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最近阮剛老是心不在焉。」莎莉一邊打開隨身的化妝包,一邊和阿曼達閑聊。
「嗯,他有一些感情困擾。」同陷愛情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別人也為情所困,她很清楚他對心妮的一往情深,現在他的脾氣益發暴躁、古怪了。
「是嗎?他怎麼那麼會保密,沒聽過他有交什麼女朋友呀!」
「我想,妳快可以看到他女朋友了。」想到昨天晚上,阿剛臉上閃現的光彩,她不禁微笑。
「咦,妳怎麼都知道?」
莎莉專註地弄阿曼達的頭髮,她一頭飛揚的黑髮,又粗又硬又黑,常常讓她傷透腦筋,就像現在,她忍不住又念了。
「妳的頭髮真難弄造型。」
「有人說頭髮可以看出一個人的個性,可見得我的頭髮和我的脾氣一樣,又硬又不聽話。」
「如果妳又聽話又好擺佈的話,那妳就不是阿曼達了。」莎莉輕笑出聲。
「他是不是要找一個又聽話又好擺佈的人?」像經過深思熟慮后,她一字一頓慢慢地吐出。
莎莉弄髮捲的手停了下來,隨即,又像掩飾什麼似的更加忙亂地梳着她的頭髮。「妳別聽到風就是雨的,這圈子什麼事都會被亂傳。」
「莎莉,」她啞聲地低喊。「告訴我。」
莎莉緊抿唇,手加速地為她上髮捲和藥水。
「瞞着我,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嗎?就可以讓一切事情都不發生了嗎?」阿曼達自言自語地低語。
「妳別想太多,妳的地位不可能被任何人取代的。」
她笑了,笑容凄苦無奈。從何時開始,她的笑容不再有笑聲了。「妳錯了,沒有人可以不被任何人取代的,沒有人的地位可以永久保留的。」
「妳是獨一無二的,十年內……不!在二十年內,都不會出現可以跟妳相比的。」
疲倦像潮水慢慢地漫上來,她閉了閉眼睛后,又慢慢地張開。「告訴我實話,他是不是找到別人了?」
「他是在捧一個陳妤,現在企畫部為她忙翻天了。」莎莉頹然地放下梳子,坐在她的旁邊,溫柔的臉上滿是擔心。「妳不要想太多,好好地唱歌,以不變應萬變,妳就要進軍美國市場了。」
他身邊的位置已經有人,現在連舞台的位置都有人等着取代,她輕笑一聲,並不在意,「我不在乎市場怎麼樣,我只是喜歡唱歌;我不在乎會不會有唱的比我好的人出來。」
沒有愛情,沒有唱歌,她已經一無所有了,罷了,她原也是個什麼都沒有的人。
「阿曼達……我……我曾經愛過他。」莎莉下了決心地道。
「我知道。」阿曼達迎上莎莉訝異的視線,她扯出一個淡淡的笑意。「女人很敏感的,我知道妳喜歡過他。」
「但我知道我不適合他,現在,我要結婚了。」她亮出手上的戒指。
阿曼達這回有了笑意。「是大鬍子導演吧?!」
莎莉驚呼一聲,雙頰漲得緋紅。「妳怎麼知道?」
「我說了,女人的直覺很準的。」阿曼達真摯地說。「大鬍子很喜歡妳。」
莎莉忍不住又笑了。「我也不知道他等了我那麼久,他對我很好。」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他對妳好,他愛慘了妳。」
「謝謝,我曾經迷惘過。龍韶天對女人有種可怕的吸引力,阿曼達,龍……對妳是特殊的。」
「我知道。」
連旁人都知道龍韶天對她的特殊,那她又怎會不知道他的複雜和矛盾。只是她更貪心,她要的不只是「特殊」,她要更多。
莎莉安慰地輕拍一下她的肩。「等會兒就輪到妳錄像了,凡事想開一點。」
阿曼達超乎尋常的安靜讓莎莉的心裏有一陣不安,回過頭去,在強烈燈光的昵射下,她的臉色竟是異樣的白,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白得讓她怵目驚心。
「阿曼達!」莎莉不禁高喊出聲。
她的眼睫毛眨了眨,她抬頭看着莎莉,從梳妝枱鏡子的反射上,回她一個微笑。
茱莉怎麼也抹不掉心裏的不安。
「妳……妳要好好地照顧身體,就要開演唱會了。」
「我知道,妳變得跟大鬍子一樣地愛嘮叨了。」
眼見着莎莉離開化妝室,阿曼達收回目光,手指無意識地撫了撫肚子。肚子仍是一片平坦,她看來沒有任何的異樣。但是她知道,在這肚子裏面正孕育着一個小生命。
月事已經一個月沒來了,不難推算出是那一夜有的。在那樣激情狂熱地被他愛過,她一點都不驚訝身體會孕有他的孩子。那一夜,他太瘋狂,而她太絕望了。.
她的身體沒有什麼不對勁,只是容易疲倦。她開始想保護這個小生命,不抽煙、不喝酒;並且連續推掉好幾個邀約。應該會有些流言流語傳出來吧!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好累,疲倦總會不期然地襲來,她常常處在一種昏亂的狀況,所以平常的時間,她都在睡覺。在睡夢中,她還能自欺地告訴自己,自己還在紐約的陽台上,等着他的到來。
「妳越來越任性了!」他微蹙着眉。「妳不唱歌也不練舞了,羅勃說妳已經一個月沒有跳舞,又推掉好幾個廣告邀約,妳到底要怎樣?」
她抬頭看他,他仍是冷峻的臉,面容多了些微的不耐煩。
是對她的不耐煩嗎?她苦笑,苦澀的滋味湧上心頭。
「我最近身體不舒服,得好好地保護身體。你總不希望演唱會時,我的狀況不好吧?」
上次她在演唱會完后累到昏倒,還一度引起新聞媒體的追逐。而這一陣子,她的氣色是越見不好。
他硬邦邦的眼裏有着不易察覺的溫柔,他走到她的面前,審視她蒼白的臉和空洞的眼睛。
她習慣性地靠着他,手環抱着他的腰,聞着專屬於他的氣味。在此時,只有他的體溫是溫暖的,多想離他遠一點,如果不用思考太多,只要憑感覺來行事,那該有多好。
他也輕撫着她的頭髮,安慰地輕拍着她,「下個月的演唱會,妳的身體得養好,養好之後,就讓妳休個長假,看妳要去歐洲還是澳洲。」
下個月的演唱會已經籌備多時,這是她今年的年度盛事。告別這個演唱會後,她就會正式進軍美國樂壇。
這個演唱會是個裏程碑,對他和對她都是。
「龍,抱我。」下想再聽到這些話,她累了,她不戀棧舞台上的風光,在她的生命中,她只在乎一件事、在乎一個男人而已。
他皺着眉掙扎了一下,臣服了,輕輕地擁着她。經過上一次的瘋狂,現在的她安靜、沉默得讓他害怕。
她幽幽地說:「好久沒有抱你了,你陪我好嗎?現在外面都天黑了。」
「阿曼達公主不會怕黑的。」
「我不怕黑,我怕孤單。」
她單薄、幽怨的話讓他一震,他將她納入懷裏。
「妳是怎麼了?一點都沒有活力。」
「我生病了。」
「我讓醫生來看看妳。」
「不要!」她有些緊張,不能讓他知道她現在想守住的秘密。「我只是沒有精神,又沒有生病。」
「妳不是小孩子了,難道還會怕看醫生嗎?」
「我不想要看醫生。」她像撒嬌又柔軟的聲音讓他軟化了。「龍,不要走,陪我講講話。」
他將她抱到床上,並把西裝外套脫去,也鑽進被窩裏,她心滿意足地靠着他。「我們有好久沒有講話了。」
此時的她,沒有讓他心慌的激動,她平靜溫和,卻還是依然讓他心驚。她不該平靜溫和的,她是哭是笑,總是強烈直接。而眼前的她,彷佛只剩一具空殼。
「以後,我們講話的機會多得是。」
她柔柔地一笑。「你記不記得以前我在美國念書的時候,只要你來了,我們就常常在外面的陽台聊天,一聊就好久。」
「嗯。」
「有時候真希望回到那個時候。」她幽幽地說,就是因為不可能,所以希望。
「現在不好嗎?妳成為一個大明星,妳就跟阿曼達公主一樣。」
她飄忽地一笑。「我只是個小歌女,才不是公主;烏鴉插了滿身的孔雀羽毛也當不了孔雀。」
他皺了皺眉,這樣黯淡消沉一點都不像她,她總是生氣勃勃的,這樣的她讓他心裏一沉。
「你什麼時候要結婚?」她平靜地說。
沉默像濃霧瀰漫在兩人之間,他平淡得像在講別人的事一般。「再兩個月。」
「那是演唱會之後了。」她掐算着時間,能再與他相處的時間不多了。
「嗯。」他漫應了一聲。
「龍……」一股痛楚直竄心坎,她輕輕地趴在他的懷裏。「我愛你。」
他仍是一貫的沉默,沉默到她都要放棄了,他像經過深思熟慮似的慢慢地說:「很久沒有聽妳這麼說了。」
「你不愛聽,我也就不說了。」
緊抱着她的一雙手用力了一下,一句「我還想聽妳說」應是梗在喉嚨里沒有說出來。
一層水霧漫在她的眼裏,久久沒有往下掉,心裏像被撕裂似的,她心裏輕嘆着。
龍,這就是你的答案,你知道我的感情,仍然打算繼續漠視、仍然無動於衰,繼續你的生活,那我呢?我又是一個怎樣的存在?
「那我們怎麼辦?」
「跟現在一樣。」一股惻然緊緊地攫住他的心,幾乎讓他不能呼吸,他艱難地吐出:「我……我對妳不會有任何改變的。」
「你真自私……」她閉上眼,任絕望像潮水一樣地淹沒她,她在其中沉浮、幾乎快要窒息,她不禁機伶伶地打個冷顫。
「怎麼了?」他抱住她抖個不停的身體,她連牙齒也在打顫。
「冷……好冷……好冷……」
他用厚棉被密密地裹住她,將她緊緊地抱在懷裏,兩人雙手雙腳、身體交纏着。
「妳是我的阿曼達啊!這是永遠不會改變的事情。」
「龍……我好冷……我好冷……我怕冷。」
「好,我把暖氣開大一點。」他忘了,她是不怕冷的,一下雪就見她快樂地纏着人陪她打雪仗;在寒流來襲的台灣,也只見她穿個薄毛衣和短褲。在此時卻如此地畏寒。
她緊緊地依附着他,汲取他的體溫,來熨熱她的心。但是,為什麼她仍是冷得直打哆嗦?
「阿曼達!我愛妳。」
「阿曼達!阿曼達!阿曼達!」
數萬個歌迷瘋狂地尖叫着,整個舞台都快沸騰了,情緒激昂地隨着音樂在打着節拍。演唱會還沒有開始,歌迷的情緒已經high到最高點。
一襲粉彩的絲衣把她緊緊地纏着,開高衩的裙襬隨着她的移動,若隱若現地展現她令人怦然心動的美腿。她的一對眼睛閃爍如夜空的星子,她周身散發出的光華,令人眩目。
「好了,妳轉一圈我看看。」莎莉像看着一件精緻的藝術品般地打量着,連最細小的地方都不放過,
做完最後的調整,她滿意地說:「很好,看起來很棒,一切都很完美。」
「妳看來真像是一個拿着仙女棒的神仙教母,用仙女棒一揮,就變出番瓜馬車。」
「那也要灰姑娘有可以被美化的素質。」莎莉在她的手臂上再補灑一些銀粉。「好了,妳可以參加舞會了,去吧!」
龍韶天推門而入,莎莉看到他,就找個借口離開,讓他們兩人相處,並貼心地為他們關上了門。
他張開雙臂緊緊地抱着她。
「龍……」她嘆息,好溫暖的懷抱啊!
今晚的她看來燦爛奪目,她的雙眸閃着一種異樣的光芒,渾身有種奇異的魅惑。
「我會一直看着妳。」他沙啞地在她耳邊低喃,如同每次大型演出前,他對她所做的。
「我知道,還是老位置,是嗎?」
她離開了他的懷裏,試着壓下心頭揪心似的痛楚,深深的、深深的再看他一眼。
「龍……」她咽下喉中的苦澀,這才了解到決定不愛遠比要愛還困難。「我會好好地唱完這一場的。」
「我知道妳每一場的演出都是最出色的。」
她笑了,迅速地抱了他一下,然後放開。「我已經決定要戒煙戒酒了,你以後也少抽點煙,少喝點酒吧!」
「阿曼達!」他啞聲喊她。她的背影讓他的心莫名地狂跳了一下,隨她移動而揚起的白紗,像翩然展翅的羽翼,彷佛就要毫不猶豫盡情地高飛了。
她轉身看他,渾身充滿了熱情活力,就像每場演出前的她,她已是另一個阿曼達。
「妳……」猶豫了一會兒,他咬牙問:「妳愛我嗎?」
她愣了幾秒鐘,像是奇怪他會這麼問,大眼裏盛滿了空洞。「龍,我說的夠多,不想再說了,我已經說累了。」
他看着一身光華的她打開門,走上舞台,在胸腔跳動的那顆心,一陣陣的發疼。
她說,她已經說累了,不想再說了。
她說……她……已……經……說……累……了。
演唱會是空前的,除了場內數萬觀眾之外,在場外也有十萬以上的人。那些人因買不到票不能入場,但在場外仍有大電視可以看。場內場外彙集的人氣、聲勢非常驚人,數不清的媒體都在現場,有電視台還買了現場直播的播放權。這場演唱會是她踏入歌壇以來,最盛大也是最有意義的一次。在舞台設計、音效、服裝等都號稱是演藝界裏最大的手筆,歐美的天王巨星也不過如此。
隨着她的出場,現場響起了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她揮手示意,不自覺地再輕撫一下肚子。
「小寶貝,乖乖的,讓媽媽還能好好地表演完這場演唱會。」
彷佛聽到未成型孩子的無言鼓勵,她精神一振,輕快地和現場觀眾問好。
一整個晚上,整個現場都瘋狂了,都為她而瘋狂。
你告訴我,世上沒有天使
我願成為屬於你的天使
你告訴我,世界大暗,沒有溫暖
我可以成為一盞小燈,照着你的路
你告訴我,世上沒有愛情
我哭了,哭。倒在無數的夜裏
是否我註定只是悲劇
只能成為你的過客
唔~~~~
只願你的心裏有個小小的角落
留下我一朵的笑容
她唱着、唱着,數度哽咽得唱不下去,歌聲裏帶着哭音。她強忍住,深吸一口氣唱最後一句。
不愛我,沒……沒關係……
她的情緒感染了台下的觀眾,現場的聽眾也傳來了哀哀的哭聲;等音樂轉到第二遍的旋律時,觀眾也跟着齊聲唱着。
你說,我是一朵愛哭的雲
滿天的陰霾都是為了你
阿曼達終於哭了出來,為了現場為她打氣的這些可愛的歌迷。
台下傳來一聲又一聲的聲音。「阿曼達,我們愛妳。」
「阿曼達,不要哭。」
「阿曼達,我們永遠支持妳。」
台下的歌迷們歡聲雷動,萬人齊歌、齊舞、齊哭,一盞盞的打火機、夜光棒、手電筒一擺一擺地有秩序擺動着,伴隨着嗚嗚咽咽的哭聲,齊聲在這裏唱着--
你告訴我,世上沒有天使
我願成為屬於你的天使
你告訴我,世界太暗,沒有溫暖
我可以成為一盞小燈,照着你的路
你告訴我,世上沒有愛情
我哭了,哭例在無數的夜裏
這一夜,成了演藝界傳奇的一夜,創造一個嶄新的歷史:一個震撼心靈、跨越國度的傳奇之夜。這一夜刻在眾人的心目中,直到多年後,阿曼達這個名字,仍是一個傳奇,一個鮮明的存在。以後,再也不會有這樣一個阿曼達了。
隔天,阿曼達失蹤了,徹底地消失了!演藝圈一片混亂,成千上萬的歌迷守候在龍氏傳播門口;各地都有呼喚阿曼達回來的聲音,從電影、電視、廣播、網絡上掀起一波波的浪潮。
一天天過去了,一個月,兩個……一年、兩年……
人們絕望了,阿曼達像顆驟閃而逝的彗星,留下絢麗的光芒后,轉瞬間消失在夜空裏。
只有一封信靜靜地留在桌上,潦草的筆跡像主人一樣混亂的心緒。
龍:
這幾天,我一直作着同一個夢,在夢中,總是我一個人站在高處,風聲在我耳邊呼嘯着,腳下就是萬丈深淵。有好幾次,我幾乎都快被風吹倒了,怎麼都站不直身子。更可怕的是,我聽到了谷底傳來了聲音--
「跳下去!跳下去!」
那聲音讓我害怕,我就在風中大喊你的名字,聲音回蕩着,而你還在那個深深的黑洞裏,離我好遠、好遠。你沒有邀請我走進去,也從來都不願意陪我站在高處。在夢中的我一直地哭,哭得傷心欲絕,而你越來越遙遠,終於不見了。
事實上,我作了一個長長的夢,夢得大久了,久到我以為那就是真實的生活。九年了,我終於該醒了,也終於決定醒了,而你也不允許我再作夢了。
我累了,我試着睡了一天又一天,但怎麼也恢復不過來。所以,我決定不再做你的阿曼達了,我決定讓你留在那個黑洞裏。你贏了,而我卻輸得一塌糊塗、輸得乾淨徹底。
記得我說的那個故事嗎?記得那位公i嗎?我能為你做的,是為你打開一道門,讓你娶別人;即使我的心很痛,但是我更不忍心你被飢餓的獅子所吞吃。
抱歉,你的婚禮我不能參加了。我走了,我終於可以不用再擔心新聞媒體,終於可以自由自在地說話了。對不起,我一直不夠勇敢。
想到不用再背負這個名字,我竟覺得無比的輕鬆。
阿曼達
阿曼達消失了,全部的朋友、歌迷都在瘋狂地尋找、確定她再也不會出現了后,再多的喟嘆也慢慢地平息下來,日子還是一樣繼續地過着。
新人陳妤引起廣泛的注意,她的熱情活力,讓人聯想起阿曼達。但只有龍韶天堅持她不能叫「小阿曼達」。
「阿曼達是獨一無二的,沒有人可以取代。」
當他沙啞低沉的嗓音講出這話時,眾人都沉默了。
龍氏和聯明集團的婚禮仍然籌備着,企圖用另外一個新聞來吸引住全部媒體的關注,讓人忘了阿曼達。
出乎莎莉他們意外的是,最該知道阿曼達行蹤的龍韶天,竟然仍是一貫的深沉、冷漠,彷佛她的離去對他沒有造成任何的影響。
今天在龍氏的傳播公司里,林秘書正在努力地擋住這個像火車頭一樣,一頭闖進來的亞迪。「先生、先生,你沒有預約不能進去!」
但他仍是走進了龍韶天的辦公室里,背後是着急的林秘書。「龍總經理,這個先生堅持一定要進來。」
亞迪冷冷地說:「我說了,我有事情要和他說,是關於阿曼達的事情,他總會想知道吧!」
阿曼達!
聽到這個名字,林秘書不確定地望了龍韶天一眼,見他擺了擺手,她才頷首出去。
「你要說什麼?」他的眸子裏有下易察覺的情緒波動。
「這些都是她的照片,你自己好好地看一看!」
亞迪將手上一大疊的照片啪地一聲,狠狠地摔到他的桌上。
「你自己看看!你有沒有好好地看過她,用你的心、你的腦袋仔細地看清楚!我當你的眼睛瞎了,那你看看攝影機里看到了什麼!」
幾百張的照片在他的眼前散開,每一張都是阿曼達,用各種不同的眼神和姿態看他,清晰得好象她就在眼前。
彷佛經過痛苦的掙扎,他機械化的、被動的拿起其中一張照片--
她赤着腳高高地站在一棟大樓上,腳底不是萬丈紅塵的車水馬龍,燈紅酒綠一片繁華,似乎仍可以隱隱聽到喧囂的聲音。風飄起她的衣裙長發,她兩眼空茫地看着前方,天際是一片霞光,彩霞滿天,太陽像一個大火球一樣西懸着,她年輕的臉上,有着老僧入定的神情,像高站在鋼索上,臉上無怒、無喜、無嗔、無念。
她在一望無際的沙漠裏,沙丘像一個個女人的胴體,柔軟地起伏着。她大張着雙臂往落日的方向奔去,像擁抱一個愛人的姿態,奔向落日的方向,在沙漠裏呈現一個黑色的剪影,輕躍的美感,看來動人、美麗。
表演結束了,四周的人聲也靜了,她在後台上,梳妝鏡上反射出來的是一張脫妝的臉;她的臉上,有着疲憊和空洞。她抽着一根煙,煙霧裏的她,看來蕭索、孤單,像個被抽空了生命的布娃娃,和人們看慣了在舞台上熱力四射的阿曼達,有着天壤之別。
另一張是她正在吹泡泡,素凈的臉上,只是隨意地綰起頭髮,身上穿着細肩帶的衣服和一件短褲,她和一個小男孩看着隨風飄起的泡泡,她開懷地笑了,笑得純真、自然。
她低着頭,兩手輕撫着肚子,隱隱露出一個溫馨的笑容,彷佛在獨享一個只有她才知道的秘密,輕啟着唇,正對着肚子輕喃、低語什麼。
她有孩子了,這就是她離開的理由,這個認知像響雷一樣擊中了他,龍韶天終於痛嗥出聲。
直到此時,他才徹底地明白她離開了,她永遠地離開了!他咀嚼着這個事實,終於認清了這句話的含義,體會到心臟從胸腔里被一刀一刀地刨出來的痛楚。
可笑的是,他竟然還在做最後的努力,徒勞地想知道還有沒有別的僥倖。直到此時,他才終於體認到,她再也不會回來了。他掩着臉,雙腳用力地夾緊,想控制因為想用力哭泣所帶來的顫抖,他的腦子一下子空空蕩蕩的,全身肌肉因為互相撕扭而刺骨地疼痛着。
最後,他掩着臉哭了,淚水從他的臉龐滑了下來。這是阿曼達嗎?是背對他的阿曼達嗎?她把熱力給了他、給了成千上億的聽眾,自己一個人時就頹然空茫的阿曼達嗎?
是自己一手扼殺她的爛漫,一點一滴地謀殺了她的笑容。
「只要你救我媽,我什麼事都願意做。」
十四歲的她,一對世故、早熟的眼睛,撞擊了他生鏽厚重的心門。
「我會唱歌,很會唱歌,可以幫你賺很多的錢。」
十八歲的她,把未來的一生放到了他的手裏,講這句話時,她昂揚自信。
「其實,你也是很寂寞的。」
二十歲的她,早就看透他的靈魂。
「你愛我吧!不愛我也沒有關係,我的愛很多,夠我們兩個人用了。」
二十歲的她,將自己的身、自己的心一併捧在手裏給了他。
「而你,是我的生命、我的靈魂,我全部的全部;即使你不要,我還是都給你。」
二十三歲的她,用自己的靈魂、自己的哭、自己的笑、咳吐出血,織就一件綵衣披在他的身上,照亮他的前途。
現在的她已經一無所有了,卻依然用自己的身體孕育他的血肉,然後消失了。
一聲像負傷動物的哀號聲從他的嘴裏發出……
他哽咽大吼~~阿曼達!!
葉……葉萍……