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其實,喬楚南真的不在寧古塔,他和蘊菲一樣,此刻人就在盛京城內,而且是在盛京將軍府內。

“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采之欲遣誰?所思在遠道,還顧挲舊鄉,長路漫浩浩,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盛京將軍凌飛揚清朗的吟唱一遍,轉頭笑着對楚南說:“楚南兄,這首芙蓉吟真是太美了。小王若非得你指引,帶領我讀漢文,不能領略如此的詩文之美。”

楚南神思恍惚,根本沒聽進凌飛揚誇讚他的話,他的耳際仍回蕩着清越的芙蓉吟: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他的心悠悠的飛向柔媚的江南水鄉,飛向那一汪績紛的荷花池……

在那樣一個黎明時分、曉霧迷離的五月清晨,他聽過最美的芙蓉吟。

滿池蓮花初初開啟,嬌嫩的花瓣幽靜綻放,每一朵都似在詠唱着對水鄉最深刻的眷戀,蓮葉上緩緩滾動的露珠,清澈若伊人的明眸。

那一天,楚南在宿醉中意外醒轉,信步走到後花園,杳無人跡的花園有些冷清,而芙蓉池畔卻迥盪着若有似無的歌吟之聲。

他在池畔駐足,靜對着滿池的水生花,花顏清麗,馥郁沁人,楚南有一種驚艷的感覺,彷佛重新邂逅一次芙蓉,他讓自己的視覺,盡情貪戀一池芳菲。

許久、許久之後,薄霧散盡,水面上飄來陣陣柔滑的笑聲,楚南怔了怔,難道芙蓉真解人意,竟能笑語嗎?

楚南四下搜尋,在蓮池的另一角,楊柳蔭下,長辮雙雙的蘊菲和梳着丫髻的春雨相依而立,蘊菲伸出一截皓腕,手指纖纖如玉,指向池中最遠、也最艷麗的一朵紅荷。

春雨持着一根柳枝,伸向水中央,卻是怎麼也構不着那朵紅荷。

楚南想也沒想,縱身入水,在泥沼中前行,俯身探手,從眾多爭艷的荷花中,獨獨擷取了最受蘊菲青睞的那株亭亭紅荷,轉身上岸,朝蘊菲走過來。

蘊菲一直凝睇着他,直到他走到她面前,默默情眸,彷佛前世矜印,呼喚着他生命深處最遙遠而古老的記憶,而他也正以深深震動的靈魂回應着,或許就在他把花遞給蘊菲的那一刻,一併把他的心也交了出去。

她是他心上一朵最美的紅荷,蓮辦似火、蓮心如金,而他早已迷醉在那酡紅似酒的花顏中了。楚南不只一次在心底盟誓,他將化做最溫暖豐澤的水鄉,永遠守護着他的紅荷。

記憶中的蘊菲依然是淺笑盈盈,每晚在楚南的夢中,她的水袖翻飛如蝶,呵!多麼旖旎瑰麗的一場春夢,只是往事如春夢般無痕,人卻為多情惆悵。

夢中那香澤的倩影,是他不可望、不可及,只能在心底追憶和相思的夢影。

“楚南!”凌飛揚大叫一聲,然後歉意的笑了笑,“你又想家了?是這首芙蓉吟讓你想起江南了吧?都怪我不好,不該讓你教我這首詩歌,引起你的鄉愁。”

楚南頹然的回到現實世界,“將軍將我從流民的苦力營中調到將軍府內當幕僚,老母免除勞役苦刑,得以安養。這份大恩楚南永生難忘,怎敢怪罪將軍呢?”

“又來了!你!”凌飛揚微帶不滿的說,“開口恩、閉口德,簡直沒完沒了,我是真心交你這個朋友,才不要你報什麼恩呢,再說,如果不是你在窩瓦河畔仗義相救,我早被那幫無法無天的紅鬍子盜匪綁架了,我可沒整天開口說要報恩。”

“將軍——”楚南欲言又止,他幾次想開口要求將軍,放他回鄉一趟,他多麼渴盼着再見一次蘊菲的笑顏,只要默默、遠遠的望她一聲,得知她平安無事,他此生再無他求。只是想到自己是謀逆重罪的流犯,他的要求便又吞了回去。

“讀了半天漢文,也夠累的了。”凌飛揚興緻勃勃的說:“走吧!咱們到圍場去獵弧,今兒個我約了穆貝勒好好較量一番,我那個精靈古怪的妹妹雲笙也嚷着要去,還指定要你護駕,你可不能不去。”

提起雲笙格格,楚南只能報以苦笑,說也奇怪,這位驕縱萬端的格格,心高氣傲,原本對任何男子都沒半分好臉色,但自從見了楚南之後,卻對他千依百順,楚南詩文精湛,她也吵着要學漢文,楚南是江南人,她便改換口味,要將軍府的廚子改做清淡的江南萊,媳之雲笙處處迎合著楚南的喜好。

只不過雲笙格格的討好之舉,卻對楚南造成莫大的困擾,所以他總是能躲就躲,躲不過時只好勉力敷衍。

果然到了圍場,雲笙格格滿面歡顏的跑了過來,不避男女之嫌的拉着楚南的手,“喬大哥,今天你可要為我獵一隻白狐哦!我早就想要件白狐皮圍巾了。”

“將軍府內奇珍百陳,別說是件白狐圍巾,就是比這更珍貴的東西也多得是,何需我來效勞呢?”楚南冷淡的回答。

“不管嘛!人家就是要嘛!”雲笙大發嬌嗔,“我已經對穆貝勒說了,你會比他更早獵到白狐,而且還會把白狐皮獻給我,你非做到不可,要不然我多沒面子!”

為了你的面子,竟要殘忍的獵殺一隻白狐?楚南強忍住心中的不滿,淡淡的說:“格格,打獵實非我所長,恐怕不能達成你的要求,還請見諒!”

雲笙微帶嗔惱的說:“你這個人真不知好歹,多少人想巴結這件美差,求着想為我獵白狐,我把機會留給你,偏偏你還三推四托,真是的!”

“多謝格格厚愛,這件差事我辦不了,還是把機會留給那些想巴結的人好了。

“說完,楚南毫不留戀地轉身離去。

雲笙一怔,從小就沒人違逆過她的意思,長大之後,出落得嬌美無倫的她,甚至不必開口,就有無數貴公子爭相奉承和取悅她,人人把她捧在手心裹呵護,生怕委屈了她半分,只有喬楚南,對她完全視若無睹。

為什麼?為什麼他就是不肯更溫柔的待她呢?雲笙既生氣又怨怒,更充滿疑惑和不解,怔怔望着楚南挺拔的背影,咬着下唇強忍住即將滾落的淚珠。

“小妹!”悄悄掩至的凌飛揚,早將一切看在眼中,“你還是放棄算了,喬楚南不是你抓得住的男人,強求痴戀只不過傷了自己的心,何苦來哉?”

“我不信!他的心就算如鐵如石,我也能把它敲開來。”雲笙不甘認輸,她的心底燃着熊熊的烈火,那是楚南引燃的,從她第一眼見到他開始,那把火從未停止燃燒,清晨她對鏡梳妝,那把火在鏡中燃燒,夜裹她卧倒銷金帳中,那把火在她的夢裹燒,如果沒了楚南,誰還能為她澆息這把日夜燃燒的烈火?

“小妹,你何苦枉拋一片真心呢?”凌飛揚幽幽長嘆,“難道你看不出,在楚南的心中明明有個呼之欲出的影子,根本容不下別人。你還是早早放棄吧!”

原來如此!雲笙被一語點醒了,但她並不認輸,更不肯就此罷手,反而更加充滿鬥志和決心,“哥哥,你等着看好了,我會趕走楚南心底的影子,我會讓他心甘情願在我裙底稱臣,我絕不會輸給一個虛幻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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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起,雲笙改變策略,她收斂起嬌蠻的性格,虛心誠意的向楚南習漢文,像個女弟子般,為他收拾書房、安排筆硯、捧茶侍讀,這種驟然而來的轉變,不只讓楚南受寵若驚,就連將軍府內所有的人都為之驚訝不已。

除了雲笙唯一任性的要求之外,楚南對這位格格實在是不能要求得再多了,她來書房沒兩天就開始學寫漢字,但云笙堅持要楚南握住她柔潤的玉腕,一筆一劃的教她寫字。

可是儘管兩人在書桌前寫字,耳鬢廝磨,形態親昵無比,楚南的態度卻總如人定老僧般,對伸手可及的軟玉溫香,全然無動於衷,日子久了,雲笙不免有些泄氣。

“喬大哥,你有沒有聞到什麼味道?”雲笙故意讓身子偎在楚南的臂上,一手輕撥長發,撩起一陣甜甜的花香,那是她新擦的髮油,來自宮中的御用品,這香氣可能令他銷魂迷醉?

“什麼味道?”楚南渾然未覺,就連握着雲笙的手也平靜如常,落在箋紙上的一筆一劃絲毫不亂。

雲笙心中一陣氣苦,甩開了筆,也甩開楚南的手,噘着嘴問:“我身上一點香味也沒有嗎?”

“喔,你問這個呀!格格是女孩子,身上不免有些脂粉味。”楚南對這場突如其來的脾氣,還摸不着頭緒呢!

“你——”雲笙轉過頭,眼圈不自覺的紅了,嘴裹含着半句沒問出口的話:你就不能對我多用一點心嗎?可她畢竟是個少女,再怎麼大膽也不可明明白白質問楚南,她只能生着不知該對誰發泄的悶氣。

楚南卻沒有心情去安撫格格的大小姐脾氣,眼見她不想習字,也不多說什麼,一個人拿了本書,坐在北窗下的竹榻上,專心讀了起來。

雲笙等了半天,見楚南完全不理會她,心底氣到極點。日日為他費心巧妝,最時新的雲裳羅衣、最美麗的胭脂、最柔滑的茉莉蜜粉,他競絲毫不動心、不入眼,怎不令她寒心?

一朝許之,日一夕戀之,這是楚南教過她的,可是雲笙萬萬想不到自己旦夕所戀,會是這麼痛苦而無望的一條漫漫情路,為什麼?她做錯了什麼?

楚南心底有個呼之欲出的影子!他是曾經滄海難為水呀!

哥哥好心勸她的話,一遍又一遍在雲笙耳畔迴響,她不只一次想過,那個籠罩她情路上的陰影,會是個怎麼樣的女子呢?江南多佳麗,楚南心中的人兒,該是如何的巧笑倩兮?如何的娟麗動人呢?“她——很美吧?”雲笙忍不住脫口質問,語調中有着濃濃的妒意。“什麼?”楚南從書冊中抬頭,茫然不解。“我問她有多美?”“誰?”

“你的情人,那個讓你一朝許之、旦夕戀之的情人,她到底有多美,能讓你這樣念念不亡山?”

一下子被觸及心底的傷痛,楚南臉上閃過一絲狼狽,訥訥的反問:“格格,你……問這個……做什麼?”

“原來你心底真的有個眷戀不忘的舊情人!”雲笙倒抽一口氣,心底冒出陣陣涼意,她不能想像自己在打一場多麼艱困的戰爭,她能爭取到楚南的心嗎?“你那麼愛她嗎?始終忘不了她?”

“格格,請你不要再問了。”楚南迴避着這個話題,“這件事和你並沒有關係,請讓我保留一點私隱,好嗎?”

“不!和我有關係,很深、很深的關係。”雲笙放棄了少女的矜持,靈動的雙眸淚光閃爍,“楚南,你不要再逃避了。我待你的一番情意,連哥哥也看得出,我不信你不明白。我只想問一句,為什麼非她不可?”

“格格!”面對一名嬌美無倫的少女情真意切的剖白,楚南豈能全然無感?但他要怎麼說才能不傷她的心呢?

雲笙惻惻的酸楚起來,“她比我更美嗎?更愛你嗎?楚南,你和她已經分開很久了,她沒有來找你,不是嗎?或許她早已負情背盟了呢?”

“她不會的。”楚南眸中有着深深的柔情,“她是一朵亭亭的紅荷,我是豐潤的水澤,紅荷離了水澤,就不能再綻花顏,同樣的,水澤少了紅荷,也只是死氣沉沉的泥沼罷了。”

“我不信!”敗給一個三年前的影子,雲笙萬萬不能甘心,“如果她真愛你,就該來找你,可是都已經三年了,她並沒有來,不是嗎?如果是我,不論你被流放到天涯海角,我都會追着你去。”

楚南並不受挑撥,微微一笑說:“相思遙遙隔山水,此心殷殷守初衷。”

“你是守着初衷,她可未必。說不定人家早已‘綠樹成蔭子滿枝’!”

“你不會懂的,格格。”楚南的語氣堅決而肯定,“她的心在我這兒,我的心在她那兒,就算不能朝朝暮暮,我們對彼此的戀慕是不會改變的。”

還有什麼比這些話更叫雲笙心碎腸斷的呢?

她哭倒在雲蘿帳內,整整三天,紅腫的雙眼教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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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雲笙並不是那麼容易被拒絕的,她是金枝玉葉、一呼百諾的格格,向來只要是她想得到的,從來不會得不到。

楚南感受到莫大的壓力。

第一個來遊說的人,是雲笙的哥哥盛京將軍凌飛揚,他提出優渥的入贅條件。“楚南,只要你答應,今後你就不是漢人,不但一舉擺脫流犯的身分,更躍身為正黃旗的貴族。”

“婚姻不是一場買賣。”楚南搖頭,“以格格的條件,何需以條件迫人入贅?將軍,你不該如此輕侮自己的妹妹。何況需要條件成就的婚姻,豈能美滿幸福?”

凌飛揚有些慚愧,囁嚅的說:“從小不曾看過雲笙掉淚,她的淚水讓我慌了、亂了,我只是不想讓她傷心。”“今天我拒絕格格,她只會傷心一時,要是我答應婚事,她會傷心一世。”凌飛揚無言以對,只有默默退去。但第二位說客,楚南就不是那麼容易拒絕了。

“我不明白,這麼好的姻緣為什麼你不好好把握?”楚南的母親帶着怨慰的語氣說,“你當流犯當得挺高興的嗎?”

“娘!”楚南無從辯解。

“你的心裹還念念不忘方家的蘊菲吧?”北國的風霜將喬夫人摧殘成一名白髮老嫗,再也不是當年華貴雍容的貴婦人。“唉!當初退婚書都寫給人家了,你還期望她替你守節嗎?”

“娘,蘊菲絕不會另嫁,我也不能負情。”

“可是你卻能讓娘親背着流犯的罪名,在這冷得要命的地方受苦,一輩子回不得家鄉,見不得親人?”喬夫人提高了聲音,“你守着舊盟有什麼用?咱們回不得江南,蘊菲來不了關外,難道你就終生不娶嗎?”

“娘,請您不要逼迫兒子。”

“是誰在逼迫誰?你給我說清楚!”喬夫人惱怒的哭喊着,“你爹死了,我只剩你一個可以依靠的親人,我怎麼樣是無所謂了,可是我不想讓你一輩子待在這冰天雪地的開外,做個身分低賤的罪犯啊!””

“孩兒不孝,讓娘擔心了。”楚南在母親面前跪倒。

“楚南,忘了蘊菲吧,就當今生你和她無緣,咱們其實很對得起方家了。”

“母親,我做不到。”

忘了她?他不是沒有試過,但是幾年來千萬思量,最想的還是她,紅塵中百折千回,心底不變的也還是她。

做母親的最明了兒子的心思,喬夫人幽幽的嘆了一口氣,知道自己是說不動兒子了,“還是這麼痴心!唉!孩子,你用情愈是深,受的苦愈是大,娘真是不忍心吶!哪年哪月才還得了這筆相思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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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一場無心的意外,蘊菲和雲笙這兩個柔情牽繫同一個男子的少女,意外的相逢在專司人間姻緣的月老祠。

兩人都是來求籤的,戀愛中的人特別愛算命,算命的理由有千百種,但冀求的答案永遠只有一種,意中人安否?他的心上是否烙印着自己的身影?

盛京的月老祠當然不如杭州月老祠有名,但也是極熱鬧的地方。祠前的廣場人來人往,旗人男女之防不如漢人嚴謹,因此也有不少盛裝的妙齡女子,大大方方的前來拈香求籤,順便逛一逛廟前的市集。

眾多的人群中有個穿白緞綉紅牡丹的旗裝少女,最引起大家的注目,她梳着俗稱燕尾式的旗人髮飾,高垂着流蘇的宮帽上別著一朵鮮艷欲滴的紫色茶花,一對翠葉狀的翡翠耳環,不停在她又紅又白的頰畔搖晃,大大的眼睛,靈活異常,顧盼問無限風情。

她毫不在乎旁人的眼光,昂着頭,踩着“花盆底”的高跟鞋,搖曳生姿的大步走害。

蘊菲看得呆了,她一生中接觸過的都是柔婉似水的江南女兒,從未見過如此美得觸目驚心、美得張狂野艷,像一團熊熊烈火的女子。

旗裝少女也感覺到蘊菲在注意她,說也奇怪,滿街的男人都在看着旗裝少女,她偏偏不屑一顧,唯獨對“易釵而弁”的假少爺蘊菲,頗有興趣的頻送秋波。

好俊俏的小書生!雲笙忍不住要多注視他雨眼,是南方人吧!她忍不住拿他和楚南做比較,說也奇怪,楚南和這名陌生書生竟有相似的眼神。

雲笙只顧着看蘊菲,腳下一時疏忽——這位旗裝少女的“花盆底”的高跟鞋,只依靠中央一塊木頭跟支撐重量——不小心滑進地上的小洞中,讓她一下子失去平衡,陡地一頓,整個嬌軀就往旁邊倒下。

眼見情勢緊急,蘊菲撥開入群,跳到前方,伸手緊緊抱住了旗裝少女的纖腰,穩穩扶住了她。口中一句“小心!”才剛說完,臉上就重重的挨了,一個又痛又辣的耳光,打得蘊菲朝後退了兩步。

看清楚打人的竟是被她救了的旗裝少女,這下子蘊菲可氣壞了,怒沖沖的說:“好意扶你,怎麼亂打人呢?”

誰曉得旗裝少女的脾氣比蘊菲更大,氣呼呼的回嘴,“打你怎麼樣?打你算便宜你了,我還要好好教訓你,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敢無禮!”

“你!簡直是瘋子,不可理喻!”自己好心扶人還挨打挨罵,令蘊菲更加莫名其妙。

這時那位旗裝少女身邊簇擁過來好多人,似乎是護駕的衛士和丫鬟僕婦,其中有位老嬤嬤指着蘊菲大罵:“哪來的混小子!我家格格金枝玉葉,你竟敢公然輕薄無禮,不要命了嗎?”隨着老嬤嬤的罵聲,一群護衛已將蘊菲團團圍住。

蘊菲這才想起自己換了男裝,剛才貿然伸手一抱,無意中惹了極大的麻煩,人家必定誤會她是浮華少年,存心吃豆腐、佔便宜,想要分辯兩句,卻又很難措辭,情急之下,只好招認,“格格,我……其實我不是男人,我也是女子!”

那位格格聽了,細細看着蘊菲,轉身對老嬤嬤說:“奶娘,他說是個女的,我看也不像男人,不如放了他吧!”

老嬤嬤卻不同意,“格格,別受他的騙!漢人詭計多端,誰曉得是真是假?非捉他回府裹驗清楚了才成!要不然,話傳到王爺和王妃耳裹,老身可擔不起責任。”

“好吧!帶他回府。”格格同意了,“叫人好好待他,別嚇着人家。”

到了王府,驗明正身不難,但立刻引起更大的誤解,一個單身少女,千里迢迢從江南來到關外,還化裝成男子,行蹤詭秘,盛京是滿族的根據地,目前適時刻是王公貴族祭掃先人墓室的時期,城裹有不少的達官貴人和王族,蘊菲因此被懷疑可能是前來暗殺貴人的刺客,或者是明室叛黨的聯絡人。

蘊菲嚇壞了,向看管她的僕人要了紙筆,把自己的身世和到關外的前因後果,一一陳述,她沒有矯飾的虛辭,也沒有哀懇求憐,只是平平實實的將真相陳述出來,一直寫到上燈時分,才交出這份“供狀”。

供狀交了上去,還是半天沒有消息。天漸漸黑了,蘊菲一早到月老祠,無端惹禍上身,被捉到王府來,一整天水米未曾沾牙,加上前途未卜的恐懼憂急,真是萬感縈心,她想起了李清照的名句:“只恐雙溪蚱蜢舟,載不動許多愁。”當時讀到這句,她感傷掩卷,楚南還笑她是“看評書落淚,替古人擔憂”的小傻瓜,誰會想到她今日之愁,別說是蚱蜢小舟,就算艨艟海船,也載它不動。

正在一個人發愁時,卻看見一盞紅紗燈從窗外經過,兩名侍女打開門進來,一人持燈,一人提着食盒和衣包。

“格格要見你!”侍女之一面無表情的說,“快吃了飯,緣雲會替你更衣,帶你去見格格。”說完,她就走了,留下另一名侍女。

叫綠雲的侍女對着蘊菲友善的一笑,打開食盒,取出幾碟小菜和一碗白飯,居然頗有江南風味。“你是南方人吧?我家格格也愛吃江南菜,算你運氣好。”

“多謝格格,也多謝姊姊。”雖然餓了一整天,蘊菲還是保持着優雅的姿態,斯文的進食。

綠雲睜着大大的眼,一直望着蘊菲,笑道:“人家都說江南女子秀氣,果不其然!姊姊,你好美啊!”

蘊菲紅了臉,但也乘機想打聽消息,哪位王爺的千金?“哪裹!你家格格才真的美呢!不知道格格是哪家的千金?”

“我家格格是肅親王的小女兒。”綠雲似乎很喜歡說話,“她可是滿洲第一美人兒,去年我們到京城晉謁太后,格格走到哪兒都大出風頭,還有不少貴公子為了她爭風吃醋,有一回幾個貝勒還打起架來,連皇上都驚動了,把打架的貝勒們叫去狠狠罵了一頓,其實我家格格連正眼也沒瞧他們一眼呢!你說好不好笑?”

“喔,我么我今天冒犯了格格,她不知會不會生氣?”

“放心,放心,沒事的。”綠雲拍胸脯保證,“格格雖然高傲了點,待人卻是最好的,何況……嘻嘻嘻……她又喜歡南邊的人,應該不會對你怎麼樣的。”

吃過飯,綠雲替蘊菲更衣時,蘊菲謙遜着要自己來,綠雲搶着說:“你不會弄,我們這兒沒漢裝,格格要你換旗袍,你不會穿,還是我來幫你。”

蘊菲穿上旗袍,連發也梳了旗人的式樣,就腳下沒換上高高的“花盆底”,仍穿着繡花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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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不可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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