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殿下是什麼病?」點着羊油燈的御帳內,紫堯關切地問御醫。尹天翊昏睡不醒,已經一天一夜了。

「殿下面色泛紅,脈弦緊湊,是熱症之相。」御醫站起來,躬身應道:「草原氣候炎熱,加上舊症未愈,所以昏睡不醒。」

「舊症?」

「哦,是去年冬天落下的病根,寒氣深入殿下-體內,調理了四個多月,又突然墜馬摔傷,所以一直不能痊癒。」御醫憂心道:「殿下其實宜靜養,不宜長途跋涉。」

又是凍傷又是摔傷?尹天翊不是王妃嗎?怎麼那麼多傷?

還有,在下棋的時候,紫堯就發現,尹天翊的雙手並不像皇族子弟那樣白皙,他手上有許多暗褐色的傷口,像是燙傷留下的痕迹,難道除了刷馬以外,尹天翊還干其它粗活?

紫堯竟有些憤怒。堂堂金閾皇子,究竟在大苑過着什麼樣的生活?

紫堯再次看向尹天翊,緊盯着他潮紅的雙頰,心裏十分擔心,聲音也透着焦急,「那殿下什麼時候能醒?」

「燒退了就能醒了,現在讓殿下多休息也好,一路上車馬勞頓,趕得急,殿下是在硬橕。」御醫不僅看病,也要照顧尹天翊的飲食起居,自從離開大苑后,尹天翊的胃口越來越差,晚上也睡不踏實,眼底泛青,這讓他很擔心。

尹天翊看起來是水土不服,外加天氣炎熱才會生病,可仔細想來,又和一般的熱症不大一樣,行醫三十年,這一次他心裏竟然沒底。

苦思冥想,翻開醫典琢磨,大概還是由於體內的寒氣未消盡吧?御醫開了新方子,不再是簡單的清熱葯,藥材也從七、八樣變成了二十幾樣,有些藥材還有毒。

但這也是抱着暫且嘗試的想法,尹天翊的脈象實在有些奇怪!

御醫轉身出去煎藥,紫堯站在卧榻前,看到尹天翊急促地喘着氣,汗水從額頭滑下,便想替他擦汗。

守在卧榻邊的寶音搶先一步,伸手阻攔道:「我會照顧殿下,使臣大人請先回氈帳休息吧,已經子時了。」

紫堯很想留下照顧尹天翊,可又知道這樣做不合禮數,只好點頭道:「好吧,我先回去了,請小心照顧殿下。」

看了尹天翊一眼后,紫堯轉身走出御帳,寶音走到銅盆前搓洗了布巾,輕輕地替尹天翊擦去臉上的汗水。

紫堯走出御帳,正穿過數十頂白色氈帳時,寶音追出來喊道:「使臣大人,借一步說話。」

紫堯皺眉,跟着寶音來到偏僻處,問道:「什麼事?」

「這次刺客事件,我希望大人您調查清楚后,能對可汗有個交代。」寶音的眼神咄咄逼人。

紫堯略一沉默,誠懇應道:「好,如果查清楚誰是背後的主謀,蒲離國一定會有個交代,到時,還會把主謀的頭顱親手奉上。」

「那最好。」寶音不冷不熱地點頭,「可汗很重視王妃殿下,這件事一定會讓可汗大怒,希望大人不要食言。」言下之意,不管那主謀是何等身分,都必須用性命償還。

「是。」紫堯輕點頭,一雙清明的眸子直視着寶音,雖然是波瀾不驚的眼神,卻讓寶音感到不快。

「那我就不打大人休息了,請。」

沒有多餘的話,紫堯稍一頷首,便逕自走開了。

寶音斂聲屏氣地注視着他離去的身影。

這是一個一舉一動都恰到好處的青年,看上去溫柔優逸,對尹天翊非常好,可是,寶音覺得他隱瞞了什麼,與刺客對陣時的凌厲氣勢,絕不是一個使臣會有的。

而且,他舉手投足間的富貴之氣也不像使臣的身分,難道他真的是蒲離國的大祭司?

可大祭司會出國嗎?那種終身住在高塔里的人物,怎麼會出使其它國家呢?

寶音邊思忖着邊走向御帳,發生刺客事件后,王妃殿下的御帳前嚴密地守衛了三十名士兵,篝火通亮,他也會通宵值守,絕不讓尹天翊再遇到半點危險。

雞鳴時分,中藥剛剛煎好,寶音掀開藥罐蓋子,御帳里頓時瀰漫著一股藥味,巴彥在旁邊看着,他的手臂吊著白色繃帶,和多數人一樣也是箭傷,不過傷口不深,巴彥堅持守在御帳內。

寶音把包着藥草的細紗布取出來,用木棍擠壓出葯汁,倒進白玉碗裏。

巴彥極小聲地說:「我看到藥方,裏面有毒芹,它不是有毒嗎?」

對於這個藥方,寶音也有些疑惑,不過,也許是解熱毒的偏方。他對醫藥知之甚少,如果吉瑪在就方便多了,沒有吉瑪不知道的藥草,可吉瑪遠在北方,而他們在蒲離國邊境,方圓百里,荒無人煙,去哪裏找第二個大夫?

還有,就算找到了,能比御醫更醫術精湛嗎?

「等殿下退了燒再說。」

寶音定了定神,拿起葯碗,讓巴彥扶起尹天翊,用金勺一點一點地喂尹天翊喝葯,由於尹天翊昏睡着,意識不清,藥水流下來的多,喝進去的少,如果可汗在,一定心急地抱過尹天翊,以嘴喂下去,但他們是侍衛,哪敢這麼做。

一碗葯喝了近一個時辰,扶尹天翊躺下后,寶音又細心地替尹天翊擦汗,輕探他額頭的溫度,一步不離地守在卧榻邊,直到天亮。

尹天翊做了一個夢,其實是小時候的噩夢,在夢裏到處是一片黑色,並不是虛無的黑,而是牆壁的黑色,是皇宮的顏色。

在一片恐怖的黑暗中,他蹲在牆角里哭,「娘……你在哪裏……娘……」他一直在哭,十分傷心,這個夢沒有結局,小時候一直折磨着他,但這一次,有一隻手放上了他的肩頭。

「天翊,別哭了,我們去騎馬。」男人的聲音十分溫柔,他穿着馬靴和裘皮袍。

「騎馬?」

「嗯,走吧。」

……在握住男人伸出來的大手時候,尹天翊突然醒了過來,淚水沁出眼角,胸口激蕩着一股暖流,他知道這個男人是鐵穆爾。

「殿下醒了?」看到尹天翊睜開眼睛,寶音驚喜不已。

「嗯……」尹天翊不僅醒了,精神還很好,微笑着道:「寶音,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以前都是噩夢,可這次卻不一樣。」

「哎?」

寶音聽不懂尹天翊在說什麼,只知道尹天翊笑容滿面,看起來神采奕奕。

「寶音,能來大苑真是太好了。」尹天翊笑着,從綉金枕頭下摸出鐵穆爾給他的蒙古刀,專註地瞧着,能結束這個噩夢,就像解開了一個心結,一切釋然了。

不清楚尹天翊做了什麼夢高興成這樣,不過,一定是和可汗有關。寶音也笑了,「殿下,先吃點東西吧?是駝奶粥。」

「好。」尹天翊坐了起來。

一碗雪白香甜的駝奶粥隨即端了上來,上面還撒着紅瑪瑙似的棗泥,看着就讓人垂涎欲滴,尹天翊接了過來,「謝謝,寶音。」

不知為何,這一覺醒來后,尹天翊突然胃口大開,覺得自己餓了一輩子似的,吃了許多東西,燒退了之後,一切不適的癥狀都消失了,御醫也大感驚奇,他抱着「試試看」的想法配的藥方,居然如此有效?

兩天後,尹天翊完全康復了,並且生龍活虎,甚至還想騎馬。

第三天,一行人重新啟程。他們已經在蒲離邊境了,濃綠的草原漸漸被大片原始密林覆蓋,眼前出現了連綿的群山,飄渺的白霧,有時候,在路上還能遇到三三兩兩背着竹簍,在邊境採藥為生的蒲離百姓。

尹天翊對蒲離很好奇,問了紫堯許多事情,而紫堯似乎被這樣活躍的尹天翊吸引了,視線總是追逐着尹天翊的身影。

煙雨迷濛的一日,已進入蒲離國境的尹天翊,登上蒲離太子準備好的金色鳳舟,沿水波粼粼的漭水河,駛向河流上方的國都傳蠻,河兩岸是挺秀的山巒,秀色青青,濃綠的樹枝垂在水波里,一幅世外桃源的景緻。

鬱鬱蔥蔥的樹林間,聚居着大大小小的村寨,類似大苑的各個部落,不過,蒲離的村寨人數要比大苑的部落人數少,而且都住在一種別有風情的竹樓中。

雖然聽紫堯說過,這種竹閣樓是蒲離國的特色,因為蒲離國地下潮濕,不宜居住,所以房子就搭建成竹樓形狀,樓上住人,樓下圈養牲畜,上面還有一個大露台,用來曬糧食。

但親眼看到是另外一回事,竹閣樓比尹天翊想像中的漂亮多了,樓房四周種滿了花草,遠遠望過去繁花似錦,美麗極了。

尹天翊站在窗邊,新奇地東張西望,風景是那麼旖旎,江水又是碧綠碧綠的,隨船隻前行微微蕩漾開漣漪,真是美不勝收。

「殿下。」紫堯撩起珠簾,走進富麗堂皇的船廳,笑着說:「果然還在看啊,還有一時辰就到傳蠻了,休息一會兒吧,晚上還有國宴。」

「我不累。」尹天翊回頭一笑,又興緻勃勃地望着窗外,「紫堯,我剛才看到一隻好大的鳥,全身通紅,從樹林裏飛出來,又飛回去了!」

「那叫鳳凰鳥,樹林裏多着呢,」紫堯微笑道,「它的喙可以用來做解毒的葯,是報喜的鳥。」

「真的嗎?」

「嗯,其它還有許多鳥、獸、蟲,就和天上的星星一樣多,數都數不過來呀。」

稀奇的飛鳥蟲獸尹天翊最感興趣,小時候沒人陪他玩,他經常一頭栽進御花園裏,和蟈蟈、蜻蜓、雀鳥玩耍。

「登基大典后,會有連續三天的狩獵大會,是捕黑熊,到時,我帶你去森林裏玩吧?」紫堯看出尹天翊很想去探險,於是說道:「捕到黑熊的人是英雄,會把黑熊皮送給他,還有很豐厚的獎品,殿下想參加嗎?」

「當然想,」尹天翊眼睛都亮了,「聽說熊皮做的裘衣,冬季很保暖,就算躺在雪地里也不會凍壞,是嗎?」

「熊皮的確很保暖。」紫堯點頭。

「那如果我打到了,真的會給我嗎?」尹天翊笑盈盈的。

「這是蒲離幾百年來的規矩,當然會給優勝者。」紫堯並不相信尹天翊能捕殺黑熊,那可是兇殘的猛獸!

「太好了!」尹天翊十分高興,他想把裘衣送給鐵穆爾,因為一直以來,都是鐵穆爾送他東西,從珠寶玉器,奢華的服裝,到各種弓箭、寶刀、駿馬,多到都放不下,也該他回送禮物了。

看到尹天翊如此高興,紫堯心裏也高興,暗暗打定主意,如果是他捕到黑熊,一定把熊皮送給尹天翊,蒲離國也有製作裘衣的能工巧匠,黑得發亮的熊皮,再配上上等翡翠珠子做鈕扣,尹天翊穿起來一定很好看。

尹天翊並不知道紫堯心裏在想什麼,他正專註着看着河岸邊的一群搖搖擺擺、憨態可掬的鴨群,「嘎、嘎」叫着撲進水裏……

北方,塔塔爾─

濤濤林海遮不住硝煙的氣息,花崗岩城牆徧布炮火打出來的焦黑痕迹,城頭上可見塔塔爾的士兵為備戰忙碌,數十門鑄鐵大炮嚴陣以待。

鐵穆爾站在山頭,和親信塗格冬一起眺望塔塔爾外城。前一天的對仗只是牛刀小試,為了看清楚塔塔爾外城的防守分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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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塔爾是一座城中城,外城牆很高,堅固無比,城牆前有一條剛剛加寬的護城河,河水有三米多深,河外還有兩道新挖的溝濠,裏面徧布尖樁,看上去就毛骨悚然,但這些都不是鐵穆爾擔心的。

他已命人午夜時分炸開護城河東邊的閘口,開閘放水,這樣士兵衝上城牆時,就不會跌落河裏淹死。

大苑士兵大多水性不佳,而那些尖樁,更不是問題,在溝濠上搭上雲梯,鋪上木板,就可讓士兵安全通過。

最大的問題是那五十門大炮,和牢不可摧的城牆。

硬沖,一定會死傷不少士兵,鐵穆爾不想為這場戰鬥犧牲太多兄弟,該死的人只有一個,就是塔塔爾的族長海日古!

「可汗,」山頭的風漸漸大了,狼圖騰旗幟被吹得啪啦啦直響,見鐵穆爾依舊握着大刀,濃眉深鎖地望着塔塔爾城,塗格冬擔心地道:「看這天要起風沙了,還是先回軍帳吧。」

大苑北方,群山之後便是荒無人煙的浩渺沙海,每年夏季就開始起漫天黃沙,塔塔爾在山中,有茂密的森林做天然屏障,又有充足的地下水源,因此能成為地方一霸。

鐵穆爾似充耳不聞,突然說道,「塗格冬,人沒有糧食可以活十幾天,可是沒水,就只能活七天了。」

「可汗是有了攻城的主意?」塗格冬欣喜道。

「不錯。」鐵穆爾點頭,思考着,「可現在時機還不對,塔塔爾城內的數萬百姓,亦是大苑子民,海日古拿他們做炮灰,本王不能。」

「可汗英明。」塗格冬知道鐵穆爾愛民如子,不然,以鐵穆爾的本事,早就攻下塔塔爾城,凱旋而歸了。

呼嘯的大風搖撼着山林,卷着黃沙石礫從天際邊浪潮般撲卷過來,吹得人睜不開眼睛,鐵穆爾這才騎上全副武裝的赤驥,在副將和侍衛們的環繞下,騎馬馳向山腳下的營地。

沙塵暴比預料中的強烈,大黃風灌得士兵們滿臉滿脖子泥沙,像是從土裏鑽出來的。

鐵穆爾頂着風沙回到營地,看到萬騎長之一的拉克申灰頭土臉的站在營地門口。

也顧不得風沙天氣,見可汗回來,拉克申急急一跪,然後抬手指了指西北方向,那是隔離區。

最近有不少士兵患上了莫名的「腳痛病」,患病的士兵先是腳底疼痛,然後發展到整條腿都劇痛,腿部發黑,有奇怪的腫瘤,如果不把腿砍掉,到最後就會喪命。

而為了查清楚病因,鐵穆爾的愛將托雷將軍也染上了怪病,他是個大大咧咧、渾身是膽的草原漢子,善戰,視死如歸,他不肯把腿砍掉,因為失去了腿,他如何為可汗效命?任何人都勸他不動,如今,腹部都開始發黑了。

拉克申也是一名勇猛的漢子,可現在眼裏卻含着淚光,鐵穆爾的心猛地沉到了底,邁開大步伐,直奔隔離的軍帳而去。

而在離大苑營地約三百里的地方,烏勒吉瑪在溪邊清洗臉上的塵土,兩個大苑士兵守在她附近,拍去一身的灰,架起篝火烤番薯,他們不明白烏勒吉瑪為何會往塔塔爾的方向走,她不是去給她父親送葬的嗎?

兩個士兵心裏有很多疑問,可礙於烏勒吉瑪是王妃殿下的貼身侍女,也不敢多問,也許烏勒吉瑪是受王妃秘密之託,有什麼東西要交給可汗呢?

「烏勒姑娘,番薯烤好了,只有這些粗糧,希望您別介意。」一個士兵殷勤地送上烤好的番薯,這一路他們沒命地騎馬奔馳,為減少負擔丟了許多衣服糧食,只剩一點番薯了。

「謝謝兵大哥。」烏勒吉瑪客氣地雙手接下來,但沒有吃,塔塔爾就在前方了,她哪裏還有心思吃飯,恨不得立刻就飛到鐵穆爾跟前去。

「兵大哥,」烏勒吉瑪聲似銀鈴,清脆地說道:「您有沒有衣服?借我一套穿吧?」

「哎?我可沒有姑娘家的衣服!」

「不是的,」烏勒吉瑪有些着急,「我是想要一套士兵的衣服,實話說吧,是王妃讓我去找可汗的,可是女人不能進軍營,王妃殿下是想我女扮男裝,這樣找到可汗也方便說話。」

「這個……我不能私自做主啊。」士兵露出為難的表情,「軍法如山……」

「兵大哥,王妃殿下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可汗,不然也不會派我來,如果耽擱了,誰擔當得起?」烏勒吉瑪一停頓,故作嚴厲道:「王妃殿下可是金閾二皇子,他一怒之下要回金閾,金閾的皇帝和可汗,哪個能饒得了你?」

士兵不覺冷汗涔涔,食不下咽了,他們只是侍衛隊中的小兵,平時沒有和王妃說話的機會,不清楚王妃是怎樣一個人,但可汗的脾氣他們十分清楚,誰犯了錯,可汗是絕不輕饒的,他們一介小兵,犯不着和王妃過不去。

想了想,他點頭道:「好吧,烏勒姑娘,我還有一套不常穿的衣服,不過,可別說是我們給你的啊。」

「謝謝兵大哥。」烏勒吉瑪趕緊垂首道謝,臉上綻開喜極的笑容。

蒲離─

人聲鼎沸!鐘磬喧天!這是蒲離國近年來最盛大的迎賓典禮,青竹大碼頭上,鋪着百里長的金色地毯,兩邊羅列着壯觀的儀仗隊,皇宮士兵、宮女和蒲離國上千百姓,聲勢浩大。

尹天翊一走下鳳舟,所有人便齊刷刷下跪,聲音震耳欲聾。「蒲離國恭迎大苑王妃殿下,祝殿下福與天齊,千歲千歲千千歲!」

耳朵嗡嗡響着,被這氣勢微微嚇到的尹天翊,擺手道:「大、大家免禮,請起。」

「謝殿下!」眾人齊聲叩謝,依序站了起來。

一名宮女手持金色華蓋迎了上來,在宮女之後,還跟着七、八名女人,她們衣着華麗不同宮女,尤其為首那位,尹天翊不覺多看了她幾眼。

大約二十七、八歲的年紀,容貌美麗,長眉弱肩,身材窈窕,烏黑的秀髮高高盤起,頭上戴着晃眼的銀花銀簪,穿着顏色鮮艷的筒裙,對襟蠟染上衣,她氣質高貴,像是一名公主。

「殿下請。」一頂八人抬的大轎子抬了過來,綉金的轎簾由宮女掀開,由於蒲離的轎子橫檻比較高,紫堯伸手扶了尹天翊一下。

這個動作讓許多人驚訝,尤其是那個女人,她秀眉皺起,一雙犀利的眼眸似乎是瞪着紫堯,但紫堯像毫不知道,坐上另一頂轎子。

從碼頭到皇宮,街道兩邊擠滿了蒲離士兵和百姓,都在歡呼王妃千歲。還沒有被人這樣熱情歡迎過,尹天翊心裏興奮,又很緊張,笑着向百姓揮了揮手。

寶音和巴彥走在轎子邊上,時時警惕着周圍,不讓百姓靠太近。

一刻鐘后,壯觀的隊伍緩緩從青石御街走進皇宮正門,尹天翊眼前豁然一亮,被那美得不可思議的庭園深深吸引了。

高大的芭蕉樹在夕陽下閃爍着紅寶石一樣的顏色,遍地綠草如茵,鮮花似錦,庭園中央還有一個石砌的水潭,水波清澈見底,蓮花綻放着。

這還只是皇宮的外院,蒲離皇宮雖然不像金閾皇宮那樣龐大,有九百九十九間房,可佔地也很廣,前後分為六殿,還有東南西北四個塔樓,殿與殿之間都有花園相連,東邊的是富麗堂皇的太子殿,聽說太子殿裏,還有瀑布呢!

蒲離皇宮的建築風格也和金閾不一樣,每座大殿有三層屋檐,高高挑起,所有的地方必須脫鞋進入,地板上鋪着柔軟的篾席,每座大殿又有門堂、議事廳、正廳、東西廂房等等,桿欄式建築空曠涼爽,但裝飾都是極奢華的。

下了轎,在一排宮女的引領下,尹天翊走進供貴客休息的雲霄殿,感覺所有的東西都很新鮮,可他又不敢東張西望,怕失禮。

穿過門廳,長廊,終於到達內殿,荷花形的燭台已經點起來了,殿內燈火通明,尹天翊規規矩矩地坐在綉金軟墊上,寶音和巴彥等人分立尹天翊兩側。

「殿下請先用些點心。」一個口齒伶俐的小宮女,用漆釉托盤端上精緻的茶壺和糕點。

尹天翊點頭道謝,發現除了茶水和點心,旁邊還有一個金色的小煙桿。

記得紫堯說過,蒲離國盛產一種味道極好的煙葉,還進貢到大苑和金閾,蒲離百姓之間,彼此見面也會互遞煙袋,和大苑牧民喜歡用鼻煙壺差不多。尹天翊想了想,拿起那柄金色的煙桿。

「殿下!」寶音剛想阻止,尹天翊已經因為好奇,把煙嘴放到了嘴裏。

他並不會抽煙,也不知道煙草是什麼滋味,才吸氣,一股極苦澀的氣體直衝肺部,嗓子眼像噴出火來,尹天翊猛烈地咳嗽着,眼淚都掉下來了,「寶音,這,咳咳……這是什麼呀?」

「殿下快喝口茶!」寶音連忙給尹天翊倒茶,又拍他的背,「這種煙是很嗆人的!」

尹天翊狼狽地吞了一大口茶,才發現這種翠綠的東西根本不是茶,是酒!胃部又是一陣翻江倒海,臉色都變白了。

「太子殿下到─」

真是雪上加霜。正想把酒吐出來時,宮女清脆嘹亮的聲音穿透長廊,尹天翊猛地站起來,卻因為強烈的暈眩感,整個人往地板上摔去。

「殿下!」三個人的驚呼聲同時響起,及時扶住尹天翊的是寶音和巴彥,而另一個驚叫出來的人,是正踏進內殿的太子殿下。

尹天翊感到自己的臉孔刷地燒紅了,太丟臉了!他怎麼能像一個醉漢一樣,在太子面前如此出醜?慌張地站穩身子時,愣住了。

走進來的人是紫堯,不是太子,尹天翊疑惑地看着紫堯,心想自己剛才是不是聽錯了?「惡!」胃裏又是一陣噁心,很想吐,他趕緊捂住嘴巴。

「殿下,」紫堯一個箭步,扶住滲出冷汗的尹天翊,驚愕道:「這是怎麼了?」

尹天翊搖搖頭,想推開他,臉上又紅又白、又青又紫,可謂五色雜陳,可是拿開手的一瞬間,他再也忍不住,哇地吐了出來。

「啊?」紫堯一怔,他的褲腿和腳上都濺上污穢之物。

「太子殿下!」宮女大呼小叫起來,忙奔上前給紫堯擦乾淨。

尹天翊這才發現,不是他聽錯了,而是紫堯就是蒲離太子殿下。這一驚可非同小可,尹天翊整個石化了,眼睛瞪得像核桃一般,嘴巴半天合不攏。

這一路上,他在「紫堯」面前,完全不像一個王妃,「紫堯」會怎麼想?還有……尹天翊真希望腳底下裂開一條縫,好讓他鑽進去,他竟然吐了未來的蒲離國王一身污物,太、太羞恥了!

「對不起,」在尹天翊還呆若木雞之時,「紫堯」搶白道:「是我欺騙了殿下,蒲離還有叛賊未除,為了安全,我才化名前往大苑,我應該早些說明身分,還請殿下恕罪!」

說罷,「紫堯」誠懇地行禮。

「紫堯」如此認真地道歉,尹天翊反而不知道說什麼好了,怔了半天,才道:「我沒生氣,紫堯,呃……太子殿下,快請起。」

「殿下見外了,叫我楚英就可以,我們不是朋友么?」楚英溫柔地看着尹天翊。

站起身,尹天翊有些不自在,低頭,看到楚英的褲腳上濕了一片,才想起來自己的無禮。

「真糟糕……」

尹天翊大驚失色地蹲下身子,想幫紫堯擦乾淨,手卻被握住了。

「沒事,殿下,我回去換身衣服就行了。」

「可是……」

紫堯微微一笑,似乎知道尹天翊尷尬極了,安慰道:「本來就想先沐浴,再來拜見殿下呢。」

尹天翊的臉孔更紅了,「讓您見笑了……」

楚英沒有一點嘲笑尹天翊的意思,放開尹天翊的手,說道:「那我先退下了,晚些時候再見。」

「好。」

「對了,」楚英走到門口時,又轉身說道:「東南閣的暖池,池水有祛除疲勞的功效,殿下是有些暈船,好好休息一下吧。」說罷,溫雅地一笑,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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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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