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芹屋誠一將自己的豪華轎車開進老家後面的空地之中。那是一輛雖然中古,開出去卻絕對能吸引眾人目光的西洋敞篷車。

不過在冬天既要敞篷耍帥,車內的暖氣又不夠強,實在很不舒服。幸好春天即將來臨,總算能耀武揚威一番。

由於車子太過醒目的關係,常被惡作劇的誠一關上車蓋之後,還不忘鎖好車門。

雖然現在已經四月,但是一到了日落,風就會一反中午那種溫暖的感覺乾冷地打在臉上。後悔着該穿厚一點的誠一邊咋舌邊快步行走。

他推開紅漆斑駁的大門,觸目所及是一片白色的花影。上次回來還是花蕾的木蓮已經開始綻放。浮現在白色夜燈下的白色花瓣,令人有女人白皙肌膚的錯覺。

誠一記得自己小時候非常害怕這種白色的大花,因為每次一凋謝就會像折頸似地掉落在地面,就像白鳥的屍體一般。

他在門口脫鞋的時候聽到從屋內傳來快步行走的聲音。穿着小碎花圍裙的發胖體態以及過於發達的大腿。母親一看到自己的兒子,就皺起眉用已經看不到關節的手指撫着臉頰。

「要回來怎麼不先說?沒準備你的晚飯啊!」

「我什麼都可以吃啦!」

誠一聳聳肩跨上走廊。

「每次到了月底就這樣。」

邊走邊抱怨的母親準備穿上綠色拖鞋的時候,不小心踩到誠一的皮鞋前端。

「啊、不能踩啦!這可是亞曼尼的新鞋,很貴的……」

他趕緊拿起鞋子心疼地整理。

「哎喲,對不起哦!」

母親插着腰,語氣中絲毫聽不出抱歉的含意。

「一雙鞋子有什麼了不起的?還有你的頭髮就不能弄整齊一點嗎?像門帘似地,頂着這種頭你好意思去上班?」

母親的一句門帘讓誠一不悅。他這頭模仿目前當紅男星所勢的新髮型,連公司的女同事都誇好看,他也覺得自己比較適合這種隨興的髮型,沒想到竟然被母親批評成門帘。

「要弄什麼髮型是我的自由吧?」

母親瞄了兒子一眼。

「要弄什麼髮型當然是你的自由,我的意思是你也得顧顧體面。都已經二十七歲的大人了,還一天到晚在意什麼髮型啊服裝的,你媽可是會被別人笑說兒子都那麼大了還弔兒郎當啊!」

什麼弔兒郎當?比較注意穿着有什麼不對?況且又沒花到別人的錢。不過,誠一知道遇到一向牙尖嘴利的母親,反駁一句可能會被吐槽十句,也只好不甘地忍了下來。

「男人要注重的不是外表,而是內涵。省點買昂貴衣服的錢存起來不是更好?」

誠一嘆了一口氣。母親開口閉口就是內涵,但人的第一印象還是外表啊!不會有人第一眼就能看透對方的性格吧?而且,如果是同樣性格,一個是外表工整,而另一個則是蓬頭垢面的話,毋庸置疑的大家都會選擇前者。

重視外表有什麼不對?況且外貌是與生俱來的,除了整形之外不會有太大的改變,但是如果在打扮上下點工夫的話,不管多麼『討人厭的傢伙』都有可能會變成『迷死人的帥哥』。

再說,一天到晚叫着男人要注重內涵的傢伙多半長得其貌不揚。反正個性再怎麼不佳,也不會像流氓或罪犯被冠上『極惡』二字,就算多麼討人厭也都還有餘地。

母親突然想到什麼似地啊的一聲叫出來。

「對了,看到你我才想起來。昨天牧子打電話過來說,啟介下個月要到東京去。」

『啟介』這兩個字讓誠一驚訝地瞪大眼睛,母親責難般皺起眉頭。

「你該不會忘了自己有個叫啟介的表兄弟吧?」

「怎麼可能?我當然還記得。他到東京來做什麼?是參加朋友的婚禮嗎?」

誠一下意識伸手採取上衣的口袋,拿出香煙吸了一口試圖平息動搖的情緒。冰見啟介,是自己同齡的表兄弟。誠一運用自己所有的記憶細胞,想起那張明明已經十年沒見卻仍然印象深刻的臉。

「牧子那裏不是在開旅館嗎?聽說好象要給獨生子啟介繼承,到東京是為了去認識的飯店學習經營實務。大概要去一年所以非得找房子住不可。你也知道啟介是個沒出過遠門的孩子,所以牧子牙拜託你要多照顧他。」

照顧他?開什麼玩笑。誠一把煙灰彈在門口又引來母親顰眉。

「啟介都那麼大了,不需要我照顧吧?找房子也可以自己去啊!」

母親吊起眼尾。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無情?你們以前不是感情很好嗎?我都已經答應牧子你會負責照顧啟介了,你再推託讓我怎麼跟人家交代?反正你周六日又不用上班。」

「我也有自己的私事要忙啊!事情是妳答應的,我可不負責。」

看到兒子堅拒,母親抱起手臂從鼻子冷笑兩聲。

「那你立刻把向我借的三十萬連本帶利還給我。」

被戳到痛虛的誠一無話可說。母親垂下眼臉嘆了口氣。

「只會借錢亂花……怎麼不學學啟介?他從小就是個孝順的孩子,自從父親病倒之後他也辛苦了……」

誰願意被比較?不聽母親說完的誠一逃進客廳。他坐在沙發上猛抽煙。啟介要到東京來,要來是無所謂,但是誠一一點都不想跟他扯上關係。

他不討厭啟介,就是因為感情太好才唯恐避之不及……。想到昔日的約定,誠一不知不覺哼出『輕狂少年時』這首老歌。

過了五月的連續假期,氣候變得相當清爽,對於自己這輛不善應付雨季的車子來說更是如魚得水。中午過後路上沒什麼行人,誠一開着敞篷車奔馳在灣岸道路上。

對向車子裏坐在助手席的女人回頭看向自己。

對於這類目光誠一早已習以為常,他相信對方一定心想不但車好,連開車的男人也很帥吧!他在髮型和服裝上絕不會有任何懈怠,而且有充分的自信可以成功吊上任何一個女人。要不是現在要去接『表兄弟』的話,不知道是多麼愉快的兜風之旅呢!

現下還在路上悠閑開車的誠一,已經比預定時間遲到了四個小時。塞車、遇到施工必須繞路等等……在如此繁忙擾攘的東京,要找遲到的理由簡直易如反掌。

就算啟介再怎麼有耐心也不可能在機場等四小時吧?他要是等不及一定會打電話回老家,從機場到老家只要轉個車而已,相當容易。自己那個熱心腸的母親一定會叫啟介「你別等那個孩子了,先到家裏來吧」。

多麼完美的劇本。故意遲到的誠一本想沒必要再到機場走一趟,但是為了避免母親知道自己刻意沒去,只好在形式上跑一趟。只要在機場打電話讓母親聽到廣播聲之後,連謊言都毫無破綻。

他雖然好奇於十年不見的啟介有多少變化,但還是不想見面。明天在母親的命令之下一定要陪啟介去找房子,不過他已經計算好了,到時候請朋友打電話過來謊稱有工作必須離開。

找房子不需要有人陪吧?交通工具的話有的是電車或公車可以隨意運用,跟鄉下比起來搭車的方法多得很。

但是……誠一陷入沉思。讓啟介獨自搭電車或公車多少有點不安。高中時代他們常常一起從鄉下搭半小時的車程,到鄰而去看煙火大會,已經不知道去過多少次的地方,啟介還是會迷路。

後來好不容易輾轉到了鄉下的車站,時間已經是晚上十點,通往啟介家附近的公車也早已開出最後一班。兩人只好在路邊的小店買包爆米花,一邊吃一邊走在那搭車要十五分鐘的路上。

當時的啟介穿着他父親的浴衣,兩人胡亂聊到浴衣下不能穿內褲的怪異話題,誠一開玩笑地握住啟介的腿間。在兩人玩鬧時誠一的情慾漸漸高漲起來,他明知對方是同性卻無法控制股間的膨脹。

無法忍耐的誠一把啟介壓倒在稍遠路邊的草叢裏做愛。誠一跟女人有過經驗,跟男人卻是第一次,而啟介則是徹頭徹尾的在室男。然而,在誠一的記憶里,啟介從頭到尾都沒有抵抗過。那一天,誠一奪走了啟介的一切。

室外以及同性這雨點已經足以刺激誠一的情慾。……啟介在自己懷中的身體……纖細而有彈性的肌膚,以及進入后那種異常灼熱的感覺,都讓誠一無法自拔。

那時誠一的朋友都是一些自我主張強烈、充滿個性,以女朋友數目多寡來互相較勁的傢伙,沒有一個像啟介這麼沉靜而質樸。

誠一喜歡那個文靜、乖順,好奇心旺盛,性格卻相當溫和的表兄弟。不談現在,當時他的確是曾經喜歡過。或許是青春期的性衝動,讓自己會去對同性而且還是表兄弟出手吧……

自啟介之後,到目前為止誠一隻跟兩個男人發生過關係,因為他覺得雙性戀很酷。但是,當他發覺跟男人比起來,還是女人的肌膚觸感柔軟也比較適合自己之後,他就只跟女人做愛。

現在偶爾會開玩笑地跟同性接吻,不過可完全沒有進一步的慾望。

看到機場慢慢接近,誠一也踩快了油門。跟啟介最後一次見面是在他高中二年級的夏天,之後他沒有再回到鄉下,啟介也沒有離開過那裏。

「應該已經過了時效吧……」

誠一自言自語。他覺得相見尷尬的理由除了性關係之外還另有原因。當時心裏只有啟介的誠一在暑假結束,將要離開老家之際這麼對他說過。

『現在是不行,不過等高中畢業之後我就會去接你,到時候我們兩個一起走吧!』

現在想起來雖然覺得十分兒戲好笑,但當時的自己可是真心的。對於誠一的承諾,啟介也認真地點頭回答『我等你』。

在憶起往事的同時車子也到了機場。誠一把車停在附近的停車場往接機大廳走去。他大略掃了一下,只見到處都是剛出關的旅行團,非常混亂,並沒有看到熟悉的身影。安心的誠一拿出關掉電源的手機打算打回家裏。沒想到才一開機電話就響了,看到旁人訝異的視線,誠一趕緊接起電話。

『終於打通了。誠一、你到底在幹什麼!』

母親的高分貝從話筒另一端穿刺了誠一的耳膜。

「我現在才剛到,因為路上遇到車禍塞車……,啟介應該已經到那裏了吧?」

『你在說什麼?啟介完全沒有聯絡啊,要不然我打給你幹什麼?牧子說他是照原定時間出發的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誠一立刻切掉電話,他有不祥的預感。感覺到背後視線的他轉過頭去剛好目光相接。坐在一旁椅子上的男人直視着自己。誠一剛來的時候是有看到一個男人坐在椅子上,但是那背影看來年紀稍大,他完全沒想到是自己要接的那個人。

剪得整齊的頭髮,幾年前所流行的厚黑框眼鏡,他記得高中時代啟介並沒有戴眼鏡。現在明明是已經可以穿半短袖的涼爽季節了,他還穿着令人懷疑是不是要去登山的長袖格子呢襯衫。下半身更是誠一最討厭的、不知已洗過幾次的褪色牛仔褲。一個一看就知道是仿名牌的粗製旅行袋放在腳邊。男人拿起袋子走到誠一面前。

「你是……誠一吧?」

詢問的句型卻近乎確認的語氣。

「好久不見了,你好嗎?」

冰見啟介那張溫暖的笑臉還是跟十年前一樣沒有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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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我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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