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場車禍將周宇晉困在渥太華的醫院足足有十天,由於對方一直處於昏睡狀態,基於道義,他也在醫院整整待了十天,就等着對方恢復清醒。
十天前若不是趕着開車到機場搭飛機回多倫多,這次的車禍原是可以避免。所幸他已換回屬於他自己的裝扮,否則要被認出他正是古慕風,事情大概會一發不可收拾。
和父親的會面恐怕是要失約了。怕他父親為他擔心,他已發了張傳真給他,表示最近要努力研讀博士論文,無法同他見面,希望父親不至於被他氣得腦溢血。
漫不經心的坐在加護病房外,周宇晉運轉的思緒突然被一道尖銳的叫聲打斷。
順着叫聲看去,一位身穿粉綠色病服的女孩直直衝向他這頭來,後頭則是一堆護士追着她。
有着蒼白病容但卻不失俏麗的女孩很快的衝進他懷裏,怕是根本沒看見他一直站在這裏。才撞進他懷裏,她隨即又閃躲開來。
在周宇晉還搞不清發生什麼事時,他發現自己竟已伸手抓住那名竄動的女孩,使勁將她制伏在手臂中。
「冷靜下來。」他說。
「放開我。」女孩朝他又踢又踹,一面大叫。
「發生什麼事了?」他向趕到現場的大夫詢問,並努力讓自己的力氣不至於傷害到懷中的女孩。
「她是前些天被機場警衛送來的病患。不知道誰傷了她,努力搶救下,才救回她的性命,可惜她的腦部受創太大,醒來時已喪失所有記憶。她就是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一醒來就大吵大鬧。」醫生解釋着。
「這麼說根本沒家人在照顧她?」
看了眼懷中那盈滿不知所措的茫然眼眸,周宇晉心中一慟。那無助的雙眸竟扯痛了他的心。
「可以這麼說。她可能是個遊客,在加拿大沒親沒戚的,誰來照顧她?」
「警方那裏有何處理?」不知怎地,周宇晉就是無法不管她。
許是因為都是東方人吧!即使早已移民加拿大,他仍選擇伸出援手。
「前一、兩天還會例行過來巡看,最近這一、兩天就沒再見過有人來看她。真不知道等她頭傷痊癒之後,喪失記憶的她該何去何從。」身為病人的主治大夫,基爾·馬汀相當同情他的病人。
像是聽出主治大夫的同情語氣,在周宇晉懷中的女孩安分了一下又開始掙扎。
「我不要誰來同情我,我會自己照顧自己,有一天我會找回自己,我不會永遠這樣!」她會想起來的,她一定會!
「那麼在你找回自己的這段時間,就由我來照顧你吧。」在還沒細想之前,周宇晉已經聽到自己這麼說。他暗自一驚,卻沒有反悔的打算。
「你是?」基爾.馬汀不由得詫異的看着他。
「周宇晉。」他坦然的報出本名。
「周先生,你是真心想照顧我的病人?」
「這點你不用懷疑。」他向來不做出爾反爾的事,而他也的確想照顧目前無依無靠的她。
「我能相信你嗎?」
「你只能相信我。」
周宇晉淡淡一笑,彎腰抱起因為他的話而一時呆住的女孩。
發現自己的身子突然被抱起,女孩驚叫一聲,隨即脹紅臉,身子竄動着,直想從他懷抱中下來。
「放開……我。」
一雙瘦弱的手臂不停捶打着他的肩,她慌張的直想哭。
發現自己不記得自己是誰,已經夠教她手足無措,這男人突然冒出來說要照顧她,更教她無所適從。
沒有人知道她心裏面的害伯……她真的很害怕,害怕永遠想不起來自己是誰。
「別慌。有我在,你會沒事的。」看出她的無助,周宇晉更是摟緊她,輕聲安慰着。
她停下攻擊他的動作,揣測着他的真心。一看再看,她卻發現自己無法從他平靜的表情中看出個所以然來。
「來吧,我的女孩需要多休息,能請護士小姐幫我帶路嗎?」他說,面帶微笑的轉過身。
早已看呆的幾名護士這才回過神,趕緊轉身為他帶路。
☆
一回到她的病房,周宇晉將她放在床上,為她調好床的適當高度后,才找來張椅子坐在她床旁。一坐下,發現她一直注視着他,他隨即朝她扯出無害的笑容。
「你是誰?」
「我叫周宇晉。你大概不記得自己叫什麼名字吧。」
「你在說廢話,我要是知道自己是誰,我不會在這裏。我不要在這裏,我要出院,我要出院!」她覺得自己快要窒息。為什麼她記不得自己是誰?
「冷靜下來,算我說錯話,你不要這麼激動,你現在這個樣子對病情沒有任何幫助,乖,聽話。」
這是他頭一次輕聲細語安撫一位女子,以往扮演古慕風,不需他委屈自己,自然就有一些名門淑媛倒貼過來;書獃子周宇晉更是不曾哄過女人,她算是二十幾年來的唯一例外。
「不要,我不要冷靜,我也不要待在這裏!我要出院,我要離開這裏!」她起身想下床。
「躺好,不準下來!」他隨即將她壓回床上。
「走開,我不需要你!」她大叫,雙手努力想拍掉他抓在她肩上的手。
「不管你需不需要,我都會在你身邊,你不會是自己一個人。相信我,我不會丟下你。」他看得出她心裏的恐慌,當然也知道她的無理取鬧只是因為她心裏在害怕。
「不,我才不要你。」她咬住嘴唇,別開臉,不願看他那似乎是真誠的表情。
「我們來幫你取名字,如何?」他不以為意的岔開話題,口氣輕鬆平常的說。
她回頭看他一眼,接觸到他那認真的眼神,隨即又閃躲開來。
「你喜歡什麼名字?佳佳?心欣?美美?」他故意選些聽起來俗不可耐的名字,等候她的反應。
「難聽死了,我才不喜歡這些名字。」她果然有了很大的反應。
「那麼玲玲?」
「不要。」
「雅雅?」
她搖頭,瞪了他一眼。這人肯定是白痴,他就只識得這幾個字嗎?
「不好?那婷婷好了。」
她又扯出一道白眼。
「那娟……」
「娃娃。」她突然冒出聲音來。
「什麼?」
「娃娃。我喜歡娃娃這個名字。」
「娃娃,好,從今天起你就叫娃娃了。」周宇晉一面說道,一面在心裏鬆了口氣。總算搞定她了。
☆
娃娃一雙美麗的靈動大眼,始終帶着遲疑,凝視着這會兒正將花束放進花瓶的周宇晉。
一個人的耐心能持續多久?他的忍耐程度真可以讓她無論再怎麼無理取鬧,他都不會發火?
這幾天她相信自己做的夠多了--故意在他面前將他買來的食物打翻,不然就是嫌東嫌西……總之就是不給他好臉色看。
這麼做是很過分,她心裏明明知道,可是一見到他,她就是忍不住想惹火他。
是心裏不安吧!像她這種忘了自己是誰的小麻煩,他有何理由這樣照顧她?
存在內心的強烈不安,令她只想逼走他,只想見他發火。他的照顧在她眼中看來只會令她更為惶恐,擔心他若是在她已經十分依賴他時,他才決定揮揮衣袖一走了之,屆時她的處境肯定更慘。
所以現在想辦法趕走他是最保險的方法,沒錯,她就是該這麼做!
一有此念頭,她隨即將思緒化為行動,身子從病床上下來,抓起才插好花的花瓶,趁周宇晉轉身的同時用力將花瓶扔向地上。
形狀美好的花瓶頓時破裂,碎片也飛散四周。她尖叫一聲痛,才知自己的右手腕教飛起的碎片割出一道血口。
「啊!」
周宇晉聞聲轉回身,見她被碎片割傷,立即拉着她坐回病床上。在讓她坐下的同時,他的手掌也不慎教飛到病床上的碎片割傷。
不過他並不以為意,反而先處理她手腕上的傷口。見傷口不深,他便自行消毒上藥,一面說道:
「怎麼這麼不小心?」
她咬緊唇瓣,始終低垂着頭下說話。
她是想使性子教他氣得一走了之,怎也料不到自己反而受了傷,這八成就是自作孽不可活的最佳典範,她算是活該了她!
「很痛是吧。」見她默不吭聲,他帶着瞭然的表情看她。
這幾天她的所做所為,他不是不清楚,明白她心裏在擔心什麼,了解她心裏很不安,所以也就由着她了。
娃娃仍是選擇沉默以對。只是當她不經意的瞥到他的手掌心也正淌着血,她倒喘一口氣,不自在的試着開口:
「你……」
她絞着手指頭,不安的注視着他的手,想看清他是否也受了傷。
「怎麼?還很疼嗎?」他低頭巡視,眼中是絕對的關切神色。
「對……對不起。」愧疚感使她的眼淚滴了下來。
「為什麼說對不起?」
「為了我故意打破花瓶。你也被割傷了,對不對?」她只是想氣走他,並不是真的想傷害他。
「我沒事,不必為這種事道歉。」
「不,是我的錯,我只是想氣走你。」她終於說了實話。
「我知道。」他何嘗會看不穿小女生的一點心思。
「你知道!」他竟然知道!娃娃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臉全紅了。
「是,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娃娃,我說過我會照顧你,絕不會丟下你,除非是你自己恢復記憶,找回自己。」
「萬一我一輩子都無法恢復記憶呢?」
「那就一輩子待在我身邊。」
聞言,娃娃突然有點希望自己不要恢復記憶,當然這也只是想想罷了,她知道自己一定得找回自己,因為她內心深處有道聲音告訴她,有件重要的事被她忘了,她一定得想起來。
「現在我們是朋友了吧?」他朝她伸出厚實的手掌,笑望着她。
「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友善?」她真的好擔心這是一場美夢罷了,待美夢初醒,她仍是孤單的一個人。
「相信我,我也正在想這個令我疑惑的答案。」他像是苦惱的一笑。
見狀,娃娃嬌笑出聲。他那苦惱的樣子真的好好笑!
一旁的周宇晉直盯着她嬌美的笑顏,好半晌沒有說話。
這一刻,他突然有點明白他為何站在這裏了。也許就只為目睹她那足以傾倒眾生的笑顏吧!
☆
「這麼說,我是從台灣來的?」娃娃可愛的嬌顏信賴的直視着他。
周宇晉心無來由的猛撞一下,待他驚覺到自己的反常時,他已深陷在她沭浴在陽光底下的俏容顏里。
「嗯?」娃娃被他注視得有些莫名其妙,遂低頭審視自己有何不對。
除了一件洗得褪了色的綠色病服外,她看不出有哪裏不對。
「你在看什麼?」她伸出手掌在他面前揮着。
周宇晉回過神,見她正納悶的看着自己,為了掩飾自己的窘態,他隨即匆匆轉過身,說道:
「我去買東西。」
天知道他是怎麼回事,一個縱橫商場的厲害角色,什麼樣風華絕代的女人他沒見過,他竟會看女人看呆了!而這個女人甚至還稱不上是個女人,從她生澀青嫩的外表看來,恐舊還未滿二十歲呢!
「等一下。」娃娃突然叫住他。
「什麼事?」
他停下腳步,這回聰明的不敢再回頭望向那會令他怦然心動的臉龐。
真是見鬼了,他想。
「你的手機響了好久,你一直都沒聽見嗎?還是你不想接?」她納悶的仰起小臉。
周宇晉這才注意到放在他腰側的手機真的一直響個不停,而他竟然完全沒有發現!他八成是中邪了,才會如此反常。
手機會響個不停只有一個可能,即是車東穎有要事找他。周宇晉於是毫不考慮的接起電話,一個按鈕,彼端果然傳來車東穎獨特的嗓音。
「是我,有什麼事?」
「是這樣的,那於紫緒一直吵着要見你,我想你也去了這麼多天,是不是也該跟她說說話,安慰安慰人家。」
「我人還在渥太華,我有事耽擱了。」周宇晉簡單的略述他的情況。
「這樣太好了!我看我就帶於紫緒前去找你,她一直吵着要見你。」車東穎這些天可被屋裏的兩個女性同胞吵得快精神崩潰了,只想隨便推掉一人。
「不行,我另外有人要照顧。東穎,於紫緒還是得托你代為照料,我分不開身。」
他眼光瞥向一旁的娃娃,卻發現她不知怎地刷白了臉,十分痛苦的樣子。
「怎麼了?」他詫異的傾下身,想拉起突然縮起身的她。
「喂!喂!」車東穎在彼端叫苦。
周宇晉當機立斷切斷通訊,彎身抱起臉色愈顯蒼白的娃娃。
「啊!啊!」娃娃拼了命的用力尖叫。
「你哪裏不舒服?娃娃,告訴我。」周宇晉關切的問道。
「頭好疼,好疼。」
她雙手抱住頭,緊咬着牙,不明白為何聽見「於紫緒」這三個宇,她的頭就疼得特別厲害,好像要爆炸一樣。
見她痛得說不出話來,周宇晉抱着她直奔住院醫師值班室。
☆
「慕風有事不能趕回來?」李亞詩奸是訝異的看着車東穎。
她已經在這裏足足等了將近半個月,卻一直不見古慕風,陪伴她的永遠是那說話、做事一板一眼的車東穎,要不就是那一會兒像小女孩吱吱喳喳個不停、一會兒像老處女般規矩做事的刁苑橙,她整天在她身旁跟前跟後,煩人得緊。
可他們全不是她想要見的人,她迫切想見的人是她往後的丈夫古慕風。好想早點見到他,好早點嫁給他,從此榮華富貴享用不盡。
早在一些報章雜誌上就見過他那有稜有角、帥勁十足的男性臉龐,那俊挺的人品,配上雄厚的資產,真可說是世界上唯一僅有的超級好男人。而一想到她即將成為他的妻子,成為人人稱羨的富婆,李亞詩一點也不后侮自己的心狠手辣。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她爭取自己所想要,何錯之有?
就算傷害了於紫緒,也得怪於紫緒自己太笨,才會上了她的當,白白喪失性命,還將古夫人的寶座讓給了她。
一切正如她當初所設想的一般順利,唯一沒料到的是,古慕風竟會有事外出,暫時無法趕回來和她會合。
真不知道還要等多久,她才能成為古太太。
「於小姐,恐怕你還需要等上一段時間。這段時間我會請苑橙帶你四處走走,你也可趁這時候多熟悉一下渥太華。」車東穎只好這麼告訴她。
「你不妨告訴我慕風人在哪裏,我自己去找他也可以。」李亞詩沒有耐心再等下去。
「你要自己去找他?」車東穎不置可否的挑高眉毛。
眼前這女人是想見古慕風想瘋了?
「是啊,有什麼不對嗎?」李亞詩不覺有何不妥。為了嫁給古慕風,主動點不算什麼。
「你一個人要怎麼前去找慕風?再說你見過慕風嗎?」
「我在雜誌上見過他。」李亞詩立刻這麼說。
「可你不能去找他。於小姐,慕風不在渥太華,就算你想找他,也無從找起。」聽了她天真的話,他不禁嘆了口氣。
「還要等多久我才能見到他?」她也等得夠久了。
「我恐怕不能給你任何答案。」車東穎何嘗不希望古慕風能趕緊回來,他好將她這燙手山芋交還給他。
他現在發現,他情願和刁鑽的苑橙吵上一整天,也不願面對纏人的於紫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