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歡迎光臨。”

站在櫃枱前的寧波聽到了門上的鈴鐺聲,抬起臉,綻出職業性的笑容。

進門的是一對男女朋友,男方在看見江寧波后,眼倏地一亮,直盯着她瞧,渾然忘了一旁的女友。

“看什麼看!”女方偷擰了男方的手臂一下,不滿地喧道。

被逮了正着的男方,尷尬地摸着頭笑笑。

“兩位這邊請。”已習以為常的江寧波領着他們走向所剩無幾的空位。

等送上他們所點的咖啡后,江寧波又退回櫃枱前,細緻的眉間有着工作一天的疲累。

“寧波,你還習慣嗎?”站在櫃枱內的咖啡店老闆馮子凌,一邊擦拭着玻璃杯,一面擔憂地望着她。

“都做了一個月,早習慣了。”她揉了揉僵硬的頸部,平淡地說道。

沒想到艾姐的話,真一語成讖,接連兩個月,連一個通告也沒有,她和寧靜的存款大都用在了房貸上,若不出來工作,恐怕要得喝西北風了。

這間咖啡店離她住的地方,只要五分鐘,薪水雖不多,但已足夠生活的一些開支了。

“自從你來了之後,我這間咖啡店的生意明顯好很多。”馮子凌打趣地說道,目光落在她美麗的臉龐上。

江寧波淡笑地搖頭,她不討厭馮子凌,這也是她願意來這裏工作的原因,是因為他沒有讓她感到絲毫的威脅性吧。不像他,那可惡的男人,看着她好像盯着獵物的豹子般,讓她無法順暢地呼吸。

一想到羅御,江寧波的眼裏波光瀲盪,不自主地出了神,她讓自己忙碌的另一個原因,是怕自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他。

那天後,她再也沒看見過他,即便她心裏有多大的波濤,經過了這麼久,也該平息了,但排山倒海的潮浪退去后,卻已在她的心蝕下了一個洞;白日,可以用忙碌來填塞,但一到夜晚,那個洞就會被冷清的風所貫穿,被他低沉悅耳的嗓音所穿越,她抗拒地捂起耳,但心上的那個洞卻在瞬間擴大,讓更多更急的風呼嘯而過,嘲弄她的寂寞。

“痛——”她低呼了聲,頸上的項鏈纏住了頭髮,扯痛她的頭皮。

“怎麼了?”馮子凌放下了杯子,走出櫃枱。

“沒事。”她偏過頭,試着解開與頭髮糾纏的鏈子,卻徒勞無功,只是手上多了被她扯下的幾根烏髮。

“我來幫你。”馮子凌伸出手想幫她。

“不用了。”她不習慣讓男人靠近自己。

他們誰也沒有聽見門上的叮鈴聲,直到一道低沉的男音響起,兩人才同時望向門口。

“你們兩個人在做什麼?!”

不知是他含怒的嗓音較嚇人,還是他眼中不斷跳動的怒意震撼住所有人,咖啡店內原本低聲交談的聲音,全都停了下來,目光全盯向他。

“這位先生,你——”

羅御視而不見馮子凌,他走向江寧波,沉怒的眸光不曾離開她。

“你讓他吻你!”他站在咖啡店的玻璃門外,瞧見的就是這副景象,那男人低下頭,而她仰起頭,一副等待人親吻的模樣。

這教他如何忍受?!他的手一推,力氣之大,差點粉碎了整扇玻璃門,兩個月了,沒想到,這就是她給他的見面禮。

“先生,你誤會了——”馮子凌試着開口解釋。

“你閉嘴!”他頭也不回地喝令,高大的身軀,散發出一股兇狠的氣勢。

乍見的喜悅,悄悄地散落於江寧波的眉睫,她定定地看着羅御,似乎想深深地烙在眼帘般。直到她發現自己的舉動,一愣,硬生生地垂下頭去,像要否認曾有過的喜悅。

“你無話可說嗎?”看着她垂下頭,有着默認的意味,羅御火大地上前抓住了她的手。

“說什麼?“她皺着眉抬起頭,他弄痛了她的手。

怒意在心中狂奔,羅御拉住了她的手,連同她的人,強行帶出門外。

“痛!”他這一拉一扯,讓她的項鏈和頭髮分開了,項鏈上的小撮髮絲,被硬生生地扯下。

“可惡的你!”被帶出門的江寧波,甩開他的手,揉着發痛的頭皮。

背着月光的羅御,瞬也不瞬地凝着她,看她輕擰着眉頭,美得不可思議,教人無法移開目光。

太久了,她讓他等太久了,等得他心浮氣躁,等得他這個有着絕佳耐性的狩獵者失去了一貫的耐心。

他明明將她困住了,不是嗎?只待她彈罄糧絕,就會大開城門,迎向他,可到頭來,到底誰左右了誰,他竟無法理清,黑色的頭髮被風吹亂,覆住他的額前,就如同他此刻混沌不清的心思。

她的手機械地摩挲着頭皮,不用抬頭,她也知道他始終盯着自己,那灼熱的眸子在薄弱的月光中,燦如星子。

太久了,他看她看太久了,看得她心慌意亂,看得她不逃避的性子直想落荒而逃。

為什麼?她原有的防備,一遇上他,便岌岌可危,到頭來,對男人一向惡劣的觀感,她竟無法肯定,看着他被風吹亂的發,竟有一股想拂上的衝動。

“還痛不痛?”怒意沉澱后,看她揉着頭皮,他約略猜到是自己誤會了,他剛剛讓醋意蒙住了眼。

他走向她,突然想到自己就像兩個月前偶遇的那隻年輕的雄獅一樣,對於所屬的女人,本能發出怒吼,伸出銳利的爪子,比之前那男人的反應,他又高明到哪裏去?

他將她摟進懷,“不要掙扎。”他的手輕揉着她的頭皮。

“還痛嗎?”他的手摟住她的腰肢,嗓音安撫着她。

江寧波動也不敢動,任他擁入懷,她聞到了淡淡的酒味,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

他喝酒了,為了什麼事,或為了誰?在一陣僵硬后,寧波在他寬大的胸膛中,尋到了安心的氣息,漸漸地放鬆,將全身的重量都倚向他。

她好累,從沒有人這麼抱過她,好像她是易碎的娃娃般,她的手自然地圈住他的腰,頭埋在那片溫暖的胸膛中。

“怎不來找我?“感受到她全然的交付,羅御帶着魔邪本質的眼,緩緩流過了一道柔波,這兩個月,她的行蹤全在他的掌握之中,本以為過不了多久,她便會去找他,但他始終等不到她。

今夜,沒有人能挑起他回眸的興味,站在高聳入雲的辦公室前,對着落地鏡面,啜着酒的他竟揮走了軟玉溫香的陪伴,心底的最深處,直浮現一個人的臉龐,那就是她,這個愛說倔強字眼的女人。

江寧波搖搖頭,她不想靠任何人,就算她什麼都沒有,起碼她還有所剩不多的自尊。

“你怎會來這?”

“今晚,突然想見你,就來了。”他的嗓音里有一絲苦澀,臉龐閃過一抹狼狽的暗紅,他竟是那個先按捺不住的人。

她的心怦怦地直跳,好像被他這簡單的幾句給包圍住了,無法動彈,他到底明不明白自己在說什麼?!

“我想吻你。”語畢,他低下頭,額前柔細的發先拂上她的肌膚,唇便跟着落下,吻合住那雙正看着他的晶亮黑眸。

“別這麼看我,否則我會像頭野獸,一口把你吞下。”他在她的耳旁輕喃,甚至還輕舔她小巧的耳垂。

江寧波腦中一片空白,只覺得自己呼吸急促,渾身無力,雙腿微微地顫抖。

他的唇封住她的口,激烈得像要索求她的靈魂般,狂妄地攫住她的舌尖,用着共焚的熱度起舞,每一次的輕舔或惡作劇的輕咬,都令她的臉龐更加酡紅,無力地任他為所欲為。

他掠奪的唇舌熱情地勾引她的回應,撥弄,翻騰於其中,長睫下的半閉褐眼,像是最剔透的千年琥珀,而深埋在琥珀中的,是她的臉。

她的手不知何時攀附在他的頸項上,火燙的舌尖融成令人昏眩的迷亂,幾要讓她站不住腳,。“唔……我……快無法……呼吸了……”她嬌柔的聲音,在兩人相交的唇齒中,斷斷續續,含糊不清地發出。

再不願意,羅御也只好鬆開她,凝看着她的眼,在月光下,有壓抑的深邃與愉悅的燦亮,他意猶味盡地輕啄了下她的唇,壓抑被挑起的燎原衝動,不想嚇到她,這是第二次了,他在乎她的感受甚於他的慾望。

火燙,這是寧波腦中唯一的意識,她的頰、她被蹂躪的唇瓣,和偎在他胸前的身子,無不在向她訴說——

她……不想推開他,甚至還希望他能這樣抱她到天亮,她不敢去探究什麼因素,怕自己無法面對呼之欲出的答案,她更加環緊他的腰,隱隱約約地,已有些不可磨滅的情意從她的心頭緩緩流過。

羅御的長指梳着她的長發,半合的褐眼是濃濃的寵溺,沒有以往與女人在一塊時的赤裸肢體交纏,但兩人靜靜抱在一塊的溫暖,卻令他更加眷戀。

他變了嗎?不再理會肉體的慾望,轉而改為追求精神層面的提升?不!他要她,渴望她的程度,已讓他自恃的耐性崩解,但他怕自己的躁進,會讓她害怕,會讓她不敢靠近自己。

愈來愈深的夜裏,愈來愈稀薄的月光下,互相依偎的兩個人,一個正陷入愛情的迷霧,而令一個,還無法面對愛情的來臨,執意將之曲解為征服不了的挫折。

天上的月亮忽明忽滅,彷彿也正在笑着這兩個人不懂愛情的人呵!

***************

咖啡店的工作,不變的是如同往常的忙碌,但變的是她的心不在焉,若有所失的眉眼兒直瞟向玻璃窗外,似乎在找着某人的身影,魂不守舍地度過一天。

但她失望了,推開玻璃門,迎面而來的冷空氣,像是無言地嘲笑她般,在走回家的路上,只有自己的影子陪着她,昨夜焚熱的吻,對照今夜的冷清,空虛輕輕地撞疼了她的心。

銀白色的月光,柔和地灑在柏油路上,像是撫慰着——被陽光晒傷的痕迹般,站在大門口的寧波,手不由自主得輕觸自己柔軟的唇瓣,還記得被他火熱唇舌蹂躪的酥麻……臉又不爭氣地紅了。

入秋的冷風打醒了她的怔忡,冷卻了她頰上的紅暈,寧波輕甩頭,耍開那纏着她一天的身影,掏出鑰匙開門。

“寧波。”

本來垂首的她,霍然抬起頭,尋找聲音的來源。

在對街,他靠在銀白色的轎車旁,褐眼亮晶晶地望着她。

他來多久了?有沒有看見她臉紅的模樣?寧波失措地退了一步,讓自己隱在陰影中。

羅御的褐眼閃過一抹興味,他走向她,將她困在門扉和他的胸膛間,像是情人般,舉止熟稔而獨佔。

“別靠過來。”她的背向後靠,冷冷的鐵門透過她的上衣,涼上背脊,情急之下,她只好伸出手,想推開他。

羅御毫不費力地擒住她的手,她過於急促而緊張的語氣,讓他笑了起來:“只是想請你吃個晚餐。”

他舉起她的手,在唇間一吻,像個英國紳士般,鞠了九十度的宮廷禮:“請問這位美麗的女士,我有這個榮幸嗎?”

“放開我!”寧波抽回自己的手,但火熱的觸感已由手蔓延到她的臉上,教她怎麼也抵擋不住,幸而她站在陰影下,可以遮掩住她的滿面紅暈。

羅御彷彿看透了她的想法,薄唇邪勾,大手一拉,便將她擁入懷中,剎時,銀白色的月光,將她水亮亮的眼和滿頰的紅嫣照得一清二楚。

她暗自咕噥了聲,想垂下頭逃避,卻又倔強地與他對望。

羅御的眼中閃爍着愉悅的光芒,她還是這麼的精力旺盛,明明已疲憊了一天,在迎戰他時,還是滿懷着鬥志,他喜歡她眼裏因他而散發的光芒,燦亮得像天山的繁星,迷人地渲染着羞意和倔意和色彩。

“陪我去。”他俯向她的耳旁,用着比平常還低沉的磁性嗓音,好似在催眠蠱惑着她般。

“嗯?”他抬起她的下巴,臉龐逼近她,輕拂了一口氣,火燙的呼吸拂向她的鼻間。

寧波屏息地不敢稍動,雙眼瞪得大大的,好似被擒住的獵物,在獵人掠奪的目光下,驚悸得不敢妄動。

一顆心像要迸出喉頭,她的指尖陷入了柔軟的掌心,她討厭這種無助的情緒,但令她更害怕的是自己心頭的悸動,正掙扎理智,朝他飛去,不知從哪裏尋來的力氣,她終於一鼓作氣地推開他,逃離他的勢力範圍。

“你不是要請我吃晚餐嗎?”走到他的車子旁,她才停了下來,故作自然地看着他。

“是啊。”羅御走向她,帶着可惡的笑臉,彷彿在譏笑她的落荒而逃。

***************

情調浪漫的法國餐廳內,在靠窗的角落,羅御和寧波對坐,隔着兩人的是一張精緻的餐桌,和一道道誘人的美食。

羅御啜着水晶杯里的白蘭地,看着正喝着濃湯的她,如果有一天,她發現了他所操縱的一切,依她的倔強性子,她會如何,找他拚命?不,她不會,但她會憎恨他一輩子,從此對他視而不見。

他擰着眉,極端排斥這種可能,而唯一的方法便是馴服她,讓她不會因此而離去,乖乖地待在他身邊。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羅御放下酒杯,定定地望着正舉起酒杯的她,昨夜的衝動,只能算是一場無法控制的意外,今夜的他,又拾回棋盤,再次布下天羅地網,等着她的降服。

“當然,無論誰挨了這麼多巴掌,恐怕都不容易忘記吧。”她不在意地啜了口酒,難以分辨是他的目光還是酒精烘熱了她的頰。

“我該說聲抱歉嗎?”他溫存的語氣,似要誘引出她心口間沉沉的悸動般。

“又不是你打的。”她放下酒杯,將頭轉了轉,活絡疲憊的頸項。

“我難辭其咎。”他伸出手,想撫平她眉間凝積的疲憊。

寧波的身子下意識地往後退,閃避他的碰觸,情急之下,她拿起他的酒杯,塞到他伸來的手中。

“敬你。”她心慌意亂地舉杯,碰了他的玻璃杯一下后,便胡亂地飲下,根本不敢看他的臉。

“寧波,你的臉好像酒後的新娘般,嬌羞無比。”羅御啜着酒,肆意地欣賞她難得的羞怯,明知她會無措,但他就是捨不得放棄可以逗弄她的機會。

她差點將口中的紅酒噴出來,他故意放的一把火讓她的臉龐更加火辣辣地燒紅。困難地吞下后,她拚命地拍着自己的胸脯,讓氣息歸順,“你害我差點岔氣!”她指控地瞪着他,一雙眼如黑色海面上的兩盞花燭,燃着兩簇火光。

羅御朗笑出聲,不在乎是身處在浪漫低語的法國餐廳內:“你很知道如何傷一個男人的心。”

寧波笑着又輕啜口酒,喜歡這種唇槍舌劍的感覺,不必顧慮太多,也不用有過多的防備,有時,被逼得面紅耳赤時,卻有一種奇異的羞澀升起,教她閃避不及。

“累了嗎?”

“呃?”她抬起頭,不懂他的話。

“你的肩膀很僵硬。”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肩上,雖單薄卻扛着比常人更多的倔強和傲氣。

藉著添酒的動作,她不自然地輕笑:“僵硬一點,才能一肩扛起生活的重擔。”他話里的不舍讓她差點將酒濺出杯外。

“羅先生!”發出聲音的是最近竄紅速度極快的歌唱美少女,也是昨夜那個被羅御揮走的軟玉溫香。

無視於身後的宣傳和對面的江寧波,美少女親熱地貼近羅御:“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你。”她大方地摟着他的肩膀,十足撒嬌的意味。

這兩個月來,她已取代程晶薇,成為他的新歡,他新的投資標的,在他的媒體王國造勢下,她竄紅了,速度快得令人咋舌,連她自己也不敢置信。

他輕推開她:“小心點,別讓人拍了照片。”但眼角的餘光卻是瞟向江寧波,瞧她的反應。

“我不在乎。”如果能讓他專寵她一人,她才不在乎這一點小事。

“安分點,這裏還有其他人在。”他指的是餐廳內的其他人。

但這位美少女顯然弄錯了,她的美目睨向江寧波,散發出不歡迎的排斥氣息。

“她是誰?!”她不依地嘟起唇,模樣惹人憐愛,真不失為當前最紅的玉女紅星。

江寧波不是傻子,從美少女抱着他的熟稔態度,也可知兩人的關係曖昧不清,一瞬間,曾在他身邊出現的程晶薇和模特兒美女,閃過她的腦際,但前兩次無動於衷的心,這次,卻緊緊縮着,連口中還殘留的酒,都變得澀味。

“謝謝你的晚餐,既然你有朋友要招呼,我先走了。”她拿起皮包,站起身,不讓自己陷在不屬於她的兩人世界裏。

“等等,我送你。”他喚住她,目光難測地凝着她轉身的背影。

她拚命往前走,拒絕回頭,像一艘孤帆,決然地駛離不屬於她的港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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騙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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