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整個早上辜仲陽根本無心處理公事,他腦中浮現的全是嘉芝的一舉一動——公事夾一打開,看到的是她的笑臉;才舉筆簽了字,她悲傷的臉又立刻出現,過了昨夜,她的臉彷佛烙印在他腦中更深了。
「媽的!」辜仲陽摔掉了手上的鋼筆,狠狠地咒罵了自己一聲。「幫我送杯咖啡進來。」他用內線吩咐林秘書。
辜仲陽後悔了,後悔剛才對嘉芝說的重話,他明明知道她不是那樣的人。
他承認自己只是不習慣一個女人可以影響自己到這種地步,他真的不懂,面對她時,心底那種莫名的感覺到底是什麼?
拿起抽屜里的煙在手中把弄著,他走到落地窗前眺望,忽然發覺自己好孤單,那是一種高處不勝寒的感覺。
「怎麼把煙拿出來?你不是戒了很久?」蔣薇恩端了杯咖啡走進辦公室,對於辜仲陽昨晚的失蹤,聰明的不去追問。
「你怎麼來了?」放下手中的煙,太專註於自己恩緒的辜仲陽根本沒注意到她什麼時候進來的。
而對於自己為什麼拿出煙想抽的理由,他並不願多談。
「專程幫你送咖啡呀!」蔣薇恩刻意揚了揚手上端的咖啡。這是剛才她從林秘書的手中搶過來準備借花獻佛的。
「坐吧!」辜仲陽走到沙發坐下。曾幾何時,面對蔣薇恩這種他一直深深着迷的溫柔嬌媚模樣,他已免疫了,心中無法興起任何波濤。
兩個人之間的角色沒變,所在的地方也沒變,是他的心變了嗎?
「其實,我今天來還有一件事想找你商量。」
今天的蔣薇恩是有備而來的,現在辜仲陽已經又穩坐辜氏集團的主席,是提出他們應該結婚的最好時機了。
「哦?是什麼事?」辜仲陽拿起咖啡啜了一口,期盼咖啡因能讓自己的腦子更清醒一些。
「我爸說我們訂婚這麼多年了,兩個人在一起的時間也夠久了,所以他希望我們能快點結婚。」蔣薇恩將身子偎向他,她知道他一向愛自己這種媚態。「可是,結婚這種事也要兩個人都願意才行,因此,我告訴他先來問問你的意恩後,才決定要不要結婚。」
當辜仲陽聽到「結婚」兩字時,並沒有太大的開心或興奮,不過,兩人在一起的確夠久了,或許結婚可以幫他趕走心裏的孤單。
「可以,我們結婚。」
「真的嗎?」沒料到他會答應得這麼爽快,蔣薇恩在聽到肯定的答覆時,開心得差點要飛上天了,她抱住他猛親著。
她就要成為辜氏集團的女主人了,還有什麼比這更令人開心的事呢?
「這麼不相信我?等會兒我們就去挑選結婚戒指。」辜仲陽取笑着十分激動的蔣薇恩。
「我怕你反悔嘛!不過你就算反悔也來不及了。」蔣薇恩愛嬌地用手指在他的掌心上划著圈圈。
「我們順便找郁雅一起吃飯,結婚這件事,我要讓自己唯一的親人先知道。」
「好啊!反正我嫁給你以後,還得好好巴結她這位小姑呢!誰教你這麼疼愛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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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沒問題,我會在十二點準時到的,有事見面再說。」郁雅掛斷電話,接續先前和嘉芝的對話。「你今天找我出來有什麼事?」
「我要走了,今天下午三點的飛機。」嘉芝是來告別的。
「這麼快?」雖早有心理準備,但郁雅仍被嚇了一跳,然而,她卻無法挽留,因為嘉芝這趟是去治病而不是去玩的。
「不算快了,美國醫院那邊催很久了。」要不是她堅持要等到董事會的結果出來,否則為了心臟着想,她早該出發了。
「昨天我去公司找大哥,結果撲了個空,不過,我卻看到一幅掛在他辦公室牆上的畫,聽林秘書說是城星高中的童校長拿來送給他的。我想,應該是你請童校長把畫交給大哥的吧?那幅畫我以前曾經看過,在法國時你一直帶着它,歐嘉芝,你真是個天下無敵大蠢蛋!什麼都不說,一個勁地為大哥付出,還把他送給別人!」
如果金氏世界紀錄有比「痴心」這一個項目,嘉芝肯定可以入圍前三名!
「不要告訴你大哥,那是我留給他的紀念。」
「紀念個鬼!你人還好好的在這裏,有什麼好紀念的?我不管了,我要把你交給我的那個戒指拿給大哥,讓他知道他有多笨!」她實在看不慣嘉芝這種做法。
「不要這麼做!就算他知道了真相我還是要走,更何況萬一我有什麼不測,那他不是要抱着我對他的恩情過一輩子?」就是因為知道他重情重義的性子,所以每次幫助他時,她總是盡量做到不露痕迹,
「無論如何,我這趟回來可以重新遇到他、認識他,我已經沒有遺憾了。」和他相處的日子雖然很短暫,但也足夠地回味一輩子了。
「下午我去送你。」嘉芝的深情連郁雅都動容,她不再勉強嘉芝。
「不用了,我爸會送我去機場。」
記得她回來時是父親接的機,就連要離開了也是父親送的行,算是有始有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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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餐廳的門,郁雅告訴前來接待的服務生大哥的名宇。
「辜小姐是嗎?辜先生和蔣小姐已經到了,他們在貴賓室等你,請往這邊走。」服務生帶著一臉不是很高興的郁雅來到貴賓室。
聽見裏面傳出談笑聲,郁雅的心情更是鬱卒到幾點。
再過幾個小時,嘉芝就要上飛機了,她這樣一味地幫嘉芝到底是對還是錯呢?
「大哥,薇恩姊。」
「郁雅,你來了?快進來坐着。」既然姑嫂的關係已確定,蔣薇恩當然要更親切的對待郁雅。
「怎麼這麼晚?」辜仲陽看着在他身邊坐下的妹妹,好奇她怎麼一臉心事重重的模樣。
「剛才約了朋友談事情,所以來晚了。」嘉芝的叮嚀還縈繞在心頭,所以郁雅並沒說出嘉芝的名字。「對了,你們今天怎麼興緻這麼好,吃飯還找我這個超級大電燈泡來?」
剛才一進門,郁雅就覺得蔣薇恩臉上掛的笑容親切得過分。有什麼事讓她這麼開心?
「是有事要告訴你。」蔣薇恩迫不及待地先露了口風,臉上的春風掩都掩不住。
郁雅皺了皺眉。她真的覺得今天蔣薇恩的態度有些詭異。早上她已經被嘉芝要走的事嚇了一跳,再也無法承受其他太刺激的事情了。
「到底有什麼事?」郁雅以疑惑的眼和看着辜仲陽,尋求一個答案。
「不急,我們先吃飯,待會兒再說。可以上菜了。」辜仲陽對著房間裏的服務生吩咐道。
大哥故意拖延的行為和蔣薇恩臉上像花一樣燦爛的笑容都讓郁雅覺得不對勁。到底是什麼重要的事情非得這麼慎重要告訴她?難道是……
「大哥,我想先知道,你現在告訴我。」郁雅堅持着。
「仲陽,郁雅既然說想快點知道,那你就快宣佈吧!」蔣薇恩在一旁推波肋瀾,恨不得早點將他們要結婚的消息傳到世界每個角落。
「我和薇恩決定要結婚了。」辜仲陽用最平穩的語氣告訴妹妹這件事。
這句話像顆超大炸彈般,炸暈了郁雅的腦袋,她甚至懷疑自己有沒有聽錯了。
「郁雅,以後薇恩就是你大嫂了,要和她好好相處。」郁雅討厭薇恩這件事,辜仲陽早就感覺到了,但他以為這只是個小問題。
「仲陽,你放心,我會和郁雅好好培養感情的。」
什麼叫好好培養感情?一天之內接收到兩個世界上最壞消息的郁雅真的快崩潰了,不自覺地將嘉芝交代的事全拋到九霄雲外。
「那嘉芝呢?大哥,難道你真的一點都沒對嘉芝動情?一點都不喜歡她?她對你這麼好耶!」
「郁雅,你在說什麼鬼話?」聞言,蔣薇恩剋制不住的大喊,忘了顧及形象。
「你住嘴!我說的是實話,嘉芝唯一比不上的就是你的包藏禍心以及在大哥面前的惺惺作態!」
「仲陽,我沒想到你妹妹對我的誤會這麼深……」蔣薇恩故意說得很委屈。
「郁雅,你住口!」或許就是知道妹妹說的才是真的,所以辜仲陽選擇逃避,逃避事實、逃避感情、逃避嘉芝。
「大哥,你一向高高在上,要別人順從你,事事以你為依歸,總認定自己作的決定沒有一件是錯的,但是我現在告訴你,你要結婚就是你作的決定中最錯的一件事!」
「我答應過嘉芝什麼都不說的,但是我實在看不下去了。為什麼你從不用心去想想,為什麼她要在醫院這麼悉心照顧你?為什麼你會在董事會上這麼順利?為什麼你什麼都不用做,就有人捧著一幅畫送來給你?難道你真的以為這一切都是巧合?如果你想清楚這些問題的答案後,還是決定要和蔣薇恩結婚,我不會再有二話,肯定會衷心祝福你們,不過,請你原諒現在的我無法和你們一起用餐。」
郁雅轉身便走,卻在跨出房外時想起什麼似的折回來,她從袋子裏掏出一個絨盒遞上前。「聽說大哥當年送給你的訂婚戒指,你不小心弄丟了,我這裏有一個一模一樣的要還給你,請你妥善保存,不要再把好不容易搶來的感情隨便丟掉,因為並不是每個女人都像嘉芝那麼傻、那麼笨。」她撂下這番話後就走了。
聞言,蔣薇恩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因為她早就忘了自己曾把這隻戒指像垃圾一樣地丟給嘉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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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午餐草草結束之後,辜仲陽便找人送走了蔣薇恩,自己則開著車準備回公司。
他想,蔣薇恩這輩子應該不會再出現在自己面前吧?
由於此刻正值午休,回公司這條路變得又塞又擁擠,停停駛駛中讓辜仲陽有時間想起很多人說過的話——
「在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他的正義感讓我對他一見鍾情,他是我這輩子唯一愛上的男人。」
「小子,今天算你運氣好,有重量級人物在背後替你撐腰,你就好好坐穩主席的位子吧!」
「如果有緣的話,你們會遇到的。」
「為什麼你從不用心去想想,為什麼她要在醫院這麼悉心照顧你?為什麼你會在董事會上這麼順利?為什麼你什麼都不用做,就有人捧著一幅畫送來給你?難道你真的以為這一切都是巧合嗎?」
這些話讓辜仲陽心裏忐忑不安,其中有什麼是他不知道的嗎?他驀地想起一個可以給自己答案的人。
在下一個大路口,辜仲陽轉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迴轉,往母校城星高中前進。
三十分鐘後,辜仲陽順利的在城星高中的校長室見到童校長。
「辜先生,今天怎麼有空回學校來?」童校長對辜仲陽的來訪並沒有感到太大的驚訝。
「童校長,今天我來是想請問你有關那幅畫作者的事情,請你告訴我她的名字,這件事對我非常重要。」
「其實不用我說,辜先生應該早就猜到她的名字,不是嗎?」童校長露出和藹的笑容看着他。感情是要靠自己從心去發掘,而不是由別人給答案。
「就算你找不到她,但她如果知道你有這份心就足夠了,她會很開心的!」
辜仲陽想起昨天在會場上遇到嘉芝時,她說過的話。
是她!絕對是她!因為是她,所以她才會說出那樣的話。
「是嘉芝!畫這幅畫的人是嘉芝!」辜仲陽恍然大悟。「但是她的畫怎麼會掛在我們學校呢?難道她……」
「沒錯!就如我之前告訴你的,嘉芝是美術班的插班生,但是因為身體的因素,開學後只念了一個月便休學出國治療了。她是在前天回學校看看才偶遇到我,然後托我把畫交到你手裏,說是當做一份禮物,謝謝你當年曾經幫她撿遺落在水溝的鑰匙,所以請我不要告訴你她的名字。」童校長看得出辜仲陽臉上此時此刻掛著的惆悵與錯愕。
「她說我曾經幫她撿遺落在水溝的鑰匙?」記憶中那股橄欖油混合著松節水的香味像是又回來般,重新佔據著辜仲陽的嗅覺。
他想起來了,這股香味是他當年幫一個美術班的學妹撿鑰匙時,從她身上聞到的,那時候是高三下學期開學沒多久的事,就在連接美術教室及行政大樓的迴廊那裏。
原來那位學妹就是嘉芝!難怪知道實情的郁雅會因為他要結婚而氣成那副模樣。
「可是你可能無法再見到她了。」童校長瞄了掛在牆壁上的時鐘一眼。
「為什麼?」童校長突然冒出來的話讓辜仲陽感到錯愕。
「因為那天我們見面時,嘉芝曾提到今天下午她就要離開台灣去美國治病,現在已經快兩點了,相信她現在人應該已經在機場辦理手續了——」
「童校長,我先走一步了。」沒等童校長把話說完,辜仲陽便打斷她往門外跑去。
他不能讓嘉芝就這樣離開。
「辜先生!」
童校長的叫喚聲讓辜仲陽轉過頭,只見童校長向他拋了樣東西,他順勢接在手心裏。
「相信我,帶這樣東西去,會對你有幫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