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匆匆間,時光荏苒,又過了七年,上官翎已經十歲,還是男童的打扮,言行舉止是不折不扣的男孩氣,因為和二哥上官翊年齡相近,性情又投機,感情最好,整天相攜玩耍作怪。

這天,他們將一堆即將孵化的蠶卵放置在上官宏毅五位夫人的床榻之上,然後用棉被蓋好,等五位夫人準備上床歇息時,一掀開被褥,登時被床上蠢蠢蠕動的蠶寶寶給嚇昏了,光為了處理掉那些白色的蠕動體,就鬧得上官家上上下下雞飛狗跳。

兩個小闖禍精卻樂得躲在屋頂上偷笑,不過所謂樂極生悲,兩個小傢伙正想站起來拍拍屁股走人,再去玩些新的惡作劇時,卻被上官翊的娘親秋無愁逮個正着。

秋無愁是上官宏毅的二老婆,當年是江湖出了名的女俠,武功當然十分高強,還有個“捧心西施”的美名呢!

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娃兒被揪往上官家的大廳,在迎上父親的鐵青臉色后,才暗叫不妙。

兩人乖乖地屈膝下跪,相視一眼,馬上決定不吃眼前虧。臉上漾出後悔做了錯事的表情,直說下次絕不再放毛毛蟲在諸位姨娘的床上。

當然不放啦,兩個小鬼頭心裏想的是,老掉牙的把戲再玩一次就沒意思啦。

“知錯了嗎?”上官宏毅卻沒緩下臉色,“你們以為事情就這樣完了嗎?”

上官翎和上官翊相顧覷然,他們明明記得自動認錯這一招很有效的。

“你們平白無故打傷歐家的公子這件事怎麼說?”上官宏毅厲聲斥道。

“爹,那不是平白無故。”上官翎辯解說:“是他們兄弟五人先侮辱上官家,我和二哥氣不過才動手的!”

“不像話!”上官宏毅吹鬍子瞪眼說:“歐家和我們是世交,會侮辱咱們家什麼?”

“他們仗着他們兄弟五個人,就想乘機佔二哥的便宜,還說我們上官家以天下第一世家自居好不要臉,結果二哥一出手就撂倒他們五人,好不威風!”上官翎說得眉飛色舞,比手畫腳!

“胡鬧!”上官宏毅心裏讚許兒子的功夫,臉上卻依舊漾着怒容,“歐家的公子出言不遜,只要施以小小教訓即可,為何將他們一個個打至鼻青臉腫?”

“誰叫他們取笑我?”上官翎沒好氣的說。

上官翊對那群軟腳蝦只是略施拳腳而已,他們臉上的傷,大部分是上官翎趁人之危打出來的。

“取笑你什麼?”

“他們笑我像姑娘,還說什麼要娶我為妻,要我做他們的媳婦!”上官翎把一張嘴嘟得老高。

“你這孩子,到爹的身邊來!”上官宏毅啼笑皆非地向她招手,“過來!”

上官翎發現爹的嘴角漾着笑意,猜應該不會受罰才是,立刻笑吟吟地向父親奔去。

“你看,你把自己弄得髒兮兮的,像個野孩子!”上官宏毅溫柔的擦去她臉上的灰塵。“你要溫柔些,一個姑娘家動手打人還得了!”

“我才不是姑娘家!”上官翎杏眼圓睜地說:“我是爹的兒子,是上官家的四子!”

她那天真爛漫,一副深以為傲的模樣,教上官宏毅不知是高興還是心疼好。

“翎兒,你不是爹的兒子,你和妹妹都是爹的女兒。”上官宏毅以溫和的口吻開導着。

“娘說我是爹的兒子!”她倔強地說,跟母親范倩倩同出一轍。

“才不是!”上官宏毅一把抱起她,放置懷中,笑說:“你是爹的掌上明珠。知道嗎?翊兒,誰准你站起來的?”

上官翊搔了搔頭,他原本想趁父親和妹子開心談笑時,乘機偷溜,卻沒想到,上官宏毅眼利得很,將他的一舉一動都納入眼底。

“你身為哥哥,不知好好愛護妹子,竟帶着她到處撒野,還想沒事全身而退?”上官宏毅臉色一沉,“依照老法子,雙手舉水盆三個時辰,禁足三天,好好在房裏面牆思過!”

上官翊倒也倔強,連辯解之辭也不吭一句。

“爹,為什麼只罰二哥?”上官翎不解地問。

“你別得意,你也有份,你這幾天乖乖待在房裏跟着劉媽學刺繡!”

“刺繡?那是女人家的玩意。”上官翎輕蔑地說著:“我情願像二哥那樣被罰舉水盆!”

“男女有別,翎兒乖乖聽話!”上官宏毅不想凶女兒。

“我是爹的兒子!”上官翎一溜煙掙開上官宏毅的懷裏,跑到前院站在上官翊的身旁,兩人一同受罰。

上官宏毅見狀,只有搖頭嘆氣的份,一心只求她撐不了多久就會叫苦連天,轉而接受刺繡的命令。

沒想到,一晃眼,兩個時辰過了,上官翊舉的水盆較重許多,雙手已經不聽使喚地顫抖起來,“嘩——”地一聲,雙手再也支撐不住高舉的水盆,只好任由它打翻,淋個全身落湯雞。

上官翎一向以上官宏毅的兒子自居,竟也咬牙忍耐到二哥的水盆翻了,才鬆手放開自己高舉的水盆,濺得身上濕漉漉的,只覺雙臂僵硬痛麻得快要卸下。

上官翎因為哥哥沒有吭聲,所以也沒哼一句酸疼。

上官翊把濕透的上衣脫了,繼續高舉僕人已盛好水的木盆繼續受罰。

上官翎見狀,也有樣學樣準備脫下上衣,看得上官宏毅目瞪口呆,張口結舌。

“翎兒,不準胡來!”上官宏毅老半天才說話。

“爹?”上官翎疑惑的望向父親,不能明白他在緊張個什麼勁。

“女孩家怎能在光天化日下脫衣?這成何體統?”上官宏毅一副快要昏倒的樣子。

上官翎卻不以為意地繼續解着衣扣說:“二哥不也打赤膊?我為什麼不行?我也是爹的兒子!”

上官宏毅眼前有理說不清,只好靈機一動說:“翊兒,你將水盆放下,把上衣穿好!”

上官翊明白爹的心意,說實在,他也被自認是弟弟的妹妹的舉動嚇了大跳!他立刻撿衣穿回身上,因為他知道上官翎十分崇拜他,一舉一動都刻意模仿他。

果不其然,上官翎一見上官栩穿好上衣,也就打消脫衣的打算。

“好了,現在兩個人都回房面壁思過”上官宏毅為了怕上官翎再做出瘋狂的事,只好打發他們倆回房。

兩兄妹樂得歡呼,一溜煙跑了。

上官宏毅望着上官翎男孩子氣十足的舉動,不由得愁眉不展,萬分煩惱起來。

更令他想不到的是,從那一天後,上官翎老以脫衣來做要脅,予取予求,從沒失手過。

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上官家有一個比女人還俊美萬分,教人神魂顛倒的嬌蠻四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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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秋來,光陰似箭,當年牙牙學語的上官翎已經長成翩翩的美“少年”,外頭的不說,上官家裏的丫環一個個都為她瘋狂痴迷,她的美貌自然不可理喻。

但是,不要看她平日十分快活,沒煩沒惱的模樣,近來卻是一反常態,常常悶悶不樂。

她不快樂的原因可不是些少女情懷總是詩之類的,而是兄長對她的疏遠,就連和她最要好的二哥竟也不例外,對她的態度愈來愈像對小妹上官翩翩,渾然不再把她當哥兒們。

她的大哥、二哥和三哥會自顧自的說些男人間的私語,卻不肯對她透露半句,完全將她排除在外。

他們之間的一些活動冒險也不再讓她參加。

什麼嘛!她氣忿難平地嘟起嘴,她可是他們的兄弟耶,這樣排擠她,算什麼哥哥,一群大渾蛋。

她知道他們偶爾會去一家“飄香居”,好像是去找粉味。粉味?什麼叫粉味,上官翎倒是一知半解,只知道哥哥們每次講到粉味時,就會有曖昧的壞笑容。

粉味?是很珍貴的粉末嗎?是藥粉,還是香粉,還是麵粉,到底有什麼希奇的?她可好奇死了,每次她想偷偷跟去,總是被甩,被哥哥的手下擋駕。

不讓她跟去也就算了,教她更氣忿難平的是,大哥他們老是翎妹翎妹的喚她,從大江南北做生意回來,不帶些希奇古怪的玩意給她,卻帶些女人家用的首飾和布料給她,存心瞧她不起。

真是活活氣死她了,她可是蓋世英雄,洛陽上官宏毅的四子咧!

說到爹好了,上官翎覺得爹真是偏心極了,爹不但不讓她出門去做生意,還整天想強迫她學女紅,她自然是抵死不從,上官宏毅的兒子做女紅?那不笑掉人家的大牙才怪。

再來,她的兩個哥哥都娶了如花美眷,天天過着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生活,只有她孤家寡人。她的大嫂當年還鬧雙胞疑案呢!當年她的大嫂曾女扮男裝,充當她哥哥的小廝,後來又變成她大哥的侍妾。有一次,上官翎以為她大哥不要大嫂了,歡天喜地想要收大嫂當侍妾,結果被大哥罵個臭頭。

她的二嫂解語也是個大美人,二哥上官翊卻老說不肯成親,上官翎就想跟他討解語,二哥卻立刻跟她翻臉。

後來,她才知道哥哥們對嫂嫂的態度都是口是心非,先前一個勁的拒婚,后卻獨佔欲強得很。

最厲害的人就是三哥了,別看他平日一見女人就臉紅,一接近女人就發高燒,最後竟讓他從大唐皇室拐來一個公主當她的三嫂。

她知道有很多大戶人家搶着把女兒嫁給上官宏毅的最後一個兒子,卻被她爹全推辭掉了。

上官翎左思右想,就是不明白爹為什麼要虧待她這個兒子。

哥哥們去“飄香居”就沒事,她只不過進去一趟,不巧喝醉了,那一些濃妝艷抹的姑娘對她殷勤極了,每個人都搶着過來陪她,竟活生生扯破了她的衣服。

好一群奇怪的女人,上官翎自然沒忘藏在心中許久的疑問,“喂,你們這邊有沒有一種非常特別的粉?”

“小爺,什麼粉?”

“什麼粉味粉頭?那是什麼?”她流露出十分好奇的神情。

那一群鶯鶯燕燕卻是個個笑得樂不可支,撫胸拍桌。

“你們笑什麼?”上官翎被笑得渾身不自在。

一個穿綠衣裳的妓女撫了憮她的下巴說:“小爺,你真是愛說笑……”

上官翎被她摸得挺難受的,但看別的男客都興高采烈,只好強顏歡笑,佯裝自得其樂的樣子。

之後,她只記得被灌了很多酒,頭昏腦脹,不省人事,再度清醒時,已回到上官家自己的房中。

耳畔傳進爹娘的爭吵,吵的是老掉牙的事,她是兒子還是女兒。

上官翎實在不明白爹為什麼不承認她這個兒子?只知她這一次涉足“飄香居”,爹真的氣瘋了,下令禁她足,沒說要禁多久,這才可怕,表示禁足是無限期延長。

她整天在房裏踱步來踱步去,無趣極了,好在向晚時,三位嫂嫂連袂來探望她,陪她解悶說笑。

三位嫂子的感情很好,上官翎有個怪癖,天生就喜歡美麗的人事物,見到絕世美女,不管對方的性情如何,她都會不由自主地產生好感,想和她們接近閑聊。

她的三位嫂子自然都是一等一的美人,所以,上官翎和她們處得好極了。

“嫂嫂!”

一見嬌客來訪,上官翎的憔悴受困模樣立刻煙消雲散。

“翎弟,我們給你帶來你最愛的點心!”大嫂凌柳兒掀開竹籠,誘人的香味立刻四溢。

“還是嫂子們寵我!”上官翎用頭俏皮地點了大嫂的肩膀,興高采烈的吃着各式各樣的糕點。

“翎弟,聽說你大鬧了飄香居?”二嫂解語托腮斜睨着她。

解語和上官翎最有緣,兩個人是同年同月同日同地出生,現在又成了上官翊的妻子,和上官翎的情誼自然非凡。

“沒有,我只記得我喝醉了。”

“聽說你喝醉酒後,鬧得‘飄香居’雞飛狗跳,近乎活生生拆了整座‘飄香居’?”

“有嗎?”上官翎一副困惑,回憶不起來的樣子,“我酒品有那麼差嗎?”

“還說呢,聽說你還拿出打火石,威脅要燒掉‘飄香居’。”三嫂李翠屏興匆匆地描述着。“真的?”連上官翎自己也嚇了一跳,恍然大悟地說:“我想起來了,我和那群姑娘起了衝突,她們大呼小叫說我是假相公,是女兒身……”

“翎弟,妓院到底是什麼樣子?”李翠屏好奇地追問,她是大唐的公主,自然不曾見識過風花雪月,章台樓閣。

“就是一群粉搽得白似鬼的女人坐在你身旁,在你身上摸來摸去那樣……”上官翎當做一次十分無趣的經驗般講述。

“我也進去過妓院喔!”解語發出驚人之語。

凌柳兒和李翠屏都瞪大了眼,羨慕似的驚呼着,起鬨要解語快說經驗。

“我那時是被壞人追殺,迫不得已才逃進去的。”解語頓時漲紅了一張小臉。

她當然不會忘記,在那裏,她還和當時的未婚夫婿上官翊發生了一些“衝突”。

“妓院就是女人在男人身上摸來摸去這樣。”李翠屏自以為聰明地下了一個定論。

“還有睡覺的地方!”解語似懂非懂地說。

“睡覺?”凌柳兒一時難以會意。

“就是睡覺嘛!”解語害羞地跺了跺腳。

“真的?”凌柳兒和李翠屏都驀地緋紅了臉,掩嘴偷笑。

“難道妓院也有客棧的功能?”上官翎仍是未經人事,不由得皺起眉頭問說:“那爹為什麼那麼生氣我去那裏睡覺?”

“在那裏睡覺是做壞事。”凌柳兒委婉的解釋着。

她叫她翎弟,心裏卻把她當小姑看待,對一個年輕的姑娘家,她自然有所保留。

“是嗎?”上官翎還是一副茫然地說:“不會吧?以前大哥、二哥和三哥也曾去過那,他們應該不會想做壞事才對。”

“什麼你大哥他……”凌柳兒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樣,“他以前也曾流連花街柳巷?”

“大哥沒告訴大嫂嗎?”上官翎渾然未覺地娓娓說著:“大哥很少去,倒是二哥,好像是那裏的熟客,那裏的每位姑娘都說怎麼好久沒見二爺!”

解語柳眉橫豎地說:“上官翎的紅粉知己可真多。回頭,我可得替她們好好傳達情意給他!”

凌柳兒也是一臉不好惹的說:“對,我也該問大爺有沒有相好的知己!”

李翠屏倒是坦然自若,她的夫婿上官翔除了對她痴心不已,除了她之外,一接近別的女人,就會無故發高燒臉紅,她根本不用擔心他偷腥。

上官翎卻像個沒事人,好像全然不知自己已掀起了漫天的醋海酸波。

“對了,大嫂,爹有沒有透口風,什麼時候放我自由?”上官翎極渴盼地說。

“公公倒是沒說!”凌柳兒給了她一個歉然的笑容。

“等悶死我,他就少了一個兒子!”上官翎沒好氣地嚷嚷:“他就不要太傷心!”

“真可惜,今天是元宵節,洛陽城裏有着十年來最大的燈展,聽說浩大到能把洛陽照得亮如白晝,翎弟要不是受罰,就能和我們一同前去賞燈了!”解語惋惜地嘆氣。

“我要去,這麼熱鬧,我怎能不去?”上官翎還是小孩心性地叫嚷:“我也要去!”

“不行,你是不可能溜得出耳目眾多的上官家的!”李翠屏不得不潑冷水。

“嫂嫂,替我想個法子嘛!”上官翎那一副天真爛漫的模樣,任誰也不忍拒絕。

“我是有一個法子,就怕你不肯!”凌柳兒賣關子,十分神秘地說。

“什麼法子?我都肯,你快說!”上官翎喜出望外地哀求着。

“你真的不會後悔?一言九鼎?”

“真的真的,好嫂子,你就別再尋我開心嘛!”

“好,你改扮女裝即可!”

“什麼?”上官翎近乎是暴跳而起,“我可是堂堂男子漢,上官宏毅的四子耶!”

“你不肯,我們只好三個人自己去羅!”凌柳兒說著就要起身離開。

“扮女人就扮女人嘛!”上官翎委屈萬分似的嘟起嘴,跌坐回軟几上。

她的三位嫂子可樂着來着,七嘴八舌兼七手八腳地進行改造她的計畫,好像事先知道她會答應改換女裝似的,她們將衣裙和頭飾都張羅好了,把她扮成了一個風華絕代的絕世佳人。

“不要搽粉啦!”上官翎極力拒絕讓銅鏡中的自己愈來愈女性化,“不要搽胭脂!”

“不要動,你答應聽我們安排的!”凌柳兒堅定地警告着,隨即笑開說:“不動才乖,你看看鏡中的自己,真正的你!”

上官翎凝望鏡中自己的倒影,她向來知道自己長得好看,但素來不以為意,此刻在盛妝之下,她竟被自己的美貌震懾住了。

“你覺得怎樣?”解語試探地問着。

“我要娶一個像我一樣女裝的人為妻!”上官翎噗哧一笑地說著,隨即一躍而起,恢復男人的動作說:“不過你們可別搞錯了,我可是如假包換的頂天男子漢!”

“但今晚你是女裝,要看花燈,就別露出馬腳!”李翠屏好心地提醒着。

“知道了,我們走吧!”上官翎口裏敷衍着,走起路來還是男人的神態,在女裝的襯托下,顯得有些滑稽。

她的三位嫂子只有啼笑皆非地跟上。

她們要上官翎自稱是來到上官家做客的丁家小姐,要和上官家的三位少夫人一同乘馬車入城去賞燈。

門房自然恭敬萬分地放行,絲毫不以為異,樂得上官翎仰頭高笑,更無一絲姑娘家的矜持。一入城區后,上官翎一見到琳琅滿目,巧奪天工的各式花燈后,向來喜歡新鮮玩意的她,可顧不了三七二十一,立刻拋下了三位嫂子,縱身投入燦燦燈海,像看奇珍異寶似的,恨不得將許多精緻至極的小燈佔為己有。

“姑娘,你是不是和家人走散了?”一個滿臉橫肉的丑傢伙,大剌剌地擋住了她的去路,身後還跟着五、六個獰笑的爪牙。

上官翎向來喜歡美好的人事物,相對的,對膽敢招惹她的醜惡人不假顏色,她知道以貌取人不對,但她天生任性嬌蠻慣了,不會懂得給別人留情面。

“滾遠一點,少傷我的眼睛,大肥牛!”她沒好氣地伸手推開擋住自己去路的土豪。

沒想到既是只大肥牛,個子自然雄壯威武得很,豈是她一推就倒的。

她的手反而落入他的掌握之中,那個滿是橫肉的土豪淫笑說:“要是找不到親人,就來住我家好了,包你吃喝不愁。”

“你煩不煩?”上官翎死力掙脫了他,覺得噁心似的將手在身上猛擦,動作粗魯,沒半點大家閨秀的溫文秀雅。

但大肥牛已被她驚人的美貌迷得神魂顛倒,絲毫不以她的舉動為異。

“來人啊,替我將這位姑娘請回府里去!”大肥牛土豪打的是她沒有家人相伴,纖纖弱質好欺負的如意算盤。

“是的,少爺。”

上官翎心想近來沒有生事,手癢得很,既有幾個不怕死的傢伙送上門來任她宰割,她自然不會放過,絕對會好好款待他們。

哪知天不從人願,就在上官翎想從長裙里踹出一腳時,有個好管閑事的程咬金從空而降殺了出來。

那個黑衣客的身手矯捷非凡,出神入化,上官翎還沒瞧出他用什麼招式,那五、六個走狗已經一個個倒地呻吟哀嚎。

黑衣客好像還意猶未盡,將地下那幾個打哆嗦的傢伙,當做沙包似的,拋丟至大肥牛土豪的身上,將他活活地壓制在地,疊成一堵人牆。

上官翎倒是因他最後一手功夫而看傻了眼,暗暗為他超人的臂力驚嘆不已。

“姑娘受驚了!”黑衣客的嗓音低沉而動人。

上官翎發現他比自己高上一個頭,兩道劍眉入鬢,英氣逼人,有一雙和善溫煦的眸子,喔!是個不拆不扣的美男子嘛!”官翎揚了揚眉毛,心想,眼前的男子長得還算不差,只比自己稍遜一籌而已。

她上官翎可是大家公認的天下第一美男子。

“姑娘?”黑衣客臉上有了訝異之色。

“嗯?”她可不曉得他在奇怪些什麼。

“在下是否有不對勁之處?不然姑娘為什麼一眼不眨地盯着在下?”

“我只是覺得你長得還不賴,比我差一點就是了!”上官翎忘了自己回復女兒身,加上她向來不拘常禮,喜歡實話實說。

黑衣客臉上有了尷尬複雜的神情,他做夢也沒想到,眼前這一個美得不似人間脂粉的姑娘,竟會吐出如此大膽隨性的話語。

被一個絕世的佳人讚美生得俊朗,教他一時不知是高興還是苦笑好。

她真特別,彷彿不懂人情世故似的,這樣的一位姑娘,倒底是哪一戶人家的千金?

“喂,你看夠我了沒有?”上官翎又發出驚人之語了。

黑衣客卻被她的語不驚人死不休弄得難為情萬分,極忙別開眼神說:“唐突姑娘!”

“別叫我姑娘!”上官翎一見他好像心虛,有點怕自己似的,反倒跑至他的面前,抬頭端詳着他,“你是賊啊?低頭做什麼?”

“我怕唐突姑娘。”黑衣客說著說著,自己竟笑了,他是怕自己再被她的美貌吸引,再次失魂落魄似的緊盯着她看不放。

“不是要你別叫我姑娘?”上官翎伸手拍他的肩膀說:“我叫上官翎!”

黑衣客因她突如其來的舉動看傻了眼,不明白她為什麼能那麼隨性地拍一個陌生男子的肩膀,坦然自若。黑衣客心裏不但沒生嫌惡之心,反而對她另眼相看,被她明朗爽亮的笑容所深深吸引。

她和其它富有千金的矯揉造作全然不同,至少,和他心目中的千金小姐形象大相逕庭。

“嘿,你又盯着我不放了。”上官翎拍手大笑,極力調侃。

黑衣客迎上她笑彎成新月的明眸,朗聲道:“我叫孤雁!”

“孤雁?好奇怪的名字?”上官翎發現自己穿着女裝真是瞥扭極了,皺皺鼻子說:“你爹姓孤嗎?”

黑衣客凄然一笑說:“我是孤兒,從小就沒了親爹,有如孤雁。”

上官翎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孤雁一剎那間的落寞蕭索,竟令她莫名的難過起來,心口震了一下。

她發現自己竟笑不出來,所以有些沒好氣地說:“不要說這些好不好?”

孤雁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不知不覺對她傾吐身世,他並不是一個愛說自己私隱的人,更何況,上官翎只是他素昧平生的千金小姐。

上官翎剛才語氣中的嫌惡實在欺人太甚,讓他覺得自尊受損異常。

“喂,你怎麼一句不吭就要離開?”上官翎急忙攔住他的身影。

“你這位千金小姐不是瞧不起孤兒嗎?既然如此,道不同不相為謀。”

“誰瞧不起你來着?”上官翎皺眉不解地說:“你連告辭也不說一句就瞧得起人嗎?”

“你……”孤雁嘆了口氣,哭笑不得說:“我們只是萍水相逢,再無相見可能!”

“誰說的?”上官翎笑吟吟地說:“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

“男女怎能成為朋友?”孤雁苦苦一笑說:“更何況我們家世懸殊,不可能相與為伍。”

“這些都不是問題。”上官翎鬼靈精怪,不懷“好”意地覷了他一眼說:“除非,是你不想理我?”

“是我高攀不上!”

“你這人真愛生氣!”上官翎把嘴一嘟說:“好吧,你愛談那些令你難過的身世就盡量說好了,頂多我陪你一起難過!”

“一起難過?”

“我也覺得自己怎麼多愁善感起來。”上官翎嘆道:“你說吧!奇怪,你笑什麼?”

“我也不知道為了什麼?”遇到上官翎這樣的姑娘,他就是想笑。

上官翎也回應了燦笑,覺得兩人之間的烏煙瘴氣已經煙消雲散。

“小心!”

上官翎赫然發現頭頂上的巨大花燈突然當頭向她砸下,就在她的驚疑不定中,孤雁撲向了她,緊緊地抱住她,將兩人的身子從地面拔起,像旋風似地旋轉上升至半空。

花燈下墜至地,着火燃燒,火花四濺,火星隨風飛散,有如繽紛落英。

上官翎驚魂甫定,但眼光隨即被腳下的熊熊火景所吸引,就連孤雁將她帶回地面,她依舊沒有回過神來,依舊偎在他的懷裏動也不動。

“好美!”她喃喃地吐出兩個字。

直到火滅,偌大的花燈已成灰燼四飛,她才回過神來,看了凝望着自己的孤雁一眼。

孤雁發現自己一直忘了鬆開她,倏地和她一分為二,保持距離。

“看來你又多管閑事了一次!”上官翎還是笑嘻嘻地打趣着。

“他人在那裏,快追!”一個捕頭模樣的宮差領着幾十個弓箭手向孤雁直撲而來。

“發生了什麼事?”上官翎在張惶中交握上了孤雁的手。

“快走!”孤雁攪上她的腰,帶着她一縱,就縱躍上了屋頂。

“為什麼要逃?”

孤雁沒暇回答她,只是極力地拉開和後頭追兵的距離。上官翎雖然不認為自己有任何緊張害怕的必要,但孤雁臉上的忐忑表情,教她愈來愈焦躁不安起來。

那個捕頭真是窮迫不舍,如影隨形。

孤雁在轉角處,帶着她衝進一間客棧,向夥計要了一間最僻靜的上房。

上官翎和孤雁由窗邊往下一望,那群捕頭已經追進客棧,根據樓下吵鬧的聲音看來,那位捕頭有意搜房,他已在各個出口布下重兵,想來個瓮中捉鱉,讓孤雁插翅也難逃。

“快脫下你的衣服!””上官翎當機立斷地說。

“做什麼?”孤雁不想拖累她,“你快走,他們不會為難你的!”

“你改扮女裝!”上官翎邊說邊解衣服,催促地說:“快啊,被他們捉個正着就來不及了!”

“但是你……”

“我什麼?”上官翎不耐地說:“老實告訴你,我今晚是男扮女裝,我是上官家的四子上官翎!”

“你是男的?”孤雁望着她漸褪羅衫的曼妙胴體,愣得不能言語。

上官翎沒好氣地說:“快脫衣服,你在磨菇個什麼勁?你沒看過男人脫衣服嗎?”

“我……”孤雁心慌意亂地解着衣服。

倒不是樓下的追兵惹得他惶惶難安,而是他今天才知道自己會因看見赤裸的“男人”而熱血澎湃,心猿意馬。

上官翎手忙腳亂地搶過他的衣服,罩在身上,卻發現長了一截,但眼前情勢危急,只得將就。

她及地的衣裙穿在孤雁身上卻只蓋到他的膝蓋,露出兩條毛茸茸的腿,看得上官翎笑得肚疼撫腹,眼淚直流。

這時捕快前來敲門,聲音如狼似虎。

上官翎以眼示意要孤雁上床躲好,然後她拖着及地的黑衣裳前去應門。

“吵什麼?”她自然沒好氣地罵著。

天下第一名捕,有“三頭六臂”之稱的展獲向上官翎作了個揖,臉上滿是剽悍的笑容,“小兄弟,打擾了,我們奉命捉拿一名欽犯,請准我們入內搜查!”

“欽犯?什麼樣的欽犯?”上官翎不得不讓他和兩名隨從進房來。

“是伏牛山上的飛賊,這群不知死活的傢伙,竟然洗劫洛陽王爺家的奇珍異寶,小兄弟不曾聽聞過嗎?”

上官翎倒是耳聞過這一件轟動洛陽的大案子,只是未曾放在心上,難不成,孤雁是飛賊?

“等一下。”上官翎發現名捕展獲有意翻開床鋪上的被子,連忙上前阻擋說:“老兄,你看不出被窩下是一個衣衫不整的女人嗎?”

“女人?”展獲倒是對床鋪上那個異常高大的女人起了疑心,“她是什麼人?”

“‘飄香居’的姑娘,老兄!”上官翎急中生智地說。

展獲露了一個男人間“互解”的笑容,“小兄弟為什麼不留在‘飄香居’,卻要辛辛苦苦帶這位姑娘來‘悅來客棧’?”

上官翎見了他“了解”的笑容,心上的一塊大石頭才略略落地,隨即露出男人才有的“暖味”笑容,自以為聰明地說:“老兄,你難道不知道在‘飄香居’睡覺等於是做壞事嗎?所以當然得來客棧。”

展獲大概被她奇異的論調給唬得一愣一愣,啼笑皆非地說:“小兄弟,請問尊姓大名!”

“我是洛陽上官翎!”

“閣下是洛陽上官家的人?”展獲揚了揚眉。

“上官宏毅正是家父!”上官翎知道父親的名字搬出來向來很管用,上至皇親,下至三教九流,多少都會賣他面子。

“失敬失敬!”展獲拱了拱手,準備離開地說:“既是上官家的人,就沒有什麼好查的了!”

本來就是,誰不知道洛陽王爺和上官宏毅有着過命的好交情。

上官翎興高采烈的把房門關上時,聽見兩個捕怏在嘀嘀咕咕,大致是說世家子弟的生活真是放縱荒唐,竟狎妓狎到客棧。

上官翎不服氣地吐了吐舌頭,自顧自地說:“我高興,你管得着?”

她轉身兩個跨步,跳上床去,拍了拍身旁的孤雁說:“大美人,起床了!”

孤雁鑽出一顆長發披散的頭,朗朗一笑說:“多謝你了!”

“謝什麼?”上官翎得意非凡,逕自躺踞床鋪的一角說:“沒想到你是飛賊!”

“那你為什麼還幫我?”孤雁自認不是坐懷不亂的柳下惠,所以直往角落退,上官翎近在咫尺的迷人麝香味使他心旌動搖難以自制。

而上官翎臉上卻是絲毫不以為異的巧笑倩兮,坦然自若,她天真瀾漫的神態更令孤雁對自己的遐思泛起很強的罪惡感。

“我說過我們是朋友啊!”上官翎把身子向他挪近,親熱地搭上他的肩膀。

孤雁卻像被雷劈中一般地推開了她,狼狽不堪地挪開身子,和她保持距離。

她打算把他逼瘋,折磨至死嗎?孤雁倒抽一口氣,告訴自己得不窺暗室,不恩將仇報,學她的率真坦若才對。

上官翎大概也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給嚇着了,赫然發現他滿臉通紅,納罕道:“你怎麼了?她想挪身子過去探視他。

“你別動!”他的聲音里有一絲哀求的氣味。

“好好玩?”上官翎像發現最新鮮的事似的,“你好像很怕我?”

“怕你做什麼?”他口是心非地答着。

心裏怕的是,自己對她餓虎撲羊。

“那我過去羅?”她帶着威脅的笑意向他爬近,逗弄他似的似動非動,卻發現他已經按捺不住跳下床,樂得她笑得前翻後仰。

“算我怕你!”孤雁舉白旗投降,在離床鋪最遠的軟几上落了座。

“怕我什麼?”上官翎雙手撐在床鋪上覷着他,天真與挑逗交揉,既像一頭野性十足的豹,又似一頭初生嬌憨的小獅。

“就是怕了你!”

“哈哈,沒想到我上官翎是連飛賊也怕的大英雄!”上官翎在床鋪上挪了個舒服的睡姿。

“你不用回家嗎?快二更天了!”

“又不是黃花閨女,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天色既暗,自然投宿外頭!”

“你婚配過?”孤雁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像陷入千年寒窖似的。

“當然沒有!”上官翎翻身托腮和他失落的眼神迎個正着,“我何時說過我成過親來着?

“你不是說你不是黃花閨女?”他搔頭捉耳,不知在高興些什麼。

“傻子!”上官翎沒好氣地說:“難道,你看不出我是個大男人嗎?”

“大男人?”孤雁張口結舌。

“嗯,我是上官宏毅的四子!”上官翎有些不耐煩了,“要我說幾遍?”

“你是男人?”他不得不重複這個蠢問題。

“懶得理你!”她的語氣分明就是覺得他孺子不可教也。

經過一晚的騷動她實在也累壞了,很快就跌進夢鄉,去陪周公玩。

孤雁默默注視她白哲絕美的熟睡臉龐,嘴角噙着她自己意想不到的溫柔笑容。

一個自認是男人的富家千金,怎麼會和他這個亡命之徒邂逅?到底是什麼把他們的命運交纏在一起。今晚,將是他一生難忘的特殊境遇。是的,就只剩今晚,他們彼此之間的身分實在太過懸殊,更何況他是只能在夜晚出沒,凄身黑暗的飛賊,和她是不可能有明天的。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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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蠻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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