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低氣壓籠罩着藥王谷。

慕容軒已昏迷第五天了,而杜雨嫣的婚期訂在兩日後,為了婚禮該不該如期舉行,—伙人快要吵翻天了。

首先是章茹,聽聞杜雨嫣有意想將婚期延後,她第一個跳出來反對。

「為什麼要延後?你這個新娘子沒病沒痛的,為什麼不能如期成親?你知不知道,無故延後婚期是不吉利的!」

杜雨嫣無神的看了章茹一眼,沒說話,又回到床邊,守着慕容軒。

頭兩天,悲傷激動的情緒過去后,杜雨嫣反而顯得堅強,她堅持包辦照顧慕容軒的瑣事,雙眼牢牢地看着昏迷中的他,記憶不斷的回溯到他們倆初識的梅花塢,緊緊的握住他的笛子,看着看着,她便會不自覺的淌下淚水,然後抹乾,又繼續不發一言的抓着他軟弱無力的手,想抓住什麼似的面露不舍。

這樣子的杜雨嫣,看在任何人的眼裏,也只有心痛的份,這其中又以章翰的感受最深。

他一直默不作聲的站在她的身後,看着她時而滿臉愁容的拭淚,時而又面露微笑的替慕容軒擦拭額頭上的汗,心裏真是五味雜陳。

他的心裏不時會響起一個聲音:你是我的女人,為什麼要待別的男人好?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可是這些話,章翰始終忍住,沒有吼出來,因為他馬上警醒到,原來他一直以為對杜雨嫣的那份感情尚停留在兄妹之情的錯覺,不知不覺間竟也進化到想要佔有她的心情,雖然他的確是有資格與權利擁有她的全部,可是回想起慕容軒為杜雨嫣所做的種種,章翰知道,他給杜雨嫣的,遠不及慕容軒為杜雨嫣所做的。

基於這種心情,他一直沒對杜雨嫣做出任何要求,聽到她說想延後婚期,他沒有異議,聽到章茹反對,他也跳出來緩頰,為的只是不要為難杜雨嫣。

靜靜的退出房門外,不顧章茹在一旁氣得跳腳,章翰抬起頭看着天邊,雖然今日有陽光,他卻覺得心裏下起了愁雨。

陰霾的心坎,垂着看不見的重石。

一向只知曉讀書求取功名的章翰,頭一回覺得,原來愛情這檔事比求功名難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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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姿仙知曉杜雨嫣有意延後婚期,私下找慕容天商量后,便瞞着杜雨嫣交代章翰,婚禮該準備的東西還是準備着,她會幫着勸杜雨嫣,章翰神情複雜,張口想說什麼,谷姿仙卻搶先開口。

「能不能勸得動仍是問題,若是勸動了,婚禮如期;若是不能,一切也儘力了。」

章翰聽了,這才同意谷姿仙的建議。

費了幾個日夜,懷着忐忑的心情,將調製好的葯分次送進了慕容軒的嘴裏,谷姿仙這才有精神處理杜雨嫣的事。

看着一臉憔悴,原本晶瑩澄澈的雙眸早已紅腫到不像話的杜雨嫣,谷姿仙嘆了口氣,兩個女人坐在慕容軒的床畔,低聲的聊了起來。

「雨嫣,別怨師傅多事,我覺得兩日後的婚禮,你該依時上章家的花轎。」

杜雨嫣的身子動了動,滿布血絲的瞳眸里儘是抗拒與不願。

谷姿仙握住她的手,「軒兒是我看着長大的,他的心思我比誰都懂,當初你開口說想嫁的人是章公子,我相信軒兒一定也很難過,可是為了你,他出面將事情解決,讓你可以如願進章家的門,軒兒為你如此煞費苦心,你會不懂得嗎?」

淚水在杜雨嫣的眼眶裏打轉,「我知道,這些話他也跟我說過了,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心會陷得這麼深,我也以為應該要愛章翰……現在看到他這樣,師博,你教我怎麼放得下心、走得開?我沒辦法,沒辦法啊!」她掩着臉哭泣。

谷姿仙輕輕摟着她的肩,「如果你只是因為對他的傷勢放心不下,而想延後婚期,這我可以理解,但是如果你是因為同情或是憐憫軒兒現在的處境,那對他而言,反而是更大的傷害,你知道嗎?」

「我……我不想這樣的,經過這些天,我想了很多,一直到現在我才發現,原來我真正愛上的人是慕容軒,卻殘忍的對他說,我想嫁的人是章翰……我很殘忍,是不是?」說著,杜雨嫣抬起頭,抓起慕容軒的手,抵着自己的面頰,「上次我出手打了你一巴掌,你都沒有怪過我,現在……你打我好不好?你醒來罵罵我也好,好不好?好不好?」

她搖晃着那蒼白無血色的手,淚水拚命滑落。

為什麼她要走到這一步,才徹底了解自己的生命已被慕容軒所佔有?

失去他,她要怎麼辦?

她可以毫不知恥的得到章翰給予她的幸福嗎?她可以嗎?

她明明……明明又將心依附在慕容軒的身上,為什麼她總是要這樣傷人?她果真是個差勁的女人。

「雨嫣,你別激動,軒兒不會為這件事怪你的……他不會怪你的。」谷姿仙將情緒失控的杜雨嫣摟進懷裏,眼眶也泛紅。

「師傅……」杜雨嫣抱着谷姿仙,像是摟抱自己的娘親,在她的懷裏找尋依靠,盡情的哭泣。

兩個女人的哭聲,漸漸喚回床上的人的意識。

混沌的意念中,他只感覺有個重要的人正為了他而傷心難過,他要醒來安撫她,他不要她難過……接着便聽見她嚷着不想嫁給章翰,婚禮要改期,然後是熱淚掉在他的皮膚上,再來,他就幽幽轉醒了。

他的手微微動了下,瞅着床畔模糊的身影發怔,許久,待視線的焦距清楚后,他才低聲說話,「婚期……當然要如期舉行,不要延後。」

他的聲音馬上就吸引了房中兩個女人的注意力,她們兩人哭花了臉,一個嚷着要去找慕容天,另一個則馬上圈住他的肩頸,在不弄痛他的情況下,小心地與他擁抱了下。

「你……終於醒了,你知道你昏迷很久了嗎?」

杜雨嫣的激動與欣喜之情,感染了慕容軒。

他虛弱的伸出手,撫觸她的臉,漾着一抹淡笑,「就要是新嫁娘了,還這個哭法?」

杜雨嫣抓住他的手,搖頭,「不!我跟章翰沒辦法在一起了,因為……我愛上的人是你。」

她的話像是一顆石子,在慕容軒的心湖裏晃漾着一圈圈漣漪。

「聽你這麼說,我很高興,可是……」他看着她的眼睛,指尖輕撫她的淚痕,心下在嘆息,「你還是該嫁給章翰,因為只有他才能給你幸福。」

「不!我……」杜雨嫣搖着頭,想辯解,可是慕容軒又搶着說話。

「噓,你聽好,如果今天我是個身體強健的男子,在得知你的心意后,就算你明日將要上章家的花轎,我仍是要搶了你的,可是……」他搖搖頭,唇角微揚,「當初你不是還滿心歡喜的想嫁進章家嗎?那麼你就不該讓兩個男人對你失望啊!」

杜雨嫣看着他,淚眼中滿是不解。

「我想看你穿上新嫁衣的模樣,而章翰一定也是滿心期待的等着娶你為妻,所以你該準時上花轎,好不好?」他笑說。

杜雨嫣垂下臉,默不作聲。

慕容軒看着成串的晶瑩淚珠自她的眼眶裏滴落,心又痛了。

他輕咳一聲,喚回她的注意力后,這才握住她的手,深深嘆息?

「雨嫣,別任性了,聽話,好嗎?」他也想擁有她啊!

尤其是她終於對他說,她愛的人是自己時,那種感動是難以言喻的,問題是……現在又該怎麼辦?

姑且不考慮自己,就這整件事情來說,對章翰又是何其殘忍?

聽到他口口聲聲要自己上章家的花轎,杜雨嫣搖搖頭,還想抗拒……突然,她瞪大了眼睛,訝然看着慕容軒拉着她的手,費力地撐起身體,她以為他想起身做什麼,連忙扶超他,卻驚訝的發覺,慕容軒竟輕輕地在她的唇瓣上印下一吻。

看着她怔然的表情,他又露出柔暖的微笑,「乖,聽話,去準備當個美麗的新娘子。」

她看着他,手撫上自己被吻過的唇,忽然間,她好像什麼都懂了,忍着淚水,她點點頭,終於答應慕容軒的勸說。

這時,慕容天與谷姿仙也先後進到房裏。

谷姿仙首先察覺他們倆之間的氣氛詭異,然後又聽到慕容軒說杜雨嫣要去準備出嫁的裝扮與衣飾,她便適時的帶着杜雨嫣離開。

等到踏出慕容軒的房間,杜雨嫣原本忍住不掉的淚水再次潰堤,哭着跑回自己的房間。

最終,慕容軒仍是無法接受她,誰教她先殘忍的拒絕他呢?

如今被反過來拒絕,也是活該吧?!

想着,杜雨嫣內心的悲苦更是無法抑遏。

這一刻,她躲在房裏哭得像個被遺棄的孩子,傷心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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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裏的慕容軒在杜雨嫣離去后,也收斂笑容,當他聽到門外傳來抑忍的哭聲時,眨了眨眼,這才覺得溫熱的液體滑落面頰。

「爹,到現在我才懂得娘心裏的苦。」慕容軒的聲音帶着哽咽,「爹,你還記得娘在生前一向有在手札上寫字的習慣嗎?」

慕容天心下微動,「難道?」

慕容軒輕輕地點頭,「對,是我拿走的,所以爹與谷姨的事,我也知曉。」

「軒兒,你……」慕容天不懂,為什麼這麼多年來,他卻對這件事隻字不提?

「爹,娘其實並不怪你跟谷姨,她之所以忍着不說,也只是想多貪戀一點名正言順擁有爹的名分罷了,看着自己喜歡的人的一顆心放在別人身上,那種感覺真的很痛吧?」慕容軒終於決定說出自己的心事,「爹,同樣的話我已對谷姨說過,不管如何,我都希望爹能娶谷姨,畢竟她等爹也等得夠久了。」

慕容天沉着臉,不答腔。

一直以來,他就覺得愧對這個兒子,先是讓他沒了娘,又間接代他受過,以一個身為父親的立場,他怎麼都無法漠視兒子內心的感受,即便他總是什麼也不說。

見慕容天不說話,慕容軒原本就翻湧的心坎又疼痛起來,輕喘口氣,「爹,我了解你,這些年來你一直在顧忌着我的感覺,幾次想開口讓你娶谷姨,可是又怕我出面會弄砸了事,只好讓這件事一拖再拖,如今……不能再延了,女人的青春有限,爹,你當真忍心讓谷姨再虛擲年華?」

慕容天神色驚動,好半晌才面帶倦色的點點頭,算是答應了他。

望着窗外暮色漸沉,慕容軒神色疲憊,轉頭望着那扇未掩閉的門板發怔,低喃着:「雨嫣,請你原諒我的自私,我不能讓你看見我死的這一刻,所以……趕你走,也是不得已的。」

話才說完,他按着心口,那抑忍着不發作的寒症猛地爆發,一口鮮血自他的嘴裏吐出,染紅了整個床鋪。

在完全失去意識之前,慕容軒緊緊地抓住慕容天的手,低低地對他說了數句話,便靜靜地合上眼,再無聲息。

悲傷抑忍的哭聲自慕容天的喉間逸出,隨後想來探望的谷姿仙看見眼前這一幕,整個人被驚嚇得說不出話。

「這……怎麼會?怎麼會?」

難道是她的藥性沒抓准,反而害了軒兒的命?

慕容天沒有回頭,僅是雙手緊緊地抱着慕容軒漸冷的身子,哽咽的說:「這件事……要先瞞着雨嫣,別讓她知道……我……要帶軒兒去見他娘……」

谷姿仙完全不能接受,哭昏了過去。

接着,便是數也數不清的混亂,持續在藥王谷中進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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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雨嫣雙眼無神,任由小玉為她打理頭飾,初時還沒有察覺小玉那雙手微微顫抖,直到小玉情緒崩潰的哭了起來,她這才驚覺事情的嚴重性。

衝進慕容軒的房中,除了床鋪上那來不及處理的一大攤血漬外,看不見慕容軒,也沒看見武石還有慕容家的其他人,就連谷姿仙也不見了。

沒有人肯告訴她,到底慕容軒是怎麼了?嚴格來說,應該是沒有人忍心開得了口。

杜雨嫣感覺自己的靈魂像是被硬生生的剝離,痛楚不已,她捧着頭痛哭失聲,哭得不能自己,緊抓着那染了血的白手帕不肯放,哭到連眼睛都滲出了血絲,仍是不能抑止。

「告訴我啊!誰來告訴我,慕容軒在哪裏?就算他死了,也讓我再看他一眼吧!為什麼不讓我見他?為什麼?為什麼?」

這時,武石卻出乎意料的出現了。

像是看見希望,杜雨嫣街上前,雙手緊緊地抓住他的臂膀,不想再讓能回答她問題的人跑掉了。

面對這樣的杜雨嫣,武石緊皺眉頭。。

雖然盟主已下令,什麼也不準說,可是看到這樣的她,他實在於心不忍。

「少爺臨終交代,不想讓他的死害得你沾惹穢氣,請你體諒我家少爺對你的最後一番心意。」武石終是不忍杜雨嫣哭得這般死去活來,也不想自己少爺的苦心放水流,他希望她能了解,在少爺的心中,一向唯有她最重要,一向如此。

杜雨嫣的身子晃了下,終於還是昏死過去。

尾聲

細雪紛飛,寒梅綻枝頭。

如同往昔,每到冬季,藥王谷便被大雪覆蓋。

杜雨嫣在屋裏聞到了梅花香,推開被積雪壓着的窗板,看着雪花落在層積的地面,抬頭望向不遠處的那株老梅率先開出這寒冬中的第一朵花,她不禁綻放微笑。

想想半年多前,原本該嫁入章家的她,因為慕容軒的死,使得一切的事情都有了戲劇化的轉變。

那時,因為她的情緒極度不穩,所以婚事也就順其自然的延宕,原本章家還不放棄想娶杜雨嫣的念頭,可是看着面如槁木,心若死灰的杜雨嫣,章翰首先放過了她。

那時,章翰主動提出要退親,對外是說自己愛上別的女子,寧讓外人以為他是個負心人,也想保全杜雨嫣的名聲。

章家上下齊聲反對,偏無一人能左右章翰的決定。

沒有人能想到是這種結果,章翰決定離開家鄉,赴京趕考,不求得功名不歸鄉,為的也就是不想再讓退親之事繼續餘波盪漾,他想讓事情儘快落幕,愈快愈好。

就在離開的前一日,他去見了杜雨嫣,那時她的情緒已經緩和許多。

他對杜雨嫣說明他就要去赴考了,杜雨嫣輕抿唇瓣,點點頭,表示了解。

然後章翰又說,他希望永遠都還是她的章家哥哥,杜雨嫣聽着,眼淚就和着笑容一併送給了章翰。

是她負了章翰,也是她負了慕容軒,怎地老天待她這般好,生命中的兩個男人都如此愛她?意會到這點,杜雨嫣這才真正的過超生活。

那時,整座藥王谷空蕩蕩的。

慕容天依照慕容軒臨終遺言,風光迎娶了谷姿仙,而谷姿仙也就順理成章的帶着小玉,跟着慕容天一塊回武盟天下,也就在那個時候,慕容天忽然宣佈,辭去盟主之位,不再戀棧江湖俗事。

一切事情的發展,彷彿一場夢。

杜雨嫣堅持不肯跟着谷姿仙走,她想留在藥王谷,守着曾經與慕容軒在一起的回憶,就算到老到死,她也不想離開。

谷姿仙雖然覺得要與杜雨嫣分別是一件很難受的事,可是為了尊重她的想法,還是淚眼婆娑的與杜雨嫣道別。

拿着竹籃,懷裏揣了些碎銀,杜雨嫣離開藥王谷,前往墟市採買。

因為只有一個人生活,所以要買的東西也不多,也因為她是穀神醫唯一的入室弟子,所以藥王谷周邊的居民們待她甚是親切。

許多經過杜雨嫣的診治而病癒的人,付不起診金,就拿些菜啊蛋的,還有肉類送給她,即便她每回總推辭着不收,卻推不掉眾居民們的好心好意,出門吃的東西不太需要買,買的儘是些更換的衣裳,或是陶壺之類易破的物品,總之,日子也就這麼平平淡淡的過下去。

回程,路經梅花塢,杜雨嫣的腳步不禁慢了下來。

每回只要經過這裏,她一方面又覺得懷念,一方面卻又覺得心痛,很想逃避,看着這梅花塢,她的心情總是不平靜。

鼻尖嗅聞着梅花的幽香,眼睛看着梅花枝幹橫斜的模樣,她的心情就是禁不住激起波動。

她的手撫上一枝臘梅花瓣,神情怔然,看着,忽然又覺得悲從中來。

想到景物依舊,人事已非的感慨,不自覺間,酸苦湧上鼻頭,眼淚很快就盈滿了眼眶,她吸了吸鼻子,在心中告訴自己,不要哭、不要哭,杜雨嫣,你是幸福的,至少你還擁有滿滿的回憶啊!

想着曾經擁有的,她的唇角也就慢慢地揚了起來。

她告訴過自己,雖然喜歡的人不在了,還是要活得快樂,不然就對不起愛她的兩個男人了。

這麼想過後,她笑着將手裏的臘梅折了下來,輕輕地放進竹籃里。

怱地,她的目光被某個畫面所吸引,連呼吸都暫停。

很緊張,很震撼,很訝異,很……懷疑。

她所看到的那個畫面,究竟是真實抑或假象?

她伸手揉了揉眼睛,然後瞪得更大了些。

由她所處的角度往下看去,看見一位全身白衣的清靈男子,手裏拿着一枝笛子,正站在梅花樹下賞梅。

雖是隔了些許距離,可是那身形、那背影,分明就是很熟悉,唯獨那一頭的白髮讓杜雨嫣整個人愣住。

白髮。

如雪一樣的白,她可以確定,他頭髮的那種白,絕不是沾染上雪花,那分明就是實實切切的白髮。

杜雨嫣感覺自己的內心叮叮響了兩聲。

是他嗎?是他嗎?

白髮男子完全沒有察覺自己正被人注意着,神色自若的拿起笛子,吹了起來。

笛音婉轉,幽幽切切,宛如情人在耳畔的低語般廝磨糾纏,很情意綿長的曲子。

杜雨嫣瞧着、望着、打量着,雙腳早就不受控制的奔向他。

白色的銀絲在微風中輕揚,梅花的花瓣在微風的戲弄下,在郡白髮男子的周身流連。

那畫面看起來很美,像是一幅潑墨的山水畫,而畫中的主角卻有兩個。

杜雨嫣小心翼翼,屏氣凝神的走近他,整個人像是失了魂、丟了魄,完全沒有自我的意識,唯一有的,就是想要親眼證實她所看到的這一切。

一方面既期待着該是幻夢的不實,另一方面卻又害怕這一切真的只是一場夢,空夢,醒了,也就什麼都沒有了。

杜雨嫣的腳步聲驚動了吹笛的男子,而他也轉身望向她。

啊!這眉眼之間的爾雅氣韻,這張臉的輪廓,還有清澈淡然的雙眼……

也就在這四目相對之際,熱淚再次自她的眼眶中奔涌而出。

她看着他,有些遲疑卻又熱切的想伸出手。

白髮男子綻開一抹迷人俊雅的微笑,對她說:「姑娘,在下吹奏的笛音好聽吧?」

一聽到他開口說這句話,杜雨嫣用手掩住因為訝異而微張的嘴,眼底的熱淚就這麼滾啊滾的落了下來。

她哭着奔進他的懷裏,雙手先是緊緊抓住他的衣襟,然後掄起粉拳輕輕捶打他的胸膛。

「為什麼你要騙我?為什麼你不要我這麼久?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你這麼久才來找我?嗚嗚嗚……」她哭着、喊着、抱怨着,好不可憐、委屈。

他則展開雙臂,緊緊地抱住她,低下頭吻她的臉,她的唇,還有她臉上淌下的淚珠……

「好了、好了,別哭了,對不起,是我騙了你,你若不高興,就打我出氣好了。」他抓起她的小手,作勢要往自己的臉頰刮。

害怕真的打到他,杜雨嫣嚇得縮回自己的手。

她止住了哭泣,這才稍稍與他分開,仔細的看着他,她伸出手,既遲疑又疑惑的撫上他的白髮,聲音里透着不舍,「怎麼了?」

慕容軒略微低下臉,手指纏繞着自己的白髮,帶點無奈與傷腦筋的神色。

「我變成白髮老頭了。」他苦着臉,模樣看起來很無辜。

「怎麼會?!」杜雨嫣捨不得,捧着他的臉,細細的撫摸他臉部的輪廓。

她不在乎他變得白髮蒼蒼,因為他就算變成白髮男子,這張臉依然俊雅得讓人移不開眼。

他的眉毛仍是濃密的黑色,唯獨他的發色變了,僅此而已。

慕容軒抓下她的手,放在唇邊細細吻着,又將臉埋進她的發間,嗅聞着她身上特有的淡淡藥味。

「是因為谷姨最後開的那帖藥方,藥性太急,讓我的身體一時之間負荷不了,所以……那時我以為我死定了,斷無生機,才央求我爹幫着騙你,為的就是想讓你嫁進章家,也為了不想讓你看見我死了的模樣……哪裏知道,等我再次醒來,整頭髮都變白了,看起來真的好像老頭子,而你,非但沒嫁進章家,還一個人孤單的住在藥王谷。」他心生抱歉,嘆息再嘆息。

杜雨嫣聽着,眼淚又撲簌簌地滑落臉頰。

「你這個笨蛋,只要你沒死,我又怎麼會在乎你是不是變成白髮老頭呢?!」

「啊!你真的不在乎嗎?」慕容軒很認真的看着她,像是在尋求某種保證,「我本來還在想,你會不會認不出我了?又或者認出我,卻反而被我嚇跑?」畢竟沒幾個人能接受他「變發」吧?

杜雨嫣又氣又笑,瞧出他是故意與她嬉鬧,就像當初他故意向她討賞錢一樣。

「笨蛋!你難道會不知道,就算你『變發』了,可是你這張臉依然俊美無儔,尋常女子隨便也讓你勾去心魂?!」杜雨嫣說的是老實話,也終於了解當初他會突然失蹤的緣故了。

一念及當初他待她種種的好,她這段日子所受的苦,也沒什麼好計較了,只要他還活着便好。

「那麼……你的心也被我勾走了嗎?」慕容軒溫柔地抬起她的臉,熠熠眸光望進她的眼底。

其實當他知道自己並不會死去,且隨着時間的流逝,他的身體不但恢復如常,也因為飲了谷姨那味藥性特殊的湯藥,整個體質也變好了時,他開始擔心,若是杜雨嫣真的嫁給了章翰,可怎麼好?

一方面既懊惱又無可奈何的等待身體的復原,另一方面慢慢地接收到一些關於她的消息。

章翰離開了,而她則一個人待在藥王谷。

因為這個訊息,讓他燃起了希望,他知道自己要她,早在梅花塢一見,他就要她了。

杜雨嫣羞紅了雙頰,雙手勾住他的頸項,以生疏的技巧吻上他的唇。

她的吻給了回答,慕容軒放在她腰間的雙手收緊,將她抱了起來,在她的頸項間又咬又啃。

「雨嫣,你是我的……你是屬於我的。」他嗓音低啞,深情的宣告。

她是他的了,此生,誰都搶不走她。

杜雨嫣全身顫動,眼眶中泛着淚光,「是,我是屬於你的,此生,我杜雨嫣只愛你慕容軒一人。」

梅花塢,再次見證了他們倆的愛情。

那開滿了枝頭的紅色、白色梅花,在冬雪中更加美艷動人。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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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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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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