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冷月斜斜地照在馬路上,十點多了,人和車還很多,月顯得孤獨。
入秋的風讓寧波束緊了薄薄的外套,她不斷地命令自己腦袋維持着空白,但那無孔不入的煩悶早已鑽進了她的心房,一點一點地啃蝕。
可惡的男人!有了那麼多的女人,為何還來招惹她,他以為他是誰,非得收服全天下的女人,才罷休嗎?
昨夜的擁抱和親吻怕只能塞他的牙縫吧,像她這種滿身是刺的女人,他為什麼要靠近,自討苦吃?她愈走愈快,呼吸急促地起伏。
“叭叭——”汽車的喇叭聲,刺耳地響起,揮之不去。
心情已不怎麼好的寧波,倏地偏過頭,橫眉怒瞪那輛發出噪音的車。
“上車。”羅御深沉的目光隔空和她對望。‘
她冷哼一聲,甩頭繼續向前走,她沒必要依他的話行事。
風,一縷一縷地吹來,讓寧波微醺的頭腦有些昏眩,但她的腳步始終沒有停下,像是在和誰睹氣般。
終於,她的身後沒有車子跟着的聲音,靜悄悄地,只有她自己的腳步聲回蕩在耳邊。
一聲、二聲,應和着她變沉變重的心跳,一下、二下……
突然,她的手被人攫住,身子被人從後頭抱住,她一駭,本能地反抗,舉起腳想踢——
“是我。”她背後的寬大胸膛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她停止了掙扎,但不願回頭。“放開我。”她咬着唇,不讓過多的聲音泄漏出情緒。
“她只是我旗下的——”
“你不用向我解釋你們的關係。”騙人!那女人看他的眼神,充滿了獨佔的宣告,她氣他的花心,更氣他的欺騙。
“你能不能不要這麼好強?!”
她蹬着前方的馬路,不肯承認自己的心被刺傷:“你能不能不要對我糾纏不清?”
明知她是反唇相譏,但他卻隱隱地被挑起了火氣。“這就是你的感覺?”他真想搖醒她那顆膽怯卻又倔強的腦袋。
“沒錯!”她咬着牙說道。
手上的束縛倏地鬆了,背後所倚靠的溫暖也消失不見,她孤單的身後只有風穿過。
她不是會回頭的人,寧可讓心變得殘缺,她也不讓自尊破碎,或許她真如他所言般好強。好強的人,即使是輸,也要輸得漂亮。
還困在自己世界裏的寧波,沒聽見身後的低咒聲,然後便被擁入一堵胸膛了,重回溫暖。
還搞不清楚狀況的她,唇已被惡狠狠地封住,驚愕的眼瞳被熟悉的身影佔據,破碎的語音漸漸逸去。
他用入侵者的姿態,狂暴地索取她唇舌的回應,吮弄她香軟如玫瑰的唇瓣。
在每一次她拒絕時,他便加深舌尖的撥弄糾纏,執意讓她喘不過氣,他不否認自己對她有着懲罰的意味,誰教她快讓他自己發狂了。
啪!熱辣辣的巴掌打偏了他的臉,古銅色的肌膚浮上五指的掌痕。他慢慢地回過頭,冷如寒月的眸光不瞬地盯着她。
“這就是你的答案,我明白了。”語畢,他不看她一眼,掉頭離去。
她緊握着的掌心,微微地顫抖,像被遺棄的路燈,獃獃地佇立在銀色的月光下。
雨,驅走了月光的溫柔,飄飄忽忽地灑在地上,也灑在她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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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波,你有工作了!”艾姐在電話那頭,興奮地說到道。
“工作?”才剛從咖啡店回來的她,不解地問道。
“是啊,有廠商指名要你代言廣告,而且價碼很高哦!”一接到廠商的電話,艾姐和對方談完后,便迫不及待地撥電話給寧波。
“廣告?”聽來很不切實際,在光鮮亮麗的水銀燈下討生活,似乎已離她很遠。
“是啊,你的聲音怎麼聽起來這麼疲憊?“艾姐終於注意到寧波的不對勁。
“沒什麼,對方有說關於哪方面的廣告嗎?”坐在沙發上的寧波揉了揉頸后,鬆懈地閉上眼。
“海外度假村的廣告,很棒吧!可以一面度假,一面工作。”艾姐已經在編織着躺在沙灘上,讓海浪拂上腳跟的夢想。
她沉吟,在現實的壓力下思索:“能讓我考慮幾天嗎?”
“什麼?!不行!你一定得接下,這麼好的生意不可以讓給別人,說不定你可以因此而翻身,大紅大紫。艾姐一聽到她要考慮,大驚失色。
“要多久?”寧波問這話時,心底已有了決定,憔悴雙眼下的陰影,提醒着她昨夜的無法成眠,她不願接下來的每一夜,都被他離開時的冷寒眼神給凍得驚醒。
“對方說拍攝期間可能得花上半個月。寧波,你就當作出國度假,別跟錢過不去。”
“明天我會將決定告訴你,拜。”她掛上電話,深深地吐了口氣。
她該去,每個月都得面臨的房貸壓力,不容她拒絕,況且,只要一離開,她就不會再繼續胡思亂想,等回到台灣時,她又可以恢復成原來的江寧波了,她輕咬住下唇,望着窗外的月出神。
但內心卻有一道聲音悄悄的說:“萬一他來了,會找不到她的人……
不可能,她打破了心裏的妄想,經過了昨夜,他不可能來了……
“姐——”寧靜抱着“阿喜”,站在卧房門口。
“還沒睡?”她張開眼,斂去被撞見的狼狽神情,手拍拍身旁的位置。
“嗯。”寧靜坐到她身邊,膝上放着昏昏欲睡的貓兒,手輕輕撫着。
“寧靜,如果我必須出國半個月——”
寧靜覆住她的手,搖頭:“姐,你不用考慮我,而且我不是孤單一個人,我還有‘阿喜’啊。”她輕笑,眉間卻含着輕愁,但掩飾得很好,沒讓寧波發現。
寧波看着她,這陣子她忙得沒時間和寧靜多說話,但她可以隱隱約約地感覺到妹妹的改變,似乎成長不少。
“姐,去吧,我沒關係的。”
寧波點點頭,不再多說,姐妹倆同時看向窗外,黑暗的天空,一顆流星劃過,照亮了兩人眼中無聲的嘆息,兩個為情所困的女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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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寧波向馮子凌請了假,她來到經紀公司,詢問廣告的詳細事宜。
艾姐一見她來,喜滋滋地拿出廠商的合約,一條一條逐項告訴她,她能從中得到多少的好處、拿到多少的酬勞,而且拍攝地點是在陽光普照的東海岸的小島上。
但她心不在焉,即使陽光再燦爛,也依然照不進她心底暗淡的角落。
在艾姐眉開眼笑的歡顏下,她咬下牙,簽了合約。
她走在寂寞的公路上,嘆息落下,初秋的第一陣風拂面而來,一股失落的孤單感緊緊纏住她。
“小姐,你沒事吧?”一名路過的婦女見她臉色發白,關心地問道。
“我沒事,謝謝。”給了她一抹笑,寧波手輕揉過眉心,繼續向前走。
她看起來很糟嗎?寧波甩甩頭,不經意地瞧見櫥窗的倒影,那上頭的人是她嗎?寧波愣在原地。
臉龐灰白,無神的眼底彷彿有着化不開的情愁,瞧他把自己變成什麼模樣了?一個柔弱不堪的女人了。
沒有被現實擊倒的她,竟為了一個男人所困,她苦澀地忖度,只因為幾個吻、幾道炙熱的眼神、幾次溫暖的懷抱,她的防備就變得不堪一擊,她的心就眷戀起那一丁點的溫柔。
離開也好,消失一陣子,再次習慣孤獨和寂寞,這些曾有過的情緒,將成為過眼雲煙,再也微不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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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觸小島的陽光后,寧波低落的心情,似乎被強迫地曝晒於空氣中,漸漸舒展開。
看着工作人員將全組的機械卸下船,她脫下鞋,讓赤裸的腳,真真切切地感受着被陽光徹底曬過的沙灘。
聆聽着海浪拍岸的自然樂音,藍色海天,彷彿一伸手,便可觸摸到。
“寧波,這地方好美!”艾姐走到她身旁,深吸着佈滿大海味道的空氣。
寧波抬頭望着無雲的天空,耳朵聽着海浪的聲音,傷心瞬間變得好遙遠,遠遠地消失在海平面的另一端,如果人也可以因為距離遙遠,而消失在記憶的地平線,那該多好。
但這畢竟只是寧波的想像,因為她想起他的次數,反而因距離的拉遠,而更加的頻繁。
不想他,不想他……她在心中暗暗叮囑自己無數遍,無邊的美景已無心欣賞,她忙着剷除又浮上腦海的熟悉身影。
“你看,島上這些現代感的建築設計,錯落有致,還沒住進去,我的身子已經先舒服三分。”艾姐在等待工作人員開房門時,不停地環顧四周的環境。
“進來啊,寧波。”門口了之後,迫不及待的艾姐,催促着身後的她。
寧波抬起眼,才發現自己已身處飯店內。“來了。”她回過神跟着踏進房內。
艾姐拉開房間裏古意盎然的木製百葉窗,整片藍色海天恣意地躍入房內,她心滿意足地倒卧在床鋪上,徹底地放鬆自己。
“這裏真是人間的天堂。”艾姐閉上眼,愛極了這裏輕鬆愜意的氣氛。
一陣敲門聲,讓正在整理行李的江寧波放下衣服,前去開門。
“請問,這裏有一位江寧波小姐嗎?”說話的人,是一名穿着西服的男人。
“我就是。”
“你好,我是這座度假村的經理,很抱歉,您的房間不在這裏,貴公司另外有安排。”
“真好,你住的一定比這間更大更寬敞。”寧波還沒開口,艾姐就一臉羨慕地說道。
“趕快去吧,既然對方肯花錢,當然要狠狠地給他住下去,花下去。”艾姐已幫她把拿出來的東西塞回行李箱,交給等在房外的經理。
“去啊!”她輕推靠在房門上的寧波。
寧波點頭,跟着經理的腳步,石徑上的陽光追逐着她的腳步,她的心卻先走向失落的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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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在海潮聲中,寧波迷濛地半睜開眼,直到黎明才睡着的她,不知睡了多久。
幾點了?她找着牆上的鐘,也許是飯店不讓時間來驅趕度假的心情,牆面上,沒有鐘的蹤影。
她摸索着床頭的手錶,惺忪的睡眼在看見表上的時間時,倏地大睜。
十一點!天啊,怎沒有人來叫醒她,一想到自己延誤了整組拍攝工作的進度,她着急地火速下床,儘快地梳洗打理好一切。
鈴鈴鈴,房間的電話聲響起,寧波從浴室內急忙衝出來接聽。
“我是寧波,我馬上出去。”一定是艾姐打來催促的電話。
“去哪裏?”是艾姐沒錯,但她的聲音卻是鼻音十足。
寧波皺起眉:“你剛醒嗎?”她濃厚的鼻音,聽起來好像還躺在被窩裏。
“是啊,拍片是明天的事,幹麼早早醒來虐待自己。”艾姐說得理直氣壯。
她愣了下,才發現自己漏聽了這件事。
“寧波?”
“我在聽。”
“待會兒,我們十二點在餐廳門口會合,好好地大快朵頤一番。”她早聽聞這裏的餐廳提供了法式、美式、墨西哥式、日式、韓式、中式,及當地風味料理,還有一間意大利餐廳,她故意空着肚子就是想好好慰勞自己一番。
“嗯。”
掛上電話后,寧波倒卧在房內特大號的床上,更顯得她的孤單,她看着落地窗外的海天,自厭就像是窗外的浪聲,一下下地拍打着她的心。
這一路上,因為她的失神,漏了多少她應該注意的事項,不是說要習慣原來的孤獨,思緒卻總還是繞着他打轉。夜晚苦撐,不受困于思念,到了清晨,卻又逃避,瓣瓣剝落的思念,教她心緒全無,卻只能強顏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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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波和艾姐一同吃過午飯後,對美食讚不絕口的艾姐,滿足地在泳池畔的躺椅上小憩,輕鬆自在極了。
但寧波卻走向白亮亮的沙灘,午後的人潮不多,只有三三兩兩的年輕人玩着衝浪,興高采烈地笑着、叫着,在陽光下、海水間,竄來竄去,享受大自然的洗禮。
寧波穿着簡單的及膝洋裝,黑髮束在腦後,雙手提着涼鞋,一晃一晃的,白皙的長腿閑閑地走在微熱的沙子上。
周遭有個臨時搭建的舞台,意味着今晚的餘興節目,台上,有幾名女子正拉開喉嚨,引吭高歌,只不過歌聲常被浪聲淹沒,變得斷斷續續。
歡樂的氣息,濃濃地在空氣中暈染開,涼涼的海風輕輕地拂過臉頰,摻着另一頭傳來的輕笑聲,寧波尋了把遮陽傘,整個人縮進小小的陰暗中,不讓熱辣的太陽荼毒。
如果心中的苦悶,能隨着腳印一起留在背後的沙灘上,讓海浪沖得一乾二淨,那該多好。
她的唇嘗到了鹹鹹的飛沫,望着海浪翻飛,她像是這座桃花源里唯一的孤獨客,眾人皆笑,她獨憔悴。
將頭埋進膝蓋里,不回房間,是害怕空無一人的寂靜,來這裏,耳中聽到的人語聲、海浪聲,多多少少可以讓她忘了另一座島、另一個人……
夕陽下,海面上灑下一層金粉,愈來愈多的人潮,聚集在這片美麗的沙灘上。
日光浴、風帆、風浪板、戲水的人潮出動了,笑聲覆蓋住了海浪的潮聲,嬉戲人群的臉上有着純然的喜悅。
寧波張開眼,人群的嬉鬧聲吵醒了她,伸展着略微僵硬的四肢,她走出遮陽傘,穿上涼鞋,準備回房。
一道清新的歌聲彷彿在歡送她離開似的,緩緩傳來,中午架設的舞台上,一名女子正唱着情歌……
從前有過一段愛戀
我量不出它的深淺,只覺暈眩
從前不很久的從前
他曾捧着美麗的誓言,到我面前
是我膽怯,埋頭,蒙眼
是他悲傷,叩頭就走遠
就在那一瞬間,心老了一點點
惆悵讓愛的深淺,慢慢浮現
昭然若揭……
她靜靜聽着,手鬆開了束緊的發,讓髮絲在空中翻飛,漫不經心的眼在看見前方一個相似的高大身影時,倏地凝止不瞬。
明明看見你很勇敢往這邊走來
我的心卻沒有打開
不曾回應你的呼喚,反而躲開
我自己都說不明白
想流淚卻又偏偏哭不出來
是我不該,是我低估愛的能耐……
女歌手幽幽地唱着,彷彿唱出了她心中所有的矛盾和惆悵,答案昭然若揭……
臨別吻在眉間,指導你已黯然走遠,淚才湧現……
女歌手繼續唱着未完的歌,但寧波已禁錮不了自己的心,淚水已然泛濫,她蹲下身,手捂住淚濕的臉,她怕自己看見的只是幻覺,不敢面對的愛情終於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懲罰她的低估。
她不要啊……她不要他走遠……
寧波像個無助的孩子般哭泣,只一個相似的身影,就讓她決堤,而她那些已隨他去的魂魄,是否早已偷偷地在哭泣?
憔悴的臉龐,不單她一人啊,羅御臉龐上早被苦澀的思念給佔據,他一步步走向她,一向穩健的雙手竟是顫抖的,他的腳陷入了沙里,一顆顆沙子的觸感,扎着他的腳底,就像她的淚,一顆顆地扎着他的心,疼痛難當。
他抱住了她,高大的身軀包覆住她的柔軟。“別哭……”低沉的嗓音安撫着兩顆同樣歷經思念折磨的心。
寧波抬起頭,對上他的眼,淚水依舊滿眶。“你是我的幻覺嗎?”她傻傻地問,不確定地伸出手撫着他深邃的臉龐。
“你說呢?”他攫住她的手,吻落在她的掌心,然後是眉間。
這還是遊戲嗎?操縱的人已深陷其中,他來了,追到了這裏,只因——他想她,瘋狂地想她。
“這是臨別吻嗎?”寧波凄楚地說道,接下來,他是不是就會走遠,離開她?
“不是。”羅御聽着她顫抖的聲音,不舍地用手拭凈她帶着沙粒和淚痕的臉。
“抱我。”寧波圈住他的頸項,不再遲遲不前,即使前方是十方烈焰等着她,她寧願焚身,也不願假裝沒有愛過。
羅御的心如戰鼓般地強烈擂動,他的目光停留在她堅定的眼眸上,在她的腮上的一顆淚劃過時,他抱起了她,走向慾望的開端,走向兩人身體與身體之間最真誠赤裸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