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楚英離開后,尹天翊還沒有從震驚中完全醒過神來,臉孔燙得似火燒一般,紫堯就是楚英?

天哪,來時的路上,他一直在猜測蒲離太子是什麼模樣,還問紫堯,楚英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有沒有留大鬍子?真希望紫堯,不,是楚英把那些話全忘了!

「殿下,殿下。」寶音輕輕搖晃着尹天翊的肩膀,他們也很吃驚,不過,沒有太大的意外,他們早就猜出紫堯身分不同一般了。

「寶音……」尹天翊喃喃,「他竟然是太子……」

端麗的容貌,優雅的談吐,華麗的服飾,他怎麼就沒早一點發覺呢?現在,在楚英面前他已經無法再裝出王妃的樣子了,因為再怎麼掩飾,楚英也知道他很笨,根本沒有「一國王后」那種氣質。

尹天翊抱住腦袋,哀嚎不已。

「殿下,先洗澡吧,您的衣服也髒了。」寶音說道,尹天翊剛才嘔吐的時候,也弄髒了自己的衣服。

「嗯。」尹天翊頹喪地點點頭,前王妃塔娜出使鄰國的時候,一定不是他這個樣子的。

東南閣是個面向庭院的大浴池,四周張着淡青色的竹簾,泉水引自地下溫泉,是終年熱騰舒適的,尹天翊才踏進東南閣的長廊,就看到一個女官領着十二名宮女迎了上來。

「奴婢叩見殿下千歲。」女官下跪說道:「請讓奴婢們伺候殿下沐浴更衣。」

「不用了,我自己洗。」尹天翊想也沒想就說道:「你們去忙別的事吧。」

「奴婢們的事,就是伺候殿下沐浴更衣,」女官頭也不抬,乾脆利落地說道:「殿下不需要奴婢服侍,是奴婢們的錯。」

說完,她從腰上解下一條兩尺寬的銀片鏈子來,坐正,雙手舉起那條鏈子,面不改色道:「請殿下掌嘴。」

「咦?」尹天翊沒聽清她說什麼。

女官高昂起頭,再次重複道:「請殿下掌嘴。」

這一次,她冷冰冰的聲音一落,身後那十二名宮女,就劈哩啪啦地打起自己的耳光來。

這場面尹天翊可沒見過,簡直驚呆了,看到幾名小宮女的臉都打腫了,尹天翊急喝道:「別打了!快住手!」

尹天翊這一聲大喝,才讓宮女們停了手,一個個像受驚的兔子般跪着。

「誰讓你們扇耳光了,這是什麼規矩?」尹天翊真是又急又氣,「我一直都是自己洗澡的,你們又沒錯,幹嘛打自己啊?」

「殿下,」女官一臉正色道:「服侍殿下是宮女的本分,殿下若不需要她們,便是她們沒有盡到本分,這樣的下人,不能留在宮裏。」

女官的意思是,尹天翊不讓她們服侍,她們不僅會挨打,還會被趕出宮去?

「好了好了,全都起來吧。」尹天翊終於見識到女官的厲害了,有這樣立規矩的嗎?「我讓你們伺候就是了。」

女官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平靜地站了起來,恭順道:「殿下請。」

寶音和巴彥被宮女們攔在了走廊外,因為侍衛是不可以看到王妃沐浴的,尹天翊哭笑不得。真是太奇怪了,他是男人,洗澡的時候男人不能靠近,反而圍了一圈女人,但是他不敢抗議,怕她們又自己扇起耳光來,他可忍受不了!

尹天翊踏上光潔的石板地,不知道地上塗了什麼東西,光可鑒人,浴池不大,可別緻精巧,熱騰騰的溫泉水從一青銅麒麟口中汩汩湧出,水很清澈,池底是黑色岩石。

宮女們往浴池裏撒一些粉末,大概是融合了丁香和沉木的香粉,尹天翊挺討厭這些東西,不論是葯浴,還是把自己弄得散發出甜膩味的東西,他都討厭!

「殿下,請脫下衣服。」女官恭敬地說道,尹天翊抬手,才想把衣帶解開,就有兩名宮女上前,動作輕柔地替他解下衣帶,脫下外衣。

無論他做什麼,都有人殷勤地服侍,尹天翊開始想,這和嬰孩又有什麼不同?

不過,自嘲歸自嘲,尹天翊還是很聽話,女官讓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他畢竟是客,得尊重蒲離皇宮的規矩,褪去一切衣物后,尹天翊走進池水裏。

水很溫暖,而且很滑,帶着一股香甜的氣味,尹天翊閉上眼睛,屏息靜氣,盡量不去想自己是在許多女人面前赤身裸體。

宮女用精緻的象牙梳子,替尹天翊梳攏那一頭漆黑亮澤的頭髮,在心裏暗暗讚歎,不愧是金閾的皇子。

四面竹簾都放到地上,不過,竹簾並不是密實的,透過其中的間隙仍可看見浴池裏的情況,楚英站在竹簾后的陰影里,靜靜地注視着神情拘謹、全裸的尹天翊。

「太子殿下,」一個極輕的聲音在楚英身後響起。

楚英回頭,輕輕一笑道:「是大官司啊?」

大官司就是統領官司眾的女官,她就是尹天翊在碼頭上多看了幾眼的女性。

「殿下讓奴婢好找,原來在這。」說完,她站了起來,看了一眼浴池裏面的人,幽幽道:「還以為大苑王妃是怎樣的三頭六臂,原來也不過爾爾。」

楚英不置可否,問道:「塔塔爾那邊怎麼樣了?」

「回殿下,蠱毒已經生效,已經有一百多名士兵被鋸了腿,兩百名被感染,北郡王說要送上千兩黃金感謝殿下。」

楚英冷冷一笑,此時的他,已不是尹天翊熟悉的那個溫柔又有燦爛笑容的青年了,全身上下充斥着一種冰冷而又可怕的氣質,他轉回頭,繼續盯着尹天翊,說道:「告訴他,黃金就免了,記住我們的約定就好。」

「是,殿下。」大官司恭敬地應道。

稍等片刻,見楚英還沒有離開這裏的意思,大官司疑惑地問道:「殿下,還有半個時辰就要舉行晚宴了,您不回太子殿嗎?」

「我等下就回去。」楚英頭也不回地說:「你先下去吧。」

「是……」狐疑地望了浴池一眼,不明白一個男人洗澡有什麼好看?大官司行禮後退下了。

「嘩啦!」宮女舀起池水從尹天翊的背上淋下,沖走餘下的皂末,楚英的目光也隨着水珠的淌下而變得深邃。

尹天翊體型偏瘦,可裸體的樣子竟出乎意料地誘人,被溫泉水熏染的臉頰浮上紅暈,皮膚也透出濕潤的光澤,引人遐想。

從背部到臀部有着完美的弧線,和女性不同,是屬於少年的美,而他的雙腿也算修長,腳踝的粗細也恰到好處,楚英想,如果戴上蒲離銀飾的話,一定會更加漂亮。

——鐵穆爾日夜擁抱的,就是這樣的身體嗎?

楚英忽地眉頭緊皺,自己也無法解釋心裏的憤怒從何而來,只是看着尹天翊洗澡的樣子,他就緊緊地咬住了牙關,才剋制住憤怒,不讓自己過於失態。

小不忍則亂大謀,他還沒有登基,不能太心急了,大苑將來會是他的,尹天翊……也會是他的。

這樣想着,楚英恢復了常態,儒雅高貴的太子,唇邊帶着好象陽光般溫煦的微笑,再次看了尹天翊一會兒,他返回了太子殿。

洗完澡,回到內殿,離晚宴開始還有一刻多鐘,尹天翊打了個大哈欠,很困,左右看了看,沒人,連寶音也不知道去哪裏了,便挪開軟墊,趴在冰涼的席墊上,打起盹來。

朦朧中,他彷佛聽到草原上蟲子鳴叫的聲音,鐵穆爾從勤政堂回來了,輕輕地叫他的名字,可是他很困,怎麼也睜不開眼睛。

溫柔的吻落在他的嘴唇上,結實的大手撫摸着他的頭髮,然後,他被小心翼翼地抱了起來,放到卧榻上。

「天翊,我愛你。」極輕的耳語,怕驚醒他一樣,一舉一動都很小心,胸口漾滿被愛的幸福,尹天翊嘴角勾起笑容,沉沉睡去……

「天翊,我愛你。」……即使聽上一萬遍仍然會怦然心動的話語,像無處不在的風一樣,吹拂着尹天翊的心。

「殿下,殿下。」寶音搖晃着尹天翊,尹天翊看上去睡得很熟,但是晚宴快開始了,他不得不叫醒尹天翊。

「嗯……寶音?」尹天翊睡眼惺忪,呆了好一會兒后才想起自己不在草原,而是在蒲離皇宮,揉了揉眼睛道:「你剛才去哪了?巴彥呢?」

「他就在走廊等候。」寶音說道:「剛才我們上了屋頂,察看了一下雲霄殿的守衛。」

「哦……」

「原來雲霄殿右邊,就是東宮太子殿,所以雲霄殿後面有一個侍衛營,微臣注意了一下,大概有七百多人。」

也就是說,這七百多人要包圍雲霄殿是很容易的,但是尹天翊沒有多想,坐起身說道:「這裏畢竟是別人的宮殿,被看到不好,別亂跑噢。」

「是,殿下。」

寶音笑了笑,替尹天翊重新梳起頭髮,綠松石發笄,更襯托出他與世無爭的心,雖然每一處都很平凡,寶音還是打從心底地喜歡他。

「我們出去吧,殿下。」

「好。」尹天翊說著站了起來。

招待外國貴客的晚宴在鳳凰殿舉行,從雲霄殿過去,要經過三座宮殿,兩座園林,這路可不短,提着金色燈籠的女官在前引路,尹天翊和其它大苑使者走在後面,浩浩蕩蕩的五十多人,給這前陣子還腥風血雨的宮殿,帶來一股清新的空氣。

繁花盛放的宮廷內苑,皎潔的月光把宮殿的影子、樹的影子、人的影子投在地上,螢火蟲繞着宮燈飛舞,如月宮一般,美景如畫。

走過一座石橋,尹天翊遠遠看到一座高聳的塔樓,塔樓底層是白石建造,往上是竹子結構,一層層往上,大約七層高,塔樓前有兩座青銅麒麟,兩列蒲離士兵在塔樓前來回走動,巡邏嚴密。

尹天翊好奇,便問身邊的女官,「請問,那是什麼地方?」

女官抬頭一望,畢恭畢敬道:「回殿下,是祭司院的東塔。」

「祭司院……」尹天翊想起來,楚英提到過祭司院,不過叫他不要接觸,祭司院到底是什麼地方呢?寺廟嗎?

尹天翊正想仔細詢問,忽然看到塔樓上有個小小的影子,倏地又不見了,動作像貓一樣快,但肯定是人,好象還是個孩子……

但塔樓里毫無燈光,誰會把一個小孩關在漆黑的高塔里呢?

「奴婢叩見王妃殿下。」尹天翊正看着那座塔樓,突然一個聲音從身旁響起,嚇了他好大一跳,轉身,看到一名年輕的女官跪在地上。

「不、不必多禮,請起。」心還在怦怦跳着,尹天翊暗暗咂舌,她是什麼時候走過來的,怎麼一點聲音也沒有?

「謝殿下。」女官謝恩後站起來,她穿着淺藍色上衣,短至膝部的筒裙,裙邊綉滿美麗的花紋,而且從頭到腳戴着許多首飾,銀冠、銀項圈、銀鐲、銀耳環……看得人驚愕不已。

這位女官的地位一定不低,打扮得就像妃子一般。

尹天翊心裏想什麼,幾乎都寫在臉上,女官面帶微笑,恭順道:「奴婢是統領後宮大小事務的女官,殿下稱呼奴婢為大官司即可。」

原來這位就是大官司,仔細看起來……沒有楚英說得那麼可怕嘛。尹天翊鬆了口氣,笑道:「原來你就是大官司,我還以為是年紀很大的嬤嬤呢,啊!對不起!」

對着這麼一位水靈靈的姑娘,他在胡說什麼呢?尹天翊臉孔騰地紅了,撓頭。

「殿下是貴客,不必給小人道歉。」大官司盈盈一笑,露出珍珠般的牙齒,真是唇紅齒白,絕世佳人啊。

尹天翊開始慶幸出使蒲離的人是他,不是鐵穆爾,這裏山靈水秀,美女如雲,鐵穆爾若來了,滿眼的美女,自己豈不是整天抱醋罈子!

「殿下,請往這邊走,」大官司低眉順目道:「晚上花園裏黑暗,太子殿下怕殿下磕了腳,特差遣奴婢來帶路。」

花園裏有許多圓石鋪成的小徑,大小不一,有些小徑淹沒在草叢裏,不熟悉確實會摔跤,而且,蒲離皇宮也特別幽深,也許是建在山裏的關係,好象一不小心,便會闖進密林里迷路。

「有勞大官司了。」尹天翊點點頭,跟在她身後,可心裏有些惦記那座塔樓,回頭看了一眼,孤立在夜色中的塔樓,像是一座高聳起來的墓碑,感覺不到神聖,只有一種說不出的凄涼,讓尹天翊聯想到……金閾的冷宮。

鳳凰殿依崖壁而建,地勢較高,面對空曠的崖谷,其實取名鳳凰閣更合適,是避暑的好地方,鳳凰殿沒有牆壁,只有欄座,一種設有欄杆,可以讓人坐下休憩的地方。

殿內涼風習習,北邊席地坐着二十人的樂隊,南邊是一張紅木矮几,一個描金錦墩,尹天翊呆住,左看右看,沒想到楚英竟然只邀請了他一個人,沒有其它官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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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英坐在東面太子位上,一身華麗的衣裳,溫柔親切地邀請尹天翊入座。

「坐這裏吧,都認識那麼久了,不用拘束。」

既然沒有別人,尹天翊也就不一板一眼了,走到錦墩前坐下,盤起雙腿,「怎麼只有我一個人?」

「是歡迎你來,特別準備的宴會,不想給其它人打擾。」

楚英抬手,立刻有宮女端着烏木托盤走上來了,在矮几前跪下,纖纖玉手放下托盤,尹天翊一看,拿上來的是幾節竹筒和幾片青翠的芭蕉葉,不明白是什麼意思,轉頭看着紫堯。

「既然到了蒲離,就請殿下享用一下蒲離的特色佳肴,蒲離飲食和大苑不一樣。」

楚英說完,就有更多的宮女走上殿來,端着鮮魚、雞鴨、肥鵝、柴火、大鍋,大罐小罐,在殿堂中央忙活起來,尹天翊錯愕不已,這不是把廚房也搬來了嗎?

「在蒲離,百姓吃的是山茅野菜、純香的土雞,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喝水』,抓到什麼野禽,挖到什麼野菜,就和芭蕉葉飯糰一起,放火堆里烤了吃。」

「原來如此。」尹天翊點頭,蒲離的風俗就是一邊做飯一邊吃吧。

「殿下面前放的是水酒,喝一口試試。」楚英說著拿起自己面前那份,向尹天翊敬酒。

尹天翊趕緊端起竹筒回敬,雖然感覺怪怪的,因為竹筒不似酒盅,可以透出酒液的顏色,望進去一團黑忽忽的。

不及多想,一口酒已經下肚,竟是意外的清涼可口,十分解渴,尹天翊笑道:「這個真好喝,是什麼做的?」

「用大米做的,大米加上酒藥,加上芭蕉葉封好,之後再放入土罐中,是解暑的好酒。」對尹天翊的問題,楚英都回答得很仔細,一點都不嫌煩。「酒藥可以分為幾十種,不同的酒可以治不同的病。」

尹天翊突然想起來,楚英似乎精通各種藥材,於是問道:「蒲離的醫術是不是很有名?」

楚英笑了笑,「大苑的醫術才是天下聞名,蒲離一介小國,只是略懂植物栽培之術,在種植煙葉和稻穀方面有所長而已。」

「對了,」楚英略一停頓,想起了什麼,微笑道:「後日便是登基大典,我差人送過去的禮服收到了嗎?」

「禮服?」尹天翊一愣,想起來沐浴后,在內殿桌案上確實看到過一迭精緻的衣服,連連點頭道:「收到了,謝謝。」

「典籍呢?上面寫有儀式的步驟和需要注意的禮儀,大官司說明日去指導殿下,她熟悉每一條宮中規矩和禮儀,確實是最佳的人選。」

尹天翊腦海中浮現出大官司那恭謹可人的模樣,剛想說好,楚英就說道:「不過,我拒絕了,明日由我去指導殿下。」

「咦?」登基可是天大的事,要沐浴焚香,上告天地和列祖列宗,要做的事情數都數不過來,楚英竟然要花一天時間親自指導他,尹天翊太驚訝了。

「你有許多事情要做吧?不用擔心我,我保證,一定每一條都背熟了,不給你丟臉!」尹天翊信誓旦旦。以為楚英是怕他出亂子,畢竟他看起來就是不牢靠。

「哈哈,」楚英大笑出來,「我不是這個意思,殿下,明天你就會明白。」

看着楚英笑吟吟地喝酒,尹天翊滿腹疑問,回頭看寶音,寶音也是一臉不解的樣子。

大約一刻鐘的工夫,一些菜肴煮好了,尹天翊是頭一次看到把魚放在火灰中焐熱,還有將雞裹在泥土裏烤。

由於是當庭做菜,整個鳳凰殿裏都充滿了奇香,引得人垂涎欲滴,尹天翊想,這些花色繁多的調料一定是蒲離的特產,他從未見過一道菜里放上那麼多佐料的。

「殿下,請。」楚英親手撕開魚肉,用竹籤剃除魚骨,盛在翠綠的芭蕉葉中遞給尹天翊,烤魚的香氣直撲臉面,上面還撒着辣子、芝麻、豆豉,幾片尹天翊叫不出名字來的葉子,既香氣四溢又好看。

尹天翊道謝,雙手接過來,在這風景迷人的鳳凰殿竹樓,吃着芭蕉葉盛的食物,別有一番風味。

吃完豐盛的晚宴,看了輕柔婀娜的少女們跳的竹笠舞,臨近半夜,尹天翊才和侍衛一起返回雲霄殿。

花園裏,月亮依然皎潔明亮,繁星如豆,尹天翊並不困,抬腳踏上竹樓的台階,突然眼前一黑,一腳踩空!

「殿下!」寶音眼捷手快扶住尹天翊,「小心腳下。」

「奇怪……」尹天翊看了看台階,又看了看自己的腳,嘟囔着,「我沒喝醉呀。」

巴彥笑道:「雖然是大米發酵的水酒,但也是酒,殿下喝了整整一壺,肯定是醉了。」

「是嗎?」尹天翊搖晃了一下腦袋,也不再介意,快步走上台階。

招待大苑王妃的寢室,自然也是鋪設得十分豪華,尹天翊坐在織錦墊子上,靠着欄杆眺望樓外,風輕輕地吹着,他一點也睡不着。

因為風景再美,卧室再精緻,他仍然很想念紇爾沁的草原,想念那雪白的氈帳,想念鐵穆爾的手臂和胸膛……

啪嗒,眼淚掉下來,他和鐵穆爾分開多久了?思念千絲萬縷,摸不見,看不着,卻纏得人透不過氣。

尹天翊不會做些詩句表達心意,他只有靜靜地坐着,回想紇爾沁的一點一滴,在心裏默默祈禱鐵穆爾戰事順利,平安歸來。

塔塔爾─

「天翊……」鐵穆爾被軍帳外繚亂的腳步聲驚醒,一摸床邊,空蕩蕩的,哪裏有尹天翊的影子,心裏失落不已。

帶兵打仗不是第一次,從十二歲起,馬背和硝煙就是他第二個家,他也以此為榮,大苑的勇士都是能征善戰的硬漢,怎麼可以過分留戀溫暖的床帳?

可是……好想抱住尹天翊,想和他一起騎馬馳騁,想看他在陽光下露出燦爛的笑容,鐵穆爾快要無法忍受這種寂寞,浮躁難安。

「天翊……」

為什麼這一個多月來,他都沒有收到尹天翊的信?只是由族長發來一封家書,說一切安好,天翊呢?天翊不想他嗎?

想到尹天翊也許真的不想念他,鐵穆爾就怒火中燒,發誓回去后要狠狠吻他,抱住他三天三夜不離開御帳,以安慰自己的相思之苦。

軍帳外,馬鳴聲、走動聲、嘈雜的聲音越來越響了,鐵穆爾暫時放下狠狠「懲罰」尹天翊的念頭,下床,穿上戰袍,走出帳外。

帳外篝火旺盛,士兵們跑來跑去,特別是前方隔離的白色軍帳,圍聚着許多人,鐵穆爾心下不爽,大半夜喧嘩已犯軍規,那麼多人聚集在嚴令隔離的軍帳前,是無懼傳染惡疾嗎?

「可汗!」塗格冬從隔離區心急火燎地跑來,下跪喊道:「有救了!找到藥方了!」

「你說什麼?」鐵穆爾用力抓住塗格冬的肩膀,怕自己聽錯了。「再說一遍!」

「是烏勒姑娘,她不眠不休照顧托雷將軍,終於知道這是什麼病,可汗,這是蠱毒,是邪術!」

「蠱毒……」鐵穆爾聽說過蠱毒,是一種用邪術巫化了的毒物,在大苑,蠱毒和巫術是被嚴令禁止的,使用巫術害人者會被驅逐出草原,只有極少數森林狩獵部落和西南面的蒲離會使用這種邪術。

中蠱,對大苑人來說是極不吉利的事情,鐵穆爾面色鐵青,下令道:「徹查整個軍營,看是誰下蠱?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找出那罐毒蟲!」

「是!」塗格冬立刻把命令交代下去,同時說道:「烏勒姑娘怎麼辦呢?」

鐵穆爾蹙眉,想起兩天前,烏勒吉瑪一身兵服地跪在自己面前,懇請作為軍醫,跟隨大軍打戰,以示對可汗和大苑的忠貞之心。

但不管是什麼理由,她身為王妃的第一侍女,擅自離開王妃身邊,就是死罪,還女扮男裝混入軍營,公然藐視軍紀,就算是鞭撻至死也是輕罰的了。

但是烏勒吉瑪卻說她知道這是什麼病,願意戴罪立功,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鐵穆爾想到她曾經救過尹天翊,也一直悉心照顧尹天翊,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才同意讓她戴罪立功。

烏勒吉瑪揣着許多奇怪的瓶瓶罐罐,就進了隔離的軍帳,鐵穆爾以為她是為了活命故弄玄虛而已,沒想到她真能找出病因!

對了,鐵穆爾突然想起來,烏勒吉瑪原本就是駘蒙族的藥師,既精通醫術,又懂巫術,識穿蠱毒並不難,難怪她要堅持戴罪立功了。

「可汗?」見鐵穆爾沉默不語,塗格冬追問道:「該怎麼辦呢?」

鐵穆爾想了想,說道:「讓她來見我。」

「是,謹遵汗命。」塗格冬領命,轉身大步流星離去。

鐵穆爾踱步回到軍帳中,在白虎皮椅上坐下,他一直不喜歡烏勒吉瑪,覺得她太有野心。

烏勒吉瑪是駘蒙族人,駘蒙在原始山林里,是個守舊又貧窮的部落,大部分人一輩子都不願意走出山林,烏勒吉瑪不同,她渴望離開駘蒙,而且一到富裕的草原,就拋棄了駘蒙族的一切服飾、信仰。

她換上了光彩照人的綢緞長袍,紅靴,戴上珊瑚、松石首飾,加上身段苗條,確有幾分姿色,讓她很快成了草原上的「名人」。

和平平無奇、不善奉承的尹天翊相比,家族裏的長輩們更喜歡伶牙俐齒的烏勒吉瑪,讓她給他們遞煙桿,沖奶茶,末了,才應付一下來拜訪的尹天翊,送幾塊磚茶。

不過,鐵穆爾知道,尹天翊根本不會在意這些,只要老人們高興,身子硬朗,他就很開心了。

雖然說一人難稱百人心,尹天翊的純樸,不是每個人都喜歡,但是,鐵穆爾更不想看到一個婢女到處搶他的風采,她只是侍女,尹天翊才是他的王妃。

「罪奴烏勒吉瑪,叩見可汗金安。」穿着不合身軍袍的烏勒吉瑪,在士兵的押送下來到帳外,規矩地下跪叩頭。

「進來。」鐵穆爾坐正身子,面容嚴肅。

烏勒吉瑪站起來,有些怯懦地走進軍帳,在鐵穆爾面前又是撲通一跪,連頭也不敢抬,鐵穆爾也沒有叫她起來,威嚴的目光就像一把鋼錐,刺得人心驚膽戰。「本王有話問你。」

烏勒吉瑪慌忙應道:「可汗請問,罪奴絕不會有半句謊言。」

「本王繼位以來,有虧待過駘蒙嗎?」

「沒有,可汗對駘蒙族人恩重如山,駘蒙族人沒世不忘可汗的恩德。」烏勒吉瑪積極地說:「可汗在駘蒙族人心裏,是勇士,是大英雄。」

「是嗎?」鐵穆爾面色一沉,怒上眉梢。「那你為什麼要下蠱?」

「奴婢沒有!」烏勒吉瑪嚇得花容失色,猛地磕頭。「奴婢敢對天發誓,蠱毒絕不是奴婢做的!不是奴婢呀!」

「哼,」鐵穆爾聲音低沉,表情不屑。「你不好好待在王妃身邊,跑到塔塔爾來,還這麼巧就是你救了本王的軍隊?你認為本王會相信嗎?」

「可汗,奴婢對可汗一片忠心,天地可表啊!」烏勒吉瑪大哭起來,凄婉地說:「若是奴婢下蠱,就讓野狼咬穿奴婢心肺!讓奴婢暴屍荒野!」

對駘蒙族人來說,這是極惡毒的詛咒,因為駘蒙族狩獵於密林經常被狼群咬死,所以這詛咒是說不得的,說這話的人,多半會慘死。

鐵穆爾猶豫,其實他心裏也清楚烏勒吉瑪沒有這樣做的理由,就算這一萬人的軍隊全軍覆沒,大苑還有十數萬的軍隊,能像旋風般掃平駘蒙部落,烏勒吉瑪能有什麼好處?

他不解的是,做王妃的貼身侍女才是光鮮風光、左右逢源,她來這黃沙滾滾的戰場,做軍醫累死累活,有利可圖嗎?

鐵穆爾盯着烏勒吉瑪,彷佛要看穿她的真心。

而烏勒吉瑪……這獨處的機會多麼來之不易啊,多少個日夜的相思,看到鐵穆爾抱住尹天翊卿卿我我時,她的心被割成了一片片,妒火熊熊燃燒,她多麼希望尹天翊永遠消失啊!

烏勒吉瑪情不自禁,注視着鐵穆爾,深情道:「可汗……奴婢對您不是主僕之情,是男女之間的愛慕之心,若能得到可汗的垂愛,就是讓奴婢死一千次、一萬次也無怨無悔!」

鐵穆爾整個怔住了,目瞪口呆,他一直以為烏勒吉瑪只是貪圖富貴而已,沒想到她的真心竟然是……

鐵穆爾太吃驚了,甚至可以說是反應不過來,他沒有做任何讓烏勒吉瑪誤會的事情,她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鐵穆爾簡直是啼笑皆非,抬起手,剛想說什麼,忽然眼前一黑,控制不住暈眩地往下摔去。

「可汗!」烏勒吉瑪驚叫,不顧一切上前,抱住鐵穆爾。

守在御帳外的侍衛聞聲沖了進來,看到可汗臉色發青,額頭冷汗直流,就要去抓烏勒吉瑪。

「等一下!」鐵穆爾揮手阻止,稍稍恢復了意識,但是一股劇痛襲擊了他的五臟六腑,哇地一下,吐出一口黑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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