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您好,這裏是今日財經報導:在近日,台灣百大企業之一的倪氏企業,內部傳來一個消息,在近期的董事會議中,將會撤掉現任總裁倪振東,他是倪氏企業的第四代,因近日倪氏傳出財務危機,有多次的票款都被退票,而倪氏對外一致保持沉默,高階主管都三緘其口。但據可靠消息指出,這些都指向倪振東經營方針有關。在台南的分工廠關廠時,該工廠的工人仍持續抗爭,倪氏企業將於明天下午舉辦記者招待會說明。”

可伶深思地看着這個新聞報導,斜對面的倪氏大樓在這幾天也有新聞採訪車不斷的進出,交通比平常稍微亂了一些。

振東仍然跟個沒事人一樣,照樣和她吃飯、遛狗。如果真要說有什麼不同的話,就是他深沉了點,許久未見的陰鬱又爬上了他的眼底。

昨夜,她用手指撫平他眉間皺起的紋路。

“你瞧,你看起來十足像一個歷經滄桑的老頭子,一點都配不上我的天真爛漫。”

他悶笑一聲,懲罰性地掐了她的臉頰。“你看起來這麼天真爛漫,一點都配不上我的成熟滄桑。”

她親昵地枕在他的腿上,輕笑着。“你在想什麼公事?”

“怎麼知道我在想公事?”他用手梳着她的長發。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

“叫你‘郝半仙’好了。那你再猜猜看我在想什麼?”

“我知道還問你呀!”她斜睨他一眼。

“可伶,如果我一無所有了,你還會不會跟我?”

“你是指你沒工作了?”可伶睜大了眼睛。

“對,而且什麼都沒有。”黝黑的眸探索地看着她。

“那好,你跟我一起顧花店吧!我一個人忙不過來,到時候就可以省下再請一個工人的錢了。”她笑咪咪地說。

“你真可愛。”他哈哈大笑。“放心吧!我不會讓你跟我餓肚子。”

“我知道。”她心滿意足地說。“振東,如果你不喜歡你的工作,就去考公務員就好了。”

他哭笑不得。“為什麼認為我不喜歡我的工作?還有,你怎麼老是對公務員念念不忘?”

“那個有保障嘛!”

“傻瓜,我保證不會讓你吃苦的。”他輕捏着她的鼻子。

當可伶還在想時,風鈴聲輕輕地響動了,“綠野仙蹤”來了一個意外的訪客——倪義峰。

可伶為他沏一杯茶,靜靜地坐着,倪義峰也不急着說話,慢慢地喝了一口茶后,他才慢慢地說話了。

“振東要和翔鷹企業董事長的女兒結婚了。”

可伶手一顫抖,讓茶濺出來燙着了手。她愣愣地也沒有反應,許久后,她才說:“振……振東說什麼?”

“對方溫柔、美麗又是個大家閨秀,他當然不會說什麼了。”

“不……不可能的……”可伶愕然。“他不是那樣的人。”

“振東一直是個有野心、有抱負的人,絕不會只甘於現在的位置,遲早還會再努力地往上爬。而翔鷹企業就是一個登天梯,任何一個聰明的男人都知道應該作什麼選擇。”倪義峰的眼裏有一閃而逝的狡猾。

可伶手指無意識的絞着綵帶,勉強努力的振作起精神。

“郝小姐,我知道你對振東一往情深,但你應該知道門當戶對之說。振東一直是花邊新聞不斷,伴侶從來都沒有固定過,對於他的交友情形,我也一直沒有過任何的意見。但結婚就不一樣了,在倪氏有倪氏的規矩,倪氏要的是門當戶對的媳婦,我想郝小姐應該能夠了解我的意思。”

可伶仍然回以沉默,倪義峰繼續說:“郝小姐這樣的委屈,我們倪氏自然也會補償你的。‘綠野仙蹤’一樓和二樓的產權就屬於你了,另外陽明山的一幢別墅也是你的了。”

好闊綽的倪氏,一出手就是幾千萬,可伶有些苦澀地看着倪義峰,心平氣和地說:“你當年也是這麼對振東的母親說的嗎?”

他像被狠狠地揍了一拳,臉色一陣青、一陣紅、一陣白。可伶同情地看着他。

“倪先生,為什麼您還堅持要再演一次歷史的悲劇呢?您已經失去兒子了,還想要失去孫子嗎?”

“我知道我自己的身份,我去或留不是您該頭痛的問題。振東一句話要我走,我會走得無影無蹤、走得乾乾淨淨不需要勞煩您費心。但只要振東不說話,我就不會走的。”

倪義峰手握着拐杖握得死緊。許久、許久,他佝凄着身子,長嘆一聲,彷彿瞬間老了十歲。

“當年,他媽確實是被我逼走的。她很乖巧、很柔弱,我沒想到我的兒子居然就這麼跟她跑了,放下了我、放下了倪氏。放下了他的妻子……”

“我想他也是很痛苦地作這個決定的,這段時間裏他也一定不好受。而雪姨早就不恨他了,您也別老是放在心裏面,都已經過了二十幾年了,死了的人地下有知,也不希望活着的人難受。”可伶溫言地說。

他怔忡了許久,凌厲迫人的五官有些軟化,他長嘆一口氣。

“想不到你……你都知道了?”

“振東告訴我的。”

“想不到他連這些事都會告訴你,可見得……”

倪義峰冷靜了下來。第一次,他深深地打量了一下可伶。

“我越來越搞不清楚他了,他根本是瘋了,他存心想要搞毀倪氏。我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倪氏已經是他的了,他又為什麼要這樣做。”在瞬間他好像老了十歲。

“他做了什麼?”可伶納悶地說。

“他將倪氏資產轉投資或變賣……總之,現在的倪氏只剩個空殼子了。”

“喔!因為那不是他的,他也不想要別人打下的江山。”

倪義峰怒睜着眼,憤憤地說:“那是倪氏歷代打下來的,他不要,那要給誰?再說,他不要倪氏,那他也一無所有,他幹嘛要做這種傻事?”

可伶微歪着頭想了想說:“振東不是會一無所有的人,不論花多久的時間,他一定會靠自己的能力再站起來的。或許他覺得這樣子比較好玩。”

“比較好玩?”倪義峰怒吼着。

可伶安撫他。“我是打比方啦!你都當他那麼多年的爺爺了,應該看得比我透徹才對呀!怎麼你自己不清楚他呢?”

“他根本就是一個莫名其妙的人,早知如此,在二十幾年前,我就該任由他自生自滅!”

“他是您的孫子,即使您再恨你的兒子,也不能撇下您的孫子。”

他喃喃的自言自語。“你去告訴他吧!他父母親的忌日快到了,希望他能和我一起去祭拜,把他們安葬到倪家祖墳去。至於他,我也不想管他了,隨便他怎麼做都行。”

“這些話,您自己告訴他會更好。”

他勾起一個苦澀的笑容,那眼裏的落寞和蕭索有些神似振東。“他已經聽不進去我的話了。”

清冷而孤寂,可伶猛震一下,他和振東好像啊!同樣的孤傲和剛毅,振東如果不認識她,是不是也會擁有這樣死寂的眸子?

“我和他說說看吧!或許,他會願意聽得進去。”可伶忍不住開口答應。

他沉默了,然後是長長的一聲嘆息。

“再告訴他,那工廠要不要關也隨便他了。”

“工廠?”

“那工廠里的員工中有他母親家的親戚。在二十幾年前,我兒子少華在那裏投注了很多的心血,這也是我希望他不要關廠的原因。我捨不得那個工廠,那工廠並不賠錢,做別的用途都行,就是別關廠了。”

看來受苦的不只是雪姨、振東,連倪老先生這二十幾年來都為了痛失愛子而心傷。可伶深吸一口氣。“您放心吧!振東不是不講理的人,但他現在會變成這樣,您確實需要負一些責任。”

“如果人生可以重新選擇,我也不會……”

但事實上,人生是不可能重來的,世上沒有一種“後悔葯”可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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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小姐,你往這邊請,總裁現在還在開會。”

柯秘書迎進了可伶。她很喜歡可伶的溫柔,也知道她對於倪振東而言是特殊的,所以迅速地安排她走進總裁辦公室。

“你去忙吧!我坐在這裏等他。”

環顧一下這個被她改變甚多的辦公室,看來溫馨、明亮多了,翠綠清幽的辦公環境,有別於之前冷淡而有距離的設計。

不一會兒,倪振東進來了,梳得一絲不苟的髮型、筆挺合身的西裝、嚴肅凌厲的五官線條、冷硬的眼神,在他身上看不出一絲一毫要被裁員的陰霾。

“振……東……”她遲疑地喊他。這樣的他和昨晚被她搔癢笑到一頭亂髮的他,真是有天壤之別啊!

他深嘆一口氣,一早上的煩躁都消失了。倪氏的潰散早在他的意料之中,沒有想像中的復仇的快感,有的只是說不出的疲憊。但戲已經演了,不會隨時喊停的。

“振東。”她慢慢地走到他的身邊,有些心疼他深皺的眉頭。

“怎麼突然來找我?”

“不歡迎我嗎?”

“怎麼會?我永遠都歡迎你。”他輕擁住她,恍似擁住了一個溫馨。

“剛剛你爺爺來找我了。”

“哦!”他僵硬了一下,眼神一黯,懶洋洋地說:“他和你說什麼了?”

他看似漫不經意,壓抑着情緒。而她熱切地看着他,忽略了他異於平常的複雜神色。

“他說……說你想要毀了倪氏,是嗎?”

他勾起一個難以察覺的冷酷笑意。“想不到他居然會連你都不放過!”

“振東……我不知道你做了什麼事情,但讓這一切都結束吧!”

“你想要我結束什麼?”

“是你故意讓倪氏面臨那些危機的嗎?”

倪振東不承認也不否認,沉默的證實了她的猜測。

“振東,原諒你的爺爺吧!”

看着他的沉默,黑眸里閃爍不明的陰火,她又渴望又輕柔又嘆息地說:“振東……原諒他吧!你不原諒他、不放過他,也就等於你不讓自己好過,放手吧!”個人的生命有限,不能浪費時間做這些事情。

“工廠別關吧!那裏還有許多人靠這個廠吃飯,更多的尖銳衝突,只是讓你們兩個離得越來越遠。”

他冷哼一聲。“那又如何?我打心眼裏沒把他當我爺爺看,他也不想要我這個孫子。”

“過去了……振東,你可以選擇遺忘,也可以選擇牢記。但那對你以後的人生都沒有益處,不是因為工廠不賺錢、不是因為你想跟你爺爺作對,你只是因為要徹底拔除掉這段記憶,它是你心裏的痛、是你最黑暗的一面、是你想一手埋葬的過去。”

“哼,你倒是很會分析,分析得頭頭是道。”他的薄唇冰冷地吐出話語。

“我只是說出實話,振東,關於你的父母那些都已經過去了,就像黎明一出現,黑夜就會過去了,為什麼你固執地不肯讓自己好過?”

聽見可伶又祈求又焦急的聲音,他的心情益發惡劣,多年累積的不滿如山洪爆發。

“他愛扮演上帝的角色,每個人的命運都看他的臉色來決定。他要人生,人不能不活;他要人死,就得要有人殉死陪葬!我倒要看看,當他的人生被別人所左右時,他又是怎樣的心情,看他的晚景又會如何凄涼。”

“振東……”她駭然地看着他發紅的雙眼。

“當他決定又要左右我的人生時,我就不想再忍耐了。倪氏是他的心血,我要他親眼看看他的心血被毀於一旦。”

“振東!”她心痛地大喊。“為什麼……為什麼要走上這步絕路呢?他早就後悔了,你看到他的張揚、不可一世,但你有沒有看到他的後悔?除去倪氏企業以外,他只是一個寂寞的老人。”

“哼!你居然要我同情他?”

“我……”

“你憑什麼這樣為他說情?”

“因為我知道你愛我。”她平靜地說。

他愣愣地看着她,眼裏有狼狽閃過,他厲聲道:“那是什麼狗屁!”

她畏縮了一下,眼裏的光芒黯淡了。“那麼我愛你呢?”

狂喜迅速地席捲過他,他緊捏住拳頭,抑制住自己的顫抖。然而怒意卻讓他衝口而出。“我不在乎!”

“振……東……”她顫抖地道。

“你以為你是誰,救世主嗎?要拯救全世界嗎?告訴你,我不需要你愛我!對我而言,你什麼都不是,你只是一個平凡的賣花女。”字字句句像利刃般一刀一刀地划進她的心坎里。

她的眼裏由狂熱變成哀傷,紅潤的臉色轉為雪白,兩道晶瑩的淚珠緩緩地流下來,他揪心地看那淚水一滴又一滴地滑落。她怔忡着,緊咬住顫抖的唇不哭出聲,只是無聲的流淚、無言地瞅着他的眸子——那是濃得化不開的深情、擔憂,還有心碎。

他的心又是一痛。傻瓜,她好傻,毫不掩藏地將自己最脆弱的致命傷暴露出來,面對她的脆弱,他有千萬憐惜。

空氣中靜得可以擠出濃濃的哀傷。

她伸手抹去臉上的淚,但淚水流的更多,她崩潰地雙手掩面,淚水從她的指縫流下,但仍是無聲的流淚。

“可伶……”他艱難地低語,幾乎後悔自己所講的氣話。

“不要看我!”她語帶哭音,迅速地轉身背對他。

別哭……求你別哭……他伸出手,想要觸碰那瘦弱微顫的肩膀,他以為他已經碰到了,幾乎……

“我走了……”留下微弱、幾不可辨的話后,她走出去了,嬌小的身體以莊重的步伐走出去……

走出去……走出他的生命……留他一個人……

空虛感撲面而來,空曠的總裁辦公室里寂寞得讓人發冷……

“可伶……”他喃喃地輕喚這個名字,這個深入他骨髓里的名字。

他開始大笑,笑得悲壯、笑得凄涼,笑聲里只有讓人心酸的痛苦。

他一個人怔怔忡忡了大半天,心裏幽幽冷冷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原本陰暗的天空,在此時突然有陽光穿過雲層射進來,斜斜地照進了辦公室里。陽光移動着,從最角落一直到照在他的臉上,他被陽光所震動了。陽光益發強烈刺眼,轉眼間辦公室里已是一片璀璨,而原本烏雲密佈的天空裏也被燦爛的冬日陽光所取代,看着原本在飄飛細雨的台北市,現在已雨過天晴。他有着撼動,像在迷霧中迷路了許久的人,終於看到一綹陽光射進叢林裏。

可伶……

依稀彷彿看到她站在窗邊,窗外的陽光烘托得她像一個發光體,她就這樣飛撲到他的懷裏,像一個天使,帶來陽光和歡笑。天啊!我剛剛說了什麼?

他連忙起身,往外奔了出去。

“可伶!”

他直接跑去“綠野仙蹤”找她,跑到店門口時,看到王浩一人在店裏忙碌着。

“看到可伶了嗎?”他急問。

“可伶不是去找你了嗎?”

他臉色微變,王浩看到他的神情后也緊張了。“可伶怎麼了?”

“她平常會去哪裏?”

“像是超市、百貨公司、咖啡店、書店、手工藝品店,去買她那些哩哩扣扣的東西,但都一下子就回來了。”

他搖頭。在聽完他那麼殘忍的話之後,她不會去那些地方的。她可能會找個地方自己躲起來哭,一思及這種可能性,他又是心急如焚。“她還會去什麼地方?”’

“她還會去哪?這就是她家呀……”王浩一臉的茫然。

他立刻轉身奔出去找她。她在哪?她有什麼好朋友?她平常會去什麼地方?這些問題像走馬燈一樣地在他腦海里響起,但答案全是空白。他知道她有一雙巧手、有一對溫柔的眼睛、一副柔軟的心腸、有一條胖狗、有一個暗戀她的工讀生。除此之外,他對她一不所和。面對茫茫人海,不知道該去哪裏找她。

“可伶……”’

理智早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狂奔出去,滿街地開始找。

在這城市裏的男男女女,好空虛、好寂寞。

霓虹燈不斷地閃爍着,幾十米寬的馬路上是車水馬龍的熱鬧景象,他則像個遊魂似的,大街小巷地亂跑亂撞,西裝外套和領帶不知道被扯到什麼地方去了,原本一絲不苟的髮型被他胡亂地耙了又耙,原本冷峻的五官現在寫滿焦灼。他尋找那嬌小的身影,不斷地大吼——“可伶……”

他無視於路人訝異的眼神、無視於他現在看來有多邋遢、無視於他原本高高在上的地位、無視於曾被他所嗤笑的感情用事。

“請問,有看到一個穿白T恤的嬌小的女孩子嗎?她有沒有來這裏?”

這樣的話從下午到晚上,他問了各個店家。在聯絡王浩數次,知道可伶仍沒有回“綠野仙蹤”時,他絕望地開始問警察局和各大小醫院,面對一張又一張茫然的表情,他挫敗的準備再問下一個人。

“沒有這個人,你……要不要緊?要不要幫你叫救護車,或者通知你的朋友?”

他苦澀地搖頭,知道自己的狀況糟到別人以為該進醫院的人是他。

焦慮、恐懼、擔優像一條條的毒蛇盤據着他的心臟,幾乎將他吞吃掉。

“可伶……”

從大中午的走到天黑、從華燈初上走到燈火輝煌,他口乾舌燥、渾身煩躁得快發狂了。但他停不下來啊!一停下來,她的身影就更加找不到了。

“可伶……”

她去哪了?到底去哪裏了?現在怎麼了?會不會受傷?會不會出事?他一直覺得小得像鴿子籠的台北,第一次大到讓他惶恐。她在哪裏?

“可伶……”

呼喊出第幾百聲后,他被胸中愴然的情緒捉住,一個熟悉的嬌小身影站在對面的行人路上——她正站在他第一次看到她的噴水池前。

看她站在街頭,面對滿街的燈紅酒綠,她蒼茫的眼神空洞地望着,臉上有着迷茫,她孤單得像一個迷失的孩子。

他咽下湧上喉頭的苦澀,朝她大喊——“可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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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個人像遊魂一樣在台北市區游晃着,幽幽蕩蕩的,心裏像空了一個大洞,汩汩地流出血,空空茫茫的。她無意識地走着、走着,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看到天色黑了,燈光慢慢地亮了,路上的行人也越來越多了,她仍茫茫然地走着。

振東呢?振東在哪裏?好多、好多的人,一張張的臉孔從她面前閃過去,但他們都不是振東。他呢?他在哪?

猶如一人在一個未知的空間,看不到這頭、望不見彼岸。振東,振東,你在哪?

喉嚨好乾,什麼東西在胸口像要爆炸似的,好苦、好苦。為什麼還要有知覺?為什麼還要繼續這種痛苦?有什麼方法可以減少這種痛苦?

“可伶!”

一聲大吼穿透她的意識,她抬起頭,在熙來攘往的人群里尋找熟悉的聲音。她在對面的馬路上看到振東焦灼地看着她,汗水、疲憊交織在他的臉上。

她哭了,兩道淚痕像水橋搭在她的臉上。

馬路上少說也有上千輛車、上百的行人,夜色昏暗,霓虹燈閃爍不定,但他就是知道有淚珠從她臉上滑下來。

兩人痴痴的、傻傻的看着對方,像分離千年,終於在此刻相逢的戀人,不再問前生、不問來世,只求今生相逢。

該死的紅燈!該死的車!該死的大馬路!中間還有一排分隔兩邊車道的欄杆,斑馬線遠在另一頭,雖然不到一百尺的距離,遙遠得好像銀河的兩端。

她恍若未覺路上川流不息的車流,一腳踩進車潮,試圖往他的方向邁進。

“不!”他大吼一聲。

不管耳邊呼嘯而過的車聲,他大步跨過去,一路閃躲高速的車子,他聽不到耳邊的喇叭聲、還有咒罵聲,只焦灼地看着痴痴望他的可伶。跳過欄杆后,他直奔向可伶。

她飛撲進他的懷裏,放心地哭了出來,那淚燒灼了他的心臟,她緊緊地抱着他不肯放手,像一葉在風雨飄搖的小舟終於駛進了港灣,她顫抖無助得像個孩子。

一種酸酸楚楚的滋味像大浪襲來,幾乎把他擊倒;一股熱浪湧上眼眶,他鼻頭一酸,兩手狠狠地抱緊她,再也不想放開、再也不想放開這瘦弱的肩膀了。久久,兩人一動也不動地相擁着。

前世、今生,還有連來生的牽挂都在這個擁抱中完滿。兩個孤單的靈魂,完美的畫成一個圓。

“你去哪裏了?”他沙啞地在她耳邊輕問。

“我看不見你了,我一直找你。”她帶着哭音硬咽地道。“我以為你不要我了。”

他力道大得恨不得把她揉進自己的身體裏,強烈的感情衝擊得他說不出話來。

“笨女人!”他滿含憐惜不舍地道。

兩人也不知道是怎麼一路走回家的,兩人都痴痴愣愣地看着對方,兩手緊緊地握着,嬌小的身體依偎着一個高大的身軀。

他憐惜地摸着她的臉,看她溫柔的黑眸里倒映自己的影子。

他的眼裏有濃情熱愛,赤裸的寫滿對她的瘋狂愛戀。“愛我一輩子,永遠。終我的一生,我會珍惜你、愛你。”

她愣愣地看着他,眼裏慢慢地又蓄積起淚水。“好,我……我也會愛你一輩子,永遠不變!”

他深吸一口氣,緊緊地抱着她聲音顫抖。“喔,可伶、可伶,我想給你全世界。”

她張開手臂抱緊他,從他的懷裏仰頭對他微笑。“我已經擁有全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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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倪氏召開了記者會,倪振東和倪義峰連袂出現,也粉碎了兩人不合之說。倪振東一反平常冷峻、嚴肅的神色,和在場的記者侃侃而談。

“在這幾天,我聽到了一些對倪氏的看法,在場的人大概認為我現在應該到處去借錢、調頭寸吧!”

底下是一片笑聲,倪振東輕鬆的一笑。“不然,我現在也該是躲起來避鋒頭,不敢見人才是,怎麼會現在還大搖大擺地出現?”

記者又是一串笑聲,他俊朗而氣勢迫人、風度翩翩,舉手投足沒有公子哥的浮誇之氣,有的只是沉穩內斂。以往新聞媒體對他一直很好奇,但他凡事低調,這般公開露面還是第一次。除掉這幾日所造成的話題不講,他擁有吸引人的特質,一時間鎂光燈閃爍不停,他迅速地擄獲了在場以及電視機前不知道多少顆的芳心。

“我也不知道我何德何能,能讓那麼多的媒體朋友在我家前面站崗,只要和我約一下就好了,就不會委屈大家風吹日晒雨淋的。”

他一頓。“近日關於台南分工廠要關的事情,我要再一次鄭重的聲明,關掉這個工廠是基於企業的考量。但因為我對它也有一份個人的情感,說要關掉這工廠,實在是為了台南當地鄉親有更好的發展,這工廠將會用來做倪氏資訊產業的加工廠,倪氏另外還會撥一筆錢來建設當地。而關廠的員工會是我們第一批要請回來的人,希望他們願意再繼續和倪氏共同的奮鬥。”

他輕輕鬆鬆地舉出多項的證明,證明倪氏在這段時間內結束內地的一些產業,另外成立了一些相關的子公司,準備進軍大陸,使產品更具競爭力,各種轉投資也有很傲人的成績。這個記者會是成功的,順利地粉碎諸多不利於倪氏的謠言,肯定的是,明天倪氏企業的股票還會一路長紅。

“最後,我還要公佈一個消息,就是我希望在今年內能夠結婚,為各位介紹我的女友——郝可伶。”

可伶被他拐來參加這個記者會,她一人躲在振東身後,高興地看到他和他爺爺言歸於好。乍聽到振東講的話時,她直覺地往後退,但他已迅速地抓住她,把她往記者台上推,一時間驚嘆和竊竊私語的聲音皆有,鎂光燈也閃個不停。

他含笑道:“我希望能和她結婚,但她目前還沒有答應我的求婚,希望各位記者朋友也能夠幫幫忙,能幫我求婚成功。”

底下又是笑又是鬧的,一時間傳來了各種的話,讓可伶羞紅了臉。她氣惱地瞪了倪振東一眼,倪振東攬着她的肩笑說:“可伶,嫁給我吧!”

她嘀嘀咕咕地低喃了一聲。“你得答應幫我洗碗、還有倒垃圾。”

他哈哈大笑,低頭吻了她。

一時間鎂光燈大作,看來,明天的報紙有得寫了。但是,誰管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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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他們的照片。”倪義峰遞過來一個盒子。“少華他離開家一年多之後就寄照片給我,之後每隔一段時間就寄一次。信和照片都被我撕了,還是你奶奶補好的。”

倪義峰對可伶的態度明顯地有了大改變,而對振東就多了幾分僵硬,但遠比之前的劍拔弩張好多了。二十幾年的鴻溝也不是一下子就可以消弭於無形的,可伶對於他們的未來倒是有了很樂觀的期望。

兩人打開了這一個盒子,盒子裏有幾張照片。這些東西看起來都被狠狠地撕裂過,後來又小心翼翼地黏貼起來。

照片中有一對甜蜜相偎的男女,男人斯文英俊,而女人巧笑倩兮,恬靜的臉上有清新的氣質。他們兩人的手緊緊地握着,照片里溢滿溫馨的幸福。還有一張是他們夫妻抱着一個小嬰兒的全家福,小嬰孩可愛地笑着。

照片里還有他學站、吃飯、遊戲的照片,他母親都在他的身邊。這些照片應該都是他父親拍的;而由這些照片也可以看得出來,這是一個很和樂、很幸福的家庭。

他的眼眶一熱,鼻頭一酸,從模糊的視線中看見可伶含笑地看他。

他緊緊地抱住她,像擁住了一件稀世珍寶。她是天使,來到了他身邊,而且永遠地留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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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山酷總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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