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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說起來,營業課有個人要被裁員了。”
松岡沒話找話的扯出話題后,福田嘴裏塞着出汁的蛋卷含含糊糊說道:“是荒卷吧?”
“你認識他?”
“你說什麼呢?你忘了他是我們剛進公司時的指導人員了嗎?他是因為弄糟了和三共的合同,所以才被迫負責任吧?”
“為什麼你連合同的事情也知道?”
福田得意的哼了一聲,“我在和營業課的岡林交往哦,所以這部分的情報都知道。”
聽到岡林的名字后,松岡有點理解,福田就是喜歡有那種漂亮臉蛋的人。光是人長相漂亮,但是性格卻很冷淡,而且自尊心出奇高的岡林只要去一次洗手間,沒有個15分鐘就絕對不會回來,可是相對的,她的化妝一定已經補得非常完美。不久之前她應該還在和營業課的吉田交往,松岡沒聽說過他們已經分手了,雖然他覺得那女孩也許是腳踩兩隻船,但是並不打算說出來,因為與其多嘴的攪亂人際關係,還不如不出聲地在旁邊觀望。
“我們那裏也有快被裁員的傢伙。”
聽到福田的嘀咕后,松岡帶着不好的預感問到“是誰啊?”。
“就是寬末啦。”
松岡哦了一聲,一口氣喝下了半杯啤酒。
“那小子犯了什麼錯誤嗎?”
“當然有了,他把應該在公司內部會議上提出的預算報告弄錯了位數。”
松岡有點不解,“可是在向上面提交預算報告前不都應該由你這個主任來確認嗎?”
福田立刻露出了尷尬的表情,“可是犯錯誤的是在下面工作的他,而且我一天不知道要處理多少文件,怎麼可能一一去確認那些位數呢?就算在提交上級的時候,我也只是潤色一下,應該由他這個副手事先好好確認嘛!”
不管再怎麼找借口,很明顯的也是福田把責任推給了寬末。雖然這男人以前就有如此狡詐的一面,但是松岡一直覺得不和他一起工作就不會危害到自己頭上,所以總是苦笑着裝作沒看見,但只有這一次,松岡是動了真火。
“這樣的話那個寬末不是太可憐了嗎?”
聽到松岡的責難后,最初表情還有點尷尬的福田索性好像看開了一樣,“仔細說起來的話,會被我利用也是那小子自己不對嘛!明知道我在推卸責任還是一個借口也不替自己找。也許有人說他這個樣子是有男子氣概,但在我看起來,這也只是一種逃避而已。既然不是自己的責任,就面對面地對我說不是嘛!”
福田那種自我中心到極點的思考迴路,讓松岡在一邊聽得都噁心了起來。
“不過呢,這次的錯誤讓他降職了哦,而且人事部也盯上了他。說句心裏話,我是希望他能就這樣乾脆一口氣被裁員,滾到我看不見的地方去哦。啊,要是被送到分公司去也不壞……”
哈哈,松岡笑了一聲喝下了啤酒,碳酸苦澀的味道滲透了整個口腔。
那天,松岡向公司打過招呼之後,就直接從客戶那裏返回了自己的公寓。下午7點是個微妙的擁擠時間,松岡一邊閃避着人擠人的壓迫感和潮濕的汗味,一邊為了盡量分散感覺而打量着窗外。當電車停在最靠近公司的車站時,寬末無意地在對面的站台上看到了寬末。大概是在等電車吧,他坐在站台的椅子上,不知道是不是和什麼人約好了,他一直看着進出口的樓梯。
又過了兩天,松岡為了準備第二天必須提交的文件,從客戶那裏匆忙趕回了公司,下了電車走向出入口的時候,松岡看見寬末又像上次一樣坐在了站台的椅子上。即使回到了公司之後,松岡對於寬末的事情也始終放心不下,他花了一個小時左右的時間整理好文件,然後將打印好的部分放到了課長的桌子上就離開了公司,這時是晚上9點。當他過了檢票口,要進入站台的時候,突然想起了什麼,於是走到了反方向的站台上。他緩緩的走下樓梯,果然在中途遇到了那個視線。和一小時以前一樣牢牢注視着出人口的樓梯的視線。松岡掉頭就走,他總覺得寬末是在等候女裝的自己,在他詢問mail地址的時候,松岡多少已經有點感覺了,但是總覺得如果不見面的話應該很快就會忘記了。
即使在反方向的站台上,也可以看得見那個孤零零凝視着出人口的男人的身影。坐上電車之後,看着逐漸遙遠的寬末的身影,松岡突然覺得說不出的酸楚。他好想告訴寬末,不管再怎麼等下去,他要找的女人也不會出現的,自從將鞋子給了寬末之後,松岡就沒有再扮過女裝,他原本打算從那之後就戒掉的。松岡忍不住想到,他到底打算等到什麼時候呢?那個不會說話的女人明明不可能再出現了。想像着那個等待着不會出現的女人,連日來坐在車站椅子上男人的身影,松岡感到了無形的寂寞。
玩命的做着工作,在下午五點就出奇地完成了工作的松岡,婉拒了同事一起去喝酒的邀請,飛奔回家,火速洗了澡換過了衣服。這次他穿的是水色的套裝以及與之相配的白色絲巾,選擇了一雙白色的高跟鞋,迅速化好妝之後,他就立刻跑了出去。
他決心再見寬末一次,為此才再次扮了女裝。昨天他已經想好了劇本。如果寬末表示想再見面,或者想和他交往的話,就說自己下個月就要結婚了……如果說自己結婚之後要搬到遠處去的話,寬末也就會死心了吧?既然是自己播的種,就要由自己來收拾。這樣一來的話,自己也就用不着因為想像着為了尋找自己而持續坐在車站椅子上的寬末而覺得坐立不安了。
晚上7點,松岡緊張的來到了距離公司最近的車站。即使已經來到了距離他非常近的地方,那個光顧着看着出入口階梯的男人還是沒有發現。因為也不能主動招呼他,所以松岡說服着自己……自然而然的,橫穿過了寬末的面前。即使他上了階梯,也始終沒有聽到招呼自己的聲音,他終於走出了車站,然後突然充滿了乏力感。認為他是在等待自己好像只是個誤會,他也許是在等其他人吧?也有可能只是單純地坐在那裏,一想到自己還特意穿女裝來讓他死心,松岡就覺得丟盡了臉。
就在他為了走到反方向的車站回家而轉過身來時,突然吃驚的發現寬末就呆在近到幾乎要撞上的地方,這讓松岡幾乎失聲叫了出來。
“那個……你好。”男人喘着粗氣嘀咕着說道。
因為太過突然的發展連笑臉也擠不出來,松岡只能曖昧地低下了頭。
“真高興能夠再次見到你。”
寬末微笑着在松岡面前做着奇怪的手勢。因為不知道這些動作意味着什麼,松岡不禁歪起了腦袋,看到松岡遲鈍的反應,寬末也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那個……我的,你看不懂嗎?”
他的手繼續奇怪的動着,這時松岡才突然醒悟過來,他是在打手語。寬末好像認為,既然不能說話的話,用手語應該就可以交流。
松岡從手袋裏取出了便條,想了一下后寫道:
(我是在去年才因為生病而無法說話的,手語我一點也不懂。)
看到了便條后,寬末表情尷尬的嘀咕說:“啊,原來這樣呀,真的很對不起……”
看到男人垂頭喪氣的樣子,松岡自己反而覺倒不好意思,他並沒有要責怪寬末的意思。
(謝謝你的體貼。)
看到他這麼寫后,男人用鬆了口氣的表情撫摸着胸口,“那個,謝謝你的鞋子。我回去之後才發刻是那麼高級的東西,真的吃了一驚。讓你那麼費心實在太不好意思了,所以我無論如何都想向你道謝。”寬末微微笑了一下,碰了碰腳跟,“這個穿起剩非常舒服,所以我每天都穿着它。”
松岡微微一笑,在心裏暗暗說道,我知道。
“那個……雖然如果說是回禮的話有點奇怪,不過如果你接下來沒有事情的話,那個……可以一起吃個飯嗎?”
就在松岡想要拒絕的瞬間,他的肚子突然咕嚕嚕叫了起來,這麼丟臉的樣子讓松岡漲紅了臉孔,而寬末原本很緊張的表情則放鬆了一些,“雖然我不知道什麼特別高級的地方,但有個地方做的非常好吃哦,怎麼樣?”
如果跟着他去吃飯的話,就會讓他抱有期待,可是太乾脆地拒絕的話,感覺上也會傷害到他,應該怎麼辦才好,松岡自己也無法判斷了。結果,他還是在無法強硬拒絕的情況下跟在了對方後面。
寬末帶他去的地方,是個讓人覺得真的可以拿來約會嗎的髒兮兮的小居酒屋。如果自己真的是女人的話,說不定光是看見店門就已經掉頭就走了。既然不是帶朋友,而是帶女性,尤其是抱有好感的女性去吃飯的話,至少也該找個更乾淨一點的地方吧?當然松岡是無法向寬末如此建議啦。
聽寬末詢問要喝什麼后,他選擇了啤酒。松岡也想過既然是女人也許選擇烏龍茶之類的比較好些,可是對方又不是帶他去什麼高級飯店,所以好像也不用客氣什麼了。
雖然店子髒兮兮的,第一印象奇差無比,但是正如寬末所說的那樣,吃的東西卻非常美味,有種溫馨的母親味道,非常符合和食派的松岡的口味。
在他們吃飯的期間,並沒有進行多少交談,頂多也只是寬末問他好吃嗎,他點了點頭回答而已。吃到中途,他面前擺上了一個燒全魚的盤子,讓他不知道該怎麼下手。於是對面的人立刻問他,“要我幫忙嗎?”松岡其實無所謂,所以只是噯昧的點了點頭,然後寬末立刻開始替他剔除魚刺,經過他的處理后,盤子上留下了一副整齊的魚的骨頭架子。他的手法如此的熟練,以至於松岡不由自主掏出了便條本寫道“你好厲害!”
男人有點害羞的笑了一下,“我老家在港口,所以飯桌上永遠都會有魚。我母親雖然不拘小節,但對於吃魚卻異常講究,所以如果只是說到吃魚的方法的話,我有自信不會輸給任何人。”
寬末有點得意的面孔讓松岡覺得十分可愛。雖然這個人一點也不帥,而且還把他帶到這種髒兮兮的店子裏來,可是人卻絕對不壞,和他在一起感覺上非常輕鬆自在。
松岡吃着寬末幫他剔除了魚刺的魚,味道非常好。他吃着吃着一抬頭,突然和男人的視線撞到了一起,男人慌忙轉移開了視線,他的動作很不自然,低了一陣頭后還是抬起了臉,結果目光還是碰撞到了一起,吃飯時的沉默,其實是因為那個男人一直在凝視着自己。一旦發覺到這一點,松岡立刻慌張了起來,雖然他的體毛原本就比較薄,兩天刮一次鬍子就足夠了,而且他來之前也仔細打理過,可是松岡還是忍不住在意起來,自己臉上有沒有留下什麼痕迹,或者說有沒有無意中流露出什麼男性化的舉止。
一旦有了這種意識就有說不出的緊張,松岡吃完了魚之後就放下了筷子。松岡再次抬起頭來時,寬末已經沒有在看自己了,他低着頭默默的用餐,以男人來說,他使用餐具的手法相當纖細高雅。
吃完飯後已經過了9點。因為寬末堅持要請客,所以松岡就讓他掏了錢。因為他知道在這種場合,如果女人能坦率的讓男人請客的話,男人也會比較輕鬆,所以松岡什麼也沒有多說,只是在出了店子的時候讓寬末看了一眼寫着(謝謝你!)的字條,微微一笑。
兩個人自然而然地走向了車站。男人越來越沉默,寬末則覺得,如果就這樣什麼也不說就在車站分手,不用說什麼自己結婚了,搬家了之類的謊言的話,倒也是一個漂亮的結束方式。
即使就這樣分開,松岡也打算再次和寬末進行交流。這次他打算穿着西服招呼寬末,因為總務科和營業課並沒有交集點,所以松岡是準備在寬末看來常去的那家小店裝作無意中見到他,然後自然而然的說,啊,你也是我們公司的人吧?他並沒有什麼其他念頭,只是希望能和寬末輕鬆的進行交談。
“那個……”
聽到這個聲音后,松岡心想終於還是來了。他打點起全部精神,面對着寬末。
“那個……”
可是接下來的台詞始終沒有出現,松岡因為等着他說不出的語言而有點急躁。
“那個……”
在重複着那個、那個的期間,寬末臉色慘白,搖搖晃晃地蹲在了路邊。松岡慌忙跑了過去,在便條上寫道:(你沒事吧?)。
“啊,我沒事,不好意思。”寬末站了起來,但是身體還是有點搖晃,“自從初中時在校內比賽上背誦英文以來,我就沒有這麼緊張過了。那時候也是心臟跳得厲害,人都覺得好噁心。”
“請告訴我你的名字。”
寬末的聲音在顫抖着,松岡在他的注視下有點困惑。
“不行嗎?”
就算要拒絕他的話,連名字也不告訴好像也太過分了,可是又不能真的說出自己的名字來,在他那種哀求般的目光的包圍下,松岡取出了便條。
(江藤葉子)
“是江藤葉子啊,我是寬末曉。”一直注視着松岡手指的寬末露出了一個輕微的笑容,“我們都已經見了四次面,連名字都不知道也很奇怪呢。”
這麼說起來確實是,松岡也笑了笑。
“可以和你做朋友嗎?”就在氣氛輕鬆的時候,寬末突然冒出了這麼一句,“像江藤小姐這麼美麗的人也許已經有了交往的對象,就算如此,如果不會給你添麻煩的話……”
松岡無法點頭。
“做朋友也不行嗎?”
朋友……非常微妙的表現。對方並沒有提出想深入到交往的程度,可是既然已經決定不穿女裝,他也就不想再以這個樣子和寬末見面,松岡決心還是拒絕掉,於是握緊了手中的筆。
“那麼,就算只是交換mail也不行嗎?”
松岡的手停了下采。
“一天一次,不,一周一次就足夠了。”
如果是mail的話,就不用說話也不用和他見面,松岡牢牢注視着寬末,這個可以每天在車站等待着不知道會不會來的自己,好像大狗一樣的男人,他這種將賭注下到沒有勝算的地方的笨拙是天生的呢?還是證明他就是如此認真的呢?
松岡撕下了一頁便條,將mail地址寫在上面交給了他。與其現在面對面地拒絕他,看到他悲哀的表情的話,還不如在mail里結束關係來的輕鬆。從松岡來說,他只是選擇了比較有利於自己的方法,但是寬末卻因此就露出了狂喜的表情。
“謝謝。”寬末好像對待寶物一樣將那張紙片放進了自己的書包里。
在檢票口分手之後,松岡來到了反方向的站台。寬末站在對面的站台上,兩人的目光剛一接觸,寬末就用力揮動右手,因為不好意思,松岡只是小小揮了一下手就停了下來。
站台另一面的寬末的視線一直在追逐着自己,直到電車開動,無法再看見為止。那之後過了不久,手機里就收到了mail。是個陌生的地址,松岡捉摸着是誰呢,打開來一看,原來是寬末。
(謝謝你讓我度過了非常愉快的一天,雖然當著你的面不好意思說出口,但是像你這麼美麗的人我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
在電車中拿着手機的松岡忍不住面紅耳赤,他很清楚寬末這麼寫絕對不是在搞笑,一想到他是以什麼表情打出的這些話來,松岡就因為不好意思而全身冒冷汗,他馬上就打了回信的mail。
(我還應誼要好好謝謝你呢,你給人的感覺非常體貼溫暖,和你在一起心情也舒暢了很多。)發信之後,松岡輕笑了一下。
過了夏天之後,秋日的早上已經感到了若干刺骨的寒意。松岡按掉了第三個鬧鐘,用毯子整個包裹住了身體,而這時手機也響了起來,松岡無視了一陣,最後還是不情不願地拿起了手機。
“早上好。”帶笑的聲音回蕩在還很迷糊的腦袋裏。
“響了十次才接是最高記錄了吧?再磨蹭下去的話,上班可要遲到了,我現在就出門了,再見。”電話掛斷了。松岡懶洋洋的從床上爬起來,一邊刷牙一邊打着mail。
(你不覺得今天早上很冷嗎?老實說,我其實還想多睡一會兒。)發信之後,在他泡咖啡的時候,新的mail又到了。
(確實很冷,你睡覺時也要小心哦,不要感冒。)
松岡喝着咖啡回信:(不是我自誇,這幾年來我都沒有感冒過了,人家不是都說什麼、什麼不感冒嗎?)發完mail后,松岡換好衣服,整理了頭髮,將皮包拿到了手上,然後就在這時mail又到了。
(會自己這麼說的人倒很少見呢,就我所了解的部分來看,我總覺得你好像是相當優秀的業務員。)
離開公寓之後,松岡邊走邊回著mail:(為什麼你會覺得我優秀?我覺得我給你的mail都很傻呀?)
穿過車站的檢票口后,松岡上了電車,在擠滿了人的電車上,他聽見了mail到達的聲音,但是當時處於一根手指都動彈不得的狀態,他只有在下了車后才能看信。
(我不覺得傻啊,只不過覺得你比想像中要豪爽得多,我馬上就要到公司了,下一個mail我到晚上再送上,工作加油哦。)
松岡將手機收回到了提包里,寬末為人認真,所以在公司的時候絕對不發mail。雖然在工作中不進行私人的mail是基本的守則,但是就是有不少傢伙連這種基本的規矩也無法遵守。認真說起來的話,松岡在有女朋友的時候,偶爾也會在工作時發個mail。
也許這件事其實並沒有必要考慮得如此死板,只要不給其他人添麻煩,不被別人發現的話按說也沒有什麼問題。可是看到那個超級認真的男人,松岡就很不可思議的覺得自己也必須認真起來才行。
自從告訴他mail地址之後,寬末就開始頻繁給他發送mail,那已經不是一天一次的頻率了。最初松岡是打算交換過幾次mail之後就拒絕掉他,請他不要再送mail來,可是因為這種交往方式比想像中還要輕鬆,所以不知不覺中就持續了將近一個月,之所以沒能正式踏進說拒絕的這一步,原因之一也是寬末自始至終都沒有發過(我愛你)或者(我想見你)之類涉及戀愛方面的mail。
這種以朋友的感覺而頻繁發來的mail,在某種程度上巧妙的中和了,松岡由於被女友拋棄,而且又和小時候的朋友逐漸疏遠,不由得產生了的寂寞感。而且寬末只要松岡不回信的話,就絕對不會連續發mail,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步調進行這一點也讓松岡相當中意。
大約從兩周前開始,寬末開始負責打電話叫松岡起床,當時松岡在mail里說(我早上起不來床,今天早上也差點遲到),寬末就回答說(那麼我早上打電話叫你起床吧),於是松岡半開玩笑的說(那就明天早上七點打過來吧),結果對方回答(可以是可以,但我還不知道你的手機號碼)。因為已經通了三周左右的mail,所以松岡下意識地認為對方已經知道了他的號碼,他猶豫了一陣,不知道是否該告訴對方自己的電話號碼。雖然他也想過不希望兩人之間有比mail更深層的交流,但是從寬末至今為止都很彬彬有禮的行為來看,就算告訴了他號碼,他應該也不會隨便亂打來。最後松岡還是告訴了他,然後如同預料一樣,除了早上的起床電話以外,寬末從來沒有在其他時間打來過。
現在他們大概一天進行三四次左右的mail交流。內容大都是吃了沒有,或者說在回家的路上買了本書之類不痛不癢的話題,但老實說,松岡對此相當樂在其中。即使是無法看見對方表情的交流,即使只是短短的硬梆梆的文字,他還是能夠從中感覺到對方的體貼和溫柔。光只是看着那些文字,松岡自然而然就會露出笑容,胸口一片溫暖。
除了使用女性用語以外,其他的一切松岡都非常直截了當的表達了自己真實的一面,這也是為了破除自己在寬末心目中被過度美化了的形象。也不知道算不算是見了成果,總之隨着次數的增加,對方的笨拙顧慮也一步步減少,現在偶爾還會送來讓松岡苦笑不已的冷笑話。這種時候松岡就毫不客氣的,或者說也是為了對他進行教育的坦率回信說(一點都不好笑),這麼一來寬末就會很心虛的回答說(真的那麼不好笑嗎?),讓松岡在手機前面爆笑出來。
剛一到公司,松岡就被業務的葉山硬拉走了。因為對方向他哭訴早上就要提交的資料無論如何都趕不上時間,所以希望他幫忙。資料這種東西應該是前一天就準備好,說老實話這和松岡也沒有關係,但他畢竟還是無法無視淚眼汪汪的同期。
光是靠部門的複印機已經來不及了,所以松岡和葉山一起採到了一樓的複印室。已經有人比他們早一步到了這個所有部門都能使用的複印室,對方就是寬末。如果是平時的話,松岡一定會在小心着不被對方注意到的情況下享受着觀察對方的樂趣,但今天他也沒有這個閑心了。他們佔領了五部複印機中的四部,同時進行複印。即使如此,要在剩下的三十分鐘內將三十張一套的資料複印五十套,感覺上還是不可能做到。
“這裏也空着哦。”
寬末讓出了複印機,他們也就立刻開始運用,葉山呆在複印機的旁邊淚水已經快要奪眶而出。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資料不是應該前一天就準備好嗎?”
“我不知道。”
松岡聽到的是自暴自棄的回答。
“什麼叫你不知道?哪有你那麼粗心大意的……”
“粗心大意的人是岡林!!”葉山怒吼了起來,“昨天我明明有告訴岡林,這份資料三十張一組,一共印五十套,明天早上之前就要準備好,可是到了今天早上她卻突然說她根本沒聽我說過,我一生氣她就又開始哭,結果連部長都懷疑我,說我是不是真的告訴岡林了。”
這麼說起來,以前也曾經圍繞着岡林發生過是否接受了訂貨的爭執,那次幸好對方的客戶在事前確認了一遍,所以沒有造成大礙。但是岡林堅持說沒有收到訂單,而負責的人則說肯定給了她,最後這件事也只能很噯昧的不了了之,不知道到底該由誰負責任。
“那傢伙從以前起就特別粗心大意,可是一到出了什麼事情,又全都推卸到其他人的頭上。”葉山用手帕捂住面孔,吸了吸鼻子。
“那個……”背後傳來了有點顧慮的聲音,回頭一看,寬末獃獃的站在那裏,“如果是着急複印的話,二樓的開發部和四樓的廣報部也都有複印機。現在小會議室應該沒人使用,你們先在那裏整理怎麼樣?那裏應該沒有上鎖。”
聽到他的話后,葉山立刻抄起了複印的原稿沖向了二樓和四樓。
“是早上的會議所需要的嗎?”
松岡點了點頭。
“早上會議的前十五分鐘基本都是社長的講話,資料的話在那之後送到應該也還來得及。”
寬末看了看複印好的部分,“我是總務課的人,所以要回七樓。我要路過小會議室,複印完的部分我先幫你們整理一下吧?啊,按照這個順序就可以了吧?”
“啊,可是……”
“我也是順便,你不用客氣了。”
寬末笑了笑,將複印好的五捆資料拿出了複印室。雖然松岡是覺得很慶幸,但還是有點吃驚,也對什麼人都是那個樣子嗎?就算是同一公司的職員,部門畢竟不同,而且幾乎沒怎麼見過面,普通人都不會自找麻煩的……想到這裏,松岡突然覺得對任何人都可以那麼自然而然溫柔體貼的寬末也許真是個不得了的傢伙。
多虧了寬末的建議,他們勉強是在開始說明前弄好了資料。但是才剛剛鬆了口氣,葉山就立刻被叫到了課長的桌子前面,看來部長無視他的解釋,已經把事情歸結為他沒有把事情傳達給岡林了,強忍着淚水咬住嘴唇的葉山的側臉,光是讓人看着就說不出的心痛。
至於那位諸惡的根源呢,現在正翹着腿坐在椅子上,一副沒有任何負疚感的表情,若無其事地看着葉山。岡林是福田的女朋友,而且松岡的原則一向是不自動找麻煩,但只有這次他無論如何不能袖手旁觀了。松岡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緩緩靠近了課長的桌子。
“那個,我也聽見了葉山拜託岡林複印資料。”
周圍立刻嘈雜了起來,就連葉山也吃驚的看着松岡。今年已經四十五歲,因為頭髮稀薄的關係外表至少增加了五歲年齡的課長用奇妙的聲音反問道:“真的嗎?”
“對。”
“你騙人!”
岡林站了起來,平時總是粉紅的面頰已經變得慘白。
“可我確實聽到了。”
“騙人!那個時候松岡明明在外面跑業務!”
嘆了口氣,松岡聳了聳肩膀。
“就算那個時候我不在場,葉山拜託過你複印的事情看來也已經是切實存在過了的。”
這時候岡林才注意到自己自掘了墳墓,“不、不是的。”
“不是什麼?你自己不都說了嗎?那個時候,那不就等於他拜託你的時候嗎?”
岡林當場蹲了下來哭泣了起來。
“你哭什麼?已經是成年人了,就不要指望老是在對自己不利的時候用哭泣糊弄過去,把自己的錯誤全推到別人身上算怎麼回事?你以為是葉山的話就應該挨罵嗎?你這樣是不是太過分了?!”
就在松岡以為岡林會徹底放聲大哭的時候,她突然跳了起來衝出了房間,沒有任何人跟上去追她……
晚上8點,松岡洗完澡之後收到了mall,是寬末的mail,上面說(我剛剛回家,正在吃超市裏的便當),松岡回信說(我是吃完牛肉飯後才回家的)。在他看電視的時候又收到了mail。
(女人單獨進入牛肉飯店很需要勇氣吧?真厲害,我偶爾也會去,比如月末的時候……)
這是從一個側面反映出了他荷包的寂寞狀態的回信,營業部的話只要不斷取得合同,薪水就會不斷上升,所以和其他部門比起來在薪水方面是相當優厚的。
“該說他是傻的可愛呢,還是什麼別的……”
對於普通的女人來說,到了月底就沒有錢而去牛肉飯店的男人只能帶給她們負面的印象,對於寬末連這些都直接寫上去的坦率,松岡簡直哭笑不得。
(你今天有做什麼好事吧?)
想起了早上的事情,松岡意味深長的寫道。
然後寬末立刻飛快的回答:(是什麼好事?)
(你自己摸着胸口想想吧。)
但是寬末只是回答:(我不知道啊)。
看着他的回答,松岡思索到:對於松岡而言,寬末的行動讓他印象深刻,可是寬末本身並沒有什麼意識。他那種幫助人後轉眼就忘在腦後的地方讓松岡覺得相當的帥氣。
(不明白的話就算了。)
他這麼寫了之後,寬末回信問到:(葉子小姐,你今天在什麼地方見過我嗎?)
松岡思索了一下,然後回信說到:(秘密。)
(這太不公平了,我也想見葉子小姐。)
松岡笑了笑,寫了句(晚安。)
然後寬末回答:(雖然我很在意,但還是晚安吧。)
將手機放到充電器上后,松岡躺在了床上。他茫然的想着,是不是也到了該讓無法開口的“江藤葉子”消失的時候了,雖然他已經習慣了女性口吻的mail,但是總覺得再拖下去也不是個辦法。
雖然他想和寬末做朋友,但是如果江藤葉子消失了的話,這次就必須以松岡洋介的身份和他進行接觸。一想到明明已經如此親密了,還要從頭開始一切的關係,松岡就忍不住嘆氣。為什麼事情會變得這麼麻煩呢?松岡認真的考慮了一下,原因還是出在一開始沒能果斷拒絕的自己身上,想到這裏,他不禁陷入了輕微的自我厭惡之中。
到了十月中旬左右,在上班的途中所見到的公園以及街邊的樹木都被紅葉裝點了起來,讓人感受到了秋天的氣氛。以江藤葉子的身份進行的mail聯繫,轉眼之間也已經過了兩個月之久。
那一天,松岡在回到了公寓之後,也遲遲沒有收到寬末的mail。他大概是在忙着工作吧?要是這樣的話,自己也不好不管不顧的發mail過去,所以松岡最終沒有發送mail。
第二天早上,因為擔心不知道會不會有早上的起床電話,所以松岡在第一個鬧鐘響起時就爬了起來,然後裹在被子裏等着手機鈴聲,7點鐘雖然寬末如常打來了電話,但是聲音卻顯得非常無精打採的。
“今天你接的好快啊,難道說已經起來了嗎?今天晚上我會再發mail的,再見……”
連每天早上必定會有的玩笑式的口氣也欠缺了,看來是真的出了什麼事情。想雖然這麼想,但是自己又不方便主動去問寬末沒有說的事情,所以松岡只好等着晚上的來臨。
晚上八點,他終於收到了寬末的mail。因為從昨天起就非常在意,所以他立刻打開了mail。
(我想見你。)
對方好像只想見面而已,但即使他再怎麼說,松岡也不打算再次扮女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