圓珠筆,松岡在那裏寫下了住處。輪到了他們之後,男人先讓松岡上了出租車,然後把那張紙遞給了司機。
“要到這裏的話大約需要多少錢?”
五千圓左右吧!司機嘀咕了一聲。男人拿出了錢包,把裏面的六千圓和所有零錢都塞給了松岡。
“她不會說話,所以如果有什麼事情請寫在紙上。”男人說完之後,對松岡露出了一個笑容,“我家在相反的方向,你路上回去的時候請小心。”
男人說著就離開了出租車,松岡雖然想拉住他,但是門已經關上,出租車行駛了起來。松岡無意識的緊緊握住了手中的錢。
星期一,松岡硬是從跑業務的工作里擠出了時間,中午回了一趟公司,他特意選准了午休馬上就要結束,去外面吃飯的社員也基本上回來了的時間拜訪了總務科。
“奇怪,你怎麼來了?”福田很快就注意到了他。
“課長讓我來辦點事情……”,松岡一邊說一邊環視着房間,尋找星期五的那個男人。他既然是和福田在一起的,那麼是總務科的人的可能性就極大。找到了!星期五借錢給自己的男人就坐在房間最角落的桌子上。
“坐在那個角落的人叫什麼名字?”
福田看了看他手指的方向,立刻口氣粗魯的說“你找那小子有什麼事?”福田露骨的態度讓松岡覺得有點不對勁。
“也不是有什麼事情……”
福田抓住松岡的西服,把他拽到自己身邊低聲說道:“那就是寬末。”這個名字讓松岡一下子明白了過來,那就是上個星期四福田對自己抱怨了半天的年長部下的名字。
“他就是那個人?”
福田皺着眉頭用力點頭,“看到他就讓我火大,所以特意把他的位子調到了最裏面。”
在他們說話的期間,已經過了一點,到了下午上班的時間。寬末慢吞吞的站起來走近了這邊,松岡有點心跳加速,他不會看出來自己就是星期五的女人吧?不過寬末對松岡看也沒看就站到了福田前面。
“你所說的資料我已經整理好了。”
福田好像很不耐煩一樣接了過來,“我不是讓你早上就給我嗎?”
“實在抱歉。”寬末低頭道歉。
“你這麼拖拖拉拉地,我這邊可很頭疼啊。如果你無法在我所說的期限做好,能不能就直接告訴我做不到呢?我們也有自己的日程要調整。”
“對不起。”
“你用不着道歉了,只要下次不要再犯我提醒過你的錯誤就行了。”
寬末一句話也沒說,低着腦袋返回了自己的座位上。看着他那麼無條件的被別人教訓,松岡都覺得有點看不下去了。
“我說你是不是有點說過頭了?”
雖然松岡小聲提醒了一句,但福田依然毫無悔改的意思。還說什麼“那種程度剛剛好,那小子老是獃獃的,說什麼都進不了腦子。”
因為也不能一直賴在總務科偷懶,所以松岡回了趟營業課,然後再次出門跑業務。當他匆忙完成了手裏的事情,返回公司的時候已經是下午6點了。
因為老是跑到總務科去也不自然,所以松岡盤算着這個時間寬末應該還沒有走,於是就坐到了緊挨着公司門口的另一幢大廈前面的草坪上,等待着寬末出來。
7點之後,寬末一個人從公司正面的玄關走了出來,朝着和松岡相反的方向走了過去,松岡慌忙追了上去。為了不讓他發現,還特意隔了一定距離跟在他的身後。松岡覺得自己就好像在做偵探一樣,不禁有點興奮。
寬末坐上的是去往和松岡所住的區域相反方向的電車,在過了二十分鐘左右後寬末下了車,然後進入了一幢距離車站五分鐘左右路程的四層公寓的三樓306號房間。雖然用不着連他住在哪裏都調查得一清二楚,但是松岡一時興起還是跟到了最後。
在回程的電車中,松岡一直在尋思,星期五晚上寬末把身邊所有的錢都給了自己,可當時電車末班車也已經沒有了,那麼他是如何回家的呢?這讓松岡非常在意。
松岡煩惱了很久,究竟是扮女裝呢?還是直接以平時的樣子見他。就算是直接以平時的樣子見他,他也不想說破自己辦女裝的事情。這樣一來的話,就必須給女裝的自己找一個身份,松岡原本想說那是自己的妹妹,可是萬一寬末和福田談起來的話,一下子就會露餡,因為福田知道自己只有弟弟。
猶豫了很久之後,松岡決定還是以女裝見他。在車站裝成偶然相遇,然後把錢和鞋子還他,因為原本就說過自己不能說話,所以應該不會讓他有什麼深究的機會。
第二天,松岡借用了公司附近的商業旅館,上班前把裝着女性衣服、化妝晶的包存放在了旅館的櫃枱。工作結束之後他就跑進了旅館,換好衣服化完妝之後,為了掩飾喉結,他還在脖子上帶了條藍色的絲巾。今天他扮演的是楚楚可憐的清純小姐,非常符合夏季感覺的白色套裝襯托出了一個清爽的美女。從頭到腳打扮完美后,松岡走了出去,然後在寬末所坐的電車車站口等着男人的出現。幸好人站口只有一個,所以應該不會看丟了對方才對。
雖然昨天剛過7點寬末就出現了,但是今天直到8點他都還沒有來,就在松岡覺得他是不是工作完畢去哪裏喝一杯了,自己還是先回去吧的時候,寬末的身影終於出現了。在電車進站,寬末就要從距離人口最近的門口上車時,松岡跑過去抓住了男人的手臂。
“啊?”
寬末回頭一看,不解的歪起了腦袋。他的頭髮有點長過頭了,人稍微有點瘦,臉孔很小,不是太大的眼睛,薄薄的嘴唇,雖然五官看起來不差但還是顯得俗氣平凡,可見是個對自己的外表非常不在乎的人。
“那個……你有什麼事嗎?”
讓他吃驚的是,寬末並沒有一眼就認出來他是雨天的那個女人。於是松岡慌忙從手袋裏取出了圓珠筆和便條本,在上面寫道:(星期五多謝你了。)
男人看了便條之後,重新打量了松岡的臉孔,“啊,你是那時的……”
松岡微微一笑,男人有點害羞的紅着臉孔垂下了腦袋。
“你的腳沒事吧?”
最初松岡沒明白他在說什麼,但很快就想到了他是在說自己那天晚上光腳走路的事情,於是又在便條上寫道:(我沒事,謝謝你。那之後你是怎麼回家的?)
男人看了看,哈哈苦笑了一聲,“我給朋友打電話,但是一個人也沒有找到,所以最後只好自己走回去了。”
走回去……這麼說的話,寬末家和繁華街之間還有相當的距離呢,那可不是一、兩個小時的事情。
(你花了多長時間?)
男人猶豫了一陣后回答,“你不用放在心上,只不過三十分鐘左右。”
在明白他是在說謊的同時,松岡的胸口就涌過了一片熱流。對於寬末而言自己只是個不相關的陌生女人,可他就是這樣不求任何回報的借給了自己鞋子和錢,而且為了不讓他擔心,還故意說謊。如此韻體貼讓松岡說不出的感動。他忍不住感慨,所謂的“好人”,應該指的就是他這樣的人吧?
“那個……你是工作結束回家嗎?”
聽到寬末的問話后,他寫了個“是”字。
(平時我都不用這個車站的,今天是因為工作才偶然來的,能夠遇見你真是太好了,明天你也會在這裏嗎?)
寬末回答了聲,“是的,我從公司回家的話,坐這趟就不用換車了。”
(那麼明天這個時間來的話,還可以見到你嗎?這想把鞋子和錢還給你。)
男人慌忙搖了搖頭,“那種便宜鞋子你就扔了吧,錢就算了,而且我回去的時間不固定,很難說到底幾點回去……”
松岡在便條上寫道:(我會等你。)然後微微一笑,緊緊握了一下不知所措的寬末的雙手,也不聽他的回答,就好像逃跑一樣出了車站。
第二天,因為約定的是晚上8點,時間上還有富裕,所以松岡先回公寓換好衣服才去了車站。在約定的十五分鐘前松岡到達了車站,結果當他看見了坐在車站椅子上的寬末后,松岡意識到自己犯了個嚴重的錯誤。仔細想起來的話,前天寬末離開公司是在7點左右,也就是說,即使他的工作結束的早,他為了和自己的約定還是不能回去,自己也許已經害他等了很久,一想到這裏,松岡就覺得說不出的抱歉。站到他旁邊后,寬末對於突然出現的松岡露出了吃驚的表情。
“啊,你好。”寬末慌忙站起來低下了頭,“因為昨天你出了車站,所以我還以為你是從那邊坐電車過來。”
寬末的說法很合情理,所以松岡只能笑了笑糊弄過去。
(好像讓你久等了,非常抱歉。)
松岡寫了之後,對方果然不出所料的回答“沒有那種事情。”因為這個男人是那種會過度體貼對方的人,所以無法估計他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松岡將手中的紙袋交給了寬末,裏面所裝的鞋子並不是他借的那雙,而是松岡新買的鞋子,原本的那雙在晒乾的時候,鞋底的部分一下子脫落了一塊,看起來那雙鞋子已經有年頭了,所以經不起雨水的考驗。紙袋裏面放着他那天借的錢,寬末接過了紙袋,但似乎並沒有注意到鞋子是新的,裏面還裝着錢。松岡總覺得他要是知道鞋子是新買的話,就不會收下了,所以看到他沒有注意到時而鬆了口氣,想像着他回到家后吃驚的表情,松岡有點高興。
“真的很抱歉,反而要讓你費心……”
松岡搖了搖頭,然後寫道:(那時真的多虧你了,太謝謝你了。)
看到他微微一笑,男人紅着臉低下了頭。真的是個內向的男人啊,就連頭髮都一點染過的痕迹也沒有。看着他那頭亂糟糟的頭髮,松岡忍不住升起了不必要的擔心,照他這個樣子,究竟有沒有和女人交往過啊?可是他那些害羞的小動作,也體現出了他體貼的部分,讓人有種奇妙的安心感,這麼說起來,自從工作之後,他就很少見到這種類型的人呢。雖然在公司也有比較親密的朋友,但是如果同在營業課的話就也是競爭對手,當然不可能敞開心房說話。可要說其他部門的人就能推心置腹嗎?答案好像也很微妙。可是就如同福田所說的那樣,工作並不是遊戲,他覺得這樣也並沒什麼不好。
“那、那個……”
男人突然抬起了臉大聲說到,臉孔漲紅到了滑稽的程度。松岡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
“可、可以告訴我你的電話號碼嗎?”說出口之後,立刻注意到自己的失言,寬末慌忙說著對不起道歉之類的話,“那個……對不起,那個……mail,你可以告訴我你的mail地址嗎?”
寬末的身體在微微顫抖,雙手緊緊攥在了一起,而且臉孔紅得像猴子一樣。男人需要多大的勇氣才能說出這句話來,松岡完全可以體會的到。說老實話,他現在的樣子其實蠻丟臉的,明明一開始都告訴他不能說話了,他還問什麼電話號碼,平時的話這種人根本人不了松岡的眼裏,可就是對他,松岡無論如何都討厭不起來。
(對不起。)松岡在便條上寫了之後,男人非常明顯的露出了沮喪的表情。但是就算這個男人的感覺再好,松岡也不打算再以女裝的樣子和他交往了,所以他並不打算告訴他mail地址。
“抱歉讓你為難了。那個,剛才說的事情請你不用放在心上。”男人低着頭笑了一下,“真的不用放在心上……”
看着聲音越來越小,頭低垂到不能再低的男人,松岡好像自己做錯了什麼事情一樣,被罪惡感所包圍着。就連他出了車站的時候,也還感覺到寬末的視線一直追隨着他的背影。他不只一次回過頭去,每次回頭都必定能和寬末的視線接觸到一起。
小的時候,他曾經碰到過棄狗,雖然很想要可是又不能撿,但就那麼走過去又太可憐,所以他不只一次回頭再回頭,事到如今他突然又回想起了那時的情景。
在把鞋子和錢還給寬末的一周左右後,松岡偶然和寬末坐上了同一班電梯。雖然他有點心虛,害怕自己的女裝會不會露餡,但是男人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樣子,只是牢牢盯着顯示電梯樓層的顯示板。為了不和他的目光接觸到一起,松岡只是盯着自己的腳底,於是他注意到了一件高興的事情,寬末穿上了他送給他的鞋子,那雙上等的革制的黑鞋一看就是高檔貨,所以儘管西裝還是皺皺巴巴的,但是光看腳底的話,寬末已經氣派了不少。
“五樓到了哦。”
耳邊突然傳來的聲音讓松岡嚇得心臟幾乎都跳了出來。
“你不下嗎?”
注意到自己獃獃地站在那裏的松岡,笨拙的點了下頭后就下了電梯。他自己也覺得很奇怪,為什麼要那麼慌張失措。可是……他忍不住想到,雖然只是偷偷看了一眼,但是總覺得寬末好像無精打採的樣子,在電梯裏面好像也一直聽到他在嘆氣。因為並不是那麼親密,所以他也不是很清楚,可是總覺得說不出的……他雖然很在意,但是也沒有辦法確認,只能回了營業課。
但是寬末陰鬱的表情就好像魚刺一樣梗在了喉頭,工作完畢后在大廳里偶然遇見了福田的松岡,很難得的主動邀請福田去吃飯。原本自從上次福田抱怨了那麼久之後,他其實對於和福田吃飯已經有點排斥了,可是為了想知道寬末的事情,他也只好委屈一下了。平時他們常去的居酒屋已經滿員,所以只好無可奈何的去了附近的一家全國連鎖的居酒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