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有第二次就有第三次,接下來,就會有無數次……
所有的事似乎都逃不出這個循環法則。
第N次的愛心早餐和第N份沒署名的卡片,不同的是早餐內容每日變化,有西式、中式、中西合併,也有說不出來是哪一式的,總而言之,是花盡心思、用心良苦的愛。
白宇婕感動得簡直快要死掉了。
她對應振天的恆心和細心幾乎佩服得五體投地,她懷疑他有雙重人格,不,是三重人格、多重人格,或許根本是四分五裂的多面人。
白天工作冷若冰霜、一臉撲克的大便表情,到了晚上即變裝成一匹熱情的浪馬,瘋狂不羈的在她身上奔馳。
他是一匹只往前沖而不嘶鳴的野馬,沒聽過任何甜言蜜語從他口裏跌出來,完事後總是直接送她回家。
她感覺自己像是他洩慾的工具,他自私的只想從她身上得到一切,工作上的輔佐延伸到晚上是肉體的需索,完全不管她的感受,也從不曾有過任何承諾,好像這樣的關係是理所當然。難道就這樣下去,直到她年華老去引
要不是每天的愛心早餐外加一張關心的紙條,她實在無法想像,自己怎麼願意這樣傻傻地愛上一個莫名其妙的人!
所有的愛意全透過紙條傳達給她,像彼此之間的秘密,最貼心卻也是最遙遠的他,只有在面對愛心早餐時可以看到他的愛。
雖然如此,對白宇婕而言,卻是最大的滿足了。除了這個,其他的,在冷漠嚴酷之外,就是慾望交纏的春色。
知道有個人愛她、關心她的健康,所以她每天都滿心期待來上班,坐在座位前吃着他為她買的早餐,愉快的享受他的愛。
她覺得,女人真是很好騙的動物,這樣就相信有爰!
但白宇婕甘心自欺,她可以找出一千個離開應振天的理由,每一個都很充足,卻只因為一個理由,還是願意等待,就是——她愛他。
她必須如此,才可以說服自己繼續留下,所以又找了一千個替他開罪的理由將之合理化。
他,一定也愛着她。
挫折她的是董事長,疼愛她的是應振天。
在工作上的要求和公正,是為了要提升她的能力,也為了掩人耳目。
唉!用這麼特別的方式愛她,只有他想得出來,他不開口挑明,就表示這件事只有她和他知道,不得對外張揚。
好像她是見不得人的地下情人。
這樣的感覺令白宇婕委實不安,卻又體諒。
因為他身分特殊,行事一向特立獨行,自然有許多八卦媒體想知道他的感情生活,而他極不願意自己的私生活被社會當成話題炒作,模糊了工作表現的焦點。
想當然耳,更不會希望她這號人物曝光。
當大人物的女朋友都要這樣偷偷摸摸、躲躲藏藏,她早有認知。
白宇婕喝完最後一口有機蔬菜湯,拉開抽屜把紙條放進去,這一大疊的小紙張,當情緒低落時瞄一眼,就可以令她恢復精神繼續工作。
此刻,每星期五的主管會議正在進行——
“上次陳經理提到的增加飯店服務項目,有沒有人要提出看法?”應振天在會議上問着。
這一問,只是想再確定考慮得是否周詳。
會議廳鴉雀無聲,幾個幹部連呼吸都小心翼翼,不想成了被點名的目標。
一室安靜,無人發表意見,卻聽見筆沙沙作響的聲音,一旁的白宇婕還在振筆疾書,隨着應振天的眼神,所有人都望向她。
他知道,她一定又在鬼畫符塗鴉了。
有幾次,她不小心把草稿紙夾在整理好的會議紀錄里,亂七八糟的草稿畫著好笑的插圖,配上令人絕倒的對話,比會議紀錄還吸引他,可惜只出現過兩、三次,想來是忘了抽出來誤送進他的手裏。
“白秘書,說說你的看法。”
見應振天欽點她,其他的主管都抱着看笑話的態度。
長得漂亮的鳥不一定會唱歌,美麗的女人可不是都有大腦的,頂多擺在辦公室里欣賞,能打文件、接電話、泡泡茶,就算難得了。
連主管級人物都想不出來的問題,去問一個花瓶?英明的皇上怎麼會一時失察叫她發言呢?
私底下對着她大腿流口水的男性主管,全都瞪着眼等她回答。
而白宇婕一抬眼,看見應振天飽含鼓勵的眼神,挺挺腰,想都沒想便道:“不當提供服務的第一線,而是服務的資源中心。”
“說下去。”應振天眼睛一亮。怎麼沒想到這點?
白宇婕放下手中的筆,以清晰平穩、有條有理的自信口吻,分析着目前國際的趨勢。
這是她最在行的,每日剪報搜集資料已經成了習慣,原本是想知己知彼,用來對付應振天,現在卻成了她的專業知識。
“以點數消費的方式,找國內外頂級的俱樂部或休旅中心結盟,讓飯店客戶可以同時享受凱晶以外提供的服務,一來可以免去高額投資的成本,二來又可以滿足客戶不同的需求,再者,對提升飯店形象更有很大的幫助,最重要的是可以增加營業額。”她點出飯店經營國際化的視角。
原本漫不經心等着看笑話的人,全都傻眼了。
“擬一份企劃書給我,下星期交給我。”應振天露出讚賞的微笑。
他很意外,白宇婕或許是個人才,該好好栽培她。
會議結束后,白宇婕回到座位想立刻着手擬出企劃書草稿,心裏已將這份企劃暫時命名為“天涯若比鄰”。
她才坐下來,就看見桌上有張紙條,上頭熟悉不過的字跡寫着——
中午在香堤咖啡一起用餐。
沒署名。
咦?想不到他這麼浪漫,約在公司樓下用餐,也不怕被同事撞見。
這是他們第一次一起用餐呢!算是約會吧!?
他今天心情一定很好嘍?不然早上開會時幹嘛點她起來發言,分明是要給她機會表現嘛!
想起應振天連續一整個月匿名的愛心早餐,現在終於願意向前再跨一步,她的臉上漾滿幸福,眼睛笑成兩枚彎月。
她偷偷回頭瞄了應振天一眼,他鐵灰色的西裝更加深了臉色的嚴峻和不近人情。
真的是多重人格耶,明明寫了紙條,還冷着一張臉,不悶嗎?
白宇婕童心大發,決定要逗逗他,為午餐的約會先培養一下氣氛。
她推門走進去,以默劇的方式對他呈現喜、怒、哀、樂四種表情。
這是高中參加話劇社時的基本訓練,在澳州修飯店管理碩士時,也有一門這樣的課程,可以讓表情說話,比開口表達還有趣。
應振天以為自己眼花,可定睛一看真的是白宇婕沒錯,她像猴子一樣,一下子手舞足蹈,一下子又抱臂無聲的嗚咽……
本來想開口說些什麼,但看她忽然杏眼圓睜、雙手叉腰,鼓着腮幫子的模樣,還真是滑稽可笑。
她在搞什麼?剛剛不是還可以發表意見,怎麼才幾分鐘就變成了啞巴?
他前傾的身體索性向後一靠,躺進柔軟的皮椅里,看着她演戲。
白宇婕看他臉部線條柔和許多,更使出渾身解數賣力演出。
不久,應振天再也受不了她誇張的動作和奇怪的表情,不禁露齒笑出聲,卻又快速以輕咳掩飾。
他從來不曾開懷笑過,習慣一千零一號的表情,直到遇見白宇婕,她總能讓他心情愉快的想笑。
白宇婕清楚聽見了那令人舒服的笑聲,這正是她所要的,像山林里的精靈搜集花語,她將他的笑聲納入耳朵,深深地在心版記下一筆。
他的笑容比冷酷的表情更迷人、更令人心神蕩漾。
以後,一定要讓他常常笑。
為了避人耳目,白宇婕識趣的先行到香堤咖啡等應振天,可一進去就看到賈成毅坐在裏面對她咧嘴笑着。
“宇婕,我在這裏。”他向她揮手。
他怎麼會在這裏?還叫她宇婕,有沒有聽錯?1
白宇婕硬着頭皮迅速走過去應付他,希望他趕快消失。
她的第一次約會可不要被這個人給毀了。
“你今天好美。”賈成毅眯着眼恭維道。
“謝謝。”噁心至極,雞皮疙瘩掉滿地。
“你每天上班都這麼美嗎?”他再加足馬力。
“秘書工作嘛,要接待貴賓總要穿戴得體。”白宇婕隨口敷衍。
該來的不來,該走的不走。
“對對對,這個牌子的衣服很適你的味道。”
“謝謝。”見鬼咧,要不是為了讓腰看起來細一點、身材看起來好一點,真想穿休閑服算了,誰要包成這樣?還不是為了後半輩子幸福,才投資這麼貴的行頭。
啊,後半輩子的幸福等一下就要來了。
想起應振天,她又甜甜的笑着——
前半個小時,他可是被她逗得笑開了臉呢,那可愛的表情勝過以往的任何一張臉。
“你想吃什麼?儘管點。”賈成毅彈指喚來服務生,準備點菜。
“我不餓,你吃你的吧。”白宇婕頻頻望向門口。
怎麼還不來?
“怎麼會不餓呢?你早上只吃苜蓿芽沙拉和一杯有機蔬菜湯,現在都已經十二點半了,早餐已經消化光,一定要再吃點東西。”賈成毅將菜單遞到她面前。
“你怎麼知道我早上吃什麼?”白宇婕心底突然升起一股不祥之感。
“陳經理果然很厲害。”賈成毅愉悅笑道。看她一臉驚訝和疑惑,他知道計劃成功了。
干陳經理什麼事?白宇婕聽得一頭霧水。
“我想給你一個驚喜,所以請陳經理每天幫我送早餐給你,還附一張愛的小語,而且不可以讓你發現是誰送的。今天約出來見面看到是我,有沒有嚇一跳?”賈成毅自以為幽默地眨着那雙蝙蝠眼。
白宇婕的臉刷地一沉——
不、是、應、振、天!
約她來吃午餐的不是他!
難怪他一個字也沒提,原本以為他故作神秘,所以不說破,原來是自己會錯意,還表錯情……剛才在他面前演出無厘頭的爆笑劇,還洋洋得意的走出他的辦公室……
天啊!誰來殺了她吧!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白宇婕哭喪着臉,想到等一下還要回去上班面對應振天,她就手腳發軟、四肢無力,真想立刻停止呼吸,就這樣死掉算了。
“無錫排骨飯好不好?”賈成毅問。
“隨便。”她腦子彷彿被原子彈炸過一個大洞,哪有心思去管午飯的菜色。
“要咖啡還是紅茶?”他問。
“提拉米蘇。”她需要補充一下體力。這甜食是她的精神良藥、心靈補帖。
“吃甜點會容易胖喔。”他好心提醒。
“提、拉、米、蘇。”她重複道,感覺自己快要昏倒了。
是被賈成毅氣昏,更被自己氣昏。
應振天一個人背對門坐在辦公桌後面,眼下是大台北地區最繁華熱鬧的東區,世界的舞台在他腳底,他卻只聽見自己寂寞的呼吸。
早上白宇婕就站在背後,脫序演出一場錢也買不到的戲碼。
在她耍寶誇張的動作表情逗弄下,他難得笑得那麼大聲
連自己都覺得陌生的聲音。
中午的時候,通常她會叫兩個便當和他待在辦公室里用餐,習慣看着她的背影吃飯,今天卻獨自一個人,她不知道怎麼了,竟然也沒幫他叫便當?!
她去哪裏?是去吃飯嗎?和誰一起?是男的還是女的?
她燦爛陽光般的笑、如星的眸在他眼前閃動,可捱不住飢腸轆轆,他終於起身決定到樓下覓食。
正當白宇婕氣憤地吃下第三份提拉米蘇時,應振天的身影出現在香堤咖啡的落地窗外。
他看見白宇婕眼前有一大盤飯和三個小碟子,看來食慾不錯,而對面卻坐着——
賈成毅?!
他們正在交往?
應振天臉色變得十分陰鬱難看,刀似的眼神穿透玻璃,射向她美好性感的側面。
應該是約會吧,而且很熟了,不然也不會一口氣吃下那麼多食物,早上的開心應該也是為了中年要和情人約會。
不是因為他。
看不到她的表情,卻可以從賈成毅的笑臉讀出他們之間的氣氛,應振天握緊拳頭,心像被鞭子抽過,下一秒,他便頭也不回的邁步離開。
不知為何,白宇婕感到後方有道強烈目光灼燒着她,急忙回頭梭巡,卻只見車流人潮來來往往,哪有誰駐足多停留一分鐘?
唉!是錯覺吧。
吃完午飯,她匆匆告別賈成毅后,即硬着頭皮回辦公室。
她在玩弄他!
念頭一起,令應振天很不舒服。
最終證明,她還是一介普通女子,甚至比一般女人更可惡可恨。
她玩弄他的肉體,連感情都還不在考慮之列。
應振天咬牙,幾乎要從座位衝上前去,抓住她細白修長的脖子,把她掐死。
她的每一個動作都可以勾住他的眼光,她是那麼吸引人,以至於他看到所有男人目光投注在她身上時,心底就像千萬隻螞蟻爬過,又癢又痛。
他不知道為何要那麼生氣,那麼在乎。
他找她,她不曾拒絕,這不是愛,是因為無聊又剛好有人約,所以就上吧,像她這樣的女人不可能只為他一個人等待。
她只不過是他的床伴,而他也是她的床伴之一而已。
甚至,連地下情人都不算!
此刻,白宇婕低着頭,羞紅着臉把整理好的會議紀錄拿進應振天辦公室。
今天真是倒霉的一天,早上在他面前鬧了笑話,後來又被賈成毅擺了個大烏龍。
此刻的心情,只有“哭笑不得”四個字可以形容。
真希望所有相關的人都忘了這些事,讓自己一個人失憶也可以……
尤其是自己像白痴一樣表演“喜怒哀樂”時,為求逼真還猴般的又叫又跳,現在可慘了,應振天心裏一定覺得她是瘋子。
見他正陰沉着臉,白宇婕丟下會議紀錄,轉身就想溜出去。
“中午怎麼沒訂便當?”應振天低沉的嗓音,此刻聽來像要吃人的野獸發出悶吼。
喔!糟糕,還忘了這件事。白宇婕暗叫不好。
“對不起,我忘了幫董事長叫便當。”他該不會還沒吃吧。她仍低着頭。
該死的賈成毅!給我玩這招,故弄玄虛,自以為浪漫,如果不是他在中間攪局,也不會有今天這樣的情形發生。
而她也不會腦子錯亂的以為,應振天那個冷血惡魔已為她變成溫柔天使,她的滿心期待、濃濃的戀愛情懷,瞬間已然破碎幻滅,還得莫名其妙的對那個噬血惡魔感到抱歉。
“有約會?”他控制不住心中的妒意,瞅着她心虛的臉。
“呃,是……一個朋友突然來找我,所以……就一起吃飯。”白宇婕說得結結巴巴。
她不懂為何自己要像個犯錯的孩子,乖順的站在這裏接受審問。
他銳利的眼神和寒冰的口吻如鞭子,打得她通體發紅。
她不是個會說謊的人,此刻眼神飄忽,兩腳發抖,所有器官都與她作對似的,讓她與平時的幹練形象完全不同。
“呃,是男的,但是只是普通朋友,普通得不得了的……朋友。”愈解釋,她心裏愈氣賈成毅,更氣自己一廂情願的沉醉在那份陰錯陽差的錯誤里。
如果是應振天該多好。
她原以為是他啊!
她灣望得到他的真心,哪怕只是一丁點也好。
他寫的情詩像春雨滋潤她的心,他為她早起親自挑選的早餐強健她的身體,不是工作時雞蛋裏挑骨頭的鷹眼,更不只是在床上弓背發出滿足嗥嘯的夜狼,而是個真心關心她的人,她的男人。
靠着唯一的秘密,她得以支撐自己去相信他是愛自己的。
她在任何一個時刻滿足他,工作上力求表現,當他最得力的雙翼,下班后,她像見不得人的地下情婦一樣,提供他溫暖的懷抱。
在寫給她的字裏行間,他透露出無限澎湃的熱情時時刻刻融化着她,他少言是因為不善於言辭,冷峻的外表是為了避人耳目,所以她可以無怨無悔忍受,只因為她深信他是愛她的。
可是,現在那唯一愛她的證據不存在了。
她真不知道,該用什麼來填補心裏突然崩塌的大缺口。
一想到連續吃了整個月的愛心早餐,是賈成毅托陳經理買來獻殷勤的,白宇婕的腸胃就頓時翻絞起來,簡直快吐了。
應振天審視着白宇婕,她的不安、她的結巴,她所有的情緒,沒有一絲逃過他的眼睛。
果然如預料的,她不敢承認和賈成毅吃飯!從她慌張的神色就知道她理虧,一定有什麼是他不知道的。
或許,她也和他做過他們一起做過的事……
想到這裏,應振天心底就燃起熊熊怒火——
火焰吞沒了他的理智,燒毀了他慣有的冷漠無情,掀起一波波火舌,吐出對她強烈佔有的慾望。
感情無聲無息,卻漫天蓋地的朝他籠罩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