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看過場地,談完一些細節,又近深夜。
倦鳥需要歸巢,但她卻不想回家,怕見到方彥。
他對她,只是為了承諾沒辦法,所以他不跨前,讓他們的關係持續維持在摟摟、抱抱、親親,因為在他心裏她還是當年那個配不上她的叛逆少女,可是,當年他給過她,為什麼?她以為自己在他心裏有很重的分量,他至少把她看進了眼裏,誰知道,原來都是虛假。
“我送你回家。”潘群總是如此溫柔。
“我還不想回家。”她低低地說。她想四處走一走,吹吹風。
“你有心事?”他感覺到。
她抬頭看他,“潘,陪我走一走,好嗎?”她需要有個人陪伴,此刻。
他點頭,嘴角泛起斯文的笑容。
兩人走在國父紀念館裏頭,深夜的風帶了點涼意,但不冷,而她,卻從心底發寒,打了哆嗦。
他體貼地脫下西裝外套披在她身上,她沒說謝,只是對他笑了笑,笑容卻顯得那般苦澀。
兩人在階梯上坐下來,她仰望星空,喃喃自語:“在國外時,我常一個人看着星星,想着故鄉事,想着故鄉人,常常衝動地想買張機票飛回來,飛回……”他的懷抱,“可是,我不能,不能就這樣放棄,所以孤獨卻勇敢地繼續留在國外,現在我回來了,但,一切似乎已經不一樣了。”
他不懂她在說什麼,卻深深感覺到她那種蒼涼的心情,就像她的畫,那般動人。他的手輕輕放在她的腰上,很紳士、禮貌,所以她沒有抗拒。
她突然轉頭看他,“潘,你愛過人嗎?”
她的唐突讓他愣了一下,但他並不介意,坦承答道:“愛過。”
“什麼時候的事?”她追問。
“七年前。”他說,認真地看她,她真的很美,美得別具風味。
他看得出來她想聽他的故事,所以就說了起來,“那時候我才二十七歲,算是個成熟的男人了,不過那年我才剛剛踏入藝術界,但已小有成就就是。她是個畫家,是我父親的學生,沒有半點名氣,我當時因為喜歡她,所以主動提出要幫她開畫展,兩人就這樣走上更進一步。那時候她很依賴我,也什麼都依着我,當畫展結束,她的知名度也稍稍打了開來。”他突然沉默了了下來。
“後來呢?”她好奇地問。
“後來我發現她有一個從高中時期就開始交往的男朋友,兩人的感情已經很親密,她跟我在一起只是在利用我,利用我的關係幫她締造名氣。”他笑得嘲弄,像在譏嘲自己當年的傻。
“然後呢?你怎麼處理跟她之間的感情?”她急躁地問。
“我毅然決然地跟她斷絕關係,從此形同陌路。”他當時真的很絕,卻痛了自己的心。
“可是你愛她對不對?”
他點頭,“我愛她,卻寧願從來沒認識過她。”
“為什麼?”人至少都想抓點回憶,難道他不?
“不認識她就不會傷得那樣深,誰願意痛?”他嘲謔地說。
誰願意痛?他說得對。她也不願意,可是,這種事是可以選擇的嗎?她只寧願今天選的不是那家咖啡屋,那麼就不會碰上那個姓裴的女人,更不會聽見那段對話,那麼她就可以永遠地懷抱着他,快快樂樂。
但,一切都不一樣了,當她體內憂鬱的因子復蘇,她就再也快樂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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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即將開展,她忙得不分日夜,真有那麼忙嗎?不,她只是想藉此逃避方彥,不想見到他虛偽的面孔。
凌晨三點入門,她篤定他已經休息,孰料他竟坐在客廳里等她。
她在門邊怔忡半晌,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這麼晚了還沒睡?”
“我在等你。”他拋來有點冰冷的眸光。
她凍了一下,“有事?”
“你一天比一天晚回家。”他的聲音有些顫抖,不知道為了什麼?
“就快開展了,當然比較忙。”她沒有笑容,憂鬱的眸子是灰色的。
他在乎她回不回家嗎?事實上她現在跟他之間什麼也不是,不過同住一個屋檐下,卻沒有交集的兩個人。他該在意的不是她,而是那個女人。
他沉默了下來,瞅着她的眸子充滿了思索,突然開口:“那個男人是誰?”
她怔忡了下,“什麼男人?”
“每天送你回來的男人。”他犀利地問。
他這是在在意嗎?既然對她沒心,還在意個——屁?“他是這次畫展的主辦人,是潘大師的兒子,在藝術界相當有名氣。”
他又沉默了下來,那種銳利的眼光看得她有些心驚。
“你喜歡他嗎?”他又突然開口。
她又愣了一下。他為什麼這麼問?他在在意什麼?怕她移情別戀?多好笑,她要是移情別戀不正好稱了他的心意,什麼承諾也不用守,可以跟那個女人雙宿雙飛,那他還在意什麼呢?這男人的心思複雜得讓她猜不透。像當年。
“他是個很好的男人,稱得上是個好對象。”她坦白地說,話中夾雜一絲刺探的意味。
他又沉默,突然站了起來。
她嚇了一跳,因為不明他的意圖,卻見他筆直地往樓上走去。
他並不在意她喜不喜歡潘,否則以他的個性一定會冷言相向,可是他卻這般平靜的走上樓,彷彿一切都與他無關。
她以為他還是在乎她的,但錯得離譜。
她緩步移向沙發,在他剛剛坐的那個位置坐下來,他的體溫還殘留在沙發上,暖了她一身,但心卻掉入冰寒之地,冷得發抖。身子蜷縮起來,仰頭靠在沙發背上,她閉上眼,讓過往的甜蜜將她席捲。
她慶幸,慶幸還有那麼一點回憶。
唇角泛起苦澀的笑,淚潸然落下。
方彥在辦公室里發獃,一個熟悉的身影闖進視線之內。
“嗨!”裴相琳扯開一個甜蜜的笑容。
“嗨。”方彥懶懶的,一點精神也沒有。
裴相琳側了下頭,走向他,半伏在桌前看他,“你的心情看起來不太好?”
他悠然一笑,起身,“陪我出去吃飯。”
“有什麼問題?反正本姑娘正好也肚子餓,有人請吃飯自然樂得接受。”直起身子,衝著他曖昧的擠眼。
“走吧!”他拿了車鑰匙,率先走了出去。
“想吃什麼?”出了大樓,兩人並肩而行,他禮貌地問。
“法國西餐。”她總是笑,甜蜜的笑。
他點頭,開了一邊車門讓她上車,然後自己再繞過車頭進入駕駛座。
“喂,你心情真的很不好喔!”裴相琳側過身於注視他。
他嗤一聲,沉穩地操控着方向盤。
“被女朋友甩啦?”裴相琳玩味地睨着他。
他拋出一個白眼,“我女朋友那麼多,你指的是哪一個?”
“你心裏明白。”她促狹道。
他沉默下來。
“當真被甩啦?”她大驚小怪。
這男人的魅力所向披靡,一向只有他甩人,哪有人甩他的份?那個臭丫頭還真真有她一套。
她聽說那個臭丫頭回來了,還跟人家搞什麼藝術,更聽說最近要開畫展,這傢伙心情這麼低落,一看就知道跟那臭丫頭之間出了問題,不過怪來怪去還是要怪他自己,那臭丫頭一出國就是五年,他這個身為男朋友的卻從來不去看她,人家說“他鄉多愁”,異國戀情容易衍生,怪不得人家會移情別戀甩掉他。
“你是活該。”她譏嘲罵道。
他拋來厲眼,剎那又收回。
“既然那麼愛她娶她進門就是,幹嘛還讓她出國念書?現在可好,念出問題來啦!”她嘲弄地道。
“你不懂。”他冷冷地道。
他跟維蓮之間的事只有他們知道,當初他要沒讓她出國,他們之間還是一樣不會有結果。
“我當然不懂,我又不是你肚子裏的蛔蟲。不過你也不用太難過啦,反正倒追你的女人那麼多,條件個個比那臭丫頭還優秀,沒什麼好不開心的。”突然挨過身子,笑得曖昧,“不然我再來追你,你看怎麼樣?不過得先說好,要認真的我才願意。”
他又白了她一眼,車子駛向路邊,停了下來。
下了車,裴相琳圈着他的手走進豪華西餐廳,吸引了不少艷羨的目光。
男的俊,女的俏,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服務生領他們進入雅座。剛點完餐,裴相琳就說要上化妝室。方彥笑笑,看着她走離,握起水杯啜了一口,然後有點懶散的靠入沙發椅背里。
裴相琳走入化妝間,取出蜜粉補妝。一名女子從廁所里走出來,站在她身旁,開了水龍頭洗手,四眼相對,彼此都愣了一下。
奇怪,她好像在哪兒見過這女人?想了一下,啊!這不是那天在咖啡屋弄翻咖啡的那個女人,真巧,竟又碰上她!只是,奇怪咧,這份似曾相識好像不只來自那天那一面。
那女人輕輕避開她的目光,走了出去。她補好妝,也跟着離開。
跟那女人在一起的是那天那個男人,他們坐在離他們不遠的雅座里,裴相琳不時地瞟眼過去,企圖想找出那種似曾相識之感的原由。
那個女人似乎也對她很好奇,不時的飄眼過來,更加深了她的好奇心。
“你在看什麼?”方彥愛笑不笑地問。
“奇怪,那個女人我好像很久以前就看過她了。”裴相琳用眼神示意他注后看。
方彥循着她的目光轉頭望去,而那對眼也正朝這邊飄來……
時間彷彿定住了,方彥眸光黯淡地瞅着對方,多少柔情多少神傷。那就是每天送她回家的男人吧?雖然只能看見背影,卻也感覺得到對方的卓絕。他黯然神傷,卻充滿風度地對她一笑。
對方平靜的臉龐沒有絲毫的情緒起伏,只是用一種很淡,淡得有點疏離的眸子回視他,正要扯唇回他一笑,他卻已轉過頭去。
方彥低頭看着盤子裏的龍蝦大餐,什麼胃口都沒了,有的,只有發自心底的落寞與傷感。
這就是愛情嗎?如此的禁不起考驗。只是沒料到,冗長的五年未能改變什麼,卻在她回國后短短的幾個星期,什麼都變了。他的心是絞痛的,不是因為自己的高傲禁不起這樣的摔跤,而是因為付出太多,無法收回。
“你也認識她對不對?”裴相琳直覺地問,他的神色與情緒起伏讓她確定他是認識那名女子的,不禁再度抬眼望去,深深地盯住那張讓她看起來似曾相識的臉龐,突然“啊!”了一聲,“是她?!”那個臭丫頭!
果然是女大十八變,讓她這麼不容易才認出是她!什麼藝術家?沒心沒肺沒肝的東西。
“我去臭罵她一頓。”裴相琳衝動地想站起。
這女人的脾氣跟以前相差甚遠,以前自認淑女,凡事退一步,但近幾年卻愈變愈張狂,凡事再也不用腦子,只憑衝動,真不知道她那個把她埋在地下的男人怎麼會喜歡她?
方彥伸手壓住她,用警告的口氣道:“別亂來。”
“亂什麼來?她這樣欺負你你還嫌不夠,忍一股悶氣想悶死自己啊?”裴相琳義憤填膺。
她跟方彥之間從那種關係升華到好朋友的情誼,而她這個好朋友有為他出頭的義務。
“你在這裏鬧事難堪的是你自己,你想清楚。”方彥森然道,放開手。
她提了一口氣,氣餒的,“算了。”但還是很不甘心。
方彥為了這個女人,五年不染腥,守身如玉,不管那些蜜蜂蝴蝶如何挑逗勾引,他都有辦法克制自己,表面上做做樣子,維持他花心大少的形象,但實際上卻與女人恪守距離,絕不侵犯自己的忠心,要不是因為愛得太深,以他那種玩世不恭的浪蕩態度,怎能美女在前卻如此無動於衷?而這個女人,真不知好歹,一回來就變心,算什麼東西?她就看不出那個男人有哪一點比方彥好?
“這種女人不好好修理她一頓,她還以為自己真有多了得。”裴相琳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
方彥瞪着眼,“你別亂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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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西餐廳,夏維蓮依然面無表情,坐進車裏,還是不吭一聲。
“是那個男人對吧?”潘群開口。
他是不經意回頭,卻讓他看見了。他認得那個男人,是方氏企業廣告部門的經理,亦是方氏企業的少東之一,他們曾在某個場合里見過一面。
突然明白夏維蓮為什麼會選擇廣告這個科系,她大概想追上他的腳步,卻沒想到最後會走上藝術這條路,不過聽說那幾年她對廣告並沒有失去熱忱,在那方面她還是花了很多心思,學到很多。
夏維蓮吁出一口氣,苦澀地笑起,“我很傻對不對?我沒有你的勇氣跟決心,我還是不想離開他。”
儘管知道方彥對自己只有敷衍、虛偽,但她還是愛他呀,愛情這東西不是想放就可以輕易放下的。
愛得那麼深,當然放不下。
淚湧上眼眶,她卻勇敢吞下,她的儒弱不想讓人看見。
“每個人的選擇不同,沒有人會笑你。”潘群總是如此體貼跟溫柔。
“你不會看不起我嗎?”她問。
他搖頭,笑得一臉溫和,“感情的路走起來總是特別辛苦,你是如此勇敢,只會讓人讚賞,不會讓人瞧不起。”
她笑了出來,“謝謝你!”
車子徐緩前進,他突然這樣說:“我們進一步交往看看好不好?”
“嗄?”她驚了一下,沒料到他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我們交往看看,如果你覺得我適合你,你再離開那個男人,如果你還是覺得他比較好,執意留在他身邊,那我會為你祝福。”他的態度總是如此怡然自得,連說這種事都如此輕鬆自在。
夏維蓮着實欣賞地看着他,但心裏就是起不了那種騷動,平靜得激不起一絲漣漪。
“你是個風度翩翩的好男人,值得更好的女人。”她真心的說。
“你拒絕得很婉轉,但我希望你可以考慮一下,可以嗎?”
他的紳士風度絕無僅有,連方彥都難以相比,但為何她就是傾不了心?但為免太過傷人,她只好這樣回答:“我會考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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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今天沒讓潘群送她回來,執意自己回家。
剛下計程車,後方突然竄出兩條人影,矇著面,出手就毆打她,把她打得渾身是傷,臭罵了句:“賤女人!”后便逃逸而去。
她連喊都沒有喊半聲,被這樣毆打確實很痛,但怎麼痛也比不上心口的痛。拖着疼痛的身體靠向大門,從皮包里取出鑰匙艱難地開門,然後一跌一撞地走進屋裏去。
整座房子都是暗的,表示沒人在家,這也是她剛剛沒有喊救命的原因,喊了也不會有人聽見,白費力氣而已。
踉踉蹌蹌地走上樓,一古腦往浴室里鑽,開了蓮蓬頭,脫了衣服,站在蓮蓬頭底下任水沖刷一身的疼痛,身上青一塊、紫一塊,好不壯觀,但最痛的仍然是那顆心。
她知道此事與方彥無關,因為他絕對不會做這種無聊的事,他若要她走,開口便是,她絕對不會厚顏無恥地賴着不走,但她知道,他不會那麼做,他或許看不起她,但絕對不會放棄她,因為他是個重承諾的人,也就是說,除非她自己想走,否則沒有人能將她驅逐。
但,她剛剛回國,與人無仇,誰會想要修理她?腦子隨便一轉即出現裴相琳的嘴臉,這世上大概只有那個女人會跟她過不去。今天在西餐廳,那個女人就一副想衝過來揍她一頓的狠勁,要不是方彥制住她,事情恐怕早已鬧大,只是她不懂啊,她跟潘群在一起不正好稱了她的心意,她應該開心才對,為什麼反而一副想痛揍她一頓而後快的模樣?
她不懂,真的不懂,但,這世上有什麼是她真正懂的?她自以為了解方彥,結果到頭來什麼也不是。她的自以為是,她的美夢,她所懷抱的希望,都在那間咖啡屋裏碎裂成無法拼湊的屑屑,那是一種被欺騙的滋味,但她知道方彥對她……依然一片好心,因為他想當上帝嘛,不過他這個上帝做得實在太不稱職了。
重重嘆了口氣,感覺有點心灰意冷,目光瞟向鏡子,清淡的容顏染上一抹憔悴的哀愁。
她憂鬱的眸子是灰色的,像她畫作里的天空,充滿了孤寂與蒼涼。
方彥的心思太複雜,多重面孔讓人無法摸透的想法。他有時張狂,有時傲慢,有時溫柔,有時冷漠……這世上大概就只有他了解他自己。
他只是想當上帝,那次的交媾他或許就當作在犧牲,所以從那次之後他就沒再碰過她,甚至在多年不見又見面后,他依然對她保持着距離,一切,只為了那個承諾。
蓮蓬頭的溫水繼續沖刷着她,百轉千回的腦袋有點暈眩,感覺有些四肢無力,但她強撐着,企圖讓這水把自己的腦袋沖刷得清醒些,看能不能看透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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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彥滿身疲憊地入門,看見客廳的小燈亮着,怔了一下。
她回來了!
也許是夜太深太靜,所以隱約可以聽見樓上的水聲。
她大概也剛回來,在洗澡,所以水聲不斷。又是那個男人送她回來的吧?他有點想上去問問她,問她到底預備把他怎麼樣,可又不敢,怕這一開口兩人真的會走上決裂的地步,再也無法挽回。
點了跟煙,他斜躺進沙發里,抱着煙灰缸有一口沒一口的抽着煙。
他是沒想到自己會走上這樣的路,為了感情變得如此窩囊,連自己都瞧不起自己,想自己以前多麼意氣風發,在女人面前是如何威風,可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為了她,他付出了真心,把自己弄得人鬼不像,他不禁要問:“值得嗎?”
但若重來,他還是會選擇愛上她,很傻,對不對?
愛情會讓人變傻,他就是那個陷入愛情泥沼里的傻瓜。
連續抽了兩根煙,樓上的水聲依然不斷,隱約勾起他內心低微的不安。這個澡洗得未免太久了?
下意識地熄了煙,快步走上樓,來到浴室門前,敲了兩下,“維蓮?”裏頭沒應,只有水聲不斷。
心裏的不安擴大,“維蓮?維蓮?”依然沒應。
他焦急大吼一聲:“維蓮?!”還是沒應。
出事了?!他奮力撞門,好不容易終於把門撞開。
浴室里,蓮蓬頭開着,水聲嘩喇喇,夏維蓮全身赤裸青紫地躺在地上……
“維蓮!”他低吼一聲,迅速關掉蓮蓬頭,取來浴巾將她包里,抱着她飛奔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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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維蓮蘇醒時人已經躺在醫院的病床上,病房裏的燈有點暗,方彥趴在病床床沿上睡着,握着她的手。
她怎麼會在這裏?她只隱約記得自己在洗澡,腦子裏的思緒紛亂無章,頭暈暈的,但怎麼會進了醫院卻不知道。
他的手是溫熱的,那體溫傳進她的手,順着血液傳達至她心口,暖暖的。
她靜靜地看着他,這一刻,充滿了幸福與甜蜜。她抽出自己的手反握住他,想握住點什麼,不料卻驚醒了他。
他猛抬頭,看見她已醒,喜悅與心疼的情緒同時涌了上來,“你醒啦!”醫生說她昏倒的主因不是因為身上的傷,而是因為操勞過度。
他很內疚,她開畫展的事他未能幫上忙,也許就是因為他幫不上忙,才讓那個傢伙有機可趁,“日久生情”在所難免,尤其對方還是藝術界的名人,兩人臭味相投,怎能不擦出火花?
“我怎麼會在這裏?”她喃喃低問,聲音有氣無力的,柔柔的目光一直纏繞着他俊逸瀟洒的臉龐。
“你昏倒在浴室里。”他握緊她的手,情緒顯得有些激動,“你怎麼會全身是傷?”
她閉了下眼,嘲弄地笑着,“被打的。”
“誰幹的?”他目露殺機。
她怔忡地凝視他。他在乎嗎?但他的眼神不容懷疑啊!為什麼?為什麼還要關心她?既然沒有心對她,何必這樣呢?他這個上帝當的可惡。
“我不知道。”她低低的回答,被他眼裏的關心與憤怒所迷惑。
“你有跟人結仇嗎?”他質問着。
她搖頭。
“那……”難道……“跟你在一起的男人是有婦之夫?”人家老婆氣不過,找人修理她?
她又搖頭,“他沒結婚,甚至連女朋友都沒有。”
他的神情經過轉折,然後晦暗下來,但眼裏的殺機未褪分毫。既然不是她這方的關係,那麼就是跟他有關嘍!腦袋一轉——好個裴相琳,他以為她鬧着玩的,沒想到竟然真的找人修理她,太過分了。
他對夏維蓮的感情他很清楚,就算有一天她選擇離開他,決定跟那個男人高飛,他也不會做出傷害她的事,而那個女人幹嘛自作主張這樣欺負人?真他……媽的可惡!
他壓下滿腔怒火,突然轉了話題,“那個男人看起來很不錯。”
她定眼看他,情緒有了起伏,“你想說什麼?”她知道他不會放棄她,但或許他是希望由她自己放棄,離開他。
“他愛你嗎?”他握着她的手稍稍放鬆。
他在刺探?她沒有笑容,有的只有心痛,坦承回答:“可能。”
他完全放開她的手,使得她被空氣包圍的手冷了一下。
“人生難得遇上彼此都心儀的對象,如果他愛你,倒是可以把握。”他這話不知道說得輕鬆,心頭卻隱隱發疼。
再放不下還是得放,既是遲早,就讓它發生吧!
他真的是希望由她自己放棄?心口一陣絞痛,她悠悠看着他,反問:“你呢?你愛我嗎?”就算只是謊言,聽了也高興,只要他說出口,她就不放棄。
他張嘴,卻久久發不出聲音。現在回答這個問題似乎沒有意義,他知道他們之間已經不復從前,所以最後寧願選擇逃避。
“我想你一定餓了,我去買點吃的東西。”方彥起身走了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她的淚禁不住滾落下來。她只是想再聽一遍,就算是謊話也好,但他卻不願說,讓她僅存的一絲希望完全幻滅。他們之間……已經沒有未來。
方彥走出醫院,冷清的街道偶爾飆過幾輛汽車,給寧靜的夜帶來幾聲喧囂,沉暗的夜,沒有月亮跟星星。
看了下表,才發現現在是凌晨四點鐘。用那種爛藉口離開病房實在糟糕透頂,但他實在無法繼續面對她,更無法面對自己心口的痛。
她一定希望他說自己不愛她,好讓她有理由離開他,跟那個男人雙宿雙飛。他該成全她的,但就是窩囊,寧願拴住一具空殼,也不願放她高飛,他是個自私的男人,話說得好聽,讓她好好把握,卻自私得想留她在身邊一輩子,可惡啊!他真是愈來愈瞧不起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