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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裝飾,其實只是在草莓周圍加工而已.三月不是快到了嗎,到時候就是草莓的季節了.老爹現在已經燃燒着熱情開始研發蛋糕的新產品了.這個就是樣品,吃完之後要告訴我感想哦."
藤島微笑點頭,拿起一顆草莓往嘴裏送.透看着他緩緩咀嚼的模樣不禁心癢.看他舔着手指的表情,就覺得下半身焦灼不已.他避開藤島的嘴唇,把視線移到他的胸口還是一樣.穿着醫院病人服的藤島,頸項顯的格外白晰,有種令人想入非非的魅惑感.
他一定不知道自己每天都被眼前的這個男人侵犯.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淫靡地撐開雙腿,被貫穿到最深處后哀叫喘息.透妄想中的藤島非常順從,隨着他的命令擺換着各種誘惑人的姿勢,毫不吝嗇地展現出他的誘惑.透嘆了一口氣.他也不想不分晝夜地發情,但妄想就是會出奇不意地冒出來,無法抑止.
"藤島,你高中的時候在做什麼?"
不說話只會徒然增添想像而已,透裝作不經意地問起.
"你是指社團活動嗎?"
"是啊."
"沒做什麼.因為要上補習班."
藤島邊吃着蛋糕邊說.
"哦.......那國中呢?"
"園藝社."
"你喜歡植物嗎?"
藤島苦笑了.
"是因為要上補習班,才選了不需要常去參加活動的社團."
他忽然停下叉子.
"其實我現在蠻後悔的,當初應該多花點心在社團上面..........你為什麼問我以前的事?"
"嗯.......就是好奇啊."
"問了也只會讓你覺得無聊而已吧."
藤島淡淡地說.無論再怎麼平凡無奇,只要是藤島的事他都想知道.因為喜歡所以想知道,因為喜歡所以有興趣.但他自己都說無聊了,透也就不好再繼續問下去.
吃完蛋糕的男人忠實地說出自己的感想,但透幾乎沒在聽.腦子裏只想着該不該問那件事.
"我可以問你另一件事嗎?"
"什麼事?"
"你認識那個女人嗎?"
藤島歪着頭.
"就是刺傷你的那個女人."
藤島的表情瞬間僵硬.
"........我不想說."
"為什麼她會知道我的名字?"
藤島一句話也不回.
"你都受了這麼嚴重的傷,為什麼還要包庇她?"
藤島的薄唇像貝殼似地緊閉.
"或許你不記得了,但是你差點死掉耶!"
看男人只是沉默地轉開視線,透有點火大起來.他不知道藤島為什麼什麼都不說.他想把那個女人抓出來,讓她也嘗嘗藤島受過的痛苦.凶暴的念頭在透的腹底堆積起來.就算藤島不追究,他也無法原諒那個女人,無法原諒那個害他備嘗孤單之苦的女人.
"你為什麼不去報警?"
"沒這個必要."
"沒必要?你的意思是說死了也沒關係嗎?"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藤島被刺傷的時候也是這樣.彷彿宣告遺言似地喃喃說著'房子和錢都給你.'然後失去意識.光是想到當時的情景,透就覺得遍體惡寒.他像個無助的孩子在手術室外度過漫長的時間,那種感覺他絕不想再承受一次.
"萬一那個女人再來的話怎麼辦?你就乖乖讓她殺嗎?而且那個女人.......其實她想殺的人是我吧.因為她一開始叫的是我的名字"
藤島僵硬着身體,低下頭一動也不動.
"這是我和她的問題,你沒有必要知道."
透不耐地踢着桌腳.那聲音讓藤島驚訝地抬起頭來.他對藤島一直維護那個女人的態度感到生氣,彷彿兩人之間沒有自己插入的餘地.
"你的意思是說我連擔心的權力都沒有就對了.我真的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別這麼大聲."
被藤島責備的透氣得把摺疊椅收起來,粗暴地往牆上一靠.
"就算大聲這裏也只有我跟你而已啊.算了,我回去好了.反正我在這裏也只會讓你嫌煩."
說完之後,透頭也不回地衝出病房,氣沖沖地奔下樓梯.為什麼要庇護壞人?做了壞事的人本來就應該接受制裁.
他跑到醫院的停車場,解開自己越野車上的鎖鏈.一騎上去才發現沒注意到有階梯而摔倒,沒扣好的安全帽也直接滾到前方通路上.透恨恨地罵了一聲'可惡!'踢了輪胎一腳.
他抱膝坐在地上,愈想愈是生氣.......氣的想哭.坐了半天之後開始覺得冷起來.抬頭一看,天空正在慢慢飄雪,那雪就像老爹使用的白砂糖一樣.就快要四月了,天氣卻一點也不見回暖,每天都這麼冷....忍了半天的透終於還是掉下眼淚.他是這麼擔心,這麼寂寞.為什麼藤島就是不明白呢?他開始憎恨起那個男人來.早知道就不要喜歡他了.這樣也不會被他那種語氣傷到.
他扶起自行車騎了出去,故意不戴安全帽.一路上都在想着藤島的事.騎到一半,忽然停下來,然後加快速度轉頭騎回醫院,把自行車鎖好放在停車場.
他知道自己如果就這樣回去,一定會整晚都睡不着.他找了個忘了拿保溫瓶的理由回來,反正只要再看藤島一眼就回去.....透邊想邊走進醫院.
他猶豫着該不該進病房,因為剛剛才丟下氣話跑出來.在病房門口站了半天,其它路人的眼光實在讓他覺得全身不自在.
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走進病房,卻沒看到藤島人影.明明是回來看他的,見他不在卻莫名鬆了口氣.想說他是不是去上廁所,等了半晌也不見他回來.透急躁地走到廁所門口去看,裏面並沒有人.都下午了,應該沒有檢查要做才對啊.透在走廊上徘徊了半天後,剛好遇到負責藤島的護士.
"請問一下,藤島怎麼不在病房裏........"
護士歪着頭想了一下.
"對了,剛才有人來看他.可能在談話室也不一定."
就透所知,會來看藤島的除了自己,就只有代表公司來探望的穿西裝的男人而已.
"我常看到她來啊.不知道是不是女朋友."
護士不經意的話卻讓透全身僵硬.
"你說她常來?"
"是啊.就是這個禮拜,每次都是中午來.是個蠻漂亮的人."
透的胸口發痛.藤島是說過沒有女朋友,但有喜歡的人.他以為那個人就是自己,但其實藤島喜歡的另有其人嗎?有另一個人佔據了藤島的心嗎?
透蹣跚地朝病棟左邊的談話室走去.現在是晚餐結束時間,談話室里並沒有其它人,除了兩個並肩坐在中間椅子上的人........透放輕腳步走近.其中一人的背影無庸置疑就是藤島,另一個背影則是個長發女子.那長發隨着女人搖頭的動作左右搖晃.不敢出聲卻又想知道他們在說什麼的透,躲在一旁觀葉植物的陰影下凝神聽着兩人的對話,一點也不覺得偷聽事什麼不對的行為.
"你不要再來了"
說話的人是藤島.
"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
女人始終無言.
"我並不恨你讓我變成這樣.只要你開口,我甚至可以立刻從窗子跳下去也無所謂."
藤島淡淡的語氣卻讓透從背脊涼起來,那語氣一點也不像在開玩笑.女人的嗚咽聲細細響起.
"別說了...."
"這是我應得的."
這完全不像戀人之間該有的甜蜜氣氛,透感受到的只有緊迫的壓迫感而已.女人激動地搖晃着身體.
"你為什麼要這麼維護高久透?你們不是普通朋友而已嗎?"
透聽到自己的名字吃了一驚.
"之前我也告訴過你,透他失去記憶,也不記得發生車禍的事.他什麼都不記得了,你還要他反省或贖罪不會太過分了嗎?"
為什麼?為什麼他們的話題是以自己為中心而展開?什麼也不記得...........贖罪.....他不是只撞到路燈而已嗎?透忽然想起以前同事說過的話.
"那你的意思是說,只要因為忘記或是失去記憶,就叫我原諒那個男人從對面車道把我弟弟撞死的事實嗎?"
透霎時覺得身體的重量在一瞬間消失.車禍,肇事者,被害者.............他什麼都不記得...........不記得.自己到底做過什麼?
"我並不敢奢求你原諒他,所以才說由我代替.我什麼都肯做,只要你肯放過透就好."
女人笑了.
"我弟弟明明當場死亡,那場車禍明明這麼嚴重,卻連新聞或報紙都沒有報導刊登.你到底用了多少錢買通媒體?為了湮滅這場車禍,為了包庇那個男人,你究竟花了多少錢?"
"對不起....."
"而且在車禍發生之後還跑的完全不見人影....要不是他以前的同事告訴我地址,我可能一生都找不到你們吧.逃開有沒有讓你們輕鬆一點了呢?你們以為可以重新開始嗎?開什麼玩笑!我弟弟可是死了!可是像狗一樣被撞死了!就算你給我幾千萬的補償費又有什麼用?你把我弟弟還來,還來啊!要不然就叫那個男人在我面前下跪!"
女人近乎哀嚎的聲音扯裂了透的胸口他,凝視着自己的雙手發抖.
"我知道金錢不能補償,但除此之外我不知道還有什麼辦法可以向你謝罪.透.........沒有多少財產,我已經全部給你了.我不敢奢求這樣你就能原諒.....但是請你饒了他吧."
藤島深深低頭,女人沉默半晌后呻吟似地說:
"你以為可以像這樣拿自己來威脅我嗎?你以為被我殺傷差點送命就可以抵銷那個男人的罪孽嗎?"
"我沒有這麼想........"
藤島遲疑了一下再說:
"就我所見,透並沒有過着幸福的人生.我不忍心看他在失去記憶之後又為罪惡感所苦.失去記憶,正好可以讓他的人生重新開始.我希望他從今以後可以過着順遂的生活.我知道他沒有立場奢望這種事,也非補償自己的罪孽不可.即使如此,我還是甘冒罪惡地希望他這次能夠過着幸福的人生."
女人啜泣的聲音在室內響起.
"他的罪全部由我來承擔,所以請你忘了高久透這個男人的存在吧."
"就算你擔下他的罪我弟弟也不會回來啊..........."
女人持續哭泣.透匍匐地離開談話室.如洪水般的事實衝擊着他,他覺得自己好象快淹沒在濁流里溺斃了.......他搖搖晃晃地走在走廊上.下樓梯時一個不小心踩空跌了下去.摔下樓的巨響一度讓他以為自己死了,但是肉體的痛感又把他拉回現實.
他扶着牆壁一步步走下樓.外面還在下雪,他牽起自己的越野車.一股激情忽然淹沒過來,他開始放聲大哭.他不知道自己的眼淚是為那個連臉也不記得的犧牲者憑弔,還是對於自己失憶的不甘和悔恨而掉.
天氣冷得讓透的手指僵硬.依然無法停住眼淚的他吸吸鼻子,抬起頭時剛好看到一個黑色的影子從醫院門口出來.黑色的外套和長發的背影.他下意識追上去,一把抓住女人的手腕.女人吃驚地轉過頭來.
"對不起......."
透跪在女人的腳邊.
"對不起......請你原諒我......"
他的淚像斷線般湧出.被遺忘的車禍...不知名的犧牲者...是他是他殺了人.
獃獃站在原地的女人動也不動.
"你抬起頭來."
聽到女人銳利的聲音,滿臉淚痕的透抬起頭來.不斷湧出的淚水朦朧了他的視線,女人的表情曖昧地扭曲着.
"你是高久透吧?"
女人像確認似地緩緩叫着他的名字,透顫抖地點點頭.
"我......剛才聽到............你們說的話.我.......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
他知道現在說什麼聽起來都像借口.
"我那被你殺掉的弟弟已經不能哭,也不能笑了."
透大聲嗚咽.
"他還有好長的人生就葬送在你的不小心上面.我和我父母今後也必須活在沒有弟弟的日子裏."
"對不起,對不你....我什麼都願意做,只要你肯原諒我,我什麼都願意做.我...我......"
他知道作什麼都無法補償,但也只能拚命用額頭摩擦着地面,希冀自己後悔的心情傳達給女人知道.女人的右腳憤怒地踹着地面.
"你跟那個男人都說'我什麼都做'.'你要我死也行'.你認為我的家人真的希望你們作些什麼嗎?"
女人嚴厲地叫透抬起頭來,瞪視片刻后給了他一巴掌.連續左右打了幾次后,女人的手無力地垂在身側.
"我弟弟有傷害罪前科,十幾歲的時候不學好,常常被警察輔導.後來他終於穩定下來,還說要繼承家業,開始要認真地過活.沒想到接下來就發生了車禍..."
女人顫抖着手.
"你能了解在守夜那天我聽到親戚說'誰叫那孩子不學好活該'的心情嗎?"
透只能不斷重複'對不起'三個字.女人泄憤似地捶打透的頭,嘴裏喊着'沒錯,一切都是你害的!'直到打累了才停下來.
"當時,你越線的車子把我弟弟連人帶車撞得潰爛.就算你當時睡著了......但殺人的事實還是沒有改變."
女人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你不要忘記.......你曾經殺過一個人...........你就好好帶着這個記憶活下去吧...."
女人的話冰冷地落在透的頭上.
".......請你幫我轉告維護你的那個人,說對不起,和請原諒我."
聽着女人的腳步聲漸漸遠去,透跪坐在地上半晌無法動彈.
現在早已過了熄燈時間,透行經護士站,幾個正在聊天的護士根本沒發現有人走過.
藤島住的是雙人房,但另一張床沒有人住.昨天還在的那位老先生已經出院了.他輕輕打開房門,藤島病床周圍拉上奶油色的擋簾.些微的燈光從簾縫中泄露出來/現在是晚上十點.或許藤島還沒睡在看書.
"藤島........."
聽到透的聲音,簾里發出了布料的摩擦的聲響.
"高久?怎麼了?"
透走進簾里,看到藤島正從床上坐起來,膝蓋上放了本雜誌.
"會面時間不是已經過了?"
藤島是在責備他沒遵守醫院的規定.其實他的口吻並不嚴厲,但透卻有股想哭的衝動.
"對不起.....我待會就走.只是.....想跟你道歉而已........"
"道歉?"
"剛才我說了氣話."
"你就為了這個專程跑回來?明天再說也行啊."
透找不到更適當的借口,他的確是沒有多想就在這種時間跑來了.他沮喪地垂下頭,忽然聽到藤島問'外面還在下雨嗎?'
"沒下雨....是下雪.怎麼了?"
"看你的頭髮都濕了........."
"因為我一直在外面."
透吸吸鼻子
"你在外面作什麼?"
沒有回答的透背向藤島坐在床邊.他不想讓藤島看到自己被打又大哭過的難看的臉.因為跪了太久,他膝蓋以下的牛仔褲全都沾滿了不知是水還是泥的東西而變黑,雙手也滿是泥濘.不只外套被雪浸濕,發稍也還不停地滴落水珠.
他在雪地里不斷思考着怎麼想也想不起來的事,想着自己曾經做過的事,想着藤島隱瞞的意義.
藤島包庇自己的行為稱不上正當.因為那的確是'他'所犯下的錯誤,即使失去記憶還是應該要贖罪.然而藤島卻用自己心中的天秤來守護透.他為何要做到這個地步?透不認為自己有重要到讓他非這麼做不可.現在的自己..........仍是這麼渺小.
或許那個女人不會原諒自己,或許以後也還會再來,為了讓他想起以往的所作所為..........
他現在該做的事是贖罪,就算不知道該怎麼贖,也只能盡全力補償對方.但透的心中還是只想着其它的事,自我中心般地只想着男人的事.想着男人如此包庇自己的背後意義和用心.
"你轉過來."
彷彿被老師斥責的孩子一般,透緩緩轉身面對藤島.
".........你不喜歡一個人吧?"
即使如此,在他身邊也無法減輕自己胸中的痛苦.他既然已經知道事實,就必須告訴藤島.告訴他已經沒有必要用謊言來保護自己,他知道自己應該面對這個事實.
但是萬一藤島知道無須用謊言保護自己,他會有何反應?會把不需要保護的東西拋棄嗎?
他凝視着藤島放在棉被上的白晰的手,下意識地輕輕抓住.無視對方畏怯想逃的反應,反而抓的更緊.半晌,那隻手終於順從地任由透握在手中.
那種肌膚相觸的感覺讓透心跳起來.因為藤島的另一隻手也伸過來輕柔地摩擦着.
"你在外面作什麼弄得手這麼冷?"
透忽然極度想要他,想要這個不善表達自己的人.他完全不想失去這雙溫柔的手.透爬上床撒嬌似地貼在藤島的身上.對方吃驚地往後退,但床上能退的空間不多.
"你為什麼要逃?"
"我沒有逃."
透一把臉湊過去,藤島就明顯僵硬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